李白爱酒,“斗酒诗百篇”虽是一个传说,但说他是中国第一个把酒和诗的关系变成了一种写作哲学的诗人,大概不为过。为人为文,喝酒和作诗,都是李白自由心性的显现:他醉卧长安街市,天子呼来不上船;他把“长流夜郎”当作逍遥游,沿途翻飞“太白遗风”酒幡;他为杨贵妃写下“云想衣裳花想容”的诗句,不忧虑有讨好皇帝的嫌疑身后遭谴责;所结识的友人汪伦设宴款待他,他在桃花潭畔赠诗酬谢,不担心受赠者卑微无名致诗被湮灭;黄鹤楼崔颢题诗在前,他读罢自叹弗如,弃笔而去,不害怕辱没自己大诗人的名声;就连他自以为是个匡扶正义的侠士,稀里糊涂跑到叛军里当幕僚,人们也懒得追究,因为在道貌岸然的士大夫群里,李白的灵性太清亮了,哪怕现实再狼狈,也遮不住他通体透明的光芒。
天真率性的李白在那个时代是一个十足的异类。“两句三年得”,“拈断数根须”,大多数人写诗都端着架子,太看重自己的诗人身份,尚未落笔便以为字字珠玑,句句绝唱,不敢有半点大意,结果,太过用心反而泄漏了匠气。唯有李白活得自由,写作状态也松弛自在,心无旁骛,他不会想着如何用诗的“微言”承担诗之外的“大义”,他把自己举重若轻的自信和精彩更多地体现在语言中:“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前一句将空间层层放大,后一句把时间紧紧压缩,这绝妙的奇句,我至今读来仍能感到作者的激动狂喜,然而,诗人仿佛受了自由之神的牵引,偏偏以轻松随意的“君不见”起头,“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似乎一开口便吟出来,如同飞流直下一般自然。李白的不羁还体现在他的写作敢于遵循生命和身体的指引,他从来就不惧怕世俗生活:“烹羊宰牛且为乐”,“但愿长醉不愿醒”,那种与生俱来的狂欢和游戏的酒神精神,可谓把感官之乐释放到了极致,他既不把儒家“立言立德”奉为圭臬,也不想强装名士风度,完全以真示人。
我们今天读李白那些奔放的诗歌,之所以会常常想起李白这个同样奔放自由的人,其中是有连接通道的,这个通道就是李白的身体——他的肉身虽去,但鲜活的气味却留在了自己的诗歌中;他的写作不是苍白空洞的,而是将他自己彻底投入语言活动。时间永在不动声色地流逝,却冲刷不掉自由滚动的石头,当我们一次次逼近诗歌,便会想起将自己再度置身写作现场的诗人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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