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成群的时髦女子充斥光怪陆离的画面,她们乖戾、冷艳,奢华的背景十分浓烈,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痛感消费时代物质的重重压迫。这就是田流沙的画。一个出生在广东,毕业于广州美院,却具有国际视野的70后画家。广州这座中国南方最商业化城市的缤纷色调,构成了他“随类赋彩”的本土底色,尽管有别于传统绘画以意境、笔墨取胜,他却“气韵生动”地传达了当下生存的时代镜像,其“骨法用笔”不仅准确刻画了人物的身份气质,整个作品更如同拳头劈面猛击过来,思想的锋芒砸穿世相的面罩、直抵心魂的血脉。
田流沙是中国卡通一代艺术流派创始人之一,是该流派代表性艺术家,但最初却是以行为艺术在圈中成名的。早在1994年,在广州开往上海的列车上,他和几个朋友以给每个车厢的陌生人派送玫瑰的方式,完成了一次以“流动的玫瑰”为主题的带有理想主义色彩的行为艺术活动,目的是消除旅途中陌生人之间的隔阂,传递温暖与和谐……
后来田流沙的艺术逐步转向了虚拟而又真实的卡通世界。霓虹闪烁的都市里,形形色色的产品、花花绿绿的人们、密密麻麻的建筑,正演绎着一出出现代都市神话故事。卡通前卫的少男少女是黑夜里的亮点,也是故事的主角。田流沙被这种充满神秘又极具开放性和欺骗性的夜生活吸引,开始了他的艺术之旅。
从九十年代初的“红色的影子”系列、2000年初的“中性人”系列、再后来的“飞天”系列……这或许就是他艺术世界的归宿、他第五维度的家、他的伊甸园或者卡通乐园。长十八米,高两米四的巨幅油画《夜宴》,以《韩熙载夜宴图》为原型,以社会学的高度,穿越式地表现了改革开放后中国人的夜生活状态。在“盛唐”般的世态平面展现中,竖琴、琵琶、现代摇滚乐三种跨越时空的音乐形态并列,是现代版的《韩熙载夜宴图》,呈现了当下某类群体的众生相。而《富二代系列》《大消耗——广州故事》《懒美人之一》等,丰腴的人物几乎都是大嘴在吞咽象征巨大财富的美酒佳肴,仿佛每个细胞都充满了消费社会的商业元素,她们是活色生香散落在城市“高尚”住宅区别墅里的名媛,与中国古代文人画里消瘦枯槁的隐士有天壤之别。
对于当代城市生活,社会学家、文学家、大众传媒和互联网都有着琳琅满目的描述方式。都市人的根本特性也许正是复杂性和由此突变的歧义性、荒诞性。今天城市人只要掏出钞票、点击电子支付便可享用送货上门的食品、服饰等聚集了各种生化技术的衍生物、而早已遗忘或陌生了农田、乡村、走兽、飞禽、花草等大自然的本来面目;我们从矿石和油田中变魔法似的制造出能搭载肉体高速移动的汽车、飞机,却总是抱怨工作和家庭有着层出不穷的束缚;我们也许在虚拟社交网络有千百个以头像方式存活的好友,却跟血肉至亲日渐疏远无话可说;我们也许瞬间了解光纤所及世界各个角落的及时动态,却对眼前的重大问题视而不见;我们在影视、小说、游戏等娱乐消费品中不费功夫地穿越古今、轮回生死,却对阴晴圆缺、四季流转无动于衷……当理想主义消退于精神空间,物质消费主义的外力骤然乘虚而入,灌入、膨胀、滋生、变异,发酵出当代人独有的心理病症。这便是这位身处二十一世纪转型社会的画家的精神炼狱根基。
田流沙的绘画在中国与西方之间徘徊,在理想和现实的边缘游离,两股原动力,时而剑拔弩张,时而耳鬓厮磨,形成了不可思议的一股合力,构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混血”世界。正如他的比喻,一个东方人和一个西方人的结合,他们生的小孩,具有两面特征,很美,是另外一种新的生命、新的感觉。
田流沙无疑是智慧的。走过了“发展就是硬道理”的现代化阶段,在逐渐迈入后现代“深水区”的当下,他不偏激,不孤傲,既不同于很多山水人物画家或新文人画家,沉迷于对古代田园风光的想象和模仿,他们笔下的风物在客观现实中其实是看不到了的,消失了的。也不同于另一些书写当下生活的作家诗人,他们进入都市的方式仍旧是乡村人的视角,停留于一种“城乡结合部”的写作,或者是波德莱尔式的诅咒,可他们并不逃离自己口口声声厌恶之地,真的去到山野中做闲云野鹤。田流沙存在于城市,以平和的心态接受城市的合理性,揭示荒诞、融合又游离其间,这才是真实的艺术,也是全新的艺术。他的取态和行动,不再是“我眼里常含泪水,对这块土地爱得深沉”,也不是愤世嫉俗要与大众优渥安泰的生活一刀两断、独善其身返回前工业化的桃花源或圣贤飞升的天堂,而是在精神与物质的冰火两重天之间跋涉,锻造了一柄自我嘲讽与自我救赎的双刃剑。
借用古希腊哲人所说“命运,便是拖着人走,便是人拖着走”,既然现代化、信息化、城市化是人类整体生存演化不可逆转的总态势,抗拒、退隐和时光倒流都不是出路,何不宽容正视,与物质消费这头巨兽同行。以画为镜,可以阅世,可以观人,可以问心,“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往何处去”。屈服于物欲,我们便被压扁,挤入画作中的世界,挣脱出来,我们也许就能活出丰满的自我。这就是田流沙的重要性和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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