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孩子-逃出哈特荷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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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汤姆究竟扫了多少烟囱,没有人能说得清楚。不过他扫得非常之多,所以很疲倦,而且弄得迷迷糊糊的,因为那些烟囱和汤姆一向在城里打扫的烟囱不同,又大又长又曲折,过去改建过好多次,所以现在弄得分不清,有点儿纠缠在一起了。乡间老式别墅里的烟囱都是这样子,不信你爬上去看看就明白了,不过恐怕你不肯爬上去。

    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汤姆在烟囱里简直迷失了方向。迷失方向对他来说倒也无所谓,而且他钻在烟囱里就像老鼠钻在地下一样成了习惯,反正眼前是一片漆黑。但是到最后爬下烟囱,他以为走对了时,偏偏走错了。他发觉自己站在一间房间的炉毯上面。这样的房间,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

    他从前走进上流人士的房间都是地毯卷起来的,窗帘放下,家具堆放在一起并且用块布盖着,墙上的画都是用围裙或罩衫遮上。汤姆时常盘算着,这些房间安排妥当之后,给那些高贵的人们起居时,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今天,终于看见了,而且他觉得房间看上去非常之美。

    房间里一片洁白:白窗帘、白帐子、白家具、白色的墙壁,另外,有几处画上几根粉红色的线条,地毯上满是鲜艳的小花。墙上挂的画都装有金框子,而且有些画的绅士贵妇,有些画的骏马猎狗,汤姆看了觉得非常有趣。汤姆喜欢那些马,但是不大中意那些狗,因为里面没有哈巴狗,连一条小猎狗都没有。

    只是,汤姆对两幅画最感兴趣,一个画着穿大礼服的男人被孩子们和妈妈们簇拥着,他伸手抚摸着孩子们的头,汤姆感到这是个小姐的闺房,因为他看到了房中挂着小姐的衣服。

    还有一幅画,画着一个人被钉在十字架上。汤姆吃了一惊,他似乎在哪个商店的橱窗里见过这幅画,但是这样的画怎么会在小姐的房间里呢?汤姆想:“这个人看上去很可怜,也很善良。——小姐怎么会画这么悲惨的画呢?啊,这一定是小姐的某个亲戚,去了外国被野蛮人杀死了。她为了纪念这个亲人才画了这幅画。”想到这里,汤姆感到既悲伤又害怕,他还想看看别的什么。

    他接着看见的东西让他大吃一惊。那是一个洗脸架,上面放着水壶、面盆、肥皂、刷子和毛巾。还有一个大浴缸,缸里面放满清水。这么一大堆东西,全为了洗脸、洗澡用的,这使汤姆看了很弄不明白。

    汤姆心想:“按照师傅的那一套说法,她一定是个脏女人,才需要这么多的水来洗。但是洗了之后,她把污水藏到哪里去了呢?真奇怪!我在房间里看不见一点肮脏,她用的毛巾也一点也不脏,从这一点可以推想她一定是个狡猾的女人。”

    后来,他朝床上看了看,那个脏女人被他瞧见了,这个时候,他惊得气都不敢喘。

    她睡在雪白的被单下面,枕着雪白的枕头,原来她是一位极其美丽的小姑娘。这样美丽的小姑娘,汤姆还从来没有见过。小姑娘睡得很沉,她的两颊就和枕头一样白,头发就像金丝,在床上散成一片。她的年龄大致和汤姆一样大,也许大一两岁。

    但是汤姆心里并没有想到这些。他只想到她的嫩皮肤和金黄的头发,弄不明白她到底是个活人,还是他在店里看见的蜡娃娃。可当他看见她呼吸时,他就肯定她是个活人。他眼睛睁得跟铜铃那么大,站在那儿望她,就好像她是天使。

    “不对,她不可能是肮脏的。她永远不会肮脏。”汤姆自己心里不停地想。后来他又想:“是不是所有的人洗了之后都像她这样呢?”

    他一面望望自己的手腕,想把上面的煤灰搓掉,一面盘算这些煤灰会不会搓得下来。

    “如果我长得像她这样,我的样子肯定要好看得多。”汤姆正在入神地想,忽然看见一个又丑又黑、衣服褴褛的小孩子靠近他站着,一双蓝眼睛,露出一嘴白牙在笑。他怒气冲冲地转向这个小孩子。这个小黑猴跑到这样可爱的小姑娘房里来干吗?

    再一瞧时,原来是一面大镜子里面照出来的自己的形象,汤姆从来没有看见过自己这副模样。

    有生以来汤姆还是第一次发现自己肮脏。他又羞又怒,哭了出来。他转过身,准备悄悄地再爬进烟囱,躲起来,但是,把炭栏撞倒了,把火棒也摔下来了,那个声音就像洋铁壶拴在千万只疯狗的尾巴上拖着跑一样。

    那个洁白的小姑娘听见后吓得跳了起来,看见汤姆,尖声尖气叫得像一只孔雀。

    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保姆从隔壁房间里赶进来,看见汤姆这副模样,断定他是小偷、强盗或者杀人放火的家伙。这时汤姆正跌在炭栏上,老保姆飞快向他赶过来,一把抓着他的外褂。但是她并没有捉到他。

    汤姆曾经有好多次被警察捉到过,而且好多次从警察手里逃了出来。他要是笨得会被一个老太婆抓着,可就再没有脸面见他那些朋友了。所以汤姆很快就从这位善良女人的胳膊下面溜了出来,跑过房间,从窗口跳出来。虽然汤姆颇有胆量跳下去,可他今天却不必这样做。他也不用顺着水落管滑下去,这在他更是拿手好戏了。

    有一次,他顺着水落管爬上教堂的屋顶,他自己说是上去掏雪鸟蛋,可警察说他是偷铅皮。但是警察上不去,眼睁睁望着他高高坐起,一直坐到太阳晒得他受不了时,他才从另一条水落管溜下来。警察无可奈何,只好回警察局去吃饭。

    而这次窗子下面刚好有一棵树,叶子很大,芳香的花简直有汤姆的头那么大。那大约是一棵木兰树,但是汤姆根本不知道。他就像一只猫一样从树上溜了下来,穿过花园中的草地,爬过铁栅栏,从庄园这边向树林子跑去。

    老保姆在窗口死命地叫喊:救命啦,救命啦。

    整理草的人正在割草,看见汤姆,就扔下自己的镰刀。镰刀绊到了他的腿,把肌肉割开,害得他躺了一个星期。但是当时他在匆忙中一点也不觉得,仍旧去追赶汤姆。

    挤牛奶的女佣人听见叫喊声,自己膝盖把搅乳器碰翻,洒了一地的奶油。然而,她仍然跳起来,去追赶汤姆。

    一位马夫正在洗刷约翰爵爷乘坐的马,松了一下手,马立刻乱蹦乱踢起来,不到5分钟就蹩了脚。然而,他仍然跑出来,去追赶汤姆。

    葛林在新铺了石子的院子里把煤灰口袋打翻,把院子里糟踏得不像样。然而,他仍旧跑出来,去追赶汤姆。

    老管家急急忙忙去开庄门,弄得他的驴子的下巴给刺在门壁尖铁上,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吊在那儿呢。然而他跳了起来,也去追赶汤姆。

    农夫田地里没有耕好,就丢下自己的两匹耕马,弄得一匹马跳过篱笆,这一来把另一匹马连马带犁都摔到沟里去。然而,农夫仍旧飞跑,去追赶汤姆。

    那个管家正从鼠笼里把一只田鼠捉出来,一失手把田鼠放走,反而打痛自己的手指。但是他仍然跳起来,去追赶汤姆,一面想着汤姆的话以及汤姆的模样。他如果捉到汤姆,我可真要替汤姆担忧呢。

    约翰爵爷从他的书房窗口朝外望——因为他是个早起的老头儿,又抬头望望老保姆,一头貂鼠刚好撒了一粒屎到他眼睛里,害得他终于不得不请医生。然而他仍旧跑出来,追赶汤姆。

    那个爱尔兰女子正向大房子走来,她一定是从什么小路上兜过来的。然而她扔掉自己的口袋,也同样去追赶汤姆。

    只有爵爷太太没有去追赶汤姆,因为她才从窗子里探出头来,她的假发就落在院子里。她只好拉铃将贴身的女仆叫来,派她下楼替她把假发取来。这就使她没法出得来,因此没有她的事,书里也就不提到她。

    总之,当葛林、花匠、马夫、挤牛奶的女佣人、约翰爵爷、农夫、管家和那个爱尔兰女子全都追过庄园,认为汤姆的空口袋里至少有价值一千英镑的首饰,大声喊着“站住!小偷!”的时候,哈特荷佛府从来就没有这样闹腾过,而且没有那样的不顾体统,不顾秩序过。就连那一次在花房里打死那只狐狸,把几亩地的玻璃和无数个花盆打得稀烂时,也没有听见这样喊声震天过。这一次,连喜鹊和乌鸦都在汤姆后面,叽叽喳喳地叫着,就好像汤姆也是被猎人追赶的狐狸,快要倒下来似的。

    这时,让我们一起来看看可怜的汤姆吧!他的一双光脚始终在庄园上跑着,就像一头小黑猩猩向树林里溜去。

    可怜的是,他就没有一个大猩猩那样的爸爸在这时挺身而出,用一只爪子把修草坪的人的肚肠抓出来,用另外一只爪子把奶妈抛到树上去,用第三只爪子把约翰爵爷的脑袋扭掉,同时还用牙齿把管家的头咬破,就像咬一个椰子或者鹅卵石那样容易地啃碎!

    但是,汤姆从来不记得自己有过爸爸,所以也不指望有个爸爸保护他,只指望自己照顾自己。说到跑路,他可以跟着一辆邮政马车跑上两英里路都不在话下,只要有一个铜子或者一段香烟头可赚就行,而且还能打着风车跟着跑,这可比你的本领大了。

    所以,那些追赶他的人要捉到他可不容易。当然,我们也希望他们捉不到他。

    汤姆向树林逃去。他长这么大,从没有进过林子。不过他很精明,知道自己可以躲在树丛里,或者爬上一棵树,这比在空地上逃脱的机会要大得多,也要容易得多。要是连这个也不知道,那他就是蠢得连一只老鼠或者一条鱼都不如了。

    然而,当他进了树林时,他发觉那个地方和他幻想的树林大不相同。他冲进一片茂密的杜鹃花,自己立刻就被困在了陷阱里面,那些树枝钩着他的腿,钩着他的胳膊,戳他的脸,戳他的肚子,他只好紧紧地闭着眼睛。——不过这在他也没有多大损失,因为他至多也只能看出两三英尺远罢了。

    等到他从杜鹃丛里脱身出来,那些蒲草和芦苇又把他绊了一跤,后来又把他的指头划破了,划得很惨,他感到痛极了。

    白桦树的枝条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汤姆,这和伊顿学校年轻人挨的鞭子不同,因为树枝打着脸。被称作“法官”的棕榈树挡着汤姆,划破了他的裤子和腿,就像鲛鱼嘴一样锋利,人也是一样,有的人被称为“法官”,而他也有一口锋利的牙。

    “我必须得出去,”汤姆想,“不然的话,我就得陷在这里,等人来把我救出去,那正是我害怕的事。”

    但是,怎样出去却是个难题。说实在的,我就不认为他会出得去,要不是他突然把头撞在石头上,恐怕一世也出不去,最后只好让那些蓬蒿用它们的叶子把他埋葬掉。

    把头撞在石头上可不是什么好滋味,尤其是撞上一堵粗墙,石头全砌得立着,一块尖角的石头撞在你的鼻梁上,撞得你眼前直冒金星。当然,星星是美丽的,但是不幸的是这些星星在万分之一秒之间就消失掉了,然而,随着这些星星而来的疼痛却并不消失。

    汤姆就是这样把头撞痛了,但他是个勇敢的孩子,根本就不当回事儿。他猜想墙的那一面会是树林的尽头,就爬上墙头又爬过墙去,活像只松鼠。

    汤姆想着想着就已经到了一大片沼泽的面前,沼地里松鸡最多。乡下人把这片沼地叫做哈特荷佛泽。远远望去,只看见无穷尽的石楠树、沼泥和石头,一直伸展到天边。

    汤姆是一个机灵的小家伙,就跟一头上了年纪的公鹿一样。怎么会不是这样呢?他虽然只有10岁,却比大多数公鹿活得时间长,何况生来就比公鹿聪明得多。

    他跟公鹿一样知道,要是他退后的话,一定会把那些猎狗招来。因此,他跳过墙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突然向右手方向急转过去,沿着墙下面跑了半英里路。

    于是,爵爷、管家、花匠、农夫、挤牛奶的女佣人和所有叫嚷的人却朝着相反的方向追了半英里,而且在墙这边。这样以来,就使他们和墙外的汤姆隔开了有一英里路。汤姆听见那些人的喊声在林子里逐渐消失,快活地发出了冷笑。

    不久,他碰到地上一个凹下去的斜坡,他一直走,走到坡底的时候,这才勇敢地不再利用那堵墙,转身向沼地走去。他知道自己和敌人之间已经隔开一座小山,向前走不会被他们看见。

    然而,在那些人里面,那个爱尔兰女子偏偏望见汤姆逃去的方向。

    她一直在众人的前面,但是她既没有走,又没有跑。她像溪水一样静静地移动,很平稳而且很文雅地一路过去,两只脚换得非常快,简直叫人看不出哪一只在前,哪一只在后。最后,大家相互问起这个古怪的女子是谁,但是没有人说得出来,只好说她肯定是汤姆的同伙。

    当她走到林子里时,一下子不见了。简直让人不可思议。大家再看也仍旧看不见。原来,这女人已经悄悄地随着汤姆翻过墙,汤姆走到哪里她就悄无声息地跟到哪里。约翰爵爷和余下的人从此就没有看见过她。看不见她,也就不注意她了。

    这时候,汤姆已经走进石楠丛里——石楠长在一片沼地上,就和我们这一带沼地一样,所不同的只是沼地里到处都有石头。汤姆越朝上走,沼地反而变得坑坑洼洼。不过还不算怎样难走,汤姆能够慢慢走来,一面抽空欣赏这个怪地方。对于汤姆来说,那简直是个怪异莫测的新世界。

    他瞧见好多大蜘蛛,背上长了许多王冠形和十字形的花纹。它们都坐在自己的蛛丝网中间,看见汤姆走来时,就把蛛丝动得非常之快,以至于很难看清它们的身影。

    接着,他又看见些蜥蜴,有的褐色,有的灰色,有的绿色。汤姆以为这些是蛇,会咬痛他。但是那些蜥蜴却和他一样害怕,飞快地钻进石楠丛里去了。

    后来,在石头下面,他看见一个十分美丽的大东西。那东西长着尖鼻子,浑身褐黄,尾巴上拖着白须,原来是只母狐。它的四周,有四五只肮脏的小狐狸,那种可笑的样子汤姆还从来没有看见过。母狐朝天躺着,在地上打着滚,四条腿和头尾,在明亮的太阳光下伸开;小狐狸飞快地在它身上跳过来,跳过去,绕着它跑,咬它的爪子并且使劲拖它的尾巴,玩得很开心。母狐好像也觉得非常开心似的。

    但是,里面有一只自私的小家伙偷偷溜开去,找上附近的一只死乌鸦,把死乌鸦拖来打算藏在那儿,那只死乌鸦差不多倒有它身体一样大小。于是,它那些小兄弟看见它这样,也都叫唤着赶过来,这时候,一头撞见汤姆。大伙儿全溜了回去。母狐跳了起来,嘴上衔了一只小狐狸,其余的跟在它后面,全逃进石头中间一条黑缝里去。这一幕就此结束。

    接着,汤姆吓了一大跳。当他正在爬上一座沙坪时,只听见呼噜呼噜、叽叽咕咕的声音——一个什么东西在他脸上飞过去,非常可怕。他以为地底快要炸开了。

    过了好大一会儿,汤姆终于睁开了闭得紧紧的眼睛,他发现眼前原来不过是只老雄山鸡,在沙里洗澡,就好像阿拉伯人没有水可供洗澡,拿沙子来代替一样。当时汤姆险些儿踩到它身上,所以它跳了起来,发出一种尖厉的声音像开得飞快的火车发出来的一样。它丢下老婆和孩子让它们自己去想办法,活脱是个老懦夫。

    老雄山鸡一面逃,一面叫着:“噜唔克,噜唔克——救命啊,救火啊,有人抢东西啦——噜唔克,噜唔克——世界末日到啦!叽咕!叽咕!”

    它一直就是这么设想,只要在离开它鼻子一寸的地方出了什么事情,它就幻想是“世界末日”来了。但是世界末日并没有来,那老雄山鸡却很有把握认为是“世界末日”来了。

    过了一个小时以后,老雄山鸡回到老婆和儿女那里,疑神疑鬼地说:“啯啯啧,我的乖乖,世界末日还没有真正来呢,但是我敢保后天一定回来——叽咕!”然而,这样的话老松鸡的老婆已经听见了多少次,它完全懂得,而且还比老松鸡懂得多一点。并且它是一家的主妇,还有七只小山鸡要天天喂食洗澡,这使它的想法非常实际,而且性情有点急躁,所以它回答老松鸡的话只是“啧啧啧——去捉蜘蛛去,去捉蜘蛛去——叽咕!”

    汤姆就这样走呀走呀,自己简直不懂得为什么要这样走下去。但是,他喜欢这个辽阔而且古怪的地方和这里凉爽、清新、令人兴奋的空气。不过,登山愈高,他就愈加慢了下来,因为地面实在变得太难走了。

    现在,他脚下踩到的已经不是松软的草泥和潮湿的石楠,而是一大片石灰岩,就像铺得很坏的人行道一样。在岩石中间有着很深的裂缝,里面长满了羊齿草。他要在一块块石头中间跳过,因此有时候失足落在石缝里。虽然他小小的光脚趾头相当结实,也不免跌痛。然而,他仍旧向前走,向上爬,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要这样做。

    如果那个曾经跟着汤姆在路上一起走的爱尔兰女子自始至终都跟在汤姆后面,在沼地上走着。汤姆瞧见了她,不知道他会不会大吃一惊。然而,虽然她经常看见汤姆,汤姆却从未看见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汤姆很少回头看她,还是因为她藏身在岩石和土丘后面,汤姆根本就看不见她。

    他现在觉得有点饿了,而且口渴得很。原因很简单——他跑了很长的一段路,这时太阳已经从天上升到天顶上,那些岩石热得就像铁锅一样烫,石头上面的空气都是干热的,就像石灰窑上面的空气那样打着旋,使周围的东西望上去都在动荡溶解。

    但是,他能看出没有一个地方有东西吃,更没有水喝。

    荒漠中到处长满樾桔树和浆果树,但是现在是6月里,树还开着花。至于找水,谁能在石头和岩缝里找到水呢?他有时候走过一些又深又黑的地洞,一直深入地底,就好像什么住在地下的矮人家的烟囱似的。

    他走过这些地洞时,每每能听到几十英尺(1英尺约合30厘米)深下面叮当泻落的水声。他多么渴望下去润一润他的干燥的嘴唇啊!然而,尽管他是个勇敢的扫烟囱小孩,像这样的“烟囱”他可不敢爬下去。

    山中水流尽处是石洞。所以他向前走了又走,一直走得头脑热得发昏,这是他听见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

    “啊!”他心里想,“有教堂的地方总是有房屋和人烟的。或者会有人给我一点吃的和喝的呢。”于是,他的脚又走动起来,去找那所教堂,因为他肯定自己刚才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钟声。

    才走了一分钟,他向四下眺望时,又不由得停了下来,说:“怎么,世界是多么大啊!”

    的确如他所说,从山顶上他能够望见很远的地方——他有什么望不见呢?

    在他身后很远的地方,是哈特荷佛府以及那片黑森林,还有那条明亮的鲑鱼河。在他左边,也是远在山下面,是那个大城市和煤矿上那些冒着浓烟的烟囱。更远处是宽阔的河流正向大海流去,河面上有许多白点点,那是一艘艘航船。

    在他前面,是一片平坦宽阔的大平原,上面有农场和村庄,夹在一丛丛深暗的树木中间,远远望去就像一张铺开的地图。这些开阔的风景全像在他的脚下一样。但是汤姆一点不呆不傻,看得出这些都远在几十英里外。

    在他的右面是大片大片的沼泽和重重叠叠的山丘,山色越远越淡,最后变成一片青色,和青天连接在一起。

    然而,在汤姆和那些沼泽之间,而且就在他脚下,却有着一片好地方。汤姆一瞧见就决定下去,因为这也许是他唯一可以去的地方。

    那是一处深绿色的岩石谷,很狭窄,而且长满树木。但是,就在这几百英尺下面的树木中间,他却能望见一条清澈的水流。

    啊,假如能够到达水边多妙啊!接着,他望见溪边一所小村舍的屋顶,还有一所小花园。那花园布置着花台和花床。花园里面有一个极小的红色东西走动着,大小跟苍蝇差不多。汤姆低头望时,原来是个穿红裙的妇人。啊!也许她会给他一点吃的东西呢。

    教堂的钟声又响起来了。下面肯定是一个村庄。是的,谁也不会认出他,谁也不会知道哈特荷佛府那边刚刚发生的事情。就算约翰爵爷把全郡的警察都派出来追他,消息也不会那样快传到这里。他却只要5分钟内就可以下去。

    汤姆猜得对,那片呼喊追逐的声音还没有传到这里,原因是他不知不觉已经跑了离哈特荷佛府足足十英里远了。至于五分钟内就跑到那座村舍,他却想错了,因为那座村舍离这里总有一英里多路,而且下去足有一千英尺。

    汤姆的确是个十分勇敢的小孩子,所以尽管双脚酸痛,人又饥又渴又疲倦,他仍旧走了下去。同时,教堂的钟敲得那么响,使他简直当作自己的脑子在作怪,而不是真的钟声。那条小河也在下面淙淙地流着,还不停地唱着欢乐的歌:

    清澈又凉爽,清澈又凉爽流过嬉笑的浅滩、做梦的池塘;清澈又凉爽,清澈又凉爽,流过光耀的卵石、溅沫的堤岸;在画眉鸟歌唱的巉岩下,在钟声悠扬的楼墙下,清清白白的,留待清白的人;在我水边嬉戏吧,在我水里洗浴吧,妈妈和孩儿。

    腐臭又潮湿,腐臭又潮湿,流过烟囱林立、烟雾弥漫的城市;又湿又污。

    又湿又污,流过粘滑的河岸、码头和沟渠;越向前走,我越变得阴暗,越变得富足,就越变得贪婪;被罪恶玷污的哪个敢和它玩耍?

    不要靠近我啊,快点避开我啊!

    妈妈和孩儿。

    强大而自由,强大而自由,闸门打开了,我向大海奔流;自由而强大,自由而强大,我一面赶路,一面洗肮脏;我奔向金色的沙滩、动荡的汀洲,和远远等待我的玉洁的潮头;当我投身在无边无际的大海里,像一个罪恶的灵魂得到清洗,清清白白的,留待清白的人;到我这儿来玩,来洗澡吧,妈妈和孩儿。

    于是,汤姆向下面走去,始终没有看见那个爱尔兰女子也跟在他后面,一起走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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