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庆海

    师母是一个非常瘦小、非常普通的女人。

    记得在我刚刚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教我的吴老师经常在农忙的时候，到学校布置完作业，就连忙去地里帮师母干活去了。我们在学校便成了花果山的猴子——没了王法。可不到一节课的时间，吴老师又满头大汗地回来，心神不宁地来给我们上课。

    特别是在抢收抢种的夏秋之交，我不止一次听吴老师抱怨说：“一地的活，不放假，等放假了，地里的活也差不多结束了！”

    吴老师是民办教师，一月就十几块钱的工资，吴老师是没心思教这个学的，可师母不依，师母说：“就是不给你一分钱工资，你也是教师！”师母没上过学，她说不出“人类灵魂工程师”这么有学问的词语来。师母是对吴老师非常仰慕的，在村里人喊吴老师“吴老师”的时候；在看到吴老师站在讲台上，教室里几十双对知识充满渴望的目光都投向吴老师的时候，师母是无比满足与自豪的。

    那年麦天，天上的太阳把空气都烤得跟着了火似的。麦熟一晌。吴老师自是在教室里呆不下去了，小麦熟焦了，如果一场风雨下来，今年的收成就全泡汤了。吴老师给我们布置完了作业，便匆忙出去了。

    我们看着吴老师离去，心里暗自高兴却又不免叹息：不到一节课的时间就又回来了！因为之前无数次的经验已经告诉了我们。但我们当时是多么希望吴老师这一去，至少两天、一天，哪怕一晌不回来上课啊！

    事实果然如此。吴老师是被师母“押”着回来的。在教室门口，我们听见师母说：“地里的活你别管了，好好在这里教好你的书就是了，我一个人行，保证让咱家的小麦颗粒归仓！”吴老师说：“可你一个女人家，还带着孩子，怎么弄得了？”师母说：“我都给你保证了，如果你不好好教课，我可真的生气了！”

    后面说的什么，由于声音太低，没法听到，但没多久，吴老师便又重新站在了我们教室的讲台上了。

    当时，我们对师母的所作所为没有敬爱与钦佩，而是埋怨与憎恨，因为是她，让我们失去了许多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快乐时光。

    这样的事情还有许多，在发生过许多这样的事情之后，一天，师母找到了校长，请求校长把吴老师调到外村的学校去。校长听了，当时也觉得不可思议，许多在外村教学的老师，找关系要往自己所住的村子里调，好方便农忙的时候不耽误地里的农活，她却要求往外面调！在师母一再的奔波与坚持下，只教了我们两年的吴老师被调到了离家十里之外的大官村小学。由于离家远的缘故，吴老师被迫住校，每星期回来一次。

    在我上小学四年级的那年麦天，我患了重感冒，告假在家休息。爸爸妈妈都在地里割麦呢，看着外面如火球一般的太阳，我去地里给爸爸妈妈送水。在经过吴老师的那块麦地的时候，看到偌大的一块小麦，只有师母一个人在不停地一下一下伸拉着手里的镰刀。师母那瘦小单薄的身子深深地弯曲着，如同一张上了弦的弓。汗水早已浸透了她的花汗衫，如刚从水里打捞出一般。

    我站在地头，看了好久，师母都没有伸一下腰，或者擦一把汗，哪怕是挥动着镰刀的左手有那么一下的迟疑与呆滞！

    我突然想到了师母对吴老师说的那句话来：地里的活你别管了，好好在这里教好你的书就是了，我一个人行，保证让咱家的小麦颗粒归仓！

    我想到的还有许多许多，都是关于吴老师和师母的。

    我突然发现了师母放在地头用酒瓶子盛的水只剩小半瓶了，于是我悄悄把送给爸爸妈妈的水给师母的水瓶蓄满。

    从地里回来后，我就回学校上课去了，虽然我还浑身乏力，不停地咳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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