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

    那年我初二，学校新分来一批老师，个个青春逼人，时髦得很。据说他们是哪个城市下来的志愿者，愿意来偏远的我们这儿做奉献。我们校长开欢迎会时说出了一个我们都不大懂的新词，教育扶贫。

    扶贫到我们班的是教代数的王老师。初二，数学刚刚分成代数和几何，所以我们一直改不了口。那会我们基本上都没有书包，就是有也白搭，没谁愿意一天到晚背着装了十几本书的书包，跑上十来里地上学放学这样来来去去。我们每个人都有课程表，早上一扒开眼就先瞅自己贴在床头的课程表，然后拿出一天要用的几本课本，再做些饭胡乱填了肚子，抱着几本书就往学校跑。这样一来，到了代数课，就老有人带了几何书。王老师也不生气，笑眯眯地提醒，下次别再忘了，记得把眼睛耳朵和脑子都带来啊。然后王老师就让同桌的两个合用一本课本。如果恰巧同桌两个人都带错了，王老师就会慷慨地把手里的课本给那两个倒霉鬼，他自己空手白板讲课。王老师的书有股子粉笔味，一个学期下来里边都是干净整洁得不像样子。绝不像我们，新书下来不出两个礼拜，连副科的地理历史书都风霜餐露的，毛卷着边，窝囊透顶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说句不害羞的话，我就老用王老师的课本，因为我的同桌刘双燕比我记性更烂。刘双燕是男的，却取了个女孩子的名字，让大家说久了，自然带上了点女气。拿着王老师的课本他就害羞地笑，也不怕呛了鼻子似地把代数书捂在脸上。

    王老师的课本封面上有四个字，前面是代数，后面两个字是另一种体，写着小王。可能是学校发教材的时候怕弄混了预先写上去的。我和刘双燕就带头把教代数的王老师叫成了代数小王，并把这个称呼迅速传遍了全校。

    代数小王在来的一帮老师里是最高最帅的，课也讲得最好。在两年的学习后，我们班偏科的同学从来都是偏理，没听说谁是语文好的。

    代数小王对我们直呼他的外号也不恼，笑嘻嘻地就算接受了，笑容丰厚得好像他在提醒我们别忘记带眼睛耳朵和脑子时一样，狡黠而和善。

    代数小王很能喝酒，据说在欢迎会上他起码灌了二斤白酒下肚，一个人撂倒了六七个陪酒的老师。按理这对学生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可在我们一帮土得掉渣的农村孩子眼里，城里来的时髦又青春的代数小王什么都是优点。都是与众不同之处。其实平时上课代数小王也总是脸庞红红的，小酒微醉的模样。同学上黑板写习题时凑近闻过，说是有酒味。课间休息的时候大家就问了，代数小王回答说是的，他经常在上课前喝点酒。代数小王说那是他刚毕业实习时学的，那会儿他不敢上讲台，一个老教师给他灌了几杯，上了讲台之后他就雄姿勃发的，然后就习惯了，否则讲课没情绪。

    代数小王的身上除了出类拔萃的东西以外还有一些忧郁。那会我们还不懂什么叫忧郁，就觉得是神秘。他的办公室永远那么整洁有条理，可他的宿舍是什么样我们都不大知道，代数小王从来不说让我们到他屋里玩。

    我们去县城中考时，代数小王他们两年的教育扶贫也到期了，一大部分的老师就跟我们一道坐车走。走的人都是热泪满面，送来送去的不肯上车。代数小王没走，在我们毕业联欢会上代数小王就表示过这个意思。至于原因我们也不大清楚，好像是说城市里他没有什么亲人了。我们的联欢会是在一片蓬勃的扒根草地上开的，没有水果和糖，也没有瓜子和茶。大家都没了书，手足无措地盘腿坐着。代数小王很有经验地在腹前挽着自己的双手，给我们用标准的普通话连主持带表演，说是抛砖引玉。刘双燕就瞅空偷偷地对我说，代数小王有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对象。我惊讶地扭头张望，嘴里不知好歹地问刘双燕，哪儿呢哪儿呢？刘双燕红了脸，压低声音说在代数小王宿舍的墙上，到处都是同一张照片和通过照片画成的素描，放大好几倍呢。刘双燕的话我相信，他是数学课代表，除了他别人从没进过代数小王那屋。

    我在县城念高二的时候，代数小王还没走，反而扎根了，跟我们初中一个代课老师结婚了。家里条件好的几个同学请了假，还凑了钱给代数小王买块喜匾送了去。回来的时候不仅带了一大包喜糖和代数小王给我们的祝福，还有一个古怪的消息，说是代数小王平时那么能喝，可在婚宴上才半斤不到就醉了，还哭了。

    我们都笑了，代数小王就是不一样，连婚都结得那么有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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