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辉

    那是个酷热难当的日子，纹风不动。阵阵蝉鸣好似沸腾的开水，钻进耳朵里，让人心烦意乱。开学已经一周了，由于原先的语文老师调走了，新老师一直没来，教室里闹哄哄的，两个男生甚至手拿扫帚在讲台前打闹起来。

    这时，教室里突然冒出一个人：一位女孩身穿洁白连衣裙，身材高挑，长发飘飘，微笑着抱着讲义夹站在讲台前。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的人都睁大了眼睛。

    “同学们好！”她优雅地登上讲台，冲我们微微一笑，“自我介绍一下，我姓白，从今天开始，由我来给大家上语文课，希望大家能喜欢我。”动听悦耳的普通话，甜美如花的笑靥，像一条淙淙细流，在教室里流淌。

    那一刻，我呆呆地看着这个新来的语文老师，脸莫名地红了，心如撞鹿。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有一朵洁白的云彩在眼前飘来飘去，忽远忽近。

    我喜欢上了语文课，不仅是我，我发现几乎所有的男同学都是这样。这种喜欢源于白老师的魅力。语文课上，我不再开小差，不再偷偷读武侠小说。我睁大着眼睛，支棱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听白老师讲课，捕捉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并开始积极举手发言，希望能引起她的注意。

    一个周末，白老师布置我们每人写一篇文章，准备参加全校的教师节征文比赛，体裁不限，题目自拟。我当时就有些跃跃欲试，自恃文笔还不错，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周日的上午，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开始了创作。经过一晚上的构思，我准备写一首诗。我摆出了创作的架势，瞅着天棚，一字一句地往外挤一些激昂的诗句，写了有十几行，就再也挤不出一个字了。倒也不是无话可说了，而是太想写好了，想一鸣惊人，反而造成了思维的凝滞、中断。我心急如焚，在屋子里团团转，脑门上不由地渗出了汗水。突然，我的目光在东墙上定住了：墙上糊着一层报纸，因为烟熏火燎，已有些斑驳了。在靠近天棚处有一张报纸，上面排列着一些分行的文字。我的心一动，跳上炕，近前一看，喜出望外，其中有一首诗居然就是写老师的。

    征文交上去后，我一直忐忑不安地等待着评选结果。两天后，我到办公室交作业，见白老师正在看那些征文。见到我，白老师招手叫我过去，她的手上拿着的正是我的那首诗。她微笑着说：“这是你写的诗吧？”我的脸一下子红了，心跳加速，竟有些手足无措。“写得真好！”她顺口读出其中的几句，点着头，一副陶醉其中的模样。“看得出，你有写作的天赋，坚持下去，说不定将来会成为一名作家呢。”白老师一本正经地说道，随即笑了一下。

    我站在那儿，脸颊发烫。天很热，外面蝉声如潮。从白老师身上传来一股淡淡的清香，我吸了一口，沁人心脾。我感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心中涌动，白老师的那个微笑也铭刻在我的脑海中。

    白老师只教了我们一年，第二年暑假她便调走了。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弹指一挥间，十多年过去了。前些日子，初中同学聚会，好多同学都出席了。令我没有想到的是，远在青岛工作的白老师也被请了回来。看到她的一刹那，我竟激动得有些不知所措。白老师胖了，脸上也添了不少皱纹，但优雅、淡定的气质没变，脸上平和、温暖的笑容依旧。看到我，她一口就叫出了我的名字。

    当我把签了名字的作品集恭恭敬敬地递到她手上时，她目光一亮，随即欣慰地笑了：“这些年经常在《青岛日报》上读到你的文章，每次我都会推荐给同事看。你现在名气不小了，我真的很为你自豪！”顿了顿，她接着说道：“上学时，我就发现你写作不错，记得有一次征文比赛，你得了全校第一名呢！”

    我的脸红了，犹豫了一下，嗫嚅着说道：“其实，那次比赛，我的那篇作品是抄袭的。”

    周围的同学露出了惊奇的表情。白老师却浅浅地笑了，冲我平和地说道：“我早就知道那首诗不是你写的，但你对它做了精心加工，无论营造的意境，还是语言，都要比原作精彩，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您早就知道了？”我惊讶地问道。

    “是的，”白老师嫣然一笑，“因为那首诗就是我写的。”

    我呆呆地看着白老师优雅、淡定的面容，以及那春风般煦暖的微笑，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全身。

    在整个学生创作时代，那是我最后一次抄袭。

    我放心了，和王雷一起步人会堂。我找个位置坐下，目送王雷步履沉稳地走上讲台。

    王雷的目光在整个会堂逡巡一遍，便开始演讲：

    各位同学，大家好。

    我想，此时此刻，你们的心情，正如我八年前的这个季节一模一样。那时候，国家开始取消大学生分配，倡导自主择业。我一度愁肠百结，茫然无措。当然，还没有达到以泪洗面的程度。

    这个时候，我的一位老师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对我启发很大。今天，我很想把这个故事讲给在座的各位同学听。请大家不要反感，我毕竟不是幼儿园的阿姨，讲的肯定不是狼外婆的故事。

    我的老师告诉我，在浩瀚的海洋里，生存着数以万计的鱼类。这些鱼大都有鱼鳔，可以自由沉浮。但是，有一种鱼，它们没有鱼鳔，行动极为不便，很容易沉入水底。只要一停下来，它们就可能葬身大海。为了生存，它们只有选择运动。许多年以后，这种鱼拥有了强健的体魄，成为当今海洋的霸主。它们就是海洋中最凶猛的鱼类——鲨鱼。

    我的老师谆谆告诫我，你现在就是一条没有鱼鳔的鱼，但是，能不能成为一条在海洋里自由驰骋的鲨鱼，要看你自己的努力。我牢牢记住了老师的话。

    我的故事大家可能都听说过。开始的时候，我是咱们学院电教馆的临时工，但是我没有气馁。我一直以鲨鱼为榜样，奋力拼搏着。其实，我的成功确实微不足道。还有一个人，他应该是第一个以鲨鱼为榜样的人，后来，他的事业取得了令世人瞩目的成就。

    这是一个美国人。当他还是穷小子的时候，写信求助于当时的银行家罗斯，希望获得资助，以便读书，然后找工作。罗斯先生回了一封信，讲述了一段话，就是我的老师讲给我听的关于鲨鱼的那段话。从那以后，这个小伙子不再好高骛远，开始从事最不起眼的工作，一步步将事业发展壮大。他就是美国石油大王哈默。后来，他娶了罗斯先生的女儿。

    我希望你们都能以鲨鱼为榜样，干出一番属于自己的事业。

    我的老师就坐在你们中间。现在，请老师站起来，我要当众向老师致谢。希望在以后的某一天，当你们取得成功的时候，我也能接受你们诚挚的谢意。

    我缓缓站起来，向大家招手。我看见同学们年轻的脸孔，仿佛饱满的向日葵对着我灿烂开放。我看见王雷弯下高大的身躯，冲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如雷的掌声响起来。泪水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我的视线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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