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都孤儿-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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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凶犯死后的第三天,一辆旅行马车载着奥立弗向他出生的那个市镇急行。同车的人有梅里太太、露丝、贝德温太太和好心的大夫。布朗娄先生同一位不知姓名的人坐在后面的一辆驿车里。

    马车到了镇上。奥立弗看到,索厄伯里的店面还是老样子,只是规模和气派比他记忆中要小些。那些熟悉的铺子和房屋都还在,当初他可是跟每一家都多少有些联系的。停在小酒馆儿门口的是甘菲尔德的驴车,还是原来那辆。啊,到济贫院了,这是他童年时代的监牢。那些阴惨惨的窗户,仍一如当初,皱着眉头悲哀地看着街面。他们驱车直抵镇上首屈一指的旅店。格林维格先生已在此等候他们了。他笑容满面,和蔼可亲,竟一次也没有表示要把自个儿的脑袋吃下去。晚饭已经摆好,卧室也已收拾停当,一切都如施了魔法一般妥妥帖帖。

    经过半小时的忙碌之后,他们又像一路伴随而来的那样沉默和拘谨了。布朗娄先生没与他们共进晚餐,而是自己一人呆在房间里;另外两位绅士好像心事重重,不断地出出进进,即便他们偶尔逗留片刻,也只是在一旁交谈。所有这些都使得不知情的露丝和奥立弗异常紧张。

    已经9点多钟了,他俩认为当晚是不会再发生什么事了,不料就在这时,洛斯本先生和格林维格先生走了进来,后面紧跟着布朗娄先生和一个男人,奥立弗见到此人,差点儿失声尖叫起来。他就是奥立弗在集镇上撞见,后来又与费根一起在他的小房间窗前张望的那个人——也就是他的哥哥蒙克斯。蒙克斯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仍怀着难以扼制的仇恨狠狠地瞪了这个孩子一眼,然后才拣个靠门的地方坐下。

    布朗娄先生拿着许多文件走到露丝和奥立弗身边的桌子旁。“这是一个叫人难过的事情,”他说,“但这些在伦敦当着好几位绅士签了字的声明的要点必须在此重申一下。我其实很不愿意让你再次丢脸,但我们必须听你亲口复述一遍,这你也是知道的。”

    “请讲,”那人催道,“快点儿,别把我拖在这里。”

    “这个孩子,”布朗娄先生一手拉住奥立弗,另一只手抚着他的头顶说,“他是你的异母兄弟,是你的父亲、我的好友埃德温·黎福德的非婚生儿子,他可怜的母亲,年轻的阿格尼丝·弗莱明一生下他就死去了。”

    “是的,那是他们的私生子。”蒙克斯说时对那个战栗不已的孩子怒目而视。

    “你如此指责的人,”布朗娄先生厉声道,“早已到了另一个世界,这区区非难已丝毫无关紧要了。这种字眼除了能让你自己蒙受耻辱,对任何其他活着的人都毫无损毁。算了,就不提了。他是在这个镇上出生的,是不是?”

    “在本镇的济贫院里,”他语调阴沉地说,“这里不都已经写清楚了嘛。”他不耐烦地指指那些文件。

    “我要你在这里再说一遍!”

    “那你们就听着吧!”蒙克斯说,“他的父亲病倒在罗马之后,早已跟他分开的妻子,也就是我的母亲,因看在他的财产的份上从巴黎赶去。因为据我所知,我母亲对他并无感情可言,他对我母亲也是如此。他根本没怎么认出我们来,他神志不清,一直昏迷,第二天就死掉了。他的写字台抽屉里有些文件,看那签字的日期,其中两份是他生病的当天晚上写的,文件封套上写着你的名字。”这时蒙克斯转向了布朗娄先生,“给你写的就短短几行;封套上还有附言,说要等他死后再转交。文件的一份是给那个叫阿格尼丝的姑娘的信,另一份是遗嘱。”

    “信上写的什么?”

    “你说那封信?就一张纸,涂了又涂,改了又改,有忏悔,有祈求上帝保佑那姑娘的祷告。他曾编了一套假话骗那姑娘,说他有难言之隐,眼下妨碍他们俩结婚,以后再向她解释这是怎么回事。那姑娘对他深信不疑,并一直痴心地等着他,可她信过了头,竟失去了谁也无法还给她的东西。那时候,她只剩几个月就要分娩了。在信中,他告诉她,要是他能活下来,他会如何去做以保全姑娘的名节;万一他死去的话,恳求姑娘不要诅咒他而让他死后蒙受恶名,不要以为他们的罪孽会给她或他们的孩子招来不幸,因为所有的罪责都应由他来承担。他还向姑娘提起他有一天曾送给她的一个小金匣子和一枚戒指,戒指上刻着她的名字,旁边留有空隙,好在那上面刻上他希望有朝一日献给她的姓氏;他还恳求她把小金盒保存起来,像从前一样挂在她的胸前。后面的是些疯话,好像他精神错乱了一样,净是些颠三倒四、翻来覆去的话。我现在都还相信当时他脑子是出了毛病。”

    布朗娄先生又问:“遗嘱呢?”

    蒙克斯没做声。

    “遗嘱和信的意思大致相同,”布朗娄代他说了,“他谈到他妻子给他带来的不幸,还谈到你性情顽劣、不服管束、心肠狠毒、品行下流,小小年纪就很邪恶。在遗嘱中,他给你和你母亲每人留下年金800英镑。他大部分的财产分成相等的两份——一份给阿格尼丝·弗莱明,另一份给他们的孩子,要是这孩子能够顺利地出生并到达法定的成年期的话。若是女孩,这笔钱将无条件地被继承;如果是男孩,那就要符合一个条件:他在到达法定年龄之前不能有不光彩的、下流的行为。他之所以立下这样的遗嘱,他自己说是以此表示对孩子母亲的信任,也是为了重申自己的信念,这就是:他相信孩子一定会继承她母亲善良的心地和高尚的品质——这个信念将随着死亡的迫近而愈发的强烈。那么就是说,只有万一他的期望落空的时候,这笔钱才有可能归你;也就是说,两个儿子同为一路货色的情况下,他是会让你获得优先继承的权利的。

    “我母亲,”蒙克斯提高了声音说,“把这份遗嘱烧毁了,这是随便哪个女人都会干的。信也始终没发出去,我母亲把信和其他的证据保存起来了,让他们这桩道德败坏的丑事永远都有证可查。她把那件事告诉了姑娘的父亲。姑娘的父亲遭此羞辱之后便立即带了两个女儿逃往威尔士一个偏僻的地方,改名换姓,他的朋友们也无从知道他的下落和隐居之地。不久,有人发现他已死在床上。原来,在这几周以前,那姑娘偷偷地离家出走了,她父亲就徒步寻遍了附近的小镇和村落,但没有结果。他回去的当夜便深信女儿是为了掩盖自己和父亲的耻辱自杀了,所以他就心碎而死。”

    沉默了片刻,布朗娄先生才接起了话头。

    “几年之后,”他说,“爱德华·黎福德,你的母亲来找过我。你才18岁就偷了母亲的珠宝和现款离开了她,逃往伦敦,在那里跟卑劣低下的流氓、恶棍鬼混了两年。你母亲患有一种痛苦的不治之症,身体愈来愈坏,她想在死去之前把儿子找回来。于是她派人四处寻访,好长时间都杳无音讯,后来总算找到了,你就跟母亲一起回到了法国。”

    “她死在那里,”蒙克斯说,“拖了很久才死的。临终时,她把这些秘密都告诉了我。她完全用不着叮嘱我的,其实我早已继承了她的仇恨。她可不相信那姑娘是寻了短见,也就此没了那个孩子,她认为一定有个男孩生下来了,而且还活着。我向她发誓,只要见到他的形迹,我一定把他给找到,让他片刻不得安宁,我母亲没有料错。他终于叫我给撞上了……”布朗娄先生转过头来问蒙克斯:“那个小金匣和戒指呢?”“我跟你说过那一男一女,我就是从他们那里买下的这两样东西;那是他们从一个看护妇那里得来的,看护妇是从死人身上偷来的,”蒙克斯回答时始终耷拉着头,“东西结果怎样了,你是清楚的。”

    布朗娄先生向格林维格先生略一点头,那位先生便异常敏捷地走了出去,眨眼间带回两个人,前面是邦布尔太太,后面是她那不大愿意进门的丈夫。

    “莫非我眼睛花了不成?”邦布尔装出无限欢欣的样子,“那不是小奥立弗吧?哦,奥立弗呀!你不知道我曾为你多伤心哪……”邦布尔太太道:“少废话,蠢货。”

    “这不是人之常情嘛,”济贫院院长有些不满地说,“我能不高兴吗?现在看到他就坐在最和蔼可亲的女士们、先生们中间,我当然高兴啦!我受教区的委托把他抚养大。我一直心疼这孩子,就好像他是我——我的——我的亲爷爷,”邦布尔先生好不容易才算找出个恰当的词,“奥立弗少爷,我亲爱的小少爷,你还记得那个穿白背心的老绅士吗?啊!上礼拜他升西天了,福气不浅,棺材是栎木的,还有镀银的把手,奥立弗。”

    “好了,先生,”格林维格先生尖刻地说,“控制一下你的感情吧。”

    布朗娄先生指着蒙克斯问:“你们认识他吗?”

    邦布尔太太回答:“不认识。”

    布朗娄先生又问她的丈夫:“那么你呢?”

    邦布尔先生说:“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他。”

    “也没卖过什么东西给他?”

    邦布尔太太说:“没有。”

    “你们从没有见过一只装有戒指的小金匣子?”

    “当然没有,”女总管说,“怎么要带我们来这里回答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

    布朗娄先生再次向格林维格先生点头示意,那位先生也再一次地走了出去,身手极为敏捷。这回他带进来的是两个患中风病的老妇人,她们颤颤巍巍地蹒跚而来。

    “老莎莉死的那天晚上,你把门关上了,”走在前面的一个老妇人举起她哆哆嗦嗦的一只手说,“可你关不住声音,也堵不住门缝。”

    “对,”那另一个向四周看看,颤动着她没了牙齿的瘪嘴说,“说得对,是关不住堵不住的。”

    “我们听见她想把她干的事告诉你,还看到你从她手里接过一张纸;第二天我们还盯了你的梢,看到你进了当铺。”

    “对,”另一个老妇人也说,“那是一只装有一枚戒指的小金盒,我们听清楚了的,还看见她把东西交到你手里了。

    当时我们就躲在一边。对,就在旁边!”

    “我们晓得的还不止这些哩,”那第一个妇人又说,“很久以前我们听老莎莉讲过好些次,说那个年轻的产妇告诉她,说她觉得自个儿不行了,正要到孩子的父亲的坟前去,准备死在那里,不想就在路上病倒了。”

    格林维格先生问:“你们想见见当铺老板本人吗?”

    “不必了,”女总管说,“既然他(她自然是指蒙克斯了)是个胆小鬼,什么都招出来了,我看他就是这样的。你们既然向那些老穷婆子也做了调查,找到了这两个人证,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是我把那两件东西卖了,东西已经落到了你们永远找不回来的地方,你们准备怎么办?”

    “什么也不干,”布朗娄先生说,“只是有件事情要请你注意一下,那就是你们谁也不能再担任什么职务了。你们可以走了。”

    “我希望,”待格林维格先生带着两个老妇人出去以后,邦布尔先生一副哭丧相,可怜巴巴地说,“我希望这件不幸的小事件不会导致我被革去教区职务。”

    “革职是肯定的,”布朗娄先生说道,“我看你还是好自为之吧。这还是便宜了你们呢。”

    “小姐,”布朗娄先生转向露丝说,“把你的手给我,不要发抖。别害怕,听我把剩下的几句话讲完。”

    “如果你要说的话跟我无关,”露丝说,“我倒是知道这不太可能,但如果确实与我无关,请让我在其它时候再听吧。我这会儿没精神,也不想听下去了。”

    “不,”老绅士挎着她的胳膊说,“我相信你是非常坚强的,这点儿事不算什么。你认识这位小姐吗?”

    蒙克斯答道:“认识。”

    “我可从未见过你。”露丝的声音微弱极了。

    蒙克斯说:“我可见过你好多次了。”

    “苦命的阿格尼丝的父亲有两个女儿,”布朗娄先生说,“当时另一个女儿还很小。”

    “她父亲是死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蒙克斯说,“他又改了名换了姓,也没留下什么信件、本子或是一张纸条可以发现一点儿线索好找到他的朋友或亲戚。所以他死之后,那个小女孩被一家很穷的庄户人领去当成自己的孩子抚养了。”

    布朗娄先生催促道:“接着说。”

    “那户人家以后搬到别处去了,”蒙克斯说,“你想找却找不到他们的下落。但是友情无能为力的事情,仇恨却往往见效;我母亲费尽心思派人搜索了差不多一年,终于找到了那个小女孩。”

    “你母亲没把她带走?”

    “没有。因为那户人家很穷,并开始后悔当初不该大发善心,至少那个男的是这样的;所以我母亲就让她还是留在那里,给了他们一点儿抵不了多少事的钱,答应以后再寄钱去,其实她才不打算寄什么钱呢。不过,她还是不大放心,怕那家人的悔恨和穷苦给那小女孩的不幸还远远不够,于是就将她姐姐的丑事尽情编造了一番告诉他们,要他们务必防着那孩子一手,因为她的血统不好,还说她是个私生女,迟早也会走上邪路的。那户人家自然相信,于是小女孩的日子就不好过起来。后来,一位当时住在曼彻斯特的有钱寡妇偶然见到这女孩怪可怜的,就把她领回自己家去了。她一直留在那里,日子过得很不错。我觉得总有一种该死的魔法在和我作对!两三年前,她就不见了,直到几个月前,我才又看见她。”“现在你看见她了吗?”

    “看见了,她就靠在你的胳膊上。”

    “她仍旧是我的孩子!”梅里太太急切地说着,把那个几乎昏厥的姑娘抱在怀中,“她仍然是我最亲爱的孩子,就是拿全世界的珍宝来换我也不会让她走!”

    “你是我唯一的亲人,”露丝紧紧地偎依着她说,“你是对我最慈爱、最好心的亲人。”

    “那么多的磨难你都受了,你始终把快乐带给周围的每一个人,你是心地最好、脾气最温和的姑娘。”梅里太太温柔地搂着她说,“好了,我的宝贝儿,你该猜猜谁在等着要和你紧紧地拥抱了!你瞧,他来了。”

    “你不是小姨,”奥立弗双臂搂住了她的脖子叫道,“我怎么也不叫你姨,你是我姐姐,我最亲爱的亲姐姐,我心里一开始就那么的爱你,那么喜欢你!露丝,亲爱的露丝姐姐!”很长的时间里,屋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后来,响起轻轻的敲门声,外面有人来了。奥立弗开门后溜掉了,让哈里·梅里取代自己。

    “我全知道了,”他说着在心爱的姑娘身旁坐下,“亲爱的露丝,我什么都知道了。”

    “我不是偶然来到这里的,”静默了好一会儿,他又说道,“这一切我也不是现在才听到的,其实昨天我就知道了,你猜到了吗,我是来提醒你一件你许诺过的事情的。”

    “先别说,”露丝说,“你真的知道了一切?”

    “都知道了。你曾答应过我可以在一年之内任何时候重提我们上次的话题的。”

    “是的。”

    “我不是来勉强你的,”年轻人继续说,“而是想再听一听你讲,要是你愿意的话。无论我获得怎样的地位或财产,我都要将它尽归你的脚下。你如果仍然坚持原来的决定,我保证,不会用言语或行动加以改变。”

    露丝坚决地说:“当初那些原因现在仍是我的原因。”

    “今晚的事实真相……”哈里正要说下去,露丝却接过他的话头说:“今晚揭露的真相,并没改变我在这一问题上对你的态度。”

    她心爱的人情急之下如此说:“你这是故意硬着心肠跟我作对,露丝。”

    “哦,哈里,”年轻的小姐泪花闪闪,“我多么希望能是这样,免受这番痛苦,可是我做不到。”

    “那你为什么要自寻烦恼呢?”哈里握起她的一只手说,“想一想吧,亲爱的露丝,想想你今晚所听到的事情。”

    “我听到了什么呢?”露丝有些激动了,“无非是我父亲受不了那种奇耻大辱而逃避了所有的人。哈里,不用再说了。”“我还没说完呢,”年轻人见她站起身要走,便拉住她的手说,“现在,除了我对你的爱情之外,一切都变了,我的希望,我的志向。现在,我要奉献的不是碌碌众生中显赫的荣耀和地位,我要献给你的是一颗心和一个家。是的,最亲爱的露丝,这就是我要奉献给你的一切。”

    “你,你是说……”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只想说,上次离开你的时候,我就决心扫除我们之间那些想像中的障碍。我决意要走进你的世界中,如果你不能来到我的世界;我要抛开那些门第观念……在英格兰最富饶的一个郡里,有着在阳光下欢笑的田野和迎风摇曳的树林子;而在一座小巧的乡村教堂的旁边儿——那便是我的教堂,露丝,我自己的教堂啊!在那儿有一所田家风味的小屋,你会让我以这个家为我生命中最大的骄傲,比我所抛弃的全部希望都更强烈!这便是我现在的身份和地位,我要把这些奉献给你,亲爱的露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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