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黑脸士兵丘费耶夫,几乎每天都把一匹细腿的红马牵到她住宅的门口。太太就走出来,站在台阶上。
“罗贝尔,罗贝尔。”她声音柔和地说,用力拍拍马儿曲线优美的脖颈。
随后,她一只脚踩着丘费耶夫的膝盖,灵活地一纵身跃上马鞍,那匹马便高傲地踏着舞蹈般的步子,沿着土埂跑起来。
她端庄优雅,那是一种罕见的美,让你每一次见到她都觉得新鲜,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而且总是让你的心顷刻之间漾起陶醉的欢欣。
一群驻扎在城里的师部军官经常围绕在她的身边,每天晚上在她家里弹钢琴、拉小提琴、弹吉他、跳舞、唱歌。军官当中来得最勤,总在她身边打转的是少校奥列索夫。这人是个胖子,红红的脸膛,头发已经花白,身上总是油光光的,就像是个轮船上的机修工。他吉他弹得很好,在这位太太面前,举止很恭顺,就像是她的忠实奴仆。
5岁的小女孩儿也像她的母亲一样天生丽质,她长得胖乎乎的,一头鬈发,一双碧蓝色的大眼睛放射出严肃而平静的目光,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在这个小姑娘的脸上,有一种与孩子的年龄不相称的沉思表情。
小女孩儿的外祖母从早到晚操持家务。她的两个帮手是愁眉苦脸、一声不响的丘费耶夫和眼睛斜视的胖胖的女佣人。因为没有雇看孩子的保姆,小女孩儿几乎无人看管,整天在门口的台阶上或在门口对面堆放木头的地方一个人玩耍。我时常在傍晚时,陪着这个小姑娘玩一会儿。我很喜欢她,她很快就跟我熟悉了。
她很聪明,但是并不怎么快乐,一种淡淡的、严肃的忧伤笼罩着她。她紧紧地依偎着我,蓝色的眼睛满是期待地望着天空,一字一句地说:
“姥姥常发脾气,妈妈从来不生气,她只是笑,大家都爱她,因而她总是没有时间。家里老是来客人,都是来看她的,因为她漂亮。她是可爱的妈妈,连奥列索夫都这么说:可爱的妈妈!”
我特别喜欢听这个小姑娘说话——她所讲的是我不熟悉的另一种环境。她总喜欢讲她的妈妈,而且一说起来就很多。于是,一种崭新的生活便悄悄地展现在我的眼前,使得我对生活更增加了兴趣。
有一天傍晚,我正坐在门口台阶上,等候主人们从奥特科斯散步回来。小女孩儿正在我怀抱里打瞌睡,恰巧她的母亲骑着马回来了,那太太轻盈地跳到地上,把头一扬,问道:
“她这是怎么啦,睡着了?”
“是的。”
太太把马鞭子掖在她的宽腰带里,伸出两只手说:
“把她交给我!”
“我抱她进去吧!”
“不!”太太冲我喊叫,就像在吆喝一匹马,还在阶上使劲跺了一下脚。
小女孩醒了,眨巴着眼睛,看了看母亲,向她伸出了手臂,她们便一起走了。
过了几分钟,斜眼的女佣人来找我,说是小女孩儿耍脾气,不跟我告别就不肯睡觉。
我走进客厅,在小姑娘的母亲面前很是得意。小女孩儿坐在母亲的膝盖上,那太太正用灵巧的手给女儿脱衣服。
“明天再见。”小女孩儿说,冲我伸出了手。
等小女孩儿走了,太太伸出一个手指头叫我走过去。
“送你点什么东西好呢?”
我说,什么东西都不必送给我,只希望她能随便借给我一本什么小书看一看。
她用温暖芳香的手指托起我的下巴,欣喜地问:“你为什么喜欢看书呢?”
我尽可能简单明了地给她解释,说生活很艰难也很苦闷,而有书可读,就能忘记这些痛苦。
“噢,原来是这样!”她说着站起身来,“这话说得不错,也许很有道理……得,这样好不好?今后,我可以把书借给你,只是现在我手头没有……不过,这本书你先拿去看看吧……”
她从沙发上拿起一本书,黄色封面,书的边角已经磨损。
“你先读完,然后我再给你第二本,一共有4本……”我离开了这位年轻太太的家,带着一本梅谢尔斯基公爵写的《彼得堡的秘密》。我开始全神贯注地读这本书,但是从开头几页起,我就觉得它实在乏味得很。倒是一则关于自由与棍棒的寓言让我觉得挺有趣:
“我比你强,”自由说,“因为我比你聪明。”
但棍棒回答她说:
“不,我比你强,因为我比你有力量。”
他们争着争着便动手打起来了,棍棒把自由狠狠地揍了一顿。后来,据我所知,挨了打的自由死在了医院里。
后来她又借给我一本普希金的长诗集。我一口气把书读完了,由始至终都沉浸在如饥似渴的感情中。当你偶然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风光优美的去处,就会体验到这种情感,急切地想要立刻把这个地方跑个遍。当你在森林沼泽地沿着长满青苔的土墩土埂长时间跋涉以后,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片干燥的林间空地,鲜花盛开,阳光灿烂,那时候你便会生发出这种情感。你会如痴如醉地打量着这片旷地,然后满怀欣喜地四处奔跑,你的脚与沃土上软绵绵的绿草每接触一次,都会带给你无尽的喜悦。
普希金诗句的纯朴与音韵的和谐使得我非常惊奇,以至于此后很长时间总觉得散文不自然,读起来词句别扭,十分拗口。
普希金那些极为精彩的童话,对我来说最为亲切,也最通俗易懂。我一连读了好几遍,直到能把它们背诵出来了,我才上床睡觉。我不止一次把这些童话诗讲给勤务兵们听,他们一边听,一边哈哈地笑,还亲昵地骂上几句。西多罗夫抚摸着我的头,小声说:
“真的,是吧?嘿,上帝啊……”
当我怀着惆怅把书还给那位太太的时候,她还向我简明扼要地讲述了普希金的生平和他是怎么死的,后她问我都喜欢哪些诗。
我对她说喜欢什么诗,还挥舞着两只手,背诵记住的诗句。她默默地、郑重其事地听我背诵,然后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来回走动,若有所思地说:
“你呀,可爱的小东西,真该去上学啊!这件事让我来想想办法……你的主人是你的亲戚吗?”
看到我肯定地点了点头,她惊讶地叫了一声:
“哦?”那声音仿佛是在责备谁。
后来她又借给我一本《贝朗瑞歌谣集》,这些歌谣把揪心的痛苦和奔放的快乐之情奇妙而紧密地交织在一起,让我简直迷恋到了疯狂的程度。
除了读书外,主人家归我干的活越来越多,我要承担该由女仆做的日常家务,还要当门房,做“跑街采买”。此外,每天我还得用钉子把细纱布钉在宽木板上,再把设计图纸贴在上面,还得誊写主人建筑工程的预算,检查核对包工头的账目。我的主人更是从早到晚工作,就像一台机器。
那几年,市场上公家的建筑正陆续转到商人手里,成为他们的私有财产。一排排商店匆匆忙忙地改建,我的主人接受承包业务——修缮店铺门面,建筑新商店。他还绘制“翻修圆拱、过梁、开凿屋顶开窗”等诸如此类的设计图。我拿着这些图纸,外带一个里面装了25卢布钞票的信封,去见一个上了年纪的建筑师。那建筑师收下钱,就在图纸上签名,写上“图纸与实情相符,工程监督由本人承当,某某。”自然,实际情况他并没有见到,工程监督他也不来担当,因为他正在生病,根本就出不了家门。
我常常把贿赂分送给市场管理员和各种必要的人员,从他们那里得到各种必需的文件,照主人的说法,叫做“从事各种违法活动的许可证”。由于这些活动,我得到一种权力——主人们晚上外出做客的时候,为他们等门。这种机会虽说并不经常有,但有时候他们回家很晚,往往在半夜以后。这样,我就能连续几个小时坐在门口的平台上或者门口对面的圆木堆上,望着我认识的那位太太家的窗户,满怀渴望地倾听那里欢快的谈话声和音乐声。
窗户敞开着,透过窗帘和花卉的阴影,我看见军官们匀称的身影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矮胖的少校像球一样滚动,那位太太打扮得简朴而又美丽,步态轻盈,像在飘动。
我在心里把她叫做玛尔戈王后。
每当我看到我所敬重的那位太太独自一个人在房间里弹钢琴的时候,我心里更愉快。音乐声使我陶醉,周围的景物似乎全都消失了,我的眼睛只盯后面黄色灯光下那女人秀美的身姿,那高傲面庞的侧影,还有在琴键上鸟儿一般上下翻飞的两只白皙的手。
左邻右舍的街坊,我们院子里的一班子人,尤其是我主人一家子,都怀着恶意说玛尔戈王后的坏话,不过说话稍微谨慎些,声音压得低一点儿,并且时不时地扭头朝四下里张望。
大家都怕她,也许因为她死去的丈夫是个很有名望的人。也许,人们害怕她,是担心她扬起鞭子打人。那把马鞭的柄上镶嵌着淡紫色的宝石,据说,她曾打过一个什么大官,用的就是这条马鞭。
不过,压低声音说的话,并不比大声讲出来的好多少。那位太太生活在受人仇视的气氛里。对于这种仇视,我既不理解,又十分痛心。
现在,我知道了,世界上还有另外一种生活,有另外一种人,有不同的感情和思想,这所房子,连同它所有的房客,都在我心里激起了越来越强烈的反感。无耻的流言蜚语像一张肮脏的网,笼罩着这幢楼房,楼里的人没有一个不遭受别人的诽谤与污蔑。
而最让我不能容忍的是我家的主人们——他们总喜欢毫不留情地指责挖苦别人,对于这种嗜好带来的真正价值,我了解得非常清楚:挑剔别人的毛病是唯一不用花钱就能享受的娱乐。他们就是专靠用嘴皮子作践身边的人来开心取乐的。他们自以为自己生活得正经、辛苦又无聊,所以他们有权力对别人进行报复。
每次听到人们用肮脏的语言议论玛尔戈王后,我的胸口就不停地抽搐,阵阵涌动的已不是孩子幼稚的感情,我的心里充满了憎恨,对那些造谣生事的人无比轻蔑,自己被一种难以克制的愿望主宰着,我恨不能把满腔怒火向所有的人发泄,由着性子大闹一场才解气。但有的时候我体验到的却是烦恼,是潮水般的惋惜之情。我惋惜自己,也为所有的人感到惋惜,这种无言的怜悯比憎恨还要沉重,还要痛苦。
每逢节日,主人一家人都去教堂做礼拜,我便趁此机会到她家里去。
有时候我去见她,正碰上她坐在矮矮的圈椅上对着镜子梳头,一绺绺的发梢儿披在她的膝盖上,落在圆椅的扶手上,滑过椅子的靠背下垂,几乎触到地板。她的头发又长又密,和我外祖母的头发一模一样。她身上随时散发出花儿的芳香气息,这种香味儿保护着她,使人消除各种邪念。
我利用到她家去的机会,从她那里得到了很多有益的东西。午饭以后,我家的主人们躺下睡午觉,我就跑下楼去,要是她在家,我就在她那里坐上一个钟头,甚至更长时间。
“应该多读些俄罗斯的书,要了解我们俄罗斯的生活。”她一面教导我,一面用灵巧的玫瑰花似的手指把发簪插进香喷喷的头发。
她列举出一系列俄罗斯作家的名字问我:
“你记得住吗?”
她常常若有所思似的说话,带着几分惆怅。
“你该上学,该上学呀。可是我总忘了这件事!哎,我的天……”
在她家里坐一会儿,我手里又捧回一本新书来,匆匆忙忙跑到阁楼上去,五脏六腑像经过了一番洗涤。
我已经读了阿克萨科夫的《家庭纪事》、精彩的俄罗斯长诗《在森林中》、令人赞叹的《猎人笔记》,读了几卷格列宾卡和索罗古勃的作品、韦涅维季诺夫、奥陀耶夫斯基、丘特切夫的诗集。这些书使我的心灵得到沐浴,清洗了贫穷痛苦的现实生活在心里留下的恶劣印象。我已经能悟出什么样的书叫做好书,懂得了好书对于我来说是必不可少的。正是读了这些书,我的心里才渐渐形成了坚定的信念:在这个世界上我并不孤独,因此我绝不会走投无路!
外祖母来了,我同她讲了玛尔戈王后的事,讲得很兴奋,外祖母有滋有味地嗅着鼻烟,挺有信心地说:
“好,好,这就好!好人有的是,只要你去找,准能找得到!”
玛尔戈王后本来想帮助我去上学读书,但这件事没有办成——三一节那天发生了一件倒霉的事,差一点儿没毁了我。
节日前不久,我的眼皮肿得很厉害,眼睛都睁不开了,主人一家人吓坏了,怕我变成瞎子。我自己也吓得够呛。他们把我送到他们认识的医师亨利·罗杰维奇那里,他给我在眼皮里面开了刀,一连几天我眼睛上都蒙着纱布,在寂寞的黑暗中忍受着熬煎。三一节的头一天晚上,蒙在眼睛上的纱布拿掉了,我又站了起来,像是被活活埋进坟墓里又爬了出来似的。再也没有比失明更可怕的事了,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磨难,一个人的世界十分之九都会被它剥夺。
欢乐的三一节那天,由于我的病刚好,从中午起,该让我干的活儿都免了,我到各家厨房去转了转,顺便看看那些勤务兵。不料这时发生一件出乎意料的事,叶尔莫欣和西多罗夫打起来了,西多罗夫浑身是血地瘫在那里,人们都说他已经死了,叶尔莫欣逃走了。
人们都围着西多罗夫,但没有人上前,谁也不敢碰他。这时洗衣女娜达利娅·哥兹洛夫斯娅从人群中走出来,她发现当兵的还活着,就动作麻利地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使他恢复了知觉。
叶尔莫欣得知消息后,也回来了。从过道里往外看,只见两个勤务兵互相拥抱、流泪,他们又和好了。接着他们就开始拥抱娜达利娅,她使劲掰开他们的胳膊,像哄孩子似的,让两个勤务兵睡觉,等他们“呼噜呼噜”开始打鼾了,她才走进了过道。
随后我跟她一块儿坐在大门外的一条长椅上。
“您真厉害!”我说。
娜达利娅叹了一口气说:
“妇道人家应当比男子汉更强些,该有两个人的力气才好。可上帝亏待了她们!男人们是靠不住的啊!”
她毫无恶意地说着这样的话,语气平静,双手重叠放在隆起的胸脯上,眼睛忧伤地望着堆满了垃圾和破砖烂瓦的土埂子,我只顾听她那些很有见地的议论,竟然忘了时间。忽然,我看见土埂子尽头出现了我的主人跟他的太太,他们挽着胳膊,走得很慢,很庄重,像一对火鸡,他们俩眼巴巴地看着我们,互相说着什么话。
我急忙跑去推开正门,门开了,女主人一面上楼梯,一面恶毒地挖苦我说:
“跟洗衣服的娘儿们勾搭上啦?这一套是跟楼下那位太太学的吧?”
这话说得那么粗俗,我听了甚至没怎么往心里去,倒是主人说的一句话让我更觉得难堪,他冷笑着说:
“也难怪——年纪到了……”
第二天早晨,我下楼去棚子里抱劈柴,看见棚门下面猫洞旁边有个空钱包,以前我多次见到过西多罗夫手里拿着的正是这个钱包,因此立刻就给他送了去。
“可是钱在哪儿呀?”他问,还用手指头掏着钱包,“一卢布3000戈比哪!哪儿去了?你拿出来呀。”
他不相信我捡到的钱包是空的。
叶尔莫欣来了,他冲我一点头,想说服西多罗夫相信他的话:
“一定是他偷的,是他,带他去见他家的主人!当兵的不会偷自己人的东西!”
这几句话倒提醒了我,偷钱的准是他,一定是他,然后把钱包扔到棚子旁边,估计我能看见。于是我立刻盯着他的眼睛喊叫说:
“你撒谎,是你偷的!”
他那张笨拙的脸立刻变了样儿,显出害怕和愤怒的表情,这更使我确信,我的猜测没有错。他扭动着身子,尖声高叫:
“你拿出证据来!”
我上哪里去找证据呢?叶尔莫欣叫嚷着把我推到院子里,西多罗夫跟在我们后边,嘴里也喊叫着什么,各种各样的人从窗户里探出头来,两个勤务兵揪住我的胳膊,我的主人夫妇两个站在他们对面,听着他们的告状不住地互相点头表示同情。女主人肯定地说:
“当然,这一定是他干的!难怪昨天他在大门口和洗衣服的娘儿们调情呢。这说明他有钱,没有钱,可占不了那婆娘的便宜……”
“说的对极了!”叶尔莫欣叫道。
我脚底下的土地摇晃起来,一股邪火烧灼着我的胸膛,我冲女主人大喊大叫,结果被狠狠地揍了一顿。也算是我走运,当兵的很快把这件事传遍了整个院子,传遍了整条街。傍晚,我正躺在阁楼上,突然听见娜达利娅·柯兹洛夫斯卡娅在楼下喊叫:“不,我为什么就不能说!不,亲爱的,出来吧,出来!我说,你出来呀,要不然我找你家老爷去,他会强迫你……”
我立刻意识到,这吵闹声跟我有关系。她在我们这所楼台阶旁边大声喊叫,她的声音越来越响亮,越来越理直气壮。
“你昨天给我看过多少钱?你的钱是从哪里来的?你说呀!”
我高兴得连气都透不过来了,我听见西多罗夫垂头丧气地拖长声音说:
“哎呀呀,叶尔莫欣……”
“你们竟然给那个孩子编造谣言,还打了人家?”
后来,主人慢腾腾地沿着楼梯上了阁楼,在我旁边连接人字梁的横梁上坐下,用手理一理我的头发说:
“彼什科夫老弟,怎么说呢?是你运气不好。”
我默默地扭过脸去不想看他。
“等我能起来了,就离开你们家……”
他又坐了一会儿,没说一句话,只是抽烟,眼睛盯着烟卷头儿,然后小声说:
“随你的便吧,这是你的事!你也不小了,你自己看着办吧,看怎么样能对你更好……”
他走了。像往常一样,我很同情他。
过了三天,我终于离开了那所房子。
和小女孩儿告别的时候,我请求她说:
“告诉你妈妈,说我非常感激她,非常感激!你能说吗?”
“我说,”她答应了,既亲切又温柔地笑了笑,“明天再见,是这样吗?”
我再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大约是在20年之后了,那时她已经嫁给了一个宪兵军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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