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田的等鸟-小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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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梅是小保姆,16岁。圆圆的脸上带着几分灵气,几分傻气。将她移交给我的时候,她妈一边抹泪,一边诉说她爹的种种劣迹,诉说家里的日子如何难过;又千叮咛万嘱咐小梅好好干活,像听她妈的话一样听我的话。

    那阵子我身体不好,于是就接受了她。

    “妈!”小梅头一声喊我,她在厨房,我在卧室。我怔了怔,心里一动。继而细辨那喊声,虽然怯生生的,却也情真真的。看来,她的确想将她的一切,至少在我家这段时间里的一切,都托付给我了。

    然而,我却不能接受这个“妈”。这有点儿乘人之危之嫌;况且我的儿子也大了,外人听见恐怕要误会。于是,我便纠正她喊“阿姨”,喊我的先生为“叔叔”。

    小梅头一天干活,面对着嗤嗤作响的高压锅,她两眼发直、双手发抖。一问,她不但没有在高压锅里做过饭,而且没有在任何器皿里做过任何饭。我问:你在家里都干什么?她答:玩呀!我问:一天到晚都玩?她答:都玩。我又问:一年到头都玩?她答:都玩呀!

    面对这个只知道玩的小丫头,我不知道是怜还是爱。

    于是,我指点她烧饭。第一顿饭她做夹生了,第二顿做得半生半熟,第三顿也就熟了。当然也得辅导她煎药,头一回她将药罐煎炸了,第二回将代替药罐的砂锅震裂了,第三回也就煎得像模像样了。

    小梅每干成一件事,我就说声“谢谢”或“辛苦你了。”小梅先是受宠若惊,后来便笑,没几天就成了个见人就笑的“笑星”了。有时我也习惯性地扫扫地,抹抹桌子,她一把夺了过去道:我来我来——要不,你雇保姆干什么?

    小梅白了,红润了,女孩子的娇痴之态也随之而来了:一会儿趴在叔叔的耳边叽叽喳喳,一会儿搂住我的肩膀又摇又晃;一会儿又在镜子面前照过来照过去,并嚷:阿姨,快来看呀,到了你家我怎么变成双眼皮儿了?有一回,电视里在播《天鹅湖》,我和一个客人正在聊天,不知怎么一来,她竟当着客人的面来了个大劈腿,继而笑倒在地半天起不来。

    我得常常提醒她给我煎药。我吃中药的习惯是一天一服,连吃个三五天。遇上我情绪好,我也会逗逗小梅,对着她端上来的满满一碗袅袅冒气的苦汁,我哈气皱眉、龇牙咧嘴做痛苦状。

    小梅的脸便褪尽了笑意。

    “这药很苦吗?”她问。

    “很苦。”

    “恶心吗?”

    “直想吐。”

    “不喝不行吗?”

    “当然不行。”

    小梅便怔在那里,半晌一动不动。

    第二天,端上来那碗药汁便少了许多,可并不见浓度增加;第三天,那药汁只有一茶盏了,奇怪的是也没见浓度增加;第四天,干脆只有一酒盅了。

    “怎么这样少呀?”我问。

    “我替你给喝下去了!”小梅亮亮地回答。圆圆的红脸上,充满了替我分忧的满足与骄傲。

    五舅传奇

    五舅一米八的个子,骨骼清奇,长相不俗。五舅比我大七八岁,我刚上小学一年级时,他已经是初中毕业班的学生了。

    有关五舅的第一个记忆,是乐清中学的一次文艺晚会。那天我正在城里的外婆家玩,听说中学里有演出,就早早地跑去看热闹。看着看着,来了个《捉特务》的小戏,一位英姿飒爽的民兵上了场,竟是我的五舅!戏里的他本来是和一位姑娘约会去的,结果遇上了一个形迹可疑的人,就和那家伙斗智斗勇,最后终于把他抓了起来,当然也赢得了姑娘的芳心。

    晚会结束得很晚,我就留在乐清中学的男生宿舍里,和五舅同睡一个铺子。那时的乐清中学在白鹤寺,男生宿舍就在大雄宝殿。殿里的佛像都没有搬迁,和学生的高低铺济济一堂。我爬上了五舅的上铺,在昏暗的电灯光下,看着表情各异的罗汉,摸摸如来佛的大手——五舅的铺位正靠着如来佛的右手,那感觉非常奇妙。下铺的男生伸出个脑袋冲我嚷了起来:小丫头,你尿不尿床?我应嘴说:你才尿床呢。其他的男学生们就吃吃地笑。那时候还很封建,女娃儿是绝对不许爬到男娃的上头去的,他们之所以能这样纵容我,我想完全是因为捉住了特务的五舅的缘故。

    没多久,五舅就志愿当兵去了。那是国家公安部招的兵,驻守在杭州湾旁的余姚县临山镇。临山镇三面环山,北临钱塘江。

    五舅的工作是很危险的,因为他们总是抓土匪,土匪们对他恨之入骨。再说,五舅们在明处,土匪在暗处,要时时刻刻提防土匪的暗算。

    有一次五舅接到情报,说当晚有一个匪徒在家过夜。五舅就去敲门,这家的女人出来应门,躲在门后的匪徒手执一根粗大的青柴棍,穷凶极恶地朝五舅的脑袋劈来,幸亏五舅机灵,一闪身就躲了过去,不然,不死也得瘫了。

    还有一个黑黑的夜晚,五舅他们正在巡逻,一位大嫂迎面跑来,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军同志,有人被土匪装进麻袋,要扔到海里去了!五舅他们顺着她指点的方向,赶忙朝解放塘追去。一路上,却见有三三两两的民兵在路边站岗。五舅问:有人被装进麻袋要扔海去了,你们怎么无动于衷?那些民兵不吭气,却悄悄地溜了。五舅这才明白,他们原来是通匪的。

    一直追过了解放塘。当时东海正在涨潮,怒涛拍打着海岸,发出惊心动魄的声响。借着一缕微光,五舅发现了两个鬼鬼祟祟的人,抬着条沉重的麻袋,正要向海里扔去。五舅一声断喝,土匪一惊,扔下麻袋撒腿就跑。五舅打开被扎得紧紧的麻袋口,里面钻出个人来,他的嘴里塞着破布,唔唔地哼着。五舅定睛细看,竟是农会主任夏根灿!

    因为这件事和一贯的表现,五舅立了三等功,荣升了班长。不久,五舅的部队整编走了,却把五舅等四五人留了下来继续工作,五舅们的长枪也换成了短枪。那时候,远方的鹰厦铁路动工,开山的大炮震动了山里的华南虎。一只华南虎沿着海边的山脉北上,到了钱塘江,过不去了,就逗留在五舅驻地附近——这可不是我和我五舅杜撰的,是当时的专家们分析的。

    流亡的老虎同样要喂饱自己的肚子,一路上,农民的猪呀羊呀,常常失踪,还有一个孩子被虎咬死了。不少百姓亲眼目睹老虎在他们家的畜栏出入,动作敏捷如闪电。

    有一对老年夫妇膝下并无子孙,只养着一条宝贝牛犊。一个清晨,老人发现牛犊没了,就来五舅处哭诉。看到他们涕泗滂沱的样子,五舅发誓要把这头老虎拿下。

    一个凌晨,天还黑着呢,一人来报告说,老虎就在后山!五舅带了几人上山搜索,20多分钟过去了,却一无所获。这时那个牛犊失踪的老头子来报,说老虎在他家牛栏里睡觉呢。五舅心想,这老虎可能累极了。就赶到这家,看见牛栏里果然躺着个黑乎乎的东西,呼噜打得山响。

    五舅带了两名战士上了牛棚,占了3个有利的位置。这时天已放亮,他们在草棚上各挖了个洞,管窥老虎。五舅掏出手枪,悄悄地对他的战友说,我们3人一起瞄准虎头,听我口令,我喊到“三”时,大家一齐开枪,以防打虎不死反被虎伤。接着五舅轻声喝令,他刚念到“二”,砰!一位战士因为太紧张了提早扣动了扳机。被惊醒的老虎腾空而起,怒扑屋顶上的那位战士。顶棚被整个掀翻了,他们全掉了下来。埋伏在牛栏对面的两位战士就朝着老虎开枪。老虎掉转脑袋,朝旁边的一个竹林遁去。这时,临山区的徐区长带了民兵来增援,他们把三八大盖交给了五舅。五舅他们追进了竹林,用长枪一阵射击。老虎身中多枪,竹林也影响了它的行动,它的行动变得迟缓了。

    受伤的老虎出了竹林,钻进了一家四合院。五舅他们上了四合院的房顶,居高临下朝着老虎点射,又扔了一个手榴弹,那家伙才趴在地上不动了。

    流了那么多的血,这头死虎还有298斤重。五舅他们扶正了虎姿,拿手枪比着一一拍照。真所谓“虎死威不倒”,照片上的老虎威风凛凛的,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是活的呢。

    解放军打死老虎的消息不胫而走,附近几县的百姓争先恐后地赶来观看,他们随身带了馒头,蘸着老虎的鲜血吃,说是大补元气。随后陆续赶来的人吃不到虎血馒头,就拔了几根老虎的胡须去,说这东西避邪消灾。再迟的人拔不到虎须了,就拔了几根虎毛去,据说功效和虎须等同。

    地方和部队都为五舅们开了庆功大会,五舅们的光辉形象上了浙江日报、解放军报和部队前线报。外公和我们看到这些报纸时,真是欣喜若狂啊。

    这头老虎后来是这样处理的:虎皮上缴浙江军区,虎骨泡酒送往各地首长,虎肉和内脏切成一块块的分给附近百姓,他们包虎肉饺子,做红烧虎肉,还烤制了虎肉松。其中一位18岁的美丽女孩也来看热闹,老虎成了媒人,这女孩后来就成了我的五舅妈。

    那张虎皮被制成了标本,一直在浙江博物馆里展出,90年代我还去看过,我找不到它身上的伤痕,也看不出虎毛哪儿被揪过了,可见制标本的人是有本事的。

    因为为民除害,五舅升任了排长。再后来形势越来越紧张,五舅因为家庭出身不好,升迁无望,就转业到地方。如今五舅早就退休了,可还是一米八的个子,皮肤白净,鼻直口方,身子也没发胖,看起来还是那么英俊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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