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田的等鸟-父母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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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子里的人都说我父亲“命硬”,我奶奶生他时得了产褥热,挣扎了20多天后撒手人寰。可怜我爸尚未满月,就成了没妈的孩子。爸周岁之后,我爷爷给他娶了个后妈。

    后妈跟亲妈就是不一样。有一回我爸跟他的后妈睡觉,不知是天冷,还是幼儿的天性,我爸把手伸进了后妈的胸脯。后妈竟恼羞成怒,狠狠地在我爸的手背抓了一把。第二天,我爸手背的三道指甲痕发炎,小手肿得像馒头似的。爷爷见了心疼不已,从此出门总带着这个儿子。我爷爷是个病秧子,不知是被人打伤过,还是有肺结核病,他经常咯血,不像是长寿之人。我爸4岁时,爷爷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他最担心的是我爸在后妈手下很难长大成人。他想来想去,想出个托孤的主意。

    托给谁呢?爷爷摸排比对了一番,认为同村的郑子静先生是最佳人选。首先,子静先生正直善良,不赌不嫖,待人又非常和善;第二,他是大学毕业生,中学教师,很有学问;其三,他的女儿阿莲比自己儿子大1岁零2个月,阿莲聪明懂事,长得又好。爷爷想,如果能和子静先生攀亲,不是什么都有了?

    于是,爷爷就带着我爸去子静先生家,一到就对那比自己儿子高半个头的女孩说:阿莲,你带阿崇去玩,我和你爸下棋。

    下了几次棋,爷爷就提出了托孤和结亲的要求。

    子静先生一口就回绝了。他说:有他后妈在,“托孤”两字说不得;再说孩子这么小,谁知道他们长大了会怎样?我们怎么能包办他们的婚姻呢?

    爷爷叹了口气,说,后妻不淑,把阿崇交给她,我实在放心不下。子静先生望着我爷爷病弱的身体,很是同情。他说:这事待以后再说吧。爷爷说,只怕我没有多少日子了。

    爷爷不屈不挠,总是带着我爸去子静先生家下棋,总是对他女儿说,阿莲,带阿崇去玩。

    孩子们在一起,孵子儿,滚铜钱,跳跳房,又开心又和谐。子静先生妈(太太)看着看着,终于发话了,她说:“阿崇这孩子倒不错,可惜没有妈,往后阿莲要在后娘跟前做儿媳妇,可就太难了。

    一天,爷爷拉住阿莲的手,说:乖囡,做我的儿媳妇吧。没想到阿莲竟唱起来了:“单个儿,单百田,单座屋,蛎灰道坦白壁墙。”“单”,就是“单一”、“单独”的意思。阿莲的歌其实是一个标准,一个订婚的条件。其实阿莲并不懂得歌词的意思,是阿莲的祖母教她唱的。也许是看我父亲纯善,也许我爷爷的坚韧不拔打动了他们家,阿莲的祖母也关心起这桩婚事了。

    爷爷一听高兴坏了,忙说:“好,好,一定办,一定照办。我阿崇本来就是独子嘛;田,我已经有80多亩了,再买一些凑足100;蛎灰道坦白壁墙的房子么,我马上给你砌。”

    爷爷撑着病体行动起来了,但爷爷还没有足够的钱砌屋。他来到邻居家,说明建屋需要,向他借银洋400块。邻居同意出借,但有一个条件,就是屋建成后,要租一半给他的长子居住,租期为10年。10年后,我爷爷收回房屋,得还他400块银元;还不起银元,就让他儿子永远住下去。爷爷答应了。

    我父亲5岁的时候,新房正式开建了。单个儿、单百田、单座屋3个条件基本齐全。选个吉日,大人们给父亲和阿莲订婚。家乡有一个词儿叫做“过屋”,就是新屋的上梁仪式和儿子的订婚仪式同时举行,儿子和准儿媳必须手牵着手,一起从新架起的堂屋门槛上跨过去。

    从现在起,我应该称阿莲为母亲了。

    父亲说,你妈那天穿着红衣红裙,腰里别着花手巾,漂亮极了。

    5岁的小男孩和6岁的小女孩手牵着手,准备跨越堂屋的门槛。可刚刚架起来的门槛很高,地面又未填好,那门槛就显得更高。也许是小男孩的虚荣心,父亲挣脱了母亲的手,他并起双脚,奋力一跳,却被门槛钩住,跌了个嘴啃泥,把衣服弄得一塌糊涂。可他不甘心失败,爬起来再跳,母亲怕他再跌跤,她一把抱起父亲,把他抱过了门槛,看客们都哄堂大笑起来。

    上梁啦!上梁啦!梁上站着木工大师父,他的手里提着一大篮的糕饼和“抛梁馒头”。大师父高唱着:“抛梁馒头抛过东,代代儿孙做相公;抛梁馒头抛过西,新楼大屋高高起……”接着,大家走到东屋正间里。父亲看见母亲的手巾掉在地上,就捡起来抛还给阿莲。阿莲并未发觉是自己的手巾,接了手巾又抛还给他,这样抛来抛去,变成抛手巾的游戏了。他们玩得开心了,索性一人一张椅子,站到椅子上去抛。那天这对小人儿是主角,手巾掉落地上有人捡。父亲很得意,又站到桌子上去抛,抛得满头大汗。

    从这天起,父亲和母亲就是未婚夫妻了,按当地习惯,父亲改叫我外公外婆为“亲爷亲娘”。从此父亲天天到他亲爷家去玩。开饭的时间到了,就赖在那里,和母亲一家一起吃饭。

    半年之后,爷爷安详地闭上了眼睛。我妈哭歪歪的,披麻戴孝去送丧。回家后,外公说她哭丧着脸,把好好的一个人弄得这么难看。我妈说:公公死了不哭丧着脸,还装笑吗?

    父亲16岁了,就把母亲给娶回了家。从此,他们一块儿读书,一块儿教书,恩恩爱爱,不离不弃。世事沧桑,人生蹉跎,他们经过了国土沦陷的生离死别,经过了解放前夕的白色恐怖,经历了长达31年的冤案;他们手牵着手走着,一直走到母亲85岁离开了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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