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六小姐慕月璃吊着一只刚接上没几天的胳膊，低头跪在慕侯府的偏厅中。上首坐着慕云宵，看面色，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只听慕月璃道：“启禀父亲，月璃就知道这些。”“没别的了？”“没别的了。”慕云宵看了她一眼，接过管家递来的茶盏，低头吹去上面的浮沫，突然问道：“听说你身边有个叫绿枝的丫头？”慕月璃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绿枝，有些茫然道：“是，女儿身边的贴身丫鬟，的确名唤绿枝。”慕云宵抬起头，静静看了她一会儿，道：“名字是好名字，不过做奴才有些委屈她了。”慕月璃不知他这是何意，便听他对管家道：“仗毙了吧。”慕月璃吓得一时没说出话来，好一会儿才哑声道：“父亲，为何啊？”慕云宵心里早已憋了一口怨气，听她明知故问，不禁冷笑道：“我听说老四房里最近常有男子笑声，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慕月璃面色一白，再顾不得绿枝，忙解释道：“父亲莫听那些下人乱咬舌根，此事跟女儿半点关系都没有！”慕云宵道：“我说过跟你有关系了吗？”他起身走到慕月璃身边，等着她自己招认。慕月璃盯着他近在咫尺的玄色下摆，却紧张问道：“那父亲为何要仗毙绿枝呢？”“呵。”慕云宵失笑，“我何曾说过绿枝和老四的事有关，还是你还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我？”慕月璃低头，眼中闪过恨意，最后下定决心抬头道：“是，是女儿让绿枝将慕樱雪的事传出去的，但是父亲，女儿又有什么错？那慕樱雪她自己敢做，凭什么不能让人去说！”她伸出绑着纱布的胳膊，愤怒道：“女儿这只胳膊就是被她无故折断的，女儿不过是让绿枝说了她原本就做了的事，让她脸上失点颜面，又算得了什么！”说完，胸膛起伏，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她以为这样就能让慕云宵站到自己这一边。然而，并没有。慕云宵伸腿就踢了她一脚，并且没怎么看位置，一脚踢在了她的受伤的胳膊上。“啊！”慕月璃捧着火辣辣疼的断胳膊，痛得眼泪汪汪，“父亲！”慕云宵伸手指着她的鼻子，严厉道：“我告诉你，现在的老四不是你能招惹的。记住自己受的教训，万一再断了一只手，别怪为父没有警告过你！”慕云宵看她的眼里已经充满厌恶，只是她还没察觉，忍痛不甘心道：“父亲为何突然这样偏帮慕樱雪，她仗着跟七王爷有些关系，就不把府里其他人放在眼里，我就是看不惯她这种仗势欺人的做派！”慕云宵深吸了口气，仰头看天上新月，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幸，几个女儿除了嫡女，竟没一个顺他意的。偏偏眼前这个还是个蠢货！“你给我住嘴。”他道，“还敢提七王爷！既然知道她跟七王爷有交情，难道不应更让着她些？”慕月璃两眼通红，听了这话，更是妒忌得要命。慕云宵道：“何况，你可知道她房中的男子是谁？你知不知道，你让那叫什么绿枝的丫鬟信口胡说到处嚼舌根，差点坏我大计！”慕月璃哑然，她确实不知道这其中还有别的关节所在。她就是想报仇，报毒蝎子的仇，报摘星揽月楼的仇，报断手的仇，总之她已经跟她不共戴天！哪怕不能将慕樱雪打残，至少也要让她身败名裂，日后难以见人。于是道：“父亲，恕女儿无知，但女儿委实天大的冤屈，若不以此泄愤，女儿这辈子做梦都不甘心。”慕云宵见她冥顽不灵，重重地闭了闭眼，道：“你既然这样想，我也没办法，但有一点你给我记住，从今天起，不要去惹老四，否则万一惹出什么事端来，即使你属我亲生，亦不轻饶！”慕月璃脸色煞白，无法相信这是从自己父亲口中说出来的话。虽然她向来不受宠爱，但这样偏袒而威胁她的话，慕云宵却是头一回说，而且偏袒的对象还是她最恨的慕樱雪。如果不马上做点什么，她简直要气疯了！“退下吧。”慕云宵道，“回去只管养你的伤，记住今日给你的教训。”慕月璃满怀不甘地退下，慕云宵想了想，对万福吩咐道：“去把二夫人请来，就说我有事要交代她。”待万福一走，慕云宵陷入了沉思。今天傍晚，有丫鬟声称是老四派过来代为传话，告诉他有人在府中造谣中伤毁她声誉，并将此人指名道姓。接着，便收到一份信，却正是传言中那位老四房中的男子所写，信中对慕侯府众人议论慕樱雪不贞十分不满，并声称只是给她送药，这让他感到意外，而真正让他感到意外和震惊的是，落款人竟是宫弄月。春风得意宫弄月，如今纵使在京城也是大名如雷贯耳，而他知道这个名字却是因为睿王轩辕瑞。早一阵子，夫人徐敏便告诉他，睿王和太子在他接风宴后次日，同时来给慕樱雪送礼，而同一日皇帝又颁圣旨赏赐于她。前两日睿王派人与他道，要善待慕樱雪，到了合适的时机更要注意拉拢，并暗示他慕樱雪可能与宫弄月有非同一般的关系。当时他是有怀疑的，更有些暗暗的恼怒，这岂不等于说他慕侯府门风有失？这两日，关于慕樱雪房中半夜传出男子笑声的传言愈演愈烈，到了他都无法忽视的地步。再加上慕月璃刚才向他道出曾经跟踪过慕樱雪，发现她不仅经常去摘星揽月楼，而且金玉良缘的事情的确属实。而那封信，更是让他彻底信了睿王使者的话——慕樱雪与宫弄月关系匪浅，可用之。他捂住胸口，低低地咳了两声，想到这个老四，忽然感到一阵头疼——这人一旦不傻了，竟一时三刻地与这众多人物牵扯在一起，况且还身赋异禀，当真是个十足的麻烦。而如何把这个麻烦化去，并为自己所用，他想到了欧阳若。而慕樱雪当时听了秀儿姐姐的告密，并没想到慕月璃那么早就开始“关注”她。不过想想也对，先是放毒蝎子没成功反自食其果，然后跟踪，这才能直接找到摘星揽月楼来寻她晦气。想毁她名声吗？可惜她对这东西，就正如宫弄月所说的，完全不在乎。但还是可恶啊，前世最讨厌背后说人坏话的人，造谣中伤者那就更不好了。慕月璃虽是个不值得她费心的跟班，但新仇旧恨加起来，也已经足够让她记住她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姑且做一君子，先等上一等——至少等个一天吧。却没想到，连一天都不用等。“慕樱雪，你给我出来！”她一听，便听出是慕月璃的声音。看来让小林去给慕云宵报信，达到了十成十的效果。门从里面打开了，慕月璃有些意外，看到一个陌生面孔的丫鬟从里面走了出来。丫鬟看着她，一脸怯意道：“小姐何事？我家小姐行动不便，不能出来与小姐一见。”慕月璃这时也顾不上问这丫头的来历，一听慕樱雪不出来，便一把将她推开，自己冲了进去。“慕樱雪，你这个贱人！”进了房，迎面便骂。骂完便愣住了。她原本以为慕樱雪得罪了慕云宵，被打成重伤，关了禁闭，柳儿又被打得半死不活，一个人定然过得十分凄凉，想不到这人不仅有丫鬟伺候，不但没见半分凄凉，而且看上去十分惬意自在。慕樱雪低着头抄写经书，落笔优雅，神情悠然，偶尔伸手取过手边茶盏喝上一口，看上去不要太好。她知道慕月璃见到她这个样子，一定会羡慕妒忌恨的，当你的敌人心心念念盼着你日子凄惨，也以为你确实过得十分凄惨的时候，在她面前展示一下自己得意的一面，这种无声的巴掌有时候比实打实打在对方脸上，还要爽。此刻，她抬头见到慕月璃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便是这种爽歪歪的感觉。于是，对她这句开场白还有耐心开玩笑：“六妹，怎么开口闭口就是这句，四姐姐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呢。”慕月璃这才从嫉妒恨中醒过神来，愤然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到父亲面前去告我的状了？你知不知道，绿枝便因为你而死！”慕樱雪不为觉察地挑了挑眉，倒是没想到慕云宵下手这般狠厉，直接就把人给咔嚓了。她也不啰嗦，既然人家都找上门来了，承认便是：“是我说的，你又能怎么样？”慕月璃没想到她就这么轻易地承认了，愣了愣道：“你这个凶手，凭什么自己做了龌龊事却还不让人说，我慕月璃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样赶尽杀绝？”慕樱雪听这一句话，竟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若是换作前世，她一定直接送她一句“神经病”，但今天她还算有耐心，动手前可以先跟她讲一讲道理。“慕月璃，你这话里有四点错误，要不要我一一指出来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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