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陈文建家一次死了两人,村里都算是本家,谁都不好受,加上这诡异的雨,实在是让每个人都没有心思睡觉。
而且谁也不敢睡。村子处于盆地中央,四周是连绵的大山,已经垮了一面山,晚上万一再次发生山洪和滑坡,那陈家沟一定会像二愣子说的那样,无路可逃,全村都死。
男人们开了一个短暂的会,让全村的女人和老幼,都去废弃的小学校过夜。
那里是陈家沟的制高点,就算是四面的山都垮塌,小学校也没有多大的危险。
虽然陈文建家办丧事,也顾不上死者为大的道理,丧棚里点了香烛,为了安全起见不留人看守,只是过三个小时来一趟,换上香烛不让断了火。
在活人和死人面前,当然是活人重要。
护送完女人和老幼去小学校过夜,陈文明清点人数,就不见了二愣子和陈东方。
我说陈东方在桥头等人来救援,陈文明皱了皱眉,没说啥。这个大学生平日里的行径大多与别人不同,大家也习惯了。
谁也没有过问二愣子,好像这个人的生死,和谁都没有关系。
我看了看,族长也还没来呢!
悄悄给陈文明说,陈文明白了我一眼,低声说族长是怕死的人吗?况且,他也死不了。
死不了?一个不能行走的老人,洪水来了难道会飞?
我们白天找人的小组,组成了一个十二人的小队,继续去山里找那六个人,我心里很着急,突然想起我爹昨天给我说的话,说他万一某一天不在了,我要做家里的顶梁柱。
这叫“断头话”,看似无意间说出来,其实是为以后的突然意外,留一个遗言。
林一念和我娘之间,隔着我二姨和谢小萌,我现在连多看一眼她们都不敢。
我怕我娘哭喊着找我爹,更怕她逼我离开林一念。
我走到小学校的出口,感觉到了身后两人不同的目光。
这一次李桂花没有跟来,我们拿着充饱了电量的电筒,陈文明还找了一个矿灯顶在头上。雨夜很冷,我们的心情都很沉重,只是谁也不说,好像谁先开口就成了罪人,将大家的悲伤给弄了一个口子,和水库一样分分钟要决堤。
这一次我们十几个人是一起行动的,陈文明走在前面,我们的胆子自然要大很多。
我们这个村子有一个地下溶洞,溶洞里岔道多,不集体行动的话,怕走失。
一进溶洞,里面暖烘烘的,一点寒意都没有。溶洞的地面很干燥,这让我很费解。
陈家沟几乎成了水的世界,平地能划船,但是溶洞里却非常干燥,按理说,溶洞里有暗河,暗河和外面相通,山洪水也会从暗河里排出去。
但是溶洞里很安静,没有暗河涌动的声音,用陈东方下午说过的话说,这不符合科学的逻辑。
“大家小心,不但要注意脚下的暗河,还要注意头上的钟乳石。一个连着一个走,到洞里深处就大喊他们的名字。”陈文明交代着,这洞里很黑,矿灯的光线都极其微弱,别说电筒了。
才走了几步,忽然我们的头顶掠过一团团的黑影,伴随着怪叫声,那些东西四散开去,在石壁上方盘旋。
“那是蝙蝠,你们不要大惊小怪。”陈文明沉稳的说,“这里有许多岔道,我们在每个岔道口呼喊几声,再等待一会儿,没有消息的话,就换下一个。”
“大家听着,万一走散,不要慌张,一路做上记号,按原路返回,然后在洞口会合。陈一道,你腿脚不好,你在这里等大伙儿,也算是在这里值守,听听动静。”
听起来陈文明是在照顾我,我也领情。
可是当他们一走,偌大的山洞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蝙蝠在头顶绕来绕去,发出怪叫,我心里还是有点发虚。
更令人着急的是,电筒光越来越弱,我为了节约用电,将电筒灭了。
等了一会儿,陈文明他们一伙儿还没有回来,我胡思乱想的,觉得时间特别的漫长。
忽然,我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在我背后的方向传来,我一怔,这脚步声明显不是一群人的。
而是一个人的。
“啪……啪……”
这个人的脚步声很特别,好像是穿着一双拖鞋在行走,但是感觉腿脚也不是很灵巧。
我心里一激动,以为是那六个人中的某一个人。
我急忙转过身,打开了电筒。
我身后什么都没有,除了光秃秃的石壁。
可那脚步声是那么真切,我不会听错。
“是谁在那里!”
我的声音有些颤抖,关键是这个时候,电筒他妈的彻底没电了!
我拍打了两下,它依旧没有反应。我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无名火,猛地将电筒甩了出去,听声音,是掉进暗河里去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有一种恐惧,是越害怕,潜意识里害怕的东西越是会出现。
“啪……啪……”那个声音又一次的传来了。
这一次,好像是围绕着我的四周,看不见人,只听见有节奏的脚步声。
这他妈是谁啊这么缺德!我可是残疾人,欺负老弱病残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心里骂着,突然间,一股气味扑面而来。
沉香的气味。
跟我前两次在村里闻到的那个人的气味是一样的。
那个人也来了?
他怎么老是跟着我?
我心里的火气腾腾的就起来了!管他娘的是谁,偷偷摸摸的一定不是好人!
我对着黑暗的空气一顿乱吼:“你他妈的是谁在装神弄鬼的!陈家沟的人跟你有仇啊你不放过我们!有种的你出来,你出来!你不要在这里故弄玄虚,等瘸爷我抓到你,我弄死你喂我家的大肥猪!”
我像一个泼妇一样叫骂,那脚步声依旧没停下,那好闻的气味,也一直没有走远。
我却词穷再也找不到话说,因为疲惫和气愤,我他妈的累得快要虚脱了。
“陈一道,你干啥呢?”
一道电筒光射在我的脸上,同行的陈东至和陈东飞两兄弟站在我的面前。
我翻身起来,惊魂未定。
“我们和陈文明叔走散了。”东至和东飞是陈文明的侄儿,平日里在外务工,这段时间回家修房子,两人好像在和陈文明偷偷学鲁班术。
“走散了?”
“我和东飞听到有异常的脚步声,我们以为有人,就一路跟着来,哪想到跟着跟着,就返回原路了。”陈东至说,“他们那九个人,没有回来?”
他们两个听到的脚步声,会不会和我听到的一样?
奇怪的是,两人的电筒也快没电,只有萤火虫一样的光亮。为了预防万一,我们三个人准备回到洞口去等他们出来。
出了洞口,外面的雨居然停了,我松了一口气。
等了大约半个小时,陈东至看时间,已经到了半夜三点。
“陈一道,要不我们回村看看,万一他们回来了呢?”
我想了想,这也是个办法,陈文明他们一共还有九个人同路,安全不是问题。
我们三个满怀希望的回去,一到村口,我们就觉得不对劲。
全村一片漆黑,就像刚才在山洞里的感觉。
“村里停电了?”
真是倒霉,关键时刻停什么电?
陈文建家里的丧棚,一整晚都需要亮着两盏巨大的灯,可是丧棚的方向没有灯火。这怎么行呢?村里猫狗多,没有亮光,万一猫跑去了丧棚,惊了尸,又诈尸了咋办?
“我们先去小学校看看。”陈东飞建议说,“那里人比较集中,现在回村子,我还有点害怕。”
他不说倒好,一说,我和东至也觉得害怕。
回到小学校,大人们都没有睡觉,怀里抱着小孩,小孩子睡着了。
大人们围着火堆,将小孩烤得热热乎乎的。他们都不说话,脸上是大写的“愁”字。
我心里发酸,这多么像一群难民啊。
家明明就在眼前,却不能回去。
我娘扑上来问我爹找到没有,其实我的神色已经告诉了她,她非得逼我说出来不可。
我摇摇头,她绝望大哭,紧跟着她哭的是陈文轩的媳妇李桂花。
她俩一哭,所有大人都哭了起来。
悲怆的哭声在小学校里回荡着,在浓浓的夜色里,化不开。
我没有去劝任何人,大家都憋了一天了,夜晚是最脆弱的时候,想哭,就哭吧。
我们三个正准备去村里,陈东飞的父亲匆匆赶来,他今晚负责给丧棚里上香烛烧纸钱。
他神色仓皇的说,刚才停电,丧棚里一片漆黑,等他找来了备用灯,他发现陈二牛不见了。
这无疑是一颗炸弹扔在了还在哭的人群里,哭声戛然而止,大家都要崩溃了!
六个活人没找到,陈二牛又不见了!
他要和陈东山一样诈尸吗?
“东飞,你们三个年轻人去看看吧,我一个老头子,今晚跑了这么多趟,我实在是跑不动了。”陈东飞的父亲当真是累得跟老黄牛一样,靠在泥墙上喘气。
“爹,现在四点多了,眼看着就要天亮,我们天亮再找,这真能折腾,陈家沟是招谁惹谁了?这几天没有一天安稳日子!”
说完,他们一家父子三,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我。
那意思是我办了婚礼之后,陈家沟村才出事的。
我不想去争辩。
我知道陈家沟村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很诡异,但是我却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到底是哪儿出现了问题?
“陈一道,你刚才在洞里歇了那么久,你应该不累,要说去续一下香烛,你倒是可以的……”陈东至含沙射影的说,我懂了,他是让我回村去看看。
“东至,陈一道有那个胆子吗?”陈东飞说,“还是算了吧,不要吓到他,天一亮我们一起回去看看。”
我陈一道虽然胆子小,但是我却不受人指桑骂槐的。
明知道三父子是在将我的军。
不蒸馒头争口气,我今天就要一个人回村看看,续上香烛,将陈二牛找到。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