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听到的“啪啪”声,那是脚步在泥巴地上行走的声音。
从祠堂大门到神台这个位置中间,为了场地干净方便拜祭,陈文明将一片空地弄成了木地板,那个人一走到木地板的位置,“啪啪”的声音,顿时就变成了“咚咚”的声音。
每一次都很沉重,间隔的时间长了些,这不是一步步走的声音。
这是跳跃的声音!
小时候我们在木楼上双脚跳青蛙,就是这种声音!
我的头皮顿时麻了,这家伙又是谁来了?一个正常人,咋不好好走路,非要跳跃?
我的脑海里迅速闪现着电视里看到的情节,香港的僵尸片里的白面僵尸形象,山呼海啸般的向我涌来,他们张着嘴咬人的样子,不知道曾经让我做了多少噩梦。
我太没出息了,吓得够呛,那个声音却不紧不慢的从木地板一直到神台前的门槛处,忽地停了。
我赶紧屏住呼吸,这不会是村里死的人中间的谁,又诈尸了吧?
僵尸跳跃走直路,遇到障碍物的话,力量薄弱的僵尸是跳不过去的,祠堂的门槛高,他不会是过不去了?
“咚……”
一声重重的闷响,这个家伙应该是从门槛外面摔进去了。
“咳咳!咳……”
居然是一个人在咳嗽!僵尸没气儿,不会咳嗽,这进来的一定是一个人!
是人我还怕个球!
那咳嗽声后,地上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暗淡的灯光里,神台下出现了一个人影。
这个人从头到脚都被一件黑色的大雨披遮挡得严严实实,看不出性别看不出身材,当然也看不见脸。雨披上落了雨滴,反射出来的光芒,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毛绒绒的。
他应该是跪在祖宗的牌位前,捧着一双手在拜祭灵位,口中似乎念念有词,又好似在哭泣。
这奇怪的声音配合着外面陈文建家做祭文的声音,一大一小,一高一低,一缓一急,让我的心情澎湃不定。
那人哭了一会儿,口中说着什么,我是一个字没听懂,不知道是不是某种咒语,或者某种语言。
陈家沟的人从来不这样说话,就算是陈文明念咒语,那也是用我们四川话念的,这个人纯粹是念的天书,我连这调子都没有听过。
不过听起来也很凄婉,不知道他拜祭陈家沟的祖先牌位,是为了啥。
那人好像在给祖先的牌位磕头,头碰在地上发出闷响。
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风,带来了一股味道。又是那霉臭味夹杂着甜丝丝的味道,这味道确实奇怪,像熬制糖水的时候,火候大了,糖水烧糊的味道。
我觉得现在的陈家沟,纷繁复杂。村里有一个毒舌二愣子,有一个神秘的杀人犯,有一队警察,有一队打着考古队的牌子来偷东西的,还有一个满身沉香气的神秘人,更有一个不可低估的小神子……
还有的呢?还有那些生活在阳光下,心里满是阴暗的人,他们分别是谁?
我直觉得,我的陈家沟已经完全变了。
从以前的祥和安静,变得如今这样,半夜到处都是哀嚎声。
陈家沟,成了一个复杂的江湖。
我陈一道,不过是江湖里的一叶浮萍,不能支配自己的人生,身陷囹圄,无法自拔。
正沮丧间,那个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然后又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听得出,他应该是在动香炉。
动香炉?我瞬间呆滞。
这个人,就是养小神子的人!
如果他一离开,就可以打开香炉下的木桶看一看,那里面如果有玩具或者别的小孩用品,那他就一定是养小神子的人!
我在心里将陈文明骂了五百次,假想中用刀将他捅成了蜂窝煤,都怪他今晚将我束缚不能动弹,但凡我能动一下,我一定会抓住这个家伙,明天受审的人,那就不是我陈瘸子,而是他了!
可转念一想,我陈一道要是再强大一点,我就不用别人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中,用套畜生的油绳将我套住,放在这阴森森的地方,与死人的灵位同住。
这是一种耻辱,我必须要牢记!
我要变得强大,让曾经欺负我的人,以后不敢再动我一根汗毛!
越想越激动,等我回过身来,神台下的那个人,已经没有了踪影。
我连他离去的声音都没有听到。
犹如刚才小神子消失一样,我有瞬间的失忆,质疑刚才发生的事情,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那个人消失之后,我一点困意都没有,这个小小的祠堂,没想到才大半个夜晚,就发生了这么两起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陈文建家的鞭炮声响得越来越密集,越到天亮,离死者下葬的时间越近,悲伤感越浓,我隐隐能听到陈二牛女人的哭喊声。
我睁着眼睛竖着耳朵听了大约一个多小时,鸡鸣第二次了,一阵密集的鞭炮声后,不一会儿,传来一阵人声。
有人从陈文建家过来了!
死者下葬,一般都要先挖好墓穴,棺材抬去之后,直接下葬。这几天村里死的人多,而且多是死的壮年男人,男劳动力少了,白日里我听到说陈二牛的墓穴没挖,这些人可能提前去挖墓穴了。
要去陈家沟的祖坟地,必须经过祠堂。
一行人应该有五六个,我听到了陈东飞的声音。我心里一喜,陈东飞最后一个离开祠堂,他那么聪明,应该会想到,我还留在祠堂里。
我在心里呼喊着陈东飞,可惜他和我之间并不像电视里说的那样心有灵犀,我听到他和同路的人在商量着什么事儿,不到半分钟,他们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就消失了。
我失望极了。
也许陈东飞已经把我给忘了。或者陈文明回去故意撒个谎,说我去了哪儿。何况村里人像忽略二愣子一样的忽略我。
失望刚刚升起,我听到一个人的脚步声从他们离去的方向传来,可能是陈东飞回来救我了。
他是陈文明的弟子,解开这个油绳,一定没问题。
脚步声越来越近,从祠堂绕了个圈儿,到大门口,然后踩过了木地板,最后,径直走到了祠堂内。
神台前的烛火闪烁了几次,隔壁出现了一个人影儿。
我还没看清楚是谁呢,那个窗口就被一个乱蓬蓬的脑袋给堵住。
我日你仙人板板的!
这咋哪儿都有二愣子呢!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我这刚刚想了一下他,他就来了。
不过想想也好,二愣子的嘴巴那可是没装门的,他看见啥就说啥,他看见我在这里被捆着,说不定十几分钟后,全村人都知道,那样虽然没有什么好处,至少能让陈文明不敢私自弄死我。
要是二愣子在警察面前说了呢?那不更好吗?
二愣子一定是看见我了,他的大脑袋晃来晃去,给我吐了几下舌头,那架势,是在嘲笑我,说我也有今天。
我苦笑了一下,我和二愣子差不多要同病相怜,他被赶去住破庙,我被捆着住祠堂,这,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
二愣子嘴里呜哇呜哇的说着什么东西,脑袋拼命从窗户上挤过来,然后慢慢的,整个身子从窗口爬了过来。
这敢情好,我们两个村里的下等人现在同居一室了。
二愣子蹲在我面前两步远,嘿嘿的傻笑着,我叹了一口气,他可能觉得我这样好玩呢。
他对我傻笑的时候,我就用眼神给他示意,让他给我解开绳子,二愣子压根儿就看不懂我的眼神,鸟都不鸟我。
他蹲在地上看了我一会儿,始终对我保持着两步远的距离,若在平时,这家伙早就过来揪我的头发玩我的衣领了。
可他今晚乖乖的蹲着,不多靠近一点。
我就疑惑了,二愣子不是傻吗?
难道他也怕陈文明的法器?
我想起农村的一种话说,傻人有傻福,也说贵人语迟。
二愣子又傻又不会说话,能说的话,都是大家讨厌的东西。
可是他一说一个准儿,难道,二愣子真的像某些天生有缺陷的人一样,天赋异禀,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或者,二愣子的思维里,能预料将要发生的事情,然后他用自己匮乏的语言,将之表达出来,算是给大家提个醒?
只是我们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说出来的话,是他的诅咒。
那么,他不敢靠近我,是他觉察到了陈文明的法器,对他会造成伤害?
他若是普通人,他绝对不害怕这家伙。
他若不是普通人,他就会有所禁忌。
我越想越多,越想越害怕,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么最不可能的人,可能就是那个最有可能的人。
二愣子突然又开始傻笑,我看着他散漫的眼睛,我突然觉得自己太有想象力了。
这不过是个傻子,他不敢靠近我,那完全是害怕我的缘故,我打过他。
二愣子傻笑一阵,不知道从哪儿捡到的一支笔拿在手里玩,他笑嘻嘻的指了指笔,又指了指我,示意我看。
我看就看,这漫漫长夜,跟一个傻子玩,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二愣子示意完毕后,在地上用笔画着什么东西。
他笨拙的用左右手一起握着笔,笔尖在泥土地上吃力的画着。
画好之后,二愣子示意我看。
我一看,二愣子不错啊,画了些形状,三角形圆形方形都有,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符号,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学来的。
我看了一会儿,这些符号组合起来,虽然有点凌乱,但是自有一种独特的风格。
我的脑袋里灵光一闪,这些字,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就像我闻到沉香味儿一样,一开始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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