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慢慢滑落,留下沐晨的手掌,扣在那里。她慢慢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肩膀里,无声抽泣。
杨琰星别过头,不忍再看。霜痕出鞘,刀锋直指沐晨。
“别再为难她,我跟你打一场,赢,我们任你处置,输,放下这一切,跟她归隐!”
沐晨转过头,看着杨琰星,讥笑道:“你凭什么?”
杨琰星恨恨瞪着他,眼底里有几分嘲讽的意味,“凭什么?我告诉你凭什么!凭先认识小陌的那个人是我,得到她母亲青眼,许我为妻的是我,她看到之后,生活在一起会笑的那个是我,从始至终不离不弃,愿意相信的是我!”
“可偏偏她心里的那个人是我!”沐晨痛快反驳道。
杨琰星无言以对,不错,苏陌心里的那个人是他。可让她心疼,让她受伤的也是他。
“你不过仗着她爱你罢了。”
还能说些什么呢?纵有千万条理由,都抵不过苏陌心里的那份爱。
苏陌从未觉得,自己有这样多的眼泪,像是怎么样也流不完。她很想阻止这两个男人吵架,可是却没有半点力气。
兵戈嘶哑,刀剑起沧澜。
光是听声音,她就知道,到底还是打起来了。
这两人打得格外认真,这些年来,两个人面和心不合,都已经忍得够久了。情敌之间,就算再欣赏,心里还是存了一根刺的。
杨琰星霜痕横劈而来,沐晨侧身避过,双手执剑在侧,迎着刀锋,近到他眼前。两相对视,凭空起杀意。
杨琰星左手搭上刀柄,霜痕翻转,磕在漠禅刃上。随着一声清脆响声,两人分开而立。
这两人武功本就不想上下,此时更是拼尽一身武力,谁也不让半分。凌墨风幽幽叹了口气,手上拿着手帕,走到苏陌身边,递给她。
“别哭了,都是当娘的人了,还哭鼻子。”
苏陌的泪水如决堤一般,收也收不住,眼睛红红地抬起来,接过了手帕,“大哥。”
凌墨风揉着她的头发,“去让那两人停手吧,他们分明就是不分上下,又不是跟敌人,何苦拼命去打。”
苏陌点点头,抹了一把眼泪。站起身时,微微踉跄,蹲得太久了,腿有些麻。
身子晃了晃,抽出了长鞭,凌空一个鞭花,响彻云霄。
沐晨和杨琰星停手,相互对峙,没有看苏陌的方向。
“沐晨,我问你,你放不放人!”
苏陌擦干了眼泪之后,思绪也变得清晰。与其云里雾里的猜忌,不如今天就把话挑明了。
“不放!”沐晨也打出了脾气,赌气说道。
苏陌深呼吸一口气,走到了两人中间,盯着沐晨,“为什么?”
他看着苏陌认真的样子,想要不了了之是不太可能了,今日必然是要一个结果的。
“我本以为,你的心里应该只有我。可是当你下山开始,你的心里给仇冰山,给我留的位置太少太少了。每当我看见你受伤,每当我看见你义无反顾,我就在恨我自己。恨自己无能,无法保护你。”
“可是,渐渐地我发现,你不再需要我的保护,甚至变成了,你在保护我。这不对,这不对!你心里那个位置,应该是我的!你身边的位置,也应该是我的!你应该站在我的身后,而不是身前和对立面!我要改变!改变!”
苏陌诧异,她从来不知道,他心里是这样的想法,近乎偏执的想法。
“沐晨,我从不是你的。从我上仇冰山的那一天开始,你就该明白,我总有一天是会离开的。我的家被毁,我要找回亲人,我要报仇,我要解开谜团,我要为我爹娘合葬。并非我心里没有仇冰山,而是我不属于哪里啊!”
沐晨的目光,愈发冰冷。他看着苏陌,周身杀气不减。
苏陌还想跟他解释,然而他却不再给苏陌说话的机会。他倒提长锋,飞身而至,漠禅架在了苏陌的脖子上。
这一幕,让所有人惊呆了。
没有人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沐晨对苏陌动手。殷瑾儿、秋宵吟、洛明梵皆是向前冲了一步,有停下,目光紧紧盯着沐晨的剑;凌墨风原地未动,攥紧了拳头,凝重的眼神里,带了一丝懊悔。
杨琰星眸子泛红,霜痕寒气大盛,离苏陌不过三步远,全身紧绷,生怕错过半分。
而苏陌,垂下了目光,看着那柄漠禅剑,“你想杀我?”
漠禅没有移开半分,沐晨语气轻柔,“跟我回家。”
不是询问,只不过是轻轻的命令。
她丝毫不在意脖子上那柄神兵利刃,转动脖子,看着沐晨,眼睛里的泪水再一次滑落。没有声嘶力竭的哭喊,声音并不大的一句话,却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你告诉我,哪里是家?”
哪里是家?
仇冰山吗?不,那里叫做师门。红莲山庄吗?不,那里早已经没有了亲人。
从红莲山庄灭门的那天起,她就成为了孤儿。没有家。
她只不过是红尘中的一棵没有根系的浮萍,北至雪山,西至紫凰,东至蓬莱,南至云州,都留下了她的足迹。可是,没有一处,可以称之为家。
她曾经想把仇冰山当做家,然而仇冰山对红莲山庄的弃之不顾,是她的心头刺,久久不能释怀。她曾想把云州高家当做家,可是就在姐姐姐夫幸福美满的时候,蛟霖和少阳横插一脚,打破了这一切,她自己更是亲手毁了和高家的关系。
她也曾想把重建的红莲山庄当做是家,可是爱人不在其中,仇人虎视眈眈,她自己被仇恨蒙蔽双眼,痛失挚爱。最后,她真的把桃源当成了是家,可惜,昔人不再,隔阂永存。
是不是第一次爱人的男女,都有这样的遗憾?太过任性,太过自我。以为相爱就可以,却忘记相守更难。本可以好好解决的问题,让各种各样的借口搪塞,变得不可调和。
沐晨的剑锋,稍稍错开了一点,“我们回仇冰山,不好吗?”
苏陌用手指捏着剑锋,又拉开一点,“放了他们,不好吗?”
两个人都是近乎绝望的表情,谁都不肯退一步。沐晨移开目光,剑锋上措。苏陌没有老实让他威胁,用鞭子隔开了。
沐晨转过头来,看着她,眼神愈发狠戾。
苏陌也壮士断腕一般,长鞭出手,鱼肠出鞘。
她旋身出鞭,舞得妩媚,他轻推格挡,游刃有余。两个人手下走过十几招之后,过招渐渐变了味道。默契的拆招,苏陌毫无保留的用上了鱼肠剑,不为杀人伤人,像是日常练功一般。
众人默然,没有打扰他们。秋宵吟疑惑地看着这两人,他应当是其中唯一不懂的人了。
他走到凌墨风身边,伏在耳边,压低了声音问:“什么情况?”
凌墨风摇摇头,衣服怒其不争的样子,“都是作的。”
半晌之后,这两人手底下过了足有上百招。几个看客也是第一次看全了漠禅剑法,和苏陌的鞭法。
就在几人都以为,这就算是和解了,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的时候,陡然间,变故突生。
沐晨猛然变了招式,剑法变得凌厉。而苏陌,竟没有一点意料之外,也跟着动起了真格的。鱼肠剑不再出鞘,彻底隐匿袖中。
这两人默契的拼上了性命。
凌墨风心道不好,赶紧叫人,“老三,秋宵吟拉开他们,别出人命。”
他虽然没了武功,但眼神还是不差的。杨琰星和秋宵吟听命出手,杨琰星去拉苏陌,秋宵吟去挡沐晨。
四个人混在一团,不可开交。
殷瑾儿看得着急,不明白怎么刚才还和和睦睦的过招,一下子就变成了拼命,“大哥,这……”
洛明梵站在一旁,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此时终于有了动静,“这两人,似乎中间另有我们不知道的隐情。”
凌墨风点头,拍了拍殷瑾儿的肩膀,“这两人的事情,我们管不了,只能在旁边看着,不出人命就好。”
凌墨风本以为有杨琰星和秋宵吟两个武功不俗的,就可以拉住以命相拼的这对怨侣。然而,事情不是总在意料之中。
沐晨发了疯一样,眼眶猩红,苏陌退避三舍,杨琰星和秋宵吟合二人之力依旧拉不住。
杨琰星深蹙着眉头,想起了那日在落闲阁总舵地宫里,沐晨的样子。还未深思,就听见背后,苏陌的声音。
“放他过来!”
秋宵吟想也没想,就放开了那一边,而杨琰星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放手。
没有了秋宵吟的抵挡,眨眼之间,沐晨便破开了两人的堵截,直冲苏陌而去。杨琰星勉力,使出一招扶颠知白马,朝着沐晨腰间横砍而去。
沐晨收到杨琰星的冲击,不退反进,犹如没有看到一般。苏陌大惊失色,长鞭甩出,卷着他未执剑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向秋宵吟的一侧甩了过去。
然而,沐晨因着苏陌的这一下,躲开了杨琰星致命一击,只留下一道浅浅的擦伤,但却让两人之间的距离,大大缩短。
“噗。”
利刃划破肌肤的微弱声音,在苏陌耳边炸开。
漠禅,刺进了她的心脏。
“苏陌!”
杨琰星疯了一样,奔到她身边,抱起了她。
霜痕上,沐晨的鲜血舔舐着刀锋,被他扔在一旁。
“苏陌!苏陌!”
他的哭喊声,凄厉异常。
沐晨眼底里的猩红,渐渐褪去,看着倒在杨琰星怀里的苏陌,愣在原地。他看着自己手里的漠禅,久久不能回神。
杨琰星的泪水,滴在苏陌满是血迹的脸上。
身上的疼痛,让苏陌无比清醒。她在此刻,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卿晴说,她情愿自己下辈子永远不遇到苏千叶。苏陌缓缓抬起手,张了张嘴,涌出了许多鲜血,“别……哭……带……带我回家。”
杨琰星抓住她的手,不住地点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沐晨撇下手中长剑,一步出去,跪倒在苏陌身边,“小陌,小陌!”
“沐晨……我从未后悔遇见过你……可是,如果有……有下辈子……我情愿,永远都不要遇见你。”
她纤细的玉手,从杨琰星手里滑落,眼睛也缓缓垂下。
两个男人,隐忍的哭声,让这个崖间更加冰冷。
“沐晨盟主,你可还记得当年少女鲜衣怒马,英姿飒爽,如今朝为红颜,暮成枯骨。你所想所求都已经达到了,便成全我吧。”杨琰星抱着苏陌冰冷的尸首,看着蓝天,慢慢起身,朝着崖边走去。
沐晨眼神呆滞,是从懂事起就从没有过的不理智,他不相信苏陌就这样去了,那个鲜活的女子,那个驻扎在他生命中二十余年的女子。
当沐晨恢复清明时,看到的却是杨琰星抱着苏陌的尸首,跳下了山崖。
不等沐晨飞奔到崖边,就被仇应隐拖住了,“掌门,保重。”
沐晨僵硬的转头看着仇应隐,他却没有一点愧疚。沐晨再次转过头盯着崖下,二十年不曾落下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云山雾绕的崖下,不曾给他一丝的痕迹。
殷瑾儿走到他身边,狠狠瞪着他:“恭喜沐晨盟主,荣登大位,殷瑾儿领蛟霖山庄归顺,心悦诚服。”
沐晨挣开仇应隐的钳制,狠狠甩了殷瑾儿一巴掌。捡起漠禅剑,朝着有人的地方没有章法的劈了过去。
秋宵吟带着凌墨风施展轻功遁走,洛明梵扶起殷瑾儿,两人动作慢了几分,都受了些轻伤。
人都走了,崖间的冷风,吹到人心里,冷到骨子里。
他定定地看着山崖,穿着鹅黄小裙的女子,跃入眼帘。
白头崖,三生石。
白头崖下,三生断肠。
白头崖下美人枯骨,三生石前许诺空逝。
白头崖下美人枯骨一世扬州雨下,三生石前许诺空逝万古青史长留。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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