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曲子?还挺好听的。「~发」”宇文洧端着茶杯,循着琴声望向卓梨。尹熹月服下宇文洧带回的解药,早已经睡下。卓梨累了一天,本应去休息了的,可是不知怎的,这一天心里总感觉七上八下的,于是在悦音坊里寻了一张古琴,随意拨弄,打发时间。“云水禅心。”卓梨低头抚琴,流畅的音律自指间一泻而出,她的琴技谈不上高超,但认真的模样却是让人很着迷。“空山鸟语兮,人与白云栖。潺潺清泉濯我心,潭深鱼儿戏。风吹山林兮,月照花影移。红尘如梦聚又离,多情多悲戚。望一片幽冥兮,我与月相惜。抚一曲遥相寄,难诉相思意。”宇文洧轻轻吟出曲调,却说,“这般哀伤无情的曲子不适合你,换一首吧。”卓梨没有回应,手下一急,澎湃的琴音霎时迸出。勾抹托指,琴音似流水般直泻崖底,忽而又高昂直上,接天遏云,气势磅礴。“破阵子。”宇文洧把手指的茶一饮而尽,“你究竟为何如此反常?”“我哪里反常?我一直都这样。”卓梨胸中的闷气无处发泄,只得一掌拍向桌上的琴,却被宇文洧拦住,“你别动,这是熹月最心爱的琴。”熹月熹月,又是熹月。他口中说出的这个名字简直让她气冒三丈,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结在了一块,“我偏要动。”卓梨再次抬起手,运动掌风,想劈向那张古琴,却又在半中被宇文洧拦下,她忽的红了眼睛,“你是不是想和我再打一架?”宇文洧用力抓住她的手,盯着她,“卓梨,你这样的反应,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的心里已经开始在意我了?”卓梨一怔,她这是怎么了?宇文洧乘胜追击,“你在在意对吗?你以为尹熹月和我之间有什么关系,所以吃醋了,对吗?”“没有,不是!”卓梨拔高音调,可她不知道,刻意地提高声音,恰恰证明了自己的心虚。像是被说中了心事,卓梨蓦地转过头,不敢看他。“我和她之间,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宇文洧嘴角浮起一抹笑容,“但是你这样的反应,我却很高兴。”卓梨理亏,不敢再出声。“熹月不是金陵国人,她来自一个叫乌腾的边牧小国,她还是乌腾国的皇亲贵族。”宇文洧眯着眼,开始回忆起那段往事。“当时金陵与乌腾正在打仗,乌腾节节败退,金陵很快就可以吞并它。可就在这时,他们竟然掳了裴儿作为人质,逼金陵退兵。当时裴儿只有六岁,我接到消息时,亲自挂帅,赶赴金陵。可是当时前线的大将军好大喜功,怕即将到手的胜利毁于一旦,贸然进攻……一夜过后,乌腾几乎被夷为平地,可是乌腾国城门处,挂出了一具尸体,一具六岁男童的尸体……”他至今都记得那种冰冷,从头到脚,动弹不得。他骑在战马上,遥望着城门上的那具尸体,不敢靠近,不敢确认,静静地看着,只希望是自己的幻觉。母妃走了,裴儿是他的手足,是母妃临死还在想念的牵挂。他无能,没有保护好他。喉咙突然一片腥热,吐出一口鲜血。他踉跄地走向城门,亲自放下那一具尸体,当他看清那人的面目时,心底突然燃起了一股希望,那不是裴儿,不是他的弟弟宇文裴!他发散手下的士兵去找人,一夜之后,终于在皇宫花园里的一座假山下找到了裴儿。当时裴儿蜷缩在一个女孩的怀里睡着了,那是一个10左右的女孩,瘦瘦小小。见到宇文洧,女孩的第一句是求他,“他还是个孩子,放过他吧。”女孩眼神清澈无辜,双手把裴儿护在身后,脸上一片坚毅。她以为他要伤害裴儿。她头戴珠饰,身上穿着的也是皇族的衣裳,此刻却灰头土脸,衣容邋遢。她不顾族人反对,公然保护一个敌国皇子,这一夜,她过得该有多辛苦,他能想象。她就是尹熹月。在那一场战争中,她所有的亲人都已经丧生,只有她活了下来。本应对金陵国抱有仇恨的她,却以大爱之心救下了6岁的敌国皇子,她带着他逃,躲过族人一遍遍的追杀……“原来如此。”卓梨艰难出声,贝齿将粉唇咬得发白。原来尹熹月,救过宇文裴,对宇文洧而言,这是大恩。“是熹月救了裴儿,如果没有她,裴儿会以一种十分屈辱的方式死去,我也一辈子无法原谅自己。”宇文洧接着说,“后来,我带她来金陵,本想让她住进王府,好好照顾她,直至她成人。奈何她性格倔强,不肯接受我的照拂,一个人跑去学唱曲跳舞,后来也算学有所成,十五岁那年,她参加虞城一个歌艺比赛,夺得花魁。再后来她就进了悦音坊,成了这里的头牌。”“想不到,她身上还有这么多的往事。”卓梨轻轻抚着手中的琴,“她对你,对宇文裴,也算情深意重。家仇国恨,她都能看淡,这等胸襟,这等理智,世间能有几人能做到?怪不得,你说她对你而言,是特别的人。”“可是。”卓梨话锋一转,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又按捺住了冲动。思索了一会,她嗫嚅道,“如果我说……我觉得她有些奇怪,你会觉得我是无理取闹吗?”卓梨涨红了脸,见宇文洧没有回话,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她咬唇道,“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我的!”“不,也许你是对的。”宇文洧蹙眉望着卓梨,“她身上,藏了很多的秘密。”淡淡的话语飘散在空气里,带着茶水的清香,也带着难言的阴郁。“今天你进宫之后,我趁她睡着后给她诊脉,当时一碰到她的手,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内力,她马上醒了过来,然后当我再次把脉时,却没感觉到她体内有一丝一毫的内力,就像是幻觉一样,一闪而过。可是那不应该是幻觉。”那一瞬间的感觉,她也曾恍惚。尹熹月惊醒后,只是稍微调整了一下睡姿,就让她继续诊脉了,在那短短的一小段时间里,她竟能如此迅速地隐藏起自己的内力,要么是卓梨自己产生的错觉,要么就是,尹熹月将真实的自己隐藏了起来,她会武功,而且武功在卓梨之上。“你带了解药回来,给她服下之后,我也感觉她的反应十分奇怪。被毒蝎咬过的伤口,即便服下了解药,伤口也会产生剧痛,这种疼痛,一般女孩子都很难忍受,有的甚至会昏厥过去。可是熹月,仅仅是说有点疼,就睡过去了。而且睡觉时也显得十分安稳,完全没有被伤口疼痛折磨的感觉。”卓梨继续分析。“会不会是她在极力掩饰自己的疼痛?”宇文洧问,毕竟在他的记忆中,还留着那个十岁小女孩倔强不肯低头的模样。卓梨摇头,“如果你要问我的感觉,我只能说,不像。她似乎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这些年,我并没有对她多加关心,每次见面,都是匆匆一瞥,反倒是裴儿与她走得近些。”宇文洧道,“我能感受到她有很多秘密,但是那有怎么样呢?谁没有秘密,只要她不伤害裴儿,只要她不走上歧途,我也无权干涉她。”“你别忘了,她的家国都是被金陵毁灭掉的。”卓梨正视他,目光未曾移开丝毫,“倘若,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呢?倘若,她要伤害你呢?”宇文洧握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猜忌,怀疑,身边的人突然接近他,他理应保持高度的警惕。可是尹熹月,她救过裴儿,她背叛了整个家族和他来到金陵,这么多年,他没偿还过她什么,他有何脸面去猜度她的居心?想到这,他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卓梨,尹熹月对我的意义,就好像宇文桓于你的意义。”卓梨一怔,半响才低声道,“我明白了。”“你明白什么?”宇文洧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宇文桓为救你断掉两根手指,尹熹月为救我幼弟背弃家国,对你我而言,他们都是意义重大的恩人。可我和你唯一的区别是,你爱宇文桓,而我不爱尹熹月,我对她,只有感激之情。”掷地有声的话语重重击打在卓梨的心上。一方面,她听到宇文洧说他对尹熹月并无爱意,心中竟有些许的喜悦荡漾开来。一方面,看到他说她爱宇文桓时那难过的神情,她又感觉到微许的酸楚。这种感觉,掺杂了酸楚和喜悦,让她说不出话来。她轻笑出声,一双水眸瞅着他,“好啦,现在我没有那么生气了,你想听什么曲子,我弹给你听。”宇文洧知道,她是刻意岔开了话题。他明白,她还需要些时间看清自己的心意,好在,他还可以等。“我想听一曲,凤囚凰。”卓梨抬眸,撞上他狡黠的双眼,她微怒道,“老狐狸。”他反击,“小雪梨。”她知道他是在取笑他,于是不再搭理,纤手轻抚琴弦,指尖滑动间,一曲凤囚凰的旋律绕耳而来。“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琴声萦绕间,卓梨听到宇文洧说了一句,“五日后我们举办婚礼,你父母兄嫂已经在来虞城的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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