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就这样过去了。我走了很多地方，身边也有了伴侣。他是我在路上结交的朋友，名叫李宣。他武功很高，风趣幽默，为人正直。他身上有我欣赏的地方，当然也有我抗拒的地方。但总体来说，我们相处还算融洽。他家在北方，家境优渥，在相处了一年多的时间后，他和我提出，我们成亲吧。走了很久，见过很多夫妻，很多家庭，他们似乎也没有多深的爱情，却一样生活得很幸福美满。我想，我是老了，尽管我不喜欢一眼望到老去的生活，却也没有那么排斥了。他提出成亲时，我心中没有感动，没有狂喜，只有，哦，时间到了，也许宇文桓早已经成亲生子了，早已经忘了我了，我也该开始新生活了。李宣还不错，不如我就和他在一起吧。我却依旧没有忘记他。在皑皑的雪地里，我一个人走，总想起他温柔地拨弄着我的秀发；在南方温暖的阳光里，我总想起他如玉的脸庞，微风般的笑容；在无数个日夜里，我想着此时我在想他，而他在做什么。终是作茧自缚。就在我说服自己要去接受一段新的感情时，我却忽然好像发现了什么。我无意间看到李宣去会见一个陌生姑娘，他问她，“你再好好考虑下，我等了你那么多年，我就快要放弃了。我马上就要和另一个人成亲了，如果你现在开口挽留我，一切都还来得及。”姑娘沉默许久，最终还是说，“对不起。”我无声地笑，李宣原来爱上了一个不爱他的女孩，一直在等着她。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感觉到很轻松。幸好，我们没有蹉跎对方太久，因为你没有那么爱我，我也没有那么爱你，我们差点，就都选择了将就。我还是没有回金陵的打算，我沿路北上，想回趟乌腾国，尽管现在已经没有了乌腾国这个国家，我还是想回去看一下，那曾经的回忆。金陵皇宫里。“三哥，六哥和皇嫂过几日就要回来金陵暂住几天，你要不要一起过去看看啊？听说他们的一对儿女长得十分可爱呢，反正我是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们了。”宇文裴冲进大殿对宇文桓说。宇文桓此时正在批阅奏折，听闻此言抬起了头，“等他们到了再通知我吧，我一定会到的。”宇文洧将皇位传给他，这是在他的意料之外的。谁也不知道宇文洧去了哪里，直到不久前，他传了封信回来，说是已经找到了卓梨，他们先在外生活一段时间，再回金陵。卓梨没死，宇文桓自然喜出望外。可是他也知道，现在的他，更是无法与宇文洧争夺她了，比之宇文洧，他的爱，不够纯净，也不够深厚。他想起卓梨出事后的那些天，他告诉自己，只要卓梨还活着，他可以只和她做朋友，再也不勉强她了，再也不了。“三哥，你即位也有段时间了，为何也不立个妃子啊？大臣们都有意见了呢。”宇文裴还在一边絮絮叨叨，“皇室嘛，总要开枝散叶的，想要开枝散叶，自然就需要女人……”宇文桓不耐烦，“裴儿，你怎么变得如此婆妈了？这后宫的事，也是你在管？”宇文裴叹息一声，“三哥，我最近可是无聊地要紧啊。不过，熹月姐姐给我传来信，说我要是闷了，就出宫去找她……”“啪”的一声，宇文桓手中的奏折掉在地上。他失了心神，“尹熹月现在在哪里？你可有方法找到她？”她走之后的一两个月里，他一次也没想起过她。可是当有一天，他回到芸香榭，看到那干干净净的房子时，他眼前忽然浮现出她的脸。她蹲在那里侍弄花草，她穿着黄衫在院子里跳舞，她坐在桌前描眉……她明明在这里生活过，可为什么却不敢在这里留下她的一丝痕迹？她的一件衣裳、一双鞋子，都不曾留下。这里的一株花草、一粒沙子，她都不曾带走。一个女子，心甘情愿地卑微在男人的生命里，颔首低眉，忍辱负重，忘却自我，她不是软弱，不是无知，而是，她真的爱了。他派人去找她，却始终没有结果。“三哥，我在你房里发现了这把扇子，我很是喜欢。”宇文裴转开话题，举起手中的扇子，“把它送给我吧，三哥。”宇文裴手中的扇子，是卓梨还回来的那把，宇文桓把它搁置在书房，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了。“你若是喜欢，便拿去用吧。”反正于他而言，也只是睹物思人、徒增伤悲罢了。“咦？”宇文裴惊呼，“这里面竟然还夹有一张小纸条。”宇文桓抢过他手中的扇子，脑子里忽然闪过卓梨在山崖上与他说过的一句话，“扇子上有些话，是我想对你说的。”他忘了，他竟忘了。双手颤抖着展开那一张小纸条，当看完那一行字，他一个趔趄，差点倒在地上。——尹熹月与杜思远是同一人。这就是卓梨想要对他说的话。可他怎么敢信？“三哥，三哥，你怎么了？”宇文裴着急，忙来搀扶他。“来人！”他出声，声音已经沙哑。周浩闻言马上赶了进来，跪在他面前，“皇上请吩咐。”“派人给我调查杜思远和尹熹月的背景，一定要仔仔细细，清清楚楚。”周浩领命而去，宇文桓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他笑着问宇文裴，“裴儿，你觉得三哥傻不傻？”宇文裴摇头，“三哥不傻啊。”宇文桓不再言语，一滴泪却落在桌上。尹熹月即是杜思远。仔细想想，他们两人，确实没有同时出现过。杜思远智慧绝伦，尹熹月聪慧无双，这一点，确有相似之处。只是，说他们是同一人，他在他们身边这么久，为何毫不知情？三日后。“皇上，只查得出尹熹月真实身份是江湖上极富盛名的组织——束月阁阁主，且她早两年已经将束月阁解散，谁也不知她去了何处。而杜思远杜公子，则如人间蒸发了一般，属下无从打探到他的消息。”宇文桓摆摆手，让周浩退下。卓梨是不会骗他的。熹月住进芸香榭之后，杜思远与他见面的时间就越来越少。熹月离开金陵之后，杜思远也就不见了踪影。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提示着，他们是一个人，可是他毫无知觉。望向放在角落里的那一盆三角枫，他在想，原来老天爷真的很会捉弄人。他以为他对她没有情意，可是竟把她送他的一盆三角枫从军营运回王府，又把它从王府带进了皇宫。他迟迟不肯立妃子，却又从没停止过找她，这是不是意味着，其实他对她并非没有一点爱意？他又回了一趟芸香榭。推开她所住的房间的门，他坐她坐过的凳子，躺在她睡过的床上，双手拂过她用过的梳子、首饰，最后视线定格在书桌。书桌上整整齐齐地放着几张纸，他翻开那些纸，从最底下抽出一张，那一张纸上，写满了字。——日夜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那字迹，分明就是杜思远的。至此，真相终于大白。他又去了趟束月阁。因为他是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多了解一些她的过往。那一片辛夷花，开得很好，他眼睛一热，差点掉下泪来。——思远，我最喜欢辛夷花了，你这么博学多才，有没有什么办法让辛夷花一年四季花开不败？——你当我是神仙啊，哪有花一年四季花开不败的？可是，她做到了啊。不久之后，他又和她说。——我现在不喜欢辛夷了，我喜欢梨花。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喜欢卓梨，连带着喜欢了梨花。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杜思远神色如常，可如今一想，他究竟伤她有多深。高高在上的束月阁阁主，委身于他，当了他的妾。一遍遍地容忍他，纵然知道自己只是个替身。他何其残忍，每一次的欢爱，都是他强迫着她，而且每一次，都逼着她喝下防止怀孕的药。想起第一次见到真实面目的她，她一身黄衫，抵得上世间最美的景色。他的视线只在卓梨身上，从来只用余光看她。她不争不抢，只盼望着他能回眸一瞥，可他从不。她心灰意冷，终于离去，他后悔莫及。他找来宇文裴，开门见山地和他说，“裴儿，若三哥将这皇位传给你，你可愿向我保证，一定努力做个好君主？”“啊？”宇文裴张大嘴巴，“三哥你是在开玩笑吗？我才不要当皇帝呢，闷死了，整天要批阅奏折，还要和一大群老爷们议论政事……”“你若不肯，那宇文家的天下，可就得让给外姓人了。”宇文裴蹙眉，“六哥是为了皇嫂放弃皇位，你又是因为什么？”“为了以后能拥着喜欢的姑娘睡到日上三竿。”宇文桓笑道，“裴儿，我要去找你的熹月姐姐了，如果事情顺利，明年这个时候，也许还会带回个可爱的宝宝。”宇文裴惊讶叫道，“你真的要去找熹月姐姐啊？那三哥你快去吧，没什么比你和熹月姐姐在一起更重要的了，不过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和熹月姐姐回来金陵，我怕我应付不了那些琐碎的政事。”“放心吧。”宇文桓点头，“不过你要先告诉我，你熹月姐姐究竟在哪里？”“她去了北面，以前乌腾国的国土。”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踏在熟悉的土地上，我觉得身心十分愉悦。我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这里的人和我记忆中的一样，豪爽大方，热情好客。多年前的那场战争他们已经慢慢淡忘，他们重新修建房子，重新组建家庭，开始了新生活。我住在一户三口之家里，那对中年夫妇有一个女儿，名唤欢儿，年龄比我小三岁，长得貌美，性格也开朗，与我相处十分愉快。“熹月姐姐，三天后就是我们这里一年一度的‘望春节’，你一定要来参加哦。”欢儿对我说。她以为我是外族人，不知晓这个节日。可我很小的时候，就听母亲提起过，望春节，是乌腾国最受欢迎的一个节日，在望春节当天，男孩子们会爬上高高的草堆，背对着族里的女孩子们，大声喊出心爱之人的名字，若是那女子也对他有意，就会手捧着鲜花与他一同站在草堆上，接受众人的祝贺与赞美。一个望春节，不知道让多少有情人终成眷属。望春节当天，欢儿给我盛装打扮了一番。我还是第一次着大红色的裙子，化很艳丽很耀眼的妆容。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十分不适应。可是欢儿说，“熹月姐姐，你虽来我们这里不足一月，可你知道族里有多少男子已经迷恋上你了吗？你也不小了，就趁这个节日，为自己找个良人吧。”良人，我该何处觅良人？良人在远方，也在心尖。是遥不可及，也是无法触碰。欢儿说得没错，那天的望春节，我还是成了最瞩目的一个。站在草堆上的男子，十个中有六七个喊的是我的名字，所有人都饱含期待地看着我，可我手捧着鲜花，一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知道这些小伙子喜欢我，他们大都比我小上两三岁，他们大多没有与人谈过情，所以他们把看到我时的那一点点心动理解为了喜欢。他们尚且年少，我却不是。我经历过心动、心哀，我心里还有一个人的影子，我不能再自私地又开始一段新的感情。我悄然退出，不忍再破坏他们热闹的节日气氛。可是我转身的那一瞬间，却听到了一个声音。他说。“人最悲哀的，是看不清自己的心，最痛苦的，是在看清了自己的心之后，却再也找不回那个爱你的人。”“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你追着我，你陪着我，你爱着我。这一次，你就留在原地吧，换我来找你，换我来爱你、呵护你。你若是愿意，就转过身来。”我浑身一震，这个声音，我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我不可置信地缓缓转过身，草堆上，有个人正背对着我。那个身影，在我梦中出现过太多回，以至于此时的我，依然以为是梦境。所有人都在看着我，我拼命忍住眼泪，拼命咬着唇。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何况，此时的我，还穿着一件俗气的大红色裙子，化着张扬而又可怕的妆容。我下意识地想要逃。却又听见他说，“我不管你是尹熹月还是杜思远，不管你是束月阁阁主还是悦音坊头牌，我只知道，你是我心爱的女人。”“对不起，让你伤心了那么多回，如今我已看清自己的心，那么你呢？还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他转过身来，静静看着我。我发现，他竟然哭了。我绞着手指，依旧有些不相信，“你现在是清醒的状态吗？”“当然。”他坚定地点头。可我却选择了摇头。他的眼眸一下子黯淡下去，“终究是我伤你太深。”我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跑上草堆，把手中的鲜花扔到他的怀里。“骗你的，宇文桓。终于等到你了，还好我没放弃。”他第一次朝我伸出手，而这一次，我当然也没有拒绝。“这一辈子，你的身边人就只能是我宇文桓了。做好与我共度一生的准备了吗？”我有些想哭，为什么会有一种艰难跋涉后终于看到曙光的沧桑感呢？“你握紧些，再也不要放开我的手。”我轻轻地说。我想，下一次辛夷花开的季节，我再也不是孤单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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