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长简直要被问得崩溃了,根本无言以答。
锦灵赶到时看到这个情况,便分众而出,问道:“太子现在去了哪里你不知道,那谁跟着去保护太子的,你也不知道吗?”
“太子临走时调走了飞箭营的几十名兄弟。”侍卫长总算找到了自己说话的嘴巴。
锦灵着急道:“太子这是要和谁打架去吗?带着飞箭营的人出门干什么?”她求救地看着胡家兴,“胡将军,眼下当务之急是必须立刻找到太子啊!”
“是,微臣也是这么想的。”胡家兴抱拳躬身道,“如今后宫中情势如此之乱,要请公主殿下坐镇安排了。这参合殿中不知道是什么人被太子派人这样严密保护着,微臣想……该不会这里住的人才是陛下吧?”
锦灵一惊:“可是……不是说父皇是在月暖阁吗?”
“会不会是太子知道有什么强敌要入侵金碧皇宫,所以先放话出去让人以为陛下在月暖阁,而实际上陛下是在参合殿呢?”胡家兴故意装作深沉思考的样子。
锦灵很配合地露出惊喜之色:“很有这个可能!那这里的人没准就是我父皇了?”
众臣听了也鼓噪起来,纷纷说道:“那我们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侍卫长吓一跳,说道:“这可不行,太子说了不许任何人擅闯参合殿!”
锦灵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那人的脸颊立刻红肿起来,她杏眼圆睁,怒气冲冲道:“都什么时候了,太子若是在这里,月暖阁能烧成那个样子吗?就是有你这种不知变通的东西,才会让皇宫变成现在这样!是不是要我们都被烧死在皇宫里,你才高兴?”
侍卫长今天真是满肚子委屈,先后被胡家兴和锦灵痛斥得抬不起头。所谓法不责众,既然所有的文武群臣都吵嚷着要入殿去找陛下,又有锦灵公主和胡家兴领头,他也就不再阻拦,任凭众人闯关而过,冲入参合殿内。
参合殿中的那间正殿门口守着几十名侍卫。锦灵一马当先走到跟前,问道:“殿内的人是谁?”
一名侍卫回禀道:“小人等不知,是太子要看守的人。”
“看守?”锦灵回头向众人看了一眼,故作惊讶,又问道:“不是陛下么?”
“不是。是个大约三十岁的男子。”
锦灵困惑道:“三十岁的男子?那太子为什么要关他?”
“小人不知。”
锦灵昂首道:“让开,我要进去看看。”
“公主殿下,太子有令……”
那侍卫还没说完,锦灵不耐烦地从旁边一名侍卫的腰上抽出长剑,压在那侍卫的脖子上,喝道:“我再说一遍:让开!”
那侍卫身后的殿门一响,从里面走出一名众人都不认得的男子,华服锦衣,神色阴郁而冰冷地看着众人,问道:“这么多人一起来,怎么?南隐要杀我还要这么多人围观行刑吗?”
锦灵皱眉道:“你就是被我太子哥哥重兵保护的人?你是谁?”
那人冷笑一声:“他强行将我软禁于此,还说什么重兵保护?我是谁你们金碧人会不知道吗?褚雁德!鸿蒙太子!”
众人全都惊呆住了。褚雁德入京之事南隐没有向任何人声张,将褚雁德软禁在这里之后也没有告知任何人,连守卫的侍卫都不知道自己看管的是谁,更别说这些文武百官了。
锦灵皱眉看着胡家兴,胡家兴心领神会,蹙眉道:“鸿蒙太子?鸿蒙太子怎么会在这里?”
褚雁德被软禁在这里之后许久都不得与外界说话,除了正常吃喝拉撒,没有任何人理睬他,他随行的那些人也都被南隐单独关押起来。每天他都是活在懊恼和担心之中,不知道自己的结局会是什么。今晚听到外面喧哗声四起,虽然听不出在说什么,也知道就在参合殿外。想着定然是南隐终于决定杀自己的。说不定鸿蒙已经被金碧的大军攻破了?他越想越心灰意冷,越想恐惧,直到这些人来到殿门口时,他想着:“豁出去了,大不了就是一死罢了!死也死得有骨气,不能让人看扁了他这个鸿蒙太子!”
见锦灵和胡家兴看到自己的表情都是莫名其妙,甚至还有质疑之意,褚雁德的自尊心骤然被刺痛,他拿出一方自己的随身小印,亮给众人:“此乃鸿蒙太子金印,尔等若是不信,可以金印为凭!我褚雁德纵不怕死,也决不许你们玷污我鸿蒙皇室之名!”
“我可以为金印作证!”夜空中响起一男子之声,紧接着,十几道身影从参合殿宫墙之上飞落,那些原本负责守卫参合殿的侍卫因今晚这场大乱已经松懈了神经,竟未察觉到这十几人是几时潜近左右的。
褚雁德听到那人的声音时,惊喜叫道:“是三弟吗?”
“正是雁翎,特来恭迎太子回国!”
夜色下,褚雁翎一身玄色劲装,衬得人面如冠玉,英姿勃勃,踱步至于近前时,先向褚雁德抱拳行礼,“见到大哥平安无恙,做弟弟的终于可以放心了。”
褚雁德原本对褚雁翎怨结很深,但经历此番事件后再看到褚雁翎真是差点泪奔当场。他激动得一把抓住褚雁翎的手,颤声说道:“好兄弟,真是……太辛苦你了!做哥哥的……以前也错怪你了……”
下边还不明情况的金碧之臣纷纷说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两人真是鸿蒙的太子和皇子?谁能确认?”
“我能?”胡紫衣缓步走出,“我和鸿蒙的三皇子是旧识,与越大人在鸿蒙时也承蒙过太子殿下的照顾。”她看着两人:“只是不知道几时二位竟然到金碧皇宫中来了?”
褚雁德渐渐明白自己被软禁的事情竟是与世隔绝的一个秘密,他顿时振奋起来,环顾四周不见南隐,便大声说道:“贵国太子南隐因越晨曦之死怪罪我鸿蒙,鸿蒙虽然有保护不力之责,但在案情尚未查清之前竟派重兵压境鸿蒙,一副要将鸿蒙国土强取豪夺的架势。我携诚意而来入宫解释,又被软禁至此,请问金碧如此傲慢霸道,如何能令邻国敬服?我鸿蒙这些年为金碧上贡了多少财物粮食?如今是逼得我们与金碧断交吗?”
众臣都惊呆了,半晌面面相觑,都以为是在听天书。
胡家兴皱眉道:“此时太子不在宫中,鸿蒙太子所言之事我们不知真假,尚需等太子回来询问。但无论如何,将一国太子软禁在这里,确实失礼了。公主认为呢……”他看着锦灵,锦灵也点头道:“这里面大概是有什么误会吧?太子哥哥不该是这么不讲理的人啊……”
锦灵的话让一众官员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近日来南隐独揽大权,还禁止众臣探望皇帝病情之事已经让朝野上下议论纷纷了,虽然都有怀疑,可谁也不敢公开质疑。而今又出了这样的大事情,竟然在满朝都不清楚的情况下和鸿蒙开战,软禁鸿蒙太子,万一陛下真的在这场火灾中不幸身亡,南隐还能干什么?不,不对……今日月暖阁这场火来的这么诡异,又恰好南隐不在宫中,该不会是……
众人心中都闪过一个极为可怕又不祥的念头,但是谁也不敢轻易说出口。
锦灵见众人不吭声,便说道:“我觉得这里一定是有误会,这样吧,请鸿蒙三皇子先带鸿蒙太子去驿站休息,等太子回来再对质这软禁之事。”
“公主殿下说得极是。”安静的院子里,一个略显虚弱的声音的出现让所有人都是一震,众人震惊地回过头去,就看见一个人从门口一步一步艰难地走进来,而众人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鬼一般惊恐,唯有胡紫衣惊呼一声扑了过去,一下子扶住他的腰和手臂,低声嗔怪:“不是说好等我接你?为何竟这么着急地跑回来?”
那人对胡紫衣温柔一笑:“分手时我怎么说的?我们是要在鸿蒙见的。如今我履约了吧?”
锦灵先吃惊地喊了一声:“越晨曦?你……没死吗?”
“侥幸逃出生天。”越晨曦微笑着。
在场多少官员都是已经去越府吊唁过,陪越夫人哭过的,乍然在这半夜三更的皇宫中看到越晨曦出现,都以为是见了鬼了。可见胡紫衣和对方如此亲昵互动,锦灵公主的询问也得到了回应,胡家兴便几步走上前去,哈哈笑道:“吉人自有天相!吉人自有天相!恭喜越大人啊!”
他到底为人老道,一眼便看出胡紫衣和越晨曦之间“有事儿”,便小声对胡紫衣取笑道:“好个大胆的姑娘,这么大事儿也不和伯父说一声?这回你爹不会再为婚事和你吵架了。”
胡紫衣脸一红,抿着嘴没有回答。只向四周寻找着哪里有凳子可以让越晨曦坐下。但越晨曦扶着她的肩膀,努力直起身对众人道:“各位,此次我金碧和鸿蒙的争端因我而起,如今我人在这里,就证明这里的确是有误会。太子待我犹如兄弟手足,一怒之下便想以军力为我报仇,在下感激涕零。但两国百姓无辜,而且终究只是一场误会,等太子回来见我平安无事,与鸿蒙的危机自然就会化解了。”
他向着褚雁德躬身长揖,“让褚太子受惊多日,晨曦实在是羞愧内疚。殿下若不嫌弃,明日我做东在府中摆上百桌华宴,请我们南隐太子与您握手言和如何?”他看着场中群臣,“今日在场的各位大人都是见证,明日请一并到我府中赴宴。”
在场之人原本担心一场大战就要凭空而起,祸降众人,待见到眼前形势急转,突然由剑拔弩张转为春风一片,大家都刚要应和着说好,忽然想起眼前哪有心情吃酒摆宴?皇帝陛下刚刚遭遇火灾,若是确认不幸身亡,明天就是举国吊唁,人人服丧的日子了。
这时候有人悄悄来到褚雁翎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褚雁翎点点头,对众人说道:“刚刚才在下在宫外看到皇宫内有火光冲天,便冒险闯入宫内,在火海中救出一名老者。因当时天黑,未看清那人穿着及相貌,只将他暂时安置在了安全的地方。如今我手下人说那老者貌似穿的绣有九龙盘云的黄色锦缎长衫,不知道是否是……”
“是陛下!”有人惊喜高呼:“一定是陛下!”
锦灵也抓住他的胳膊,惊喜问道:“我父皇?你救了我父皇?他如今人在哪里?”
褚雁翎趴在锦灵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才对众人道:“因为贵国陛下身子虚弱,又遭逢火灾,不便这么多人一起看望,我已将陛下所在之处告诉公主,一切由锦灵公主裁夺。”
锦灵点头道:“我信褚殿下的为人,殿下既然亲入火海救我父皇,便是我金碧的恩人了,绝不会骗我。褚殿下说得有礼,我先去确认父皇的情况,天色这么晚了,各位大人一夜没睡也辛苦了,先请回去,明天一早等太子回宫,父皇也安顿好了,我们会给大家一个交待。”
百官中当然有人坚持要跟着锦灵去看望金碧皇帝,也有心眼儿多的人此时将所有事情从头至尾串联着想了一遍:越晨曦未死……鸿蒙太子被软禁……半夜烟花、起火……这一系列的事情一定互有联系。但是眼见鸿蒙皇子和锦灵公主已经是握手言和,不管那把火是谁放的,现在肯定陛下无事就是天下太平了。唯一让人放心不下的,是南隐为何迟迟失踪不知去向。但锦灵和胡家兴都未带头说要去找南隐,倒像是对南隐的去处已经胸有成竹了似的。
皇家秘闻在历朝历代都有,这一回涉及两国国事,不可轻忽莽撞。既然两边都要讲和,下面的人也最好由着这口气说去,以免给自己惹祸上身才是。
此时,有人从外面悄悄闪身出现在胡紫衣的身边,递给胡紫衣一个布包,小声说了几句话。
胡紫衣将那布包打开,托起给众人看,大声道:“太子差人以信物为号,他因有要事无法分身赶回,宫中一切暂由锦灵公主决定!”
众人中有人一眼便认出那是南隐随身佩戴之物,仿佛一切问题终于都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可以豁然开朗,迎刃而解了。
于是,便有一多半的人和锦灵嘱咐絮叨了许多话之后便纷纷出宫。还有些死忠之臣不愿离开,锦灵便让他们都留在参合殿外等候。
褚雁翎拉着褚雁德就往参合殿外走,那上千名的弓箭手和侍卫竟无一人敢拦。
一直走出皇宫大门,褚雁德才惊觉背后的冷汗已将衣服湿透。望着前面的夜色茫茫,回头看一眼刚刚离开的殿宇森森,他几乎要放声大哭出来,但又连忙咬着牙,紧跟在褚雁翎的身边,一步都不敢放慢。
褚雁翎侧目看他一眼,多日不见,向来飞扬跋扈的褚雁德就像是受惊过度的小鸟似的,畏首畏尾的样子让他看了也觉得可怜。
他低声道:“父皇很担心大哥,此次回国,大哥务必先向父皇请安谢罪吧。”
若是以前,褚雁德必然翻着白眼说“不用你教我”,此时褚雁德却频频点头,连声说道:“应该的,应该的。”然后感慨万千地说:“都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老三,这次真的是有劳你了……大哥以往确实是有许多对不住你的地方……”
这是今晚他第二次对褚雁翎说这样的话,倒说得褚雁翎也不禁感慨感动,拍拍褚雁德的肩膀道:“大哥,你我终是兄弟,你我同心,鸿蒙才屹立不倒啊。”
褚雁德一边点头,一边控制不住地从眼角两边流出长泪,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南隐迷迷糊糊醒来时,四周还是一片漆黑,黑得仿佛什么都看不到。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到了阴间,却看不到忘川河,看不到奈何桥。
“一缕芳魂埋故土,纵使化灰也留香。”
有个女子在他耳边低声吟诵这这句诗,他悚然一惊,“是若涵吗?”
“殿下还记得我……”那女子幽幽叹道,“我以为‘一年光景皆成新,何况他朝与年年。’”
南隐身上的鸡皮疙瘩简直都要起来了。这句诗,亦是当年的若涵所写。他不禁翻身而起,在黑暗中急得四处寻找:“若涵,你在哪儿……”
“殿下忘了您当年答应过我什么吗?”女子的声音忽远忽近的。
“我答应过我会娶你,我们两人会长相厮守……”
“不是,殿下答应过我要做一个好君主的……为了金碧的百年,千年,世世代代都可延绵下去……”
“我答应过吗……”南隐惨笑道:“是的,我答应过……”
“那殿下现在是在履践我们的承诺吗?”
“我……”南隐哽咽住了,“原本的承诺是因为江山有你,如今江山无你,我还要江山做什么?”
“殿下是怕若涵太寂寞孤冷吗?”那女子喃喃说着:“若涵执着徘徊于阴间之中迟迟不肯投胎转世,也是因为放下不下殿下……”
“若涵别怕,我会去陪你的,用不了多久,便会去……”南隐急迫地说道。
那女子却苦笑道:“可我不想要殿下来陪啊……我想看到的是一个深明大义,一心爱国爱民的储君或是新帝,看不到那一天,若涵绝不舍得转世。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便会忘记殿下给若涵的承诺了,那是若涵这一世得到的,最珍贵的东西……以殿下身份之尊贵,若涵之卑微,殿下许给若涵如此重的承诺,若涵至死不忘,铭记至今。殿下,莫辜负了若涵,莫让若涵伤心失望,好吗?”
“好,好……我答应你的肯定不会失信于你,但是在此之前,我必须先让一个人死……”他突然猛地大喝一声:“裘千夜!你给我滚出来!少在这儿装神弄鬼!”
一盏灯在他身侧亮起,隔着一扇窗。他果然是在一间屋子里,只是这屋子除了他睡的床之外空无一物。四周都是漆黑的,是因为窗户和门上都挂满了黑布,将外面仅有的光线也遮挡得严严实实的。他摸到门,用力推了一下,果然,门是锁着的。
他冷笑道:“裘千夜,你妄想用这个小锁就锁住我吗?我知道刚才那个若涵是你找人装的。童濯心是吧?别以为我听不出她的声音!”
裘千夜在窗外笑道:“好耳力,是我家濯心。”
南隐冷笑道:“你以为靠她装我的若涵,我就能幡然悔悟,浪子回头什么的?”
“殿下不觉得奇怪吗?濯心怎么会背若涵的诗?”
南隐的确奇怪,但想着裘千夜老早就知道“一缕”那两句,说不定是他从别的地方想方设法弄到了若涵的其他诗句,便依旧冷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若涵当年会写诗词的事情宫中也有不少人知道。传出只字片语的被你这个居心叵测的人打听到,也很正常。”
裘千夜在外面笑道:“隐郎,在这种情势下你居然还是如此思路清醒,思维缜密啊。”
裘千夜的话让南隐似是被人狠狠地捶了头顶一拳,那熟悉的两个字再次听到,已经不是简单的“震惊”二字可以形容了。
“隐郎”……这是当年若涵对他的昵称,因为两人的恋情不便公开,若涵又一再求他不要声张,平时见面她只称呼他为“太子”,只有四下无人时才会叫他一声“隐郎”。
他后来曾经深恨自己这名字取得不好。隐郎……便是说他就应该一辈子隐身,不能见人,是她到死都不能堂而皇之对外公开的相公。只是个影子一般的“隐郎”……
但是这个称呼,除了他们两人之外,不可能有第三人知道的!
他暴怒道:“裘千夜,你到底都知道了什么?”
裘千夜慢条斯理地在窗外念着:“甲辰年十一月初八,初雪,与隐郎踏雪于参合殿外。隐郎言道初雪像我,一尘不染,我却愿初雪像他,志存高洁。乙巳年三月十三,春归。杨柳青青陌上走。与隐郎踏青于南山之上,举目皆世人,愿得一人心。乙巳年五月初五,端午。亲至御膳房为隐郎做肉粽四个,隐郎好甜食,肉粽中另放甜豆沙。吃得香。”
“住口哦!”南隐忍无可忍在屋内断喝道,“裘千夜,你,你这个妖孽,你从哪里找到的这东西?”
裘千夜在外面笑眯眯地问道:“看来这上面写的没有错,字字句句都是你和若涵姑娘的事情吧?”
“我问你从哪里弄来的!”南隐用力地撞着那门,那门板并不结实,锁头也不算大,被他疯了似的撞了几下之后,将让将门锁撞开。他一步卖出,扑向裘千夜,一双手直奔裘千夜的咽喉锁来。裘千夜向旁边一让,跳到一个正跪在地上的人身体背后,手中晃动着许多纸,对南隐说道:“你若认得她,便能猜到我刚才念的是什么了。”
南隐正怒不可遏,低头去看跪在地上的人,第一眼没看出是谁,只觉得是个苍老的妇人,待那妇人叩首,颤颤巍巍地说道:“民妇参见太子殿下……”
南隐才悚然一惊,认出对方:“你是……若涵的母亲……”
“有劳殿下一直惦念,民妇上一次竟不知将若涵诗函送到家中的贵人竟是太子,实在是怠慢了……那一千两银子,民妇始终不敢擅动,想着终有一日可以送还回去,宫中哪位娘娘或陛下,也不可能赏赐这么多……这回越公子差人来说明,我才知道原来是太子赏的……若涵对太子一直不求回报,若地下有知,知道我收了殿下这么一大笔银子,必然会责怪于我的。”
她哆嗦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里三层外三层的打开,里面四四方方折叠整齐着一张已经半旧了的银票,呈过头顶:“请殿下收回,也让若涵泉下有知可以心安。”
南隐瞪着她,又瞪着裘千夜,怒道:“一定是你搞的鬼!”
裘千夜耸耸肩:“我是打听了不少你的事情,不过并无任何杜撰虚构。刚才所念之文字,都是若涵姑娘的家书,她的笔迹你总该认得吧?”
他将手中那叠纸递过去,南隐劈手夺过来,触目所见皆是那早已芳魂渺杳的心上人所写的文字,笔迹是真,口气是真,所言所书句句是真。
若涵,若涵,你人虽不在人世已久,却留有这么多的文字,如魂魄尚存。
那家书中除了对亲人的问候和惦念之外,宫廷生活没有半点的抱怨牢骚,唯有对他这个“隐郎”的种种甜蜜与赞美,还有两人相处细节的点点滴滴。
一张薄薄的纸片,些许娟秀的墨迹,满盛的都是若涵的心,纯如初雪,一尘不染。
“隐郎胸怀天下,志在四方,我天天为他祝祷,愿他心愿得成,愿百姓喜乐,天下安宁。此乃金碧之福,若涵之幸也……”
这是最后一封家书的最后一句话。她对他有着这样简朴又至高无上的期许。他仿佛透过纸背,看到若涵笑吟吟地向他走来,依着他的身子轻轻念着“隐郎”时的娇艳如花,明靥动人……
心,似被一把利刃尖锐地刺痛,然后割裂成两半,一半无限地坠落,坠落,坠落到黄泉之下,与若涵葬在一起。另一半,握在他的手中,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一缕芳魂埋故土,纵使化灰也留香。若涵要做生死留香之人,但殿下现在的所作所为,却玷污了她的清名。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殿下,当自珍重……”
南隐缓缓抬起头,久久凝视着裘千夜的眼,那目光深沉,沉静,与他的暴躁、狂郁真是鲜明的对比。
“隐郎胸怀天下,志在四方,我天天为他祝祷,愿他心愿得成,愿百姓喜乐,天下安宁。此乃金碧之福,若涵之幸也……”
那一句话,又像是千针万剑般的钻心。他放弃的那唾手可得的江山,与裘千夜握在手中的乾坤……似是那么相同,又似是不同……
他移开目光,看着站在裘千夜身后几步外的童濯心,居然也在用担心忧虑的眼神看着自己。这一刻,他真的恍惚觉得,那就是若涵的眼神。
丈夫所志在经国,期使四海皆衽席。
这是他在认识若涵之后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而今,这话他已经忘记多时了。
经国之志,未能抵过万念俱灰。
四海升平,比不上伊人的嫣然一笑。
一切都不在了。原来天下诗文最让人伤心断肠的,不过是那一句“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而今,他竟连泪都没有了。
忽然间,他仰首向天,朗声大笑,笑声直震九天。
童濯心一惊,急忙奔过来拉住裘千夜就往后扯。裘千夜则环住她的肩膀,将她紧紧护在自己身侧。
两人都盯着南隐,但南隐的眼中却仿佛没有了任何人。
他长笑之声竟如子规泣血,笑声又戛然而止,然后也不管裘千夜是否阻拦,转身便走,将所有人都丢在身后。
裘千夜身边那名黑衣高手刚要去追,裘千夜叫住道:“不用了,让他去吧。”
童濯心担心道:“不怕他一时发狂,又做出什么错事?”
“宫中来信,金碧皇帝和鸿蒙太子都已相继救出,众臣也已知道金碧与鸿蒙之战源起,朝野上下,人心不会向他,纵然他是太子,也已孤掌难鸣,否则不会隐瞒整个朝堂。前线处,胡锦旗应可掌控大局,施成杰不是他的对手。再加上有周襄配合,这场仗,最终打不起来。”
童濯心仰首看天,那原本被乌云遮挡的月亮正缓缓探出皎洁的脸庞,清辉重现,光照人间。
不由得她想起那阙词。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从金碧,到飞雁,从飞雁,到鸿蒙,从鸿蒙,兜兜转转再回金碧。月长留,人长久。所以终能千里共婵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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