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白静嘉考上的是省里的重点高中，十三中，学校只有高中部，听说学校的升学率是98%，一百个学生里只有两个考不上本科，每年有二三十个考进北大、清华，一半以上考入重点大学，都说进了这个高中的学生，一只脚其实已经跨入了名牌大学的大门。

    开学第一天白静嘉从分班的公告栏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她被分到了五班，看了眼五班人的姓名，居然没有一个认识的，好吧，就算有认识的她也不熟，没什么大不了的。

    全新的陌生环境并不会让她觉得紧张，反而会轻松很多，这里谁也不认识谁，谁也不了解谁的过去，一切可能会轻松很多。

    白静嘉走进教室，一下被教室里五十多张座位给吓着了，她好久没在这么多人的教室里上过课了，由于是开学第一天，老师并没有排座位，大家都是按照自己的喜好先来先坐的。

    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的人了，她只得往里面走，坐到了倒数第二排的位置。她刚坐下把东西摆好，前面聊着天的女孩就回头看她，特别热络地问：“哎，你叫什么？”

    “白静嘉。”白静嘉很简短地自我介绍。

    “我叫施洛。我是七中毕业的，你呢？”施洛已经在教室里坐了一会，前前后后都打听了一遍，看到了新同学便又开始问起来。

    “我是丽高外国语学校毕业的。”白静嘉老实地回答。

    “哇！丽高啊！”施洛惊讶地叫了一声，她这一声让周围的几个同学都转头看过来，看着白静嘉的眼神都带着一丝羡慕，似乎潜意识里都认为能读丽高的人，家里都有钱得不得了，看看白静嘉，长得又好看，坐姿都是笔直的，气质中都带着一丝贵族少女特有的矜持和骄傲，真是传说中的白富美啊。

    “丽高不是有高中部吗？你怎么不直升啊？”施洛八卦地问着。

    “我觉得十三中更好。”白静嘉懒得多解释什么，她并不是虚荣地想让大家以为她是有钱人，而是不想把自己家发生过的事告诉这些刚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施洛连连点头：“那倒是真的，如果你要走国内高考的话，肯定是我们十三中更好啊，丽高的人都是高中念完就出国的吧？”

    “不太清楚，好像是吧。”白静嘉不想再多聊了，低下头假装在整理书包。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施洛就开始自称是她最好的朋友了，只要在学校里，就时时刻刻地和她在一起，出去做操在一起，下课在一起，连上厕所也一起去，白静嘉对这样的友谊感觉到挺烦的，可施洛却完全不觉得。

    施洛总是拉着白静嘉去学校的零食店里，买好多吃的，然后看着白静嘉：“你不买点吃的吗？”

    “我不喜欢吃零食。”白静嘉扭过头说。

    “也对，你们有钱人肯定不吃这种垃圾食品，你家里都买进口零食吧？哎，明天也带来给我尝尝呀。”

    白静嘉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我们家没有零食，也没有钱。”

    “切，装什么呀，不就是怕我占你便宜吗，有钱人真小气。”施洛翻了个白眼，不高兴地把手里的零食袋攥得咔咔直响。

    “随你怎么说吧。”白静嘉终于受不了，转身，结束了这段不到一个月的友谊。

    这时的白静嘉想，也许她真的是一个不会与人相处的人吧，其实她自己也挺着急的，她真的特别想找一个朋友，想让更多的人在她的身边，却总是无法让自己敞开了心扉与人交往。

    就这样，她依然和从前一样，一个人上学，一个人放学，只有上晚自习的时候，周寒生会等在巷子口，接她一起回家，虽然她说过很多次不用接了，可周寒生却总是不听，不问寒暑每天晚上十点在那盏昏暗的路灯下等她。胖胖的身影在灯光下照出三个影子，看着让人感觉那么踏实又安全。

    就这样，时光慢慢地往前走着，白静嘉好不容易熬到了高二，熬到了周寒生和她一个学校。那之后两人就一起上下学了一段时间，可这样一男一女的组合总是引人侧目，让两人有些尴尬，后来周寒生自己说不要一起走了，才错开时间出门。

    白静嘉读高三的时候，周寒生又差一点辍学，两人暑假的时候打了很多份工，可是白静嘉生了一场急病，钱都花在了医院里。好在学习成绩优异的学生可以申请贫困补助，周寒生连忙找老师帮忙，拿到了一个名额。

    就这样，两人一步一挪、一步一挪地往前走着，白静嘉总是觉得窒息，总是觉得前途黑暗，未来渺茫，她摊开双手什么也看不到，摸遍全身，只有一张刷了几百遍却一毛钱也刷不出来的银行卡。

    学习的时候，打工的时候，上厕所的时候，她总是会无缘无故地在想，她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辛苦还要苟延残喘下去，为什么每天睁开眼睛还是觉得面前一片漆黑。

    记得有一次老师发了一份青春期忧郁症的调查问卷下来，自己做了一下，发现居然是重度患者，搞得老师那段时间一直找她谈心。

    哎，谈心有什么用，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心脏是否还在跳动。

    （二）

    周一上学的时候，白静嘉一个人往学校里面走去，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白静嘉。”

    白静嘉转头望去，只见徐宁訫穿着丽高的校服在马路对面朝着她挥手，她挑了挑眉走过去，不惊不喜地问：“你怎么来了？”

    这几年，徐宁訫总是喜欢来找她一起玩，有时候也会花钱让她帮忙做做作业，找周寒生画一些图参加学校的比赛。当然，都是有偿的。

    “当然是来找你啦！”徐宁訫笑容灿烂地挽住白静嘉的手臂，“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呗。”

    白静嘉有些疑惑：“什么地方？”

    “就是这个。”徐宁訫从书包里掏出一张广告纸给她看。白静嘉拿过来看了一眼，只见彩色广告纸上的内容是在招募一个会跳芭蕾舞的十五到十八岁的女孩去拍一个巧克力广告。

    “这是贴在我们舞蹈室外面的，我看到就撕下来了。”徐宁訫有些兴奋地说，“我想去试镜。”

    “那你去啊。”白静嘉奇怪地看着她，她要去试镜来找自己干吗？

    “这个试镜的地点好远啊，我爸妈不许我去。”徐宁訫伸出手指用力地点了点这张招聘启事上的一个人名说，“你看你看，詹导演哦，就是那个拍丽丝洗发水广告的导演，很红的，舞蹈教室的女生全去试镜了。”

    “哦，都去啦。”白静嘉不知道谁是詹导演，只是顺着她的话说，“那竞争还挺激烈的。”

    “对啊，超激烈的，我一个人都不敢去。”徐宁訫说完，可怜兮兮地看着她，“你陪我去好不好？”

    “啊，现在吗？”白静嘉有些措手不及，“我还要上课啊。”

    “哎呀，就陪我翘一下午课吧。”徐宁訫摇着她的手，见她直摇头，于是道，“老规矩，付你工钱，两百块！你和周寒生不是天天打工吗？给谁打不是打。”

    “两百块？”白静嘉确认地问。

    “嗯，两百。”徐宁訫肯定地点头。

    “那好吧。”人穷志短，随着她和周寒生两人年龄大了，去殡仪馆的“卖相”都差了好多，两人就快入不敷出了。

    “耶！太好了！”徐宁訫开心地跳起来，拉着她坐上了家里的私家车，有些兴奋又充满期待地说，“如果被选上了，说不定以后就能变成明星了呢。”

    “想太多了吧。”白静嘉完全不这么认为，“就算被选上，也只是拍一个广告而已啊，怎么可能这么轻轻松松就变成明星呢。”

    “哎呀，你这人真没意思，梦想还是要有的吗，万一实现了呢。”

    “好好好，祝你早日成为大明星。”

    “嘿嘿，必须的。”

    这天中午，夏天的暑气还没有消退，绿化带里的小树苗好像完全不能阻挡头顶的烈日，蔫蔫地垂着枝叶，马路上的车流闷声往前开着，偶尔的喇叭声让人烦躁地皱眉。白静嘉坐在车里，空调的温度正好，她眯起眼睛有些困意，身边的徐宁訫还在不停地畅想未来，而她已经快睡着了。

    她从来没把能成为明星当成自己生命里的一个选项，这甚至是她从来都没想过的事，却因为今天，因为她即将要遇到一个人，就这样突然发生了。

    车子在一幢挺高大的写字楼底下停下，白静嘉先从车子里出来，徐宁訫一边很着急地进去，一边手里还拿着粉扑对着镜子一下下往自己脸上轻拍，白静嘉一声不吭地站在外面等着，似乎并不着急。

    徐宁訫将头发扎好，终于满意地从车上下来，一把拉起白静嘉就往里面跑：“走吧走吧！快点，一会报不上名了。”

    怕迟到还这么磨叽。白静嘉在心里轻声吐槽了一句，两人上了电梯，到了面试的七楼，走了出去，走廊上已经站了几十个和她们一般大的女孩，全都是花一样的年纪，水灵灵，俏生生的。

    徐宁訫和白静嘉都属于长得很抢眼的女孩，可是往这里一站，倒也没有多大优势。徐宁訫一看那些竞争对手，更紧张了：“怎么办，我都快不能呼吸了！”

    “淡定，淡定。”白静嘉为了钱，非常尽职地鼓励道，“你可是我们舞蹈教室的领舞，没问题的啦。”

    “嗯嗯。”徐宁訫使劲点头，她从小娇生惯养，所以心理素质非常不好，每次上台或者比赛总是很紧张，可是又非常喜欢站在台上接受别人倾慕的眼神和热烈的掌声。

    “白静嘉，你陪我去上个厕所啦，我好紧张。”徐宁訫一把拉住白静嘉就去楼层里找厕所。两人走到大厅的附近，徐宁訫进去上厕所了，白静嘉在外面等着，她无聊地往大厅走了两步，大厅里放着一个巨大的LED显示屏，上面正播放着一个广告，一个漂亮的女孩，拥有一头非常顺滑的长发，在风中奔跑跳跃着，长马尾在背上舞动，头发上的发圈忽然滑落，一头瀑布一般的长发滑落，女孩美丽的脸上打满了柔光，身边的男生们都投去了欣赏的目光。

    广告词随即念出——如丝一般顺滑……

    这个广告，即使是白静嘉这种家里没电视，只是偶尔去店里买东西看一眼店家电视的人都看过。

    “你在看什么？”徐宁訫上好厕所走过来问。

    白静嘉呆呆地指着电视广告，问：“那个导演，是拍这个广告的吗？”

    “对啊。”徐宁訫说，“不是和你说了吗？拍丽丝广告的导演，这个广告真的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播十几二十遍啊，就拍这个广告的女孩，现在都演上电影了。”

    “每天播十几二十遍？”

    “对啊。”

    “每个台都播吗？”

    “基本吧，反正不管我换哪一个台都看见过。”徐宁訫咂了下嘴，望了眼面试的地方，好像已经开始报名了，她连忙拉着白静嘉说，“哎，报名了，报名了，快走。”

    白静嘉被僵硬地拉着，目光还停留在电视上，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忽然想起了白露，那个抛弃她的女人……

    她有没有想过自己？有没有想过来找自己？有没有预想过，再次见到自己会是什么样呢？

    她有没有担心过自己过得不好，或者，有没有后悔过抛弃自己？

    如果……

    如果她能被选上，是不是也会这样在电视里，一天二十四小时、十几遍地播放，将自己漂亮的笑脸一遍遍播放给白露看。

    让她知道，自己过得可好了，笑得可开心了。让她后悔，丢下了自己。

    让她猜测，自己赚了好多钱，让她……回来……吗？

    只是一瞬间，无数了念头闪过心间，当徐宁訫拿过报名表的时候，白静嘉不知为什么，也拿了一张在手里。

    徐宁訫奇怪地看她，白静嘉不躲不闪地回视：“徐宁訫，我也要参加选拔。”

    她说的是要，而不是想。

    她说的是肯定句，而不是询问句。

    她只是在通知徐宁訫——她又多了一个竞争对手，而且还是班上的男生曾经偷偷评价过比她还漂亮的女生！

    徐宁訫很不高兴地盯着她看：“你不是陪我来的吗？”

    “我是，但是我现在也想参加了。”白静嘉从书包里拿出笔，开始填报名表。

    “你怎么这样！”徐宁訫小孩子一般跺脚。

    “怎样，又没人说我不能报名。”

    “你收了我钱的。”

    “你的钱只是买我陪你来，可没有说我不许报名啊。”

    “那我现在买你不要报名！你说你要多少，一千行不行？”

    白静嘉填完表格，抬头望着她说：“徐宁訫，你干吗要这样，这里这么多人，多我一个不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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