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大娘关门的手硬生生顿住，因面向屋内，晕黄的烛光便将那张满是沟壑皱纹的脸映照的愈发清晰。只是那双原本尚显浑浊的眼睛，却在这一刻，仿佛是陌瑶的错觉一般，变得清明一片，矍铄有神。精光在那眼底一闪而逝，快的叫人难以捕捉，欧大娘佝偻着身子，握拳抵在唇边轻轻咳嗽两声，嗓音沙哑，“小伙子傻了么？老妇还能是谁？不就是一个孤苦无依，只能到这里来给你们这些学生做饭的老人家？”陌瑶眯眼打量她半晌，随即哼笑一声，“是，我也以为你是这里的厨娘，可我今天听说，这书院里，根本就没有欧大娘这个人！”因那几天一直都被顾溪和赵恒的事情搅得脑子一团乱，所以她根本就没考虑过这书院里除了先生、学监以及那些学生以外，都还有哪些人。若不是今天她偶然一提，怕是她还会每晚来此，和这号危险人物待在一起。想着，她厉声质问，“说，顾溪和赵恒是不是你杀的？”“小伙子在开玩笑吧，那两个人不都是自杀？怎么又和我这个老妇人扯上关系了？”也不知真是体力不支，还是装的，“欧大娘”靠在门框边，一边说，还一边低头咳嗽不止。陌瑶却不理会她，话锋一转，便问道：“欧大娘应该是西域人吧？”寒光在眼底闪过，欧大娘咳嗽的更厉害了，“咳……咳咳……小伙子在说什么，老妇怎么听不明白？老妇是地地道道的东霖人士，怎会是那劳什子的西域人？”“哦？这倒是奇了。”陌瑶秀眉一挑，眸光锐利地扫向她，“既然你不是西域人，那你身上为何会有迷魂香？”“欧大娘”咳嗽着笑道：“小伙子，虽说老妇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但也清楚，像迷魂香再普通不过的香料，应该不止西域人有才对。”“的确，光听迷魂香这个名字就知道很普通。”陌瑶赞成地点点头，随即话锋又是一转，“可若是那迷魂香里掺杂了只有曼陀罗部落才生长的七色海螺，那可就一点儿也不普通了。”顿了顿，她接着说道：“七色海螺的味道极其淡雅，也极难分辨，若嗅觉不灵敏，根本闻不出来。但七色海螺也有一个弊端，它的味道可以持续很长时间，一直萦绕不散，所以在发现顾溪和赵恒的尸体时，迷魂香的味道是没有了，却被我闻到了七色海螺的味道，只是那时我没太注意，这才让你钻了空子，继续谋害杨束。可你大概也没想到，我和凤倾澜居然会趁深夜去荷花池一探究竟，所以你用了一出调虎离山计将我们引开，但很可惜，你动作慢了一步，还是被我们赶上并救下了杨束。”陌瑶语速极快，随着最后一个单音落地，“欧大娘”的咳嗽也终于止住了。她那张满是沟壑的脸在此时看来极为阴郁，一如头一回见到时，给陌瑶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小伙子知道的还挺多，不愧是陌家的小神医，没想到对这些香料也有所涉及，奴家佩服。”娇媚的女声再配上那张菊花一样的老脸，陌瑶怎么看怎么都有些接受无能，一时间，她风中凌乱了。定了定神，陌瑶淡漠地问道：“现在说吧，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杀顾溪和赵恒？”“我为什么要杀他们，你应该很清楚吧，我就不信在有了大皇子那种拙劣的演技后，你们还不知道这背后的原因？”“欧大娘”原本佝偻的背脊慢慢直立起来，身形倒也修长，她看着陌瑶，似笑非笑道：“至于我是谁，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很快就是我的人了。”最后一句话，她说的极为暧昧，很容易叫人浮想联翩。陌瑶却不为所动，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所以，为了争权夺势，即便是完全不相干的人，你们也可以全都不在乎么？”“这是自然！”理所当然地回答彻底激怒陌瑶，她冷冷笑道：“那你们，就注定这一辈子都得不到你们想要的！”“得到或得不到，皆全凭实力，我们家大人有这个实力，他就一定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不论是女人，还是权势！”“欧大娘”语气狂妄，不可一世般斜睨着陌瑶，“记住，我叫魅姬，而你的身体，很快就会是我的了。”心下一惊，陌瑶很快意识到她想要做什么，连忙用袖子捂住自己的口鼻，屏住呼吸。可来不及了。魅姬话音刚落，便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只有掌心大小的焚香炉，缭缭轻烟浮起时，便已经被陌瑶吸去了一些。一刹那间，陌瑶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晕晕乎乎，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很快，她双目无神，神情呆滞，便什么都不知道了。见状，魅姬慢慢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抚媚妖娆的美丽容颜。她摇曳着身姿，漫步走向陌瑶，涂着大红丹寇的手指轻佻地挑起她的下巴，声音轻柔，宛若在倾诉爱语，“小公子，你看，魅姬美么？”陌瑶已然变得空洞的眼珠象征性地转了转，便木木地点头，“美……”“那……现在你去帮我杀一个人，我就是你的，你说好不好？”魅姬的声音更柔了，仿佛是一种魔咒，让中招的人变得更加顺从。可陌瑶却在这时，缓缓地摇了头，“不好……”魅姬脸色骤然一变，声音却依然轻柔无比，“嗯？为什么不好？”“因为……我，也是女人……”陌瑶目无焦距，像背书一般，轻易便将自身的秘密说了出来。“什么？”魅姬怔了怔，随即不敢置信地上下打量她，双手更是肆意地在她胸前摸了起来。当触到她胸前明显已然在渐渐发育的一小团柔软，魅姬仰头大笑起来，“哈哈……想不到啊想不到，在朝中德高望重，深得皇上信任的陌太傅，居然也会犯这种欺君大罪，我倒是不知道了，他这到底是在保护你，还是在害你呢？”陌瑶已经被控制住了，自然没能回答她这个并不带蛊惑性的问题。魅姬笑了半晌，连眼泪都笑出来了，但见陌瑶一副呆滞的模样，她只觉无趣，便再度放柔了声音，蛊惑道：“陌尧，去杀了凤倾澜，记住，一定要用匕首刺进他的胸口，见了血，才算杀了他，明白么？”“明白……”陌尧缓缓点头。“很好。”魅姬满意地勾唇一笑，“那你再说一遍，你要去做什么？”陌瑶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杀了凤倾澜……”“乖……”拍了拍她的脸，魅姬将一把匕首塞到她手里，“去吧，别让我失望。”陌瑶捏紧匕首，幽灵一般，慢慢离开了厨房。似乎也感应到今晚会是一个不一样的夜晚，原本晴朗的夜空忽然阴云密布，整个天际暗下来，黑沉沉的一片，略显压抑。暗夜下，两道黑影悄无声息地隐没在黑暗里，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厨房内的一切。当看到陌瑶被摄魂时，其中一道黑影明显做出了一个要冲出来的动作，却被另一人拦住，“不忙，先看看情况。”“她有危险！”“是么？可我怎么觉得，现在有危险的，该是他凤倾澜？”“你什么意思？”“既然他们想借陌瑶的手杀了凤倾澜，我们何不趁此机会，让他们鹬蚌相争，我们来个渔翁得利？”“你开什么玩笑，她一点儿功夫都没有，怎么解决凤倾澜？万一凤倾澜错手杀了她呢？”“不，凤倾澜不会杀她！”这语气极为肯定，仿佛已经断定了凤倾澜不会对陌瑶下手。却听先前想要冲出来的那人冷笑，“呵，凤倾澜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若是威胁到性命，我不信他还会手下留情。”“哎，看来你还是没看明白啊，得，那我们就跟去看看，若凤倾澜真的对她起了杀心，我们再去救她，可行？”“那这个女人怎么办？她已经知道了陌瑶的秘密，难保她不会去向那老狐狸告密。”“呵，放心，她活不了多久。”……凤倾澜素来浅眠，多年来又养成了随时保持警醒的习惯，是以，在他床边的帘子刚刚被掀开时，他便已经醒了。虽然屋内因没点灯，光线略显昏暗，他还是一眼认出陌瑶的身形来，便下意识地放松了警惕。“你又是现在才回？”凤倾澜和衣坐起身，蹙眉看着动作显得有些迟缓的陌瑶，“怎么不去睡觉，是找到解决迷魂香的法子了？”帘子和床榻之间原本就有些距离，而陌瑶的动作又出奇的缓慢，凤倾澜等得不耐烦，便干脆下床掀帘，去外室喝茶了。陌瑶的脚步顿时止住，又缓慢地转身，跟着去了外室。点燃烛台上的蜡烛，昏黄的光线顿时照亮了偌大的房间。凤倾澜坐在桌前，拿过茶壶给两人各倒上一杯茶，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脚崴了还是怎么样？”身后的人依然沉默，没有半点儿回应，若不是还能听到那轻微的脚步声，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了。凤倾澜正要再说什么，突觉身后一阵劲风袭来，他条件反射地侧头避开攻击，而后一手紧紧钳住身后人的手腕。一见陌瑶手中居然拿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凤倾澜大惊，霍的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看向陌瑶，“你做什么？”却见陌瑶眼帘低垂，粉嫩的薄唇轻启，机械地吐出一句，“我要……杀了凤倾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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