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说八道!”那小兵还没反应过来,一直在摇骰子的士兵先嚷起来,“哪来的野丫头,大爷在这步兵营里混了十多年了,赌桌上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随便你怎么检查,也挑不出我王胡的毛病来。”
“是吗?”苏小娱一笑,“那把骰子借我看看。”不等王胡说话,她已经伸出青葱似的手指,按住了粗瓷海碗,海碗里头盛着六枚骰子,滴溜溜地在碗底打转。
她在桌上用力一拍,六枚骰子凌空弹起,再向下落。她把海碗拿在手里,抓住碗底在空中一收,将六枚骰子扣进碗中,“啪”的往桌上一扣,再轻轻揭开。齐刷刷的六个一点露出来,一圈人都瞪大了眼睛。原本稀稀拉拉待在一边的人,也渐渐围拢过来看热闹。
苏小娱把粗瓷海碗重新扣回去,用手指在碗边一弹,再抓住碗足整个一旋。海碗像陀螺一样在桌子上滴溜溜的打转,碗边起起伏伏间,隐约看得到六枚骰子在跟着一起翻滚,却没有一枚掉出来。她看准时机,手往海碗上一压,海碗应声停住。揭开时,六个整整齐齐的六点,摆在里面。
尽管左臂已经用布条固定住,每动一下,还是会不可避免地牵扯到受伤的肩骨。她紧抿着唇,不让脸上露出痛苦表情,但是脸色已经青白难看,鬓边的头发都被汗打湿了。
她再按住碗底,把海碗在桌面上像蛇一样画出一道曲线,滑到桌边时叫一声“开”。碗口一起,六枚骰子刚好是一点、两点、三点……直到六点。
围观的士兵个个眼睛放光,连叫好都忘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技术,真是想要几点是几点,而且……这个人只用了一只手啊。
苏小娱把骰子兜回碗里,大大方方地递回王胡面前,说:“骰子没问题,我看错了,王大哥。”她压根就没觉得骰子有问题,只不过,不这么说,怎么能吸引这些赌兴正浓的人呢?
王胡早已经看傻了眼,刚才要教训她的念头消失得烟消云散:“这……这……真是……”
“这没什么难的,回头我教你们几手,你们出去跟别的营赌。赢自己兄弟的钱有什么意思,咱们叫别人把裤子都输掉。”苏小娱谈笑朗朗,这番本来痞气十足的话,配上现在这张柔柔的脸、这把嫩嫩的嗓子,反倒说得人心里痒痒的。
士兵是粗人,却不是坏人,谁厉害他们就服谁。亲眼看着苏小娱露了这么一手后,立刻就亲近了不是一点半点。有几个甚至恨不得马上拜师学艺。
“赌嘛,也要赌出风格、赌出水平……”苏小娱倒也不客气,随口教了他们几招花活,无非就是怎么把骰子摇得拉风又好看。赌技没那么容易学,前世她也曾经在赌场里栽过跟头,不过学点花架子还是可以的,就像刚才这样,动动手就镇住一桌子人。
苏小娱一点也不扭捏,聊兵器,她能把刀枪剑戟都说上一遍,聊战斗,她也能从战术到布阵都扯上几句。讲到高兴处,她就畅快大笑,娇柔清秀的外表下,透出十足的爽朗。院子里的士兵,不管凑过来的,还是没凑过来的,都在有意无意地在听她说话。
等到晚饭时,王胡盛了满满一大碗米饭,配上青菜和肉,送到苏小娱面前,憨憨一笑:“替你抢的,兔崽子们都不客气,去晚了就没了。”
“多谢王大哥!”苏小娱接过饭碗,也不推辞。这王胡是个心直口快的爽利人,这么一来一往,朋友就算交成了。
王胡就是一个典型的无事忙,不管什么大事小情,他就要横插一脚。这样的人,最大的好处就是,什么事情都知道。从琅琊王府里有几个姬妾,到每天菜桶里的土豆是多少钱一斤买的,他都有消息。苏小娱从他嘴里,没少问出话来。
肩胛骨上的伤,说重也重,说轻也轻。苏小娱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休息一段再说。她是经过训练的间谍,忍耐力非比寻常,那些士兵可不行。如果做得太过,以后每个骨折的人都要坚持早起训练,别人一定会把这笔账记在她头上的。
等到夹板拆下,已经是两个月以后的事,重新恢复行动自如的苏小娱,先给自己换了个发型。
这具身体本来的头发又长又密,像浓墨泼成的瀑布一样。按照当时的审美标准,这也是美人的特征之一,可以绾成高耸的发髻。可是对于苏小娱来说,这个发型实在太麻烦了,她不能想象顶着个菠萝包在头上飞檐走壁,虽然她前一阵子一直是这么做的。
她抽出一块刀片,对着镜子自己削发。修成一个现代社会常见的披肩发就好了,既不算太麻烦,想要绾起来也可以绾。
刚削好一边的鬓发,正在仔细把另外一边修成同样长短,冷不防身后响起一个冰川炸雷一样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苏小娱的手一抖,刀片堪堪一歪,贴着她的耳朵划过去。耳朵侥幸没有划破,耳边的一长缕头发却给削下来了。
“你在干什么?”苏小娱没好气地吼回去,这要怎么办,一边短了这么多,只能把整个发型都跟着修短了。她手里捏着无辜身死的一截头发,愁眉苦脸地比划。长发变短发,意外又悲催。
萧景文一声不吭地站在旁边,看着她仔仔细细地削。这个女人,对自己的头发还挺认真的,也就只有这时候,才像个女人。她用手指卷起一缕缕头发,再用小刀片一点点地刮,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嘴里还露出两颗牙咬着下唇。那个唇……好像是那天晚上吻过的……萧景文不由自主地在自己唇上抹了抹。
“你在干嘛?吃完饭没擦嘴么?”苏小娱嫌恶地看过来,两手兜住头发向后一甩。最终完成的发型,一圈都是碎碎的,鬓边刚好遮住耳朵,身后只比脖颈长一点点。不像女人,倒有点像北夷那边少年男子的发型。
“一点不像女人。”萧景文瞪她一眼。
想到他好歹算是自己的老板,苏小娱很客气地说:“回禀琅琊王,如果不是你突然闯进来、又大吼一声,它本来应该是这么长的。”说着,把之前削掉的那一段在他眼前晃了晃。
赶在琅琊王发怒之前,她又很识相地问:“刚才是有什么事?”
“你干的好事自己不知道?”萧景文板着脸。
萧尚永从他背后转出来,忍着笑说:“也不知道你究竟传授了什么绝技,这几天三营的人到处跟别营的人赌,输输赢赢各有怨气。今天又跟四营赌起来了,正在门口吵嚷得厉害,恐怕要打架。”
“不早说,”苏小娱把那截头发往桌上一拍,“我的弟兄都被人欺负到门口了,岂有此理?”抬脚就往外冲。
什么时候三营成了她的弟兄了?
冲到门口,苏小娱从门边拿过一双鞋,坐在矮凳上慢条斯理地换鞋,把鞋上的带子一根根、仔仔细细地系好。做完这个,又开始整理身上带的东西,把刀一把把插进绑腿,长鞭缠在腰上,银针……
萧景文终于忍不住了:“你的弟兄都被人欺负到门口了,你还在磨磨蹭蹭的做什么?”
“别急嘛,”苏小娱笑嘻嘻地说,“反正都已经欺负了,也不差这么一刻半刻,我总得准备好家伙,免得连我也欺负了。”
“再说,”她把系好的绑腿一圈圈解开,又重新系,“不到关键时刻,不急三火四地出现,怎么能够显出我的义气和神勇?”
“轮休期间虽然不禁赌,可是他们聚众赌博又跟别的营发生冲突,不让他们吃点苦头,怎么能够记得住教训?”苏小娱终于赶着最后一个字,整理好了自己全身上下,慢悠悠、慢悠悠地踱出门去。
萧尚永低着头,闷闷地笑,肩膀一抖一抖的。
“你先走。”萧景文推了他一把,趁他转身,鬼使神差地抓了桌上那缕头发,掖进袖子里。
……
“公子,这个月给了溪风宗两笔生意——五百个金叶,刺杀偷偷向晋国贩卖玄铁的马帮头领穆云南,三百个金叶,刺杀魏苍南郡密谋谋反的郡守。穆云南那一笔,是他们宗主晏之初亲自做的。”谷雨摇头晃脑地说,这些名字和金额,都清清楚楚,如果闭着眼睛,还以为他在照着念。
容念屹靠在坐踏上,闭着眼,听一句,就点一下头。
“宋国那边,今年米产丰富,已经派洛元秋去了,他会安排沿途的八十六家米行,低价买入。”谷雨说完了,眼睛紧盯着容念屹。
“嗯?”容念屹轻哼一声,示意他继续。
“说完了,公子。”谷雨擦擦额头上的汗。
“后院四块菜地需要浇水施肥。”容念屹仍旧闭着眼睛,看不见谷雨的脸已经白了。
“真的说完了,公子。”他已经快哭出来了。
“马棚里的十二匹北地马,需要擦洗干净。”容念屹还是不肯放过他。
谷雨真的想不起来还有什么事没说了,急得抓耳挠腮,他的眼睛四下一瞥,忽然看见桌上隐隐约约露出半张扇面,他立刻福至心灵地说:“回公子,没有那位姑娘的消息,我能打听的朋友都打听了,宫里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她已经死在琅琊王箭下了。我……”
“再问。”容念屹吐出两个字,仍旧闭着眼睛,好像从来没说过任何话。
“是……”谷雨只能先答应了再说,“那菜地和北地马?……”
“吓唬你的。”听到这四个字,谷雨如蒙大赦,赶紧行个礼跑出去。刚一出门,就跟人撞了个满怀。
谷雨揉着脑袋,正要抱怨,看见来人,立刻堆上一副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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