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在长大之后，在她亲眼目睹那一幕时，当她愤怒地指责我们时，我心中只有对她的憎恨。

    她从不在乎我，从没把我当做是朋友来看待，那么，我为什么还要看她的脸色？

    她当时大吼着指责我们不该背叛朋友，这样对谁都是伤害，我不知当时是怎么了，脑子里有嘈杂的声音在嘶嘶作响，我只觉得如果她还活着，我就会被她囚禁着，并永远也走不出“看不起自己”的怪圈里。我希望她从我眼前消失，永远的消失。

    你看，我们是两个人，而她单枪匹马。她倒下去之后，很快便不动了。

    她死了。

    我从不后悔那天所做的事情，因为这样我才终于可以快乐地活下去了。

    但是……

    “为什么要让我知道那些……为什么会有那卷录音……一定是骗人的对不对？可那明明就是她的声音她连圣诞节的事情都还记得……我没敢去想，我真的不知道她心在想些什么……她又没有说过，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啊！”舒奚断断续续地哭诉着，她已经受到了严重的刺激，何暇夜的一卷录音带令她产生了巨大的动摇。

    而莘辙，正坐在她的身边。此时此刻，他们两个人坐在地铁站的站台里。这个时间已经是午夜，几乎没有其他乘客。从刚才开始，莘辙就听舒奚说了今天所发生的种种。

    舒奚所说的往事，在莘辙听来，则更像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忏悔与愧疚。

    莘辙知道，舒奚本对何暇夜是没有任何敌意的，不如说她很崇拜何暇夜。

    从小到大，她在何暇夜的面前总是想要极力的塑造出一个完美的形象，从而能得到何暇夜称赞的目光。

    可惜没有，一次都没有。

    那令舒奚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

    说到底，何暇夜才是个高深的谎言家。没想到事实并非如此。

    莘辙不禁嗤笑，何暇夜，你真是幼稚的坏孩子，结果却落得这样悲伤的下场，真令人唏嘘。

    可是莘辙不能允许这一切被破坏，苦心经营到现在，他可不是为了被一通录音而毁掉前程的。舒奚现在已经崩溃了，她被击垮了，并且很有可能会因畏罪的自责心理而去自首，莘辙正是担心她会承受不了，才决心带她先离开一段时间。

    去哪里都好，坐上下一趟地铁，只要暂时能逃离这里，无论去哪里都可以。

    “舒奚。”莘辙拍着她的肩膀，语气十分温柔，“别再胡思乱想了，你从不知道那些，你没有错。”

    舒奚仍旧是失魂落魄的，双眼泛红，目光呆滞，脸颊上还残留着泪迹。她紧紧地抓着莘辙的手，喃声低语着：“我好想睡，莘辙……可是我又害怕会梦到他……付琪予……付琪予她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她把这些都找了出来，你说她会去告诉警察吗？会不会把我们两个告发？这一切要结束了吗？”

    被这样问，莘辙的身影骤然一僵。

    “不会的。”他蹙紧眉心，“她不会的，这些事和她又没有关系，她不会出卖朋友。”

    “她怎么可能还会当我们是朋友，而且，我们不是她的朋友，我们是何暇夜的朋友。”

    莘辙失笑：“或许吧，但以她的个性，她不会让事情这么简单就结束的。”

    舒奚抽噎几声：“莘辙。”

    “嗯？”

    “我们现在怎么办？”

    “你想打算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

    “你该不会，是想打算自首？”

    舒奚沉默了，良久之后，她才恍惚地回答：“就算是那样，我也会保护你的。莘辙，有时候我总在想，要不是发生了这种事，我一定不会和你有这样深的羁绊。因为这件事，我们才只能非彼此不可。”

    莘辙注视着她，忽然觉得胸腔中泛起一丝隐隐刺痛，以及不安。他声音沉痛地道：“舒奚，你不要再这样说，永远都不要了。”

    在他听上去，她像是在做一场告白般的道别，竟会让他感到恐慌。他知道，她会保护他，正是因此，他才觉得更加恐慌。

    舒奚便再度闭口不言，直到半晌过去，她重新开口对莘辙说：“莘辙，我有点口渴……”

    莘辙便站起身来：“我去买果汁回来，你在这里乖乖等我。”

    舒奚听话地点了点头，她转头望着莘辙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楼梯上方后她才回过脸，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地铁站中，她突然觉得有些累。

    于是她侧头靠在长椅的扶手上，昏昏沉沉的，好像随时都可以熟睡。

    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她缓缓地望向前方，发现眼前是柔和温暖的夕阳余晖，头顶上空有叶片飘落，风声细细碎碎的，篮球场前的草坪上有个身影在移动，他推着单车，旁边站着一个长头发的女生。

    两人在说笑着，男生的表情十分温和，女生的笑脸也真挚明朗，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令人憧憬而又羡慕，透露着外人无法强行融入的默契，像一种深厚的羁绊。

    可是走着走着，男生发现了这边的舒奚。他越过女生的头顶，将视线投向舒奚这里。舒奚与他四目相撞，立刻就惊恐地瞪圆了眼。

    舒奚害怕，想要逃走，男生却困惑地歪过头，大概是因此，女生也转头望了过来，然后轻轻勾动嘴角，似有惋惜地叹气一声，说：“原来是你啊，舒奚，一个人站在那边做什么？过来这里，我们一起回家吧。”

    舒奚不断地摇头，用力地摇头。

    “怎么了？”女生讶异起来，看向男生问：“夏致，你也叫她过来嘛。”

    男生便再次望着舒奚，唇边溢出一抹无奈的微笑，开口道：“舒奚，一起回家吧。”

    舒奚的胸口震痛，那句“一起回家吧”令她头疼欲裂。她恐惧地捂住双耳，突然大声叫喊而出。

    梦醒了，她一个激灵从椅子上爬起身，周围什么都没有，没有落日夕阳，也没有夏致和葵因的身影，一切都是个梦，不会再有人邀请她“一起回家”了。

    ——舒奚，你究竟是怎么了？

    别说了。

    ——为什么要露出那副表情呢？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再不快点回家的话，天就要黑了哦。

    别再说了。

    ——来吧，我们一起回家。

    别再说下去了！

    舒奚的泪水溢出眼眶，她哭泣起来，抬手去擦眼泪，然后一步一步地朝铁轨走去。

    “呜呼——”

    地铁的呼啸声在这时传来，并越发接近，且除了那个声音以外，四周皆是无比寂静。夜风带来死寂，舒奚已经越过了黄线位置。

    她感到大风吹打在脸颊上，生涩的疼痛，她闭上眼，幻想起自己的身体坠入铁轨中的景象。

    如果这就能解脱的话，该有多好。

    她好累，真的很累了，已经够了吧？舒奚深深吸入一口气，这样做的话，再也不会有人痛苦了。

    然而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高喊：“喂！那边的小姐，退后！”

    舒奚猛然惊醒，转过泪脸望去，竟然发现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在试探性地朝她这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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