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诗
回映宇宙鸿蒙中一段中华人生。
——题记
这是非正常状态下的书写。天都知道,这是朝不保夕的危机中忘我的书写!想着这种书写,谁都可以想见我这一个诗人的心。这个世界,——这个足够宽容的世界,那时我想,可不可以像大地震和它的次生力量一样,虎视眈眈地分娩着我的状态的存在和诗情的诞生,也允许着我的身体与灵魂双重交织的痛和写的这般要命的出现?
一
时光飞去飞来
从出发的那一瞬间开始
不停找寻宇宙中一个个浮游的物质
作为承载光芒与力量
思想和情感的内核
化成云,变作星
释放一个个独立的小宇宙
让我看见
体内那些此消彼长的气息
源源不断的意志和精神
星云一样寂寂浩荡的血液
运动和象征
许多个无数的我就这样来了
去了,又来了
被更多光芒发现,追拥,欣赏,照耀
激荡,融入,并且期待
直至没有一个所谓的结局或者开始
二
雷霆炸响在遥远的天际
流荡的声音顺着空气扩散
雨水一样奔向大地如女人一般热切的渴望
静静等待空旷天空的下面
寂寞深处的身体
起伏广袤的胸潮
数千万年囫囵生吞而去
岷江的水浪映见上游文明的火光
在众山重重簇拥的姜维城、布瓦山
营盘山、剑山寨、阿尔村丰饶的土地上
烧去山的野性,兽的野性
水的野性,时间的野性
脚底四面沸腾的野性
在山与水的指引下,火引出田
石引出玉,骨引出陶
洞穴引出茅屋
果酒引出手舞足蹈
一千年过去了,又一个千年不见了
雷霆再次响彻岷山昆仑的怀抱
嚣张的雨引出临危受命的禹
踏过母亲生死的剖腹
一步一步,走上族群的荣光
走进九州不屈的梦想
4000年后阔大的天空几近洪荒
粗糙的表情裸露细若游丝的呼吸
失踪得恍若没有的太久,太久
让人不再忆起或不再相信的雷霆
从千层地底的深幽
以喋血万众、震撼世界的方式
屠刀一般,居然
狠狠捅进岷山昆仑深情柔软的腹部
汶川,暗藏新生的灾难从天落下
三
猛地,从一方不确定的地底蹿出
密密层层环绕而行
发着剧烈盈盈沉闷的声响
漩涡一样抖动
抖动——由远到近
抖动——由轻而重
抖动——抖动——抖动
抖遍汶川所有筋骨和肌肤
一秒秒强悍一遍遍震颤
来来回回揉捏每个神经和细胞
5秒……10秒
15秒……20秒……天哪
一秒秒蹂躏一颗颗心灵
一秒秒拖进恐惧的深渊
抖啊抖——抖——抖
越来越紧,越来越猛
越来越深
25秒……30秒
还在抖……还在抖
没一个地方安全了
抖——抖——抖
35……40
不依不饶,丧心病狂
无情无义
还在抖……还在抖
46……50……抖啊抖
到处混乱,没有了出路,世界末日来了
抖抖抖……抖抖抖……抖抖抖
魔鬼的狰狞欢笑着奔跑
潮水一般,尘土一样
席卷一切生灵与非生灵
60……65
天哪……死亡压过来了
死亡清清楚楚
70……80
昏天黑地,无边无际
无始无终
时间早已失踪,哪里还有什么分分秒秒
天塌了,睁眼看不见光明
到处是亿万年前的岩石翻身了
在山谷中狂奔、追打、包抄
围困,埋葬千沟万壑
天塌了,呼号听不见声音
沉默千万年的尘土暴动了
搅起黑色尘烟
追赶滚滚山石
抖啊抖,无影无踪
整个岷江大峡谷被暴力撕扯
抖啊抖,一刻不停
覆地翻天,摧毁一切
古老又年轻的汶川飘然下坠
桥断了,路毁了,隧道堵塞了
间间房舍瘫痪了
村庄乡镇和无数山水相连
撕成一个个孤岛
一道道漂浮灾难的洪流
到处是寂静,到处是喧嚣
到处是绝望
乱象激起空空的茫然
到处是刀锋在走动
抖啊抖如筛子
所有生命在庞大无形震荡中
抖啊抖如栅栏
看不清方向,找不到出路
80秒,阴阳相隔的80秒
生死伤痛80秒
地狱人间80秒
崩溃的山石埋葬岷山昆仑谷地山峦
周身是坍塌,撞击着心跳和呼吸
死亡在幸存生命的脸上
嗅过去,嗅过来
黑色恐怖和着尘土挤满空气
汶川沉没了……映秀死了
四
熟悉的常态全被打破
宁静空气的下边
同一时代并存的多种表象
在桑田成沧海中
找寻新的秩序,新的归宿
岷山昆仑筋骨所到之处
长溪短流牵连的岷江上游
太阳被浩浩荡荡翻涌的尘土
挤出视线蔚蓝的天空
地狱漆黑,抢占时间和空间
覆盖一切重要与不重要
没有一个不想保持清晰的镇定
在波澜层出的震荡中
山河村庄,草木人群
道路炊烟,梯田桥梁
没有一个不受四面凶险碾压
没有一个不被生生撕扯,活活拉裂
后面的曲线顶翻前面的曲线
后面的滚动淹过前面所有的滚动
又一阵坍塌掩埋刚才的坍塌
五
地层深处无形通天的力量
不知积蓄多少世纪多少轮回
瞬间向上刺破青天的蔚蓝
雨滴,从昏黑的缝隙倾注而下
密不透风,箭镞一样飞射
在这个下午空前混乱的时刻
所有方向拧作一团
所有时间漆黑一片
所有距离缩成一点
一切惊悚在高峰之上
沉沦起伏,沉沦起伏
当空的雨和冷就下来了
直插入波涛未平的内心深处
越来越狠,越沉,越猛
黑如毒汁,密密实实
大颗大颗,露出刀锋
剖着,划着,剥开所有伤楚
藏着阴险的罪恶来了
切断视线,抹尽光明
绞杀劫后余生的点点温暖
这势利的雨水,尾随余震
抛弃从前的恩泽和浪漫
凶狠地追打四处奔逃的脚步
从空中落砸下来,这么多雨
唰唰唰唰,哗哗哗哗
或根本无声
一箭箭射进一山山,一沟沟
破碎的伤口
古老大地的震颤和崩垮之上
淹没万物苍生
让幸存的心一个个无底
沉落,沉落
六
笑得多么开心的一朵百合花
以无数百合花为背景
前一朵后一朵左一朵右一朵
窈窕,安心,在阳光下
在岷江大峡谷的悬崖上
传播年年,香香,绿绿的清风
朝也轻柔,晚也美妙
伸出年轻弹性的手臂
干干净净沐浴鸟鸣,烟起雾绕
灵魂打开生命的芳香
陪伴岷江千古的奔走
目光顺着阳光温暖时光
这一刻的寻找,是千年的寻找
暴力在根底猛然爆发
一朵百合花刚想努力站稳
竟被隆隆的,重重的
飞奔而下的一群乱石
从她和这么多姐妹兄弟的身上
碾过去,碾过去
连最熟悉亲爱的天空都没来得及
看上一眼,我的百合花身断骨碎
被滚石锋利的脚步埋葬了
被我无尽的痛楚埋葬了
被必然应对的诗句——替代了
春天穿白裙子唱歌的百合花
被从不相干的世界替代了
那时,谁都没有顾得上
奉出一眼小小的抗议或者祭奠
七
一片叶子和另一片叶子
还没看见彼此和对方
是否同根同心,是否同情同行
一生转眼消失在黑暗底层
一点幻想的美都没有
这是在正午
阳光和时间最多的正午
一片叶子从自己的内心出发
渐渐接近绿色,接近清香
接近遗传中渐渐清晰的构造和想法
这么多惯性的憧憬照亮内心所有的美
咫尺天涯的隔壁是另一片叶子
刚好接近同宗同龄的遗传
接近蝴蝶花飞的轻盈和妩媚
彼此身边是岷江河谷坦荡的干旱
年年走着阳光宽大的脚步
一片叶子和另一片叶子
从根须第一天的吮吸开始
悄悄踏上一片云雪白的传说
到昆仑岷山尽头沐浴神恩
一片叶子和另一片叶子
把心情播种在时间和阳光的里面
随清风走过森林的浓荫
忽然的强力从根底震颤翻越而来
越过飕飕山风吹拂的山野
岩石躁动,天空塌陷
汹涌的石头碾过叶子的身躯
永远的这一片和另一片
在谁都没有看见彼此和对方之前
一生,顷刻消失在黑暗底层
八
经验告诉我们这种响声和抖动
是地震,地震来了
经验还告诉我们
这种声响和震动会很快过去的
很快,会结束的
在每一个具体的经验主义指引下
我们,更多的我们没有太多慌张
相信巨响中这场疯狂抖动
很快,会消失的
在不同海拔的楼层和地面,山岭和河谷
我们一起承受相同的声响和震动
越来越密,越强越大
穿过钢筋水泥的坚固和阻拦
直插身体和物体的内部
越大越重,越深,越紧
超强的响声和震颤毫不手软,决不停息
完全超出正常的经验和想象
摧毁善良的等待和期盼
10秒携带20秒过去
忠诚的楼房突然张开大口
吞噬眼前物体和生灵
根本不理会我们的生死和渺小
四面山上深深浅浅隐隐约约的羌寨
自由散落沟底江边的羌寨
群山泥土石头草木中走来的羌寨
白石灵光照耀和庇护的羌寨
巍巍羌碉守卫在险峻高地的羌寨
无一处不摇晃抖动起来
轰然坍塌在任意扎根的土地
将一生都没有悠闲的老人
揽入怀中——不愿撒手
包括老人粝手温暖的金色玉米
火塘安居祖宗牌位的神龛
房梁上一串串香润可口的腊肉香肠
通通击落,埋葬在走过无数风雨和心爱的
家园的废墟中,来不及喊出一声,天哪
曾经规规矩矩服帖在地层深处的泥土
被强劲不止的震荡掀得高飞起来
赶走太阳和纯净空气的庇护
乌鸦一样层出不穷,布满天宇
漫漫不断,纷繁笼罩下来
让整个世界掉进无垠的黑洞
渐渐由远而近听得见哭声
喊声,错杂焦急奔走寻亲的脚步声
声声凄迷,浑浊在冥冥绝境
九
400颗原子弹爆炸的威力
挣脱千年万年亿年
深深死死的束缚
快活在那一瞬间之后
尽情而得意
舞在地层
遁入空中
逃离暗无天日的深埋
变迁轮回的时机已经到来
每一粒先后释放的尘埃
现出本身,组成千千万万亿亿
无以计数的茫茫阵营
漫过岷山昆仑一个个生灵
一片片翠色生机
浪上高空
填充汶川的时间
黑——黢黑——死黑
不见一丝光亮和安全
无论室内还是山谷
尘土占据空间
占领生命的眼睛和呼吸
24小时过去了
10天过去了
一个季节过去了
尘土依然沸腾
在生命深深仰望之中
朗朗需要澄明的空谷之上
篡改着一切的表象
十
上午的锄头滑过正午
不离不弃龙山羌寨阿妈的双手
在5月阳光盈盈的玉米地上
迎接希望一样绿绿的嫩苗
一株一株,一行一行
走来,从杂草消失的梯田上
血液一样流淌深谷的岷江
那么真实,那么遥远地唱着歌谣
一百年无影无踪,一千年
不痛不痒,擦肩而过
犹如村边坟头,依次有无,新旧
而此刻,寂静的空气迸溅着火星
敞开胸膛
山寨迈走在新一轮春末夏初
这些流淌的滚烫的汗珠
熟练地穿行在阿妈和她儿子的脸上
身上,寻找着坠入玉米苗的方向
母子的身体没顾得上伸直一回
猛然,千古信赖的土地狂躁暴跳起来
夺走母子手中兴致盎然的锄头
年轻的新苗倒成一片
相依为命的土地反目成仇
撕咬着群山村庄
人类祖先热血和胆识开辟的家园
无一处不凶狠咆哮起来
无一处不日月飞散
母子惊叫声穿过尘土覆盖的时间
任凭天地掉进无边的深渊
没有一丝慈悲送来清洁的呼吸
这么多尘土重重地落进身体的里面
直至雨水跟随尘土,密密复实实
砸进一个夜晚,而那两把忠诚的锄头
静静等待着手的温度和爱的力量
重新回来,重新回到自己心口
十一
说话的人失去了舌头
汶川失去了历史文化名城
古城坪,从西汉元鼎六年
公元前111年,距今2100年前某一天
正式成为了中央集权的一个边城
新石器时代甚至更早开垦的这片土地
岷江文明灿烂的夜色和黎明
一声声呐喊与草屋柔情传递的姜维城
4000年前大禹治水的脚步走过的
第一座蜀国老城,继续文明的一个源地
两千年后战国熊熊烈火熄灭,秦国蜀郡
郡守李冰散步喝酒看流水的岷江古城
后来的姜维城,三国姜维依仗西蜀皇权
沿江而上,凭丹心一片修筑的岷江老城
在羌的羊皮鼓声中潮涨潮落的威州城
是太阳与星光眷恋岷山的秘密
公元2006年,姜维城出现在国家眼睛里
再一次成为中央的牵挂和需要
姜维城微笑着,理一理明朝
虬龙一样起伏玉垒山的M形长城
在姜维高高的点将台目光之下
散发火的勇力,酒的效力
鼓的法力,岷江走进万物的魅力
神采飞扬的上午,清风微微
浇灌这一方曾经青春活泛的古地
宝石的光芒渗透整个大西南
直到现在,再次照亮新一代河岳山川
谁知道这是不是时空的一次预谋
把姜维城标志性的长城与高台
岷山昆仑后人仰望老祖的理由和风景
再度轻轻按进岁月里面,土地里面
不准看见神秘遥远如此清晰可考
让更多未来陷入一丛丛荒诞,再荒诞
千张嘴也说不清的岷江文明的一个发祥地
姜维城,伟大的远城,可怜的老城
陡然的消失,使我的语言找不着嘴巴
灵魂找不着停靠的大陆或者岛屿
十二
种子在土地上一站,落地生根
多少个春秋来来去去
总是生长在肌肉和血液的里面
没有一个可能会冲破树表
没有一种变异可能更改命中的遗传
树,就这么长久地站立
在地球之上,宇宙胸膛之中
一任根底的触须消化土壤与岩石
信仰和血肉浸透的这一方土地
都在描述生命的长度和韧性
一切都在路边,眼光之外,站立
站立,根深蒂固循环于自己的世界
不向天空伸展更多一寸的可能
不,从不,树只是这么自我地站着
箍桶的青藤一样静静
死死地站在自己的气息之中
从没有飞瀑断崖凌空的想法
朝下,让生命代替引力
或者朝内,刺破宿命的表象
那层空无一物的表象
仿佛温暖的脖子上渐渐收缩的绞索
一片叶子落下,一丫树枝迎风上升
千年的下方是土壤的怀抱
一言不发张开腐朽,在等候
十三
诗人的眼睛一下就空了
仿佛再也回不到上午的清澈,正午的充盈
恐惧和悲伤挤满无辜的期待
任何一个飞土、片石、一次小小的地动
都可以是混沌中草木和人的一个宿命
可以是这个世界的戛然终结,现在
苍天都相信大地要收回汶川这片家园
西蜀文明起源,成熟远播的沉默的故土
黑黑的风翻卷着岩石之上的尘土
峡谷蒙昧而混沌,经历着所有生死
青枝绿叶下的路桥,水边的梯田
伸手不见岁月的诗人泪水涟涟
被熟悉的死亡狠狠地牵引
纷纷朝着更深的黑暗走去
国家记忆中汶川的宝贝掐指可数
历史长河中的姜维城新石器时代遗址
巍巍然峻拔在布瓦高山的黄土羌碉
居然犹如出现之前一样,一个一个
天旋地转,痉挛而死
一分一秒被历史耸立起来的汶川脊梁
终究被劫取了里面所有的骨头
十四
倒映心情的岷江从远古的天空淌来
没有谁的思想可以超越他的行走
没有谁的意志可以阻止他
一层层揭开岷山昆仑连绵的衣襟
将青春的绿意,大地深处的细腻
带出重重阻隔,铺垫天府之国的底座
暗示成未来的一种高度和藐视
有时想,这江怎么就一定要到岷山之外
去到群山生灵翘首日盼夜想的外面
把众多灵动的呼吸和宽厚的波涛
带给更多宽厚,更多灵性的天空之下
把云蒸雾绕的美景降落在视线之外
继而,轰然埋葬在21世纪初
这一场山崩地裂下面,依然忍气缄声
依然默默,咬紧牙关走着,走着
坚决走进峡谷中唯一的心底
秋蛇一样娇小而肯定的模样
让我的青春战栗阵阵,眯上双眼
不得不像刀尖刺入胸口一般
继续深深爱着岷江的全部
从现在一直到开始诞生的那一天
内心依旧复活灵魂深处的壮阔
山色中潺潺旋律,莺飞鱼跃
明显感受到了齐山高的眼眶寂然滚烫
溢落三千瀑流,冲刷荒山的脊梁
在这样一个重要的年代,特别的月份
一只小鸟怀藏巢穴中的梦想
刚刚飞过正午太阳暖暖的琴弦
居然,一粒水都不曾遇见,幻想
一头栽进秃顶的树下,死了
啊,岷江,我的血浆,正在拉长孱弱的身影
从古至今的操守,守得住这最后的坚强
这步履悠长的滚滚潜行,暗走
我不知道何时才是一个圆满尽头,何时
才能连接阳光下的歌声,抒情欢畅
我不知道何时才能奔涌渴望,浩浩茫茫
圆满这最后的盛典,完成涅槃
或者空掉,干脆从来没有创造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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