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离的真实:继续与唐望的对话-解离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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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好几个月没有回墨西哥。我利用这段时间整理我的笔记。从我师从唐望这十年以来,唐望的教诲首次对我产生了意义。我觉得这段暂停的时间对我有非常正面与清醒的影响,使我有机会回顾我的经历,用适合我学术训练的方式来加以整理。但是我最后一次去拜访唐望的记录,让我对于自己能够了解唐望知识的乐观想法产生了动摇。

    我的笔记上最后一次的记录日期是1970年10月16日。这次拜访时所发生的事件可以算是一个转折点。它不仅结束了我的一个学习阶段,同时也开始了一个新的阶段。这个新阶段与我过去的经验有很大的不同。我觉得我的报告必须在此告一段落。

    我抵达唐望的住处时,我看见他坐在阳台下的老位置。我把车子停在树荫下,拿起我的手提箱与一袋杂货走过去,对他大声致意。然后我注意到他不是一个人,还有另一个人坐在一堆柴火上。他们俩看着我。唐望挥挥手,那个人也跟着这么做。从他的衣着来看,他不是印第安人,而是一个来自西南部的墨西哥人。他穿着牛仔裤与卡其衬衫,头戴牛仔帽,脚上穿着一双马靴。

    我先对唐望说话,然后看着那个人,他对我微笑,我凝视着他。

    “小卡洛斯在这里,”他对唐望说,“而他不愿意跟我说话了。别告诉我他在生我的气!”

    我还没有说话,他们就都爆笑出声。这时候我才认出那个陌生人就是唐哲那罗。

    “你没有认出我,对不对?”他笑着问。

    我必须承认他的装扮把我弄糊涂了。

    “你在世界的这个角落做什么,唐哲那罗?”我问。

    “他来这里享受热风,”唐望说,“对不对?”

    “对,”唐哲那罗附和道,“你不知道热风对我这把老骨头多么有好处。”

    我走到他们中间坐下。

    “热风对你的身体有什么好处?”我问。

    “热风能向我的身体倾诉惊人的事情。”他说。

    他转身面对唐望,双眼闪亮:“对不对?”

    唐望肯定地点点头。

    我告诉他们,圣塔安娜吹来热风的时候,对我而言是一年中最糟糕的季节,我的确很奇怪唐哲那罗会来寻找热风,而我却迫不及待要躲开它。

    “小卡洛斯受不了炎热,”唐望对唐哲那罗说,“当天气变热时,他会像个小孩一样感到窒息。”

    “窒什么?”

    “窒息。”

    “我的天!”唐哲那罗假装关切地说,然后做出绝望的表情,十分滑稽。

    然后唐望向他解释说我离开了好几个月,因为我与同盟发生了一次不幸的遭遇。

    “那么,你终于遭遇了同盟!”唐哲那罗说。

    “我想,是吧。”我含蓄地说。

    他们都放声大笑。唐哲那罗拍了我的背两三次,那是很轻的拍打,我当成一种友善关切的表示。他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看着我,我感到很祥和满足,但这只维持了一刹那,因为接着唐哲那罗对我做出了一件难以解释的事,我突然感觉他增加了手的力量,仿佛一座山压到我的肩膀上,我一屁股滑到地上,直到我的脸贴着地面。

    “我们必须帮助小卡洛斯。”唐哲那罗说,对唐望使了个串通好的眼色。

    我坐起来看着唐望,但他转头不理我。我感到迟疑与不安,觉得唐望故意假装冷漠、疏远。唐哲那罗在笑,他似乎在等待我的反应。

    我请他再次把手放在我肩膀上,但他不愿意。我请求他至少告诉我他对我做了什么。他咯咯笑着。我转向唐望,告诉他唐哲那罗的手几乎压垮了我。

    “我一点也不晓得,”唐望用夸张的正经语气说,“他没有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他们俩都大笑起来。

    “你对我做了什么,唐哲那罗?”我问。

    “我只是把手放在你的肩膀上。”他无辜地说。

    “再做一次。”我说。

    他拒绝了。这时候唐望打岔,要我向唐哲那罗描述我上次的经历。我以为他要我详细地报告,但我描述得越认真,他们就笑得越厉害。我中途停顿了好几次,但是他们都鼓励我说下去。

    “同盟会来找你,不管你感觉如何,”唐望在我报告完后说,“我的意思是,你不需要去引诱它了。你也许只是坐在那里咬指甲,或想着女人,然后突然间,你的肩上一记轻拍,你回过头一看,同盟就站在那里!”

    “如果那种情况发生了,我该怎么办?”我问。

    “喂!喂!等一等!”唐哲那罗说,“那不是个好问题。你不应该问你该怎么办,显然你什么都做不了。你应该问一个战士该怎么办。”他对我眨眨眼,头歪向右边,噘着嘴唇。

    我看看唐望,寻找线索看这是不是个玩笑,但是他的表情严肃。

    “好吧!”我说,“一个战士该怎么办?”

    唐哲那罗眨着眼,嘴唇咂咂作响,似乎在寻找一个好字眼。他捧着下巴凝视我。

    “一个战士会尿湿裤子。”他用印第安人的肃穆表情回答。

    唐望面色凝重,唐哲那罗拍打地面,爆出如雷的笑声。

    “恐惧是永远无法完全克服的,”唐望在笑声停止后说,“当战士碰上如此情况时,他想都不用想就转身不理会同盟。战士不会放纵,因此,他不会死于恐惧。战士只容许同盟在他状况良好、有所准备的时候找上他。当他足够强壮去抓住同盟时,他会打开他的缝隙,冲出去抓住同盟,把它按在地上,凝视同盟相当一段时间,然后他移开视线,放走同盟。我的小朋友,战士不管何时何地都是主宰。”

    “如果你凝视同盟太久,会怎么样?”我问。

    唐哲那罗盯着我,做出凝视我的滑稽表情。

    “谁知道?”唐望说,“也许哲那罗愿意告诉你发生在他身上的经过。”

    “也许。”唐哲那罗说,然后笑了起来。

    “请你告诉我好吗?”

    唐哲那罗站起来,伸展四肢弄响骨头,然后睁大双眼,使眼睛变成两颗圆球,看起来像个疯子。

    “哲那罗将要使沙漠震动。”他说,然后走进树丛。

    “哲那罗决心要帮助你,”唐望以透露秘密的口吻说,“上次他在他家里也做了相同的事,而你几乎‘看见’了。”

    我以为他指的是发生在瀑布的事,但他是说我在唐哲那罗家附近所听到的怪异震动声。

    “对了,那是什么?”我问,“我们一起笑过,但你从未对我解释那是什么。”

    “你从未问过。”

    “我问过。”

    “没问过。你什么都问过,除了这件事。”唐望责备地看着我。

    “那是哲那罗的艺术,”他说,“只有哲那罗能做到。当时你差点就‘看见’了。”

    我说我从来没想过把“看见”与当时我听见的奇怪声音联系在一起。

    “为什么不呢?”他直接问道。

    “‘看见’对我而言是用眼睛的。”我说。

    他瞪了我一会儿,仿佛我有什么不对劲。

    “我从未说过‘看见’只与眼睛有关。”他说,难以置信地摇摇头。

    “他是怎么弄出那声音的?”我坚持问道。

    “他已经告诉过你他是怎么做到的。”唐望尖锐地回答。

    就在这时候,我听见一阵惊人的震动声。

    我跳了起来,唐望开始大笑。那声音听起来像巨大的山崩。听着它,我有个有趣的发现,我对于声音的记忆都是来自电影的画面。那阵低沉的震动声就像我看过的一部电影中整座山崩塌的配音效果。

    唐望抱着肚子,仿佛他笑痛了。那阵雷鸣般的声音震动了我站立的地面。我清楚地听见一块巨大的岩石滚动的声音,一连串碎裂撞击声使我确信那块岩石正朝我而来。我感到极为困惑。我的肌肉紧张,准备好随时逃跑。

    我看着唐望,他正在凝视我。这时候我听见了这辈子从未听过的巨大撞击声,仿佛一块巨石就落在屋后。一切都在震动。就在这时候,我产生了一种极奇异的知觉,我似乎在一刹那间“看见”一块如山的巨石出现在屋子后面;那并不像是什么巨石的影像重叠在屋子的影像上,也不是看见真正的巨石,而是声音本身创造出巨石滚动的画面。我事实上“看见”了声音。这种不可思议的知觉使我陷入了沮丧与困惑。我从来没有想象过我能够如此知觉。我在理智上感到极为恐惧,决定要逃之夭夭。唐望抓住我的手臂,强硬地命令我不得逃走,也不得转身,而要面对唐哲那罗离去的方向。

    然后我听见一连串砰砰声,像是石头碰撞在一起的声音。然后一切归于平静。几分钟后,唐哲那罗回来,坐下。他问我是否“看见”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转向唐望寻求帮助,他正凝视着我。

    “我想他‘看见’了。”他说,然后笑了起来。

    我想要说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我觉得极为挫败。我感到生理上的一种愤怒与不适。

    “我想我们该留他一个人坐在这里。”唐望说。

    他们站起来,绕过了我。

    “卡洛斯正放纵于困惑中。”唐望大声地说。

    我一个人独处了几个小时,有时间写笔记与思索这段怪异的经验。经过思考,我觉得十分明显,从我见到唐哲那罗坐在阳台下开始,整件事便充满了闹剧的味道。我越想就越相信唐望已经把控制权都交给了唐哲那罗,这使我非常担忧。

    唐望与唐哲那罗在黄昏时回来。他们坐到我两侧。唐哲那罗靠得非常近,几乎靠到我身上。

    他瘦小的肩膀轻微碰触了我,我却体验到了与他拍我时相同的感觉,一阵如山的重量压到我身上,我倒在唐望大腿上。他扶我坐起来,问我是否要在他腿上睡觉。

    唐哲那罗显得很高兴,他的双眼明亮。我想要哭泣,觉得自己只是一只被玩弄的动物。

    “我吓到了你吗,小卡洛斯?”唐哲那罗问,他似乎真的很关心,“你看起来像匹野马。”

    “跟他说个故事,”唐望说,“那是唯一能安抚他的方法。”

    他们移动位置,都坐到我面前。两人好奇地审视我。黄昏下,他们的眼睛似乎在闪烁,像幽深的水池,不像人类的眼睛,非常惊人。我们相互凝视了一会儿,然后我移开了我的眼睛。我知道我并不怕他们,但是他们的眼睛让我恐惧到发抖的地步。我感到非常困惑。

    经过一段沉默,唐望催促唐哲那罗讲述他打赢同盟的经过。唐哲那罗坐在几英尺之外,面对着我,他没有说话。我望着他,他的眼睛似乎有正常人四五倍大,它们闪闪发光,极为吸引人。他眼睛的光芒似乎主宰了周围的一切,他的身体似乎缩了起来,像只猫的身体。我看到他似猫的动作,开始感到恐惧,完全不由自主,仿佛我一辈子都是如此反应,我采取了一种“战斗姿势”,小腿开始有节奏地颤抖起来。当我发现自己的反应后,我很不好意思地看看唐望。他正像平常一样凝视着我,眼神祥和而慰藉,然后他大笑起来。这时唐哲那罗发出一阵咆哮,站起来走入屋内。

    唐望向我解释说,唐哲那罗是非常直接的,不喜欢拐弯抹角。他刚才只是在用他的眼睛戏弄我,而像平常一样,我懂的要比我以为的多。他又说从事巫术的人在黄昏时都极具危险性,像唐哲那罗这样的巫士在这个时刻能够做出惊人的事情。

    我们安静地坐了几分钟。我感觉好些。与唐望谈话使我放松下来,恢复了信心。这时他说他要去吃点东西,然后我们将去散步,唐哲那罗将要向我示范一种隐藏的技巧。

    我要他解释是什么隐藏的技巧。他说他将不再向我解释事情,因为解释只会迫使我放纵。

    我们走进屋内。唐哲那罗已经点亮了油灯,正大口嚼着食物。

    吃完后,我们三个人走到浓密的沙漠灌木丛中。唐望几乎靠在我身旁。唐哲那罗走在前面,离我们几码远。

    这是个明朗的夜晚,虽然云层很厚,但有足够的月光使周围景物清晰可见。在某个时刻,唐望停了下来,叫我上前跟随唐哲那罗。我迟疑着,他轻轻推我,向我保证没关系。他说,我应该永远有所准备,永远都信任自己的力量。

    我跟随着唐哲那罗。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我试着赶上他,但是不管我如何努力,我总是追不上。唐哲那罗的黑影永远在我之前,有时候他会消失不见,仿佛跳到了路旁,但是不久,他又出现在我前方。就我所知,这只是在黑夜中一次奇怪而无意义的步行。我跟着走,因为我不知道回去的路。我不知道唐哲那罗在干什么,我以为他要带我到树丛深处,向我示范唐望所说的隐藏技巧。但是在某个时刻,我很奇怪地感觉到唐哲那罗在我身后。我转过身,瞥见身后一段距离之外有个人形,这个现象实在令人吃惊。我在黑暗中极目望去,我相信我辨认出一个人站立在约十五码之外。人形几乎隐没在树丛中,仿佛这个人故意躲藏起来。我凝视了一会儿,能够保持住那人的形体,虽然他试图藏在树丛的黑影中。这时我心中产生一个合理的想法,我认为那人一定是唐望,他一定跟在我身后,当我相信这个想法之后,我也发现自己无法再辨认出那个人形了。在我眼前的只是一团无可辨认的沙漠灌木丛黑影。

    我朝我看见人形的地方走去,但没有发现任何人。唐哲那罗也不见了踪影。我不知道方向,只好坐下来等待。半个小时后,唐望与唐哲那罗经过附近。他们高声叫喊我的名字。我站起来,找到了他们。

    我们在完全沉默中回到了屋子。我欢迎这段沉默,因为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我对自己都感到陌生。唐哲那罗似乎对我动了什么手脚,使我无法像平常一样思考。当我坐在黑暗中等待他们时,这个现象尤其明显。当我坐下时,我曾自动看看手表,然后我便沉默下来,仿佛我的思想被关掉了。但是我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警醒状态,那是一种无思想的状态,也许可比拟为不在乎一切事物。在我坐在那里的那段时间里,世界仿佛达成了一种奇异的平衡,我无法为世界增加什么,也无法减少什么。

    我们回到屋子后,唐哲那罗便打开一张草席去睡觉了。我感到有必要把我的经历告诉唐望,但他不让我说话。

    1970年10月18日

    “我想我知道唐哲那罗那天晚上干了什么。”我对唐望说。

    我这么说是为了引诱他开口。他一直拒绝谈话,使我感到紧张。

    唐望微笑地点点头,仿佛同意我的话。我本来会把他的表示当真,但是我看到了他眼中的奇异光芒,他的眼睛好像在嘲笑我。

    “你不相信我的话,对不对?”我冲动地问。

    “我认为你知道,事实上你是知道的。你知道唐哲那罗一直在你身后。但是理解与否并不是重点。”

    他说唐哲那罗一直在我身后,我大为震惊。我恳求他加以解释。

    “你的心智只追求片面的事实。”他说。

    他拿起一根枯枝,在室中挥舞着。他不是在画什么,也不是在打手势。他的动作像在筛选一堆种子,用枯枝刮着空气。

    他转身看我,我耸耸肩表示不解。他靠近些,重复他的动作,在地上画了八个点。他把第一个点圈了起来。

    “你在这里,”他说,“我们都在这里,这里是感觉,我们从这里移动到这里,这里是言语。”他圈了第二个点,就在第一点上面。然后他在两点之间来回移动,表示其中交流频繁。

    “除了这两个点之外,还有六个点可以掌握,”他说,“但是大多数人都一无所知。”他把枯枝放在第一点与第二点之间,轻轻敲着地面。

    “在这两个点之间移动,就是你所谓的理解。你一辈子都在这么做,如果你说你理解我的知识,那一点也不新鲜。”

    然后他把其他的点相互连接,结果是一个不规则的多边形,有八个交叉点与不等长的放射状线条。

    “其他六个点都自成一个世界,就像感觉与言语是你的两个世界。”他说。

    “为什么要八个点?为什么不多一些,组成一个圆圈?”我问。

    我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唐望笑了笑。

    “就我所知,只有八个点可供人掌握。也许人的能力最多只能如此。我说的是掌握,而不是理解,你注意到没有?”

    他的语气十分幽默,我忍不住笑了。他是在模仿或讽刺我对于字眼的斤斤计较。

    “你的问题是你总要理解一切事物,而那是不可能的。如果你坚持要理解,你就没有考虑到你身为人的基本命运。你的阻碍依然存在,因此,这么多年来你几乎一无所成。不错,你已从昏睡中醒来,但是这可以借着其他方法做到。”

    停顿片刻后,唐望叫我起来,说我们将要去溪谷中。当我们上车时,唐哲那罗从屋后出来,加入了我们。我们行驶了一段路,然后步行进入一个很深的溪谷。唐望在一棵树下选择了休息的位置。

    “你有一次提到,”唐望开口说,“你与一个朋友看见一片树叶从无花果树上飘落下来,你的朋友说,就算在无穷尽的永恒中,那片叶子也不会再从同一棵无花果树上落下来。你记不记得?”

    我记得曾经告诉过他这件事。

    “我们前方有一棵大树,”他继续说,“如果我们观看这棵树,我们也许会看见一片树叶从树顶端飘落。”他示意我去看。

    在溪谷的另一边有一棵树叶枯黄的大树。他点头要我保持注视那棵树。经过几分钟的等待,一片叶子从顶端松脱,开始飘落;它碰到其他枝叶三次之后,才落进一片灌木丛中。

    “你看见了吗?”

    “是的。”

    “你会说那片叶子再也不会从同一棵树上飘落,对不对?”

    “不错。”

    “就你所能理解的,这是千真万确的。但这只是你的理解。瞧。”

    我自动望去,看见一片树叶飘落。它像上一片叶子一样,碰到相同的枝叶。我仿佛在看电视上的立即回放画面。我的目光跟随着那片回旋的叶子,直到它落到地面上。我站起来想看看地上是否有两片叶子,但是树根的灌木丛使我看不见叶子的落点。

    唐望笑着叫我坐下。

    “瞧,”他说,用头指着树梢,“同一片叶子又落下了。”

    我再次看见一片叶子像前两片叶子一样飘落。

    等它落下后,我知道唐望会叫我去看树梢,于是我自动抬头。一片叶子又落下了。这时候我发现,我只看见第一片叶子脱落的情形,或者说,我是从它落下之前便开始观看;另外三片叶子都是在我抬头时已经开始飘落。

    我把这个现象告诉唐望,请求他加以解释。

    “我不懂你是怎么让我看见已经发生的事的。你对我做了什么,唐望?”

    他笑了起来,没有回答。我坚持要他告诉我,同一片叶子怎么能一再落下。我说,根据我的理性,这是不可能的。

    唐望说他的理性也告诉了他相同的话。但我亲眼看到那片叶子一再飘落。然后他转身面对唐哲那罗。

    “是不是这样?”他问。

    唐哲那罗没有回答,他凝视着我。

    “这是不可能的!”我说。

    “你被链条锁住了!”唐望叫道,“你被锁在你的理性上了。”

    他解释说,那片叶子一再从同一棵树上飘落,是为了使我能停止理解。他用秘密的口吻告诉我,其实我已掌握了一切,但是我的执迷使我盲目。

    “没什么好理解的,理性只是一种非常渺小的事物,非常渺小。”他说。

    这时候唐哲那罗站了起来。他很快瞥了唐望一眼。他们目光交会,然后唐望注视着面前的地面。唐哲那罗站在我面前,开始前后摆动他的手臂。

    “看,小卡洛斯,”他说,“看!看!”他发出非常尖锐的呼啸声,像是什么东西被撕裂似的。

    与此同时,我的腹部感到一阵空虚:这是一种从高处坠落的强烈感觉,并不痛苦,但很难受。这种感觉持续了几秒钟,然后消失,只留下膝盖处的一点奇怪瘙痒。但是就在瘙痒的同时,我经历到另一种难以置信的现象:我看见唐哲那罗站在一座山头上,也许有十英里远。这个知觉只存在几秒钟,我来不及好好观察。我记不清我是看见一个如正常人大小的唐哲那罗重叠在远山的影像上,还是看见一个缩小的唐哲那罗。我甚至不记得那是不是真的唐哲那罗。但是我确信看见他在山顶上。然而当我想到我是不可能看见十英里外的人时,这知觉就消失了。

    我转身寻找唐哲那罗,他已经不见了。

    我的困惑与所发生的事一样怪异。我的思绪在压力下一团混乱,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唐望站了起来,使我用手按住腹部,同时叫我蹲下来,大腿紧贴住身体。我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然后他说他要克制自己,不对我解释任何事,因为只有靠行动才能成为巫士。他建议我立刻离去,否则唐哲那罗也许会为了努力帮助我而害死我。

    “你必须改变方向,”他说,“你要斩断你的锁链。”

    他说关于他或唐哲那罗的行动是没什么好理解的,巫士十分容易表现惊人的事迹。

    “哲那罗与我是靠着这一点来表现的,”他说,指着他的图案中的一点,“而这不属于理性的范围,但你知道它是什么。”

    我想说我并不明白他的话,但是他不给我时间说话,马上站起来要我跟着他。他开始疾步行走,没过多久我就为了要跟上他而气喘如牛,汗流浃背。

    当我们上车时,我寻找唐哲那罗。

    “他在哪里?”我问。

    “你知道他在哪里。”唐望不客气地说。

    在我离开前,我找机会与他坐下来,就像往常一样。我有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想要寻求解释。正如唐望所说的,解释的确是我的放纵。

    “唐哲那罗在哪里?”我小心地问。

    “你知道在哪里,”他说,“但是每次你都失败,因为你坚持要理解。譬如说,另一晚你知道哲那罗一直跟在你身后,你甚至回头看见了他。”

    “没有,”我抗议道,“我不知道。”

    我说的是实话。我的心智拒绝把那种经历当成“真实”。虽然经过十年的门徒生涯,我的心智已无法再坚持以前用来判断真实的标准,但是到目前为止,我对现实所产生的任何怀疑都只是理智上的做法。所以,在唐望与唐哲那罗的行动所造成的压力下,我的心智就陷入了僵局。

    唐望看着我,他的目光充满了悲哀,我开始哭泣,眼泪止不住地流出。在我这一生中,我首次感觉到了我的理性所带来的沉重羁绊。一股无法描述的哀伤吞噬了我。我不由自主地发出悲鸣,拥抱住唐望。他立刻用手指关节在我头顶上敲了一记。一种震动从我脊椎传下去,非常使人清醒。

    “你太放纵了。”他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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