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落暖心甜宠新作-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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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高顶软轿徐徐行着,内里的人侧歪着身子,一手扶额,半闭着眸子小憩,不时溢出两声轻咳。

    倏然间,轿子一个剧烈颠簸,紧接着厚重的锦缎帘子被人一把掀开,连滚带爬进来一人,携带进一股蕴藉淡淡药香的微风。

    景逸缓缓睁眼,就见一个身穿大红喜服的女子半跪半坐在自己面前,编贝般的牙齿紧紧咬着下唇,身子簌簌抖的如同筛糠,一双水亮杏子眼却睁得大大的看着自己。

    轿外传来高翎的低沉嗓音:“主子!”

    紧接着外面街道传来一队人的脚步声,叫喊声,怒骂声,景逸静静看着眼前女子,那女子也仰着头与他对视。眼眶隐隐含泪,却仍死咬着唇,倔强的不肯哭出声来。

    半晌,那女子张开已经沁出血滴的唇,无声吐出两个字:求你。

    景逸缓缓抬起一边眉毛,似是觉得十分新鲜有趣。轿外却传来一道陌生嗓音:“我们正在追一个人,不知你家主人可否行个方便……”

    轿外众人都紧闭着嘴不回答。那人似是极为恼怒,布帘刚掀起一个角,景逸对着窗子低声唤了声:“高翎。”

    那唤作高翎的人似是拿出什么东西,轿外很快一片死寂。轿子重新被人抬起,继续前行。那女子仍保持着之前的跪坐姿势,搁在裙摆上的手攥的紧紧的,侧耳倾听外面动静,眸中闪过一丝惊疑。

    景逸又缓缓闭上眼,低声道了句:“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那女子坚定摇了摇头,一抬眼,这才注意到男子惨白面色,血色尽失的唇,以及,紧紧闭着的狭长凤眸。再看男子身上华丽的绛紫锦袍,腰间血红蛟龙云纹环佩,以及脖颈上围着的雪色狐裘,不禁双目大瞠,他是……

    景逸似是感觉到女子惊疑不定的注视,却懒得睁眼,只勾了勾唇角:“怕了么?”

    那女子过了初时怔愣,唇畔渐渐绽出一抹苦笑,低低的嗓音尤带了丝颤,却透着一股子坚韧:“民女乔初熏,多谢小侯爷救命之恩。”

    第一节 桂花糕

    半月后。

    初秋的清早有些凉,清冽微风拂面,带来一阵扑鼻的桂花香,甜甜的味道,带着几许醉人肠的熏然。乔初熏挎着篮子走在集市上,刚走没几步,就见路边有位老婆婆在卖晒干的桂花。两个竹篮里,一个盛的是白似雪的早银桂,另一个盛的是灿若金的大金桂,一金一银相映成辉,飘散着阵阵芬芳,看着煞是喜人。

    乔初熏略一思量,走到摊子前询问价钱。老婆婆笑眯眯拿出晒干的叶片来包,一边絮叨着:“哎,这桂花可是好东西!蒸甜糕,做糖饼,腌桂花蜜,做桂花酿……能做的好东西多了去了……”

    乔初熏一边浅笑着称是,心里想的却是桂花的药效,化痰止咳,驱寒暖身,对府里那位再适合不过了。前两天用晚膳的时候,还听着他念叨想喝酒,待会儿再看看街上有没有卖桂花酿的罢……明天再多买点自己来酿,估摸着到了立冬时候正好能喝。

    买了两包桂花,乔初熏又拎了只肥嫩嫩的母鸡,以及一些时令鲜蔬,两小坛子桂花酿,大包小包的抱着回府了。

    三日前他们一行人抵达越州府,府邸似是一早便有了着落的,当天傍晚就搬了进来。宅子不大,从外面看与一般富户乡绅的宅子无异,内里却是花了不少心思,花圃凉亭一应俱全。景逸住的主屋后头还有一小汪半露天的温泉水。

    随行的人并不多,除了她,只有以高翎为首的十来个护卫,其中四人还充作抬轿的轿夫。除此之外,既没丫鬟,也没厨子,简单到多少有些寒酸。

    住进来当天,乔初熏便和景逸说,做饭的事她一人可以包揽,只要再招两个小丫鬟帮忙打杂以及伺候他就可以了,景逸当即允了。高翎便在府外面贴了张告示,可直到昨天傍晚,也不见人上门来应。

    乔初熏一路想着心思走回府邸,刚到门口,就见高翎打里面走出来。一见乔初熏怀里大包小包的,高翎也是一愣,忙把母鸡和两样比较沉的东西接过来,一边淡淡说道:“下次再这么早出门,叫个兄弟和你一起。你一个姑娘家,又拿这么多东西……不安全……”

    高翎似是不太习惯说这种话,一整句话说的断断续续,面色也显得有些不自然。乔初熏捧着两小包桂花,另一手拎着菜篮子,唇角噙起一抹恬淡的笑:“我知道了,谢谢。”

    高翎又是一愣,偏过头看她,似是没想到会因为这点小事被人道谢。这两天乔初熏虽然管着府里十多口人的膳食,但无论是样貌气质还是举止言谈都不太像小户人家的女子,道谢这种话从她口中讲出来,则显得尤为怪异。

    乔初熏却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一边浅笑着问道:“人还没招到?”

    高翎点点头,显得有些苦恼。难道是他写的那张告示有问题,工钱太少了?一个月二钱银子,也不低啊……

    乔初熏将东西放在长条案几上,又朝他安抚的笑笑:“没关系。这些活我一个人还应付的来。主要是景公子那里。”虽然已经知悉景逸的真实身份,但大家都很有默契的称呼他为公子。

    高翎露出一抹有些苦涩的笑容:“公子说了,不用人伺候。他那边一直有弟兄们轮流照应,倒也还好。”

    乔初熏拿出一只水瓢,往里面倒了些金桂,又舀了些凉水,洗去花蕊上那层浮土。走到木橱那里,找了套青瓷茶具出来。茶具是她昨天到街上买的,瓷器细腻润泽,上面的釉彩色泽清淡,跟人讨价还价半晌,最后花了十五两银买了一整套,还附赠了两只同色的小酒樽。

    “稍等一下,待会儿把茶给公子送去。我马上就做饭。”乔初熏说着,一边手脚麻利的开始泡茶。

    茶壶里放入一小撮洗干净的桂花,又倒入烧的滚沸的热水。轻轻拂了拂蒸腾的热汽,乔初熏盖上茶壶盖,又取过两只杯子放在托盘里。从橱子里捧出蜂蜜罐子,舀了两勺蜜在一只小碟子上。最后将托盘交给高翎,微微一笑:“喏,让公子趁热喝。对他身子有好处。要是觉得味道发涩,就倒点蜂蜜。”桂花茶的味道香是一定的,不过可能口感不够绵甜,所以乔初熏才在边上放了一小碟子蜜。

    高翎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叹道:“好香啊!”

    乔初熏抿唇一笑:“待会儿给你们蒸桂花甜糕,你要是急着吃,过半个时辰来一趟。”

    高翎强忍着咽唾沫的冲动,点点头便捧着桂花茶走了。

    乔初熏从一旁的小缸里舀了些粳米粉,又倒了少量糯米粉,一边兑凉水一边拿着筷子缓缓搅和,接着又往里面洒了些白糖。

    揉了会儿面,往小盆子上罩了块薄薄的湿布巾,放在一边。照之前那样洗了些桂花,放入一只小碗里,又舀了几大勺蜂蜜进去,拿起筷子轻轻搅拌着。

    趁着醒面的功夫,乔初熏到院子里,用刀砍了一小截竹子,拿回厨房洗干净,用来当扣甜糕的模具。

    面团被一刀切开,分成两半。一半用那截竹筒扣出圆形的胖胖的形状,中间切开,舀入一勺事先调好的桂花蜜,用手捏合,覆头再点缀两朵桂花,上锅蒸。另一半则用刀切成薄片,上锅蒸熟之后再刷上一层蘸着蜂蜜的桂花,下锅过油翻两翻。很快,屋子里就飘起一股子甜蜜蜜的桂花香。

    乔初熏刚把炸好的桂花软糕盛进盘子,门口就已经挤了三四个人,都扒着眼往里头望,也不敢出声。乔初熏一转身,被几人吓了一跳。刚巧高翎走了过来,挨个敲过几个人的头顶,又微笑着看向乔初熏,看神情似是十分高兴。

    乔初熏将手里的软炸桂花糕送到高翎手中,又朝另外那几个人礼貌的笑笑:“本来就是给你们做的,须得趁热吃才好。”

    那几人纷纷道谢,各自有些胆怯的伸手从高翎手里的盘子拿了一块,送到嘴边咬了一大口。嚯!外皮金黄酥脆,内里是又软又糯的糯米馅儿,咬一口,还溢出些蜂蜜汁来,嚼两嚼,口中充溢着桂花的浓郁香味。手快的人赶忙又从盘子里拿了一块,一边笑着跟乔初熏连连赞叹:“真香!而且又不会太甜腻……好吃!”

    高翎眼看盘子里只剩下最后两块桂花糕,清咳两声,伸过来的那只魔爪颤了颤,极不甘愿的缩了回去。高翎这才看向乔初熏:“公子尝了茶,一连喝了两杯。我过来再取些蜂蜜。”

    乔初熏这会儿把蒸好的桂花甜糕也捡出来,递给站在高翎身边眼巴巴看着剩下那两块软炸桂花糕的小蚁:“尝尝这个罢。”

    站在门口那几人再次蜂拥而上。一边大口吃着一边口齿不清的呼气:“好烫!”“哇,里面有桂花蜜,好甜……”“覆头这两朵桂花很清香!”“唔,好吃……”

    乔初熏浅笑着倒了一小碟蜂蜜送到高翎手里,又盛了两块蒸好的桂花甜糕给他:“公子身体不好,不宜吃煎炸类食物。这两块里面放的糖心比较少,你端给他尝尝。”

    高翎端着东西转身,有些恶狠狠的瞪了门口那几个吃货一眼:“都在这围着做什么,该干嘛干嘛去!”

    乔初熏又盛了一盘子甜糕出来,递给其中一个人:“这些是给另外几个人的。”接过盘子的小晚一脸感动,兄弟们不过来都有人惦记着,乔小姐人真好!一边迅速从盘子最上面拿了一块藏进衣袖……顿时遭到了其他三人的侧目鄙视。

    乔初熏转过身,开始准备午饭。鸡已经冲洗干净,胸脯上的肉被仔细切下来,剩下整只鸡被塞入一只炖汤的小罐,里面放了一小块灵芝,以及其他几味温补的药材。府里各类药材一应俱全,更不乏人参灵芝一类的大补之物,都是从京城一路带过来的,想来景逸的病也有相当长一段时日了。

    接着择菜,洗菜,切菜……大概过了一个来时辰,一顿午饭总算忙活出来。给大伙做的是葱烧排骨,爆炒三丝,山韭炒柴鸡蛋,凉拌水萝卜,最后还有一大锅热腾腾香喷喷的排骨汤。

    给景逸的菜则是另做的。一小盅鸡粥,鸡汤里的浮油全都撇去,粥是用粳米煮的,里面还放了些切得细碎的山药粒,看起来色泽清淡,味道却清香醇厚。白水煮熟的鸡胸脯肉切成细丝,拌了些鲜甜微酸的调味汁进去。另外还做了一道山家三脆。山上新采的蕈子、山笋以及枸杞菜,切成细丝,过了沸水焯一遍,又点了些许麻油以及甜醋拌好。

    焯菜的功夫,乔初熏还烫了小半壶桂花酿,大概也就能倒三盏酒的样子。最后一同放在托盘上。

    高翎等进厨房帮着端菜,大伙都在偏厅用饭。乔初熏则端着几样饭食进了景逸卧房,一进屋,迎面送来一股清甜桂花香。景逸穿的格外厚实,刚入秋的时节,身上的袍子已经是夹了层的锦缎料子,脖子上仍围着之前的狐裘围脖,捧着本书靠在榻上,另一手端着茶杯缓缓啜着。

    乔初熏将托盘放到桌上,走到距离榻边大概三尺的位置停下,垂眸轻声道:“公子,用膳罢。”

    景逸撂下茶杯,手里仍擎着书,看着眼前人眉恭目顺的模样,没来由蹙了蹙眉:“怎么不抬眼?”

    乔初熏微微一愣,复又顺从的抬起眼眸,唇畔噙着恰当好处的浅笑:“天凉了,饭菜冷的快。公子是要在这边用,还是去桌子那边?”

    景逸放下书册,看着她的眼,缓缓道:“端过来罢。”

    乔初熏应了一声,将小桌上的一干茶具收走,又端了放着饭食的托盘过来。先打开小盅上的盖子,又递了只汤匙过去,轻声道:“先趁热喝些粥。”

    景逸看到一旁的酒盏,有些惊讶,又抽抽鼻子:“桂花酿?”

    乔初熏应了声,拿起酒壶将酒盏斟满:“公子现在的身体状况,少喝些酒还是可以的。不过要注意品类,另外最好是烫过的。”

    景逸执起酒盏轻啜一口,又缓缓放下。

    乔初熏在一旁看着,见他蹙了蹙眉尖,轻声问道:“怎么,不合口味?”

    景逸抬眸看了她一眼,咽下口中酒液,缓缓吐出一句:“不好喝。”接着又低声补充道,“茶和甜糕都很好。”

    乔初熏弯起嘴角:“酒是买的。我明天多买些桂花,做些酒酿。大概到立冬时就能喝了。”

    景逸夹了口切得细细的鸡丝,嚼了两嚼:“调味汁不错,就是味道淡了些。”

    乔初熏微微一笑:“你身体不好,不宜吃太咸。”

    景逸又尝了口那道山家三脆,缓声道:“这个很好吃。”蕈子清香,山笋甜脆,枸杞菜幼嫩,三种山野小菜拌在一起,尝来齿颊生香,格外清爽。

    乔初熏便在一旁候着。过了大约一刻,景逸用完午膳,接过她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唇角。似是蓦地想起什么,修长的眉微抬:“你吃过了么?”

    乔初熏弯起唇角:“吃过了。”接着便开始收拾碗筷,端着托盘下去,很快又送了一壶桂花茶过来,这回是事先用小火煨过的茶汤,里面还加了山楂片和党参。旁边照例放了一小碟蜂蜜。

    景逸尝了口茶汤,眸中浮现淡淡惊讶:“味道和之前不一样!”之前的桂花茶清甜润口,还带着淡淡苦涩,甜甜的香味格外熏人。这壶茶桂花的香气淡了,味道却更加浓厚,甜中带酸,还有一股子淡淡的参片味儿。

    乔初熏笑笑:“之前那壶是直接沏的,这壶是煮过的,里面又加了点别的东西,可能味道更重一些。”

    “我先下去了。”说完,倒退着走了几步,才转身出了屋。

    景逸靠在榻上,轻轻啜了口口感更加浓郁的桂花茶,染上淡淡水汽的眼眸若有所思的看着那道走远的身影。

    第二节 汆丸子

    又过了几日。

    晌午刚过,乔初熏煮了一大锅桂花蜜茶,里面放了山楂片以及晒干的小朵杭菊,一人一大碗给那十几个人送过去,喝的众人额头冒汗连叫舒服。刚巧大门外有人叩门,小绿把空碗往旁边小泥怀里一仍,蹿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十三四岁大的小丫头,圆圆眼眸,樱桃小口,怯生生的往里面望了一眼,细声细气的问道:“府上招打杂的丫鬟么?”

    小绿样貌生的颇英武,乍一看眉宇间还带着一股子匪气。其实不光小绿,剩下十多个人皆是如此。见小丫头极是怯懦,小绿咧嘴露出一个自以为亲善的笑容,声如洪钟的应道:“对!招人!”

    小丫头被吓得一哆嗦,眼睫颤了颤,咬着唇就想跑。乔初熏忙快步上前,朝她笑笑:“姑娘莫怕,府上活计并不繁重。不过是在后厨打打下手,洗菜端饭之类的。一个月二钱银子,月初支付,可以么?”

    乔初熏五官长得极细致,眉眼温润,气质谦和,和人说话之前唇边先带了三分笑。小丫头犹疑不定的点点头,一双小手在身前扭着,小声应道:“可以的。我,我会做很多活,煮饭洗衣都没问题。求小姐赏口饭吃……”

    乔初熏微微一笑,上前牵着小丫头衣袖,将人往里带:“我不是什么小姐,不过是后厨管做饭的。你叫我初熏就可以了。”

    小丫头惊讶的睁圆了眼,不是小姐么?她曾经在街上远远瞧见过容家大小姐,模样气质都不及眼前这位一半好呐!忽然发觉自己这样瞪着人看很是失礼,小丫头忙低下头,乖巧答道:“初熏姐姐好。我叫李桃,家里人都叫我小桃儿。”

    乔初熏摸摸她的头,唇角噙笑:“小桃儿不用怕,府上只有一位主子。记得称呼公子,刚才门口那些人,都是公子的侍卫,你见了叫声哥哥便好。”

    说话间,两人已经行至后厨,乔初熏给她介绍了大概,又从腰间拿出荷包,数了数里面银两。小桃儿眨巴着大眼看着乔初熏,等着她吩咐事情做。

    乔初熏将荷包收好,又朝她笑笑:“时辰还早。跟我上街买点东西罢。”两人又折回门口,小绿自告奋勇跟着一起,三人两前一后出了府。

    乔初熏这两天总上街,也大概摸清楚城中走向。城东是闹市,各样铺子,粮店,布庄,杂货铺子,大都集中在那边。城西早晚都有集市,要想买新鲜蔬果,鸡鸭鱼肉,一般人都晓得去集市采购。饭庄和酒楼大多集中在城南,城北则是府衙以及一些大户人家的府邸。

    三人出了府一路往东去,刚走没两步,就听不远处有人敲锣,街上人群也隐隐有些骚动。乔初熏本不是爱凑热闹的人,拉了小桃儿的袖子就想快些绕过人群。走没两步,却听到有人高声诵读通告的声音。

    乔初熏蹙眉朝人群中心望了一眼,果然,就见一群人围着告示牌,木架子旁边站着两名捕役,还有一个书生打扮的人在为众人诵念上面内容。三人站在原地听了会儿,原来是府衙发出公告,提醒城中百姓夜晚注意紧闭门窗,尤其是女子,日落之后最好不要出门。

    乔初熏原想走近些看看清楚,奈何前面密密麻麻围了一圈人。便侧过脸想唤小绿先走,谁知却见对方面色凝重,看神色似是在沉思什么。乔初熏一连叫了两声,他才回过神,跟着两人往前走,却似乎心事重重。

    乔初熏向后看了一眼,停下脚步,唇角噙笑看向他:“一起走罢。”

    小绿似是吃了一惊,连连摇头:“不行。”

    乔初熏有些不解,小绿硬着头皮支吾解释:“公子吩咐过……要尊重乔小姐,不可放肆。”其实高翎的原话是,要把乔小姐当主子一样对待,不可怠慢。小绿平日里虽然有些大大咧咧,却不是没脑子的人,不用想也知道这话不能当着乔初熏的面讲出来。

    乔初熏看着他,突然绽出一抹有些调皮的笑:“我前两天就想问,为何你们的名字都那么奇怪。你叫小绿,我记得还有几个人,分别叫小蚁,小泥,还有小晚。”怎么听都和这些人不太相符啊,而且感觉还有些女气……

    小绿脸色一变,笑得也有些勉强:“乔小姐识字不?”

    乔初熏点点头,自然识得。

    小绿露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悲壮表情:“公子少年时候,曾读到一首唐诗……”

    乔初熏本就聪敏,心下转了转,将她所记得起的几人的名字连缀起来,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旁边小桃儿有些好奇的牵了牵她的衣袖:“初熏姐姐,怎么了?”

    乔初熏边走边笑,怪不得她之前总觉得这些名字有些古怪。原来是把人家二十字的唐诗单独拆开来用,又在每人一个名字,前面加了个小字。

    小绿咬着牙黑着脸跟在两人身后,屈辱啊!哥儿几个人生第一大屈辱,就是公子给取的这娘里娘气的名字!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乔初熏缓缓吟出这首五言绝句,又笑吟吟侧过头看了小绿一眼:“怎么只有十三个人,剩下那七人呢?”

    小绿面色一黯,登时停止低咒。半晌,抬眼看向乔初熏:“还有四个在赶过来的路上。另外三个……过去了。”

    小桃儿“啊”了一声,又连忙伸手捂住嘴,圆圆眼眸眨巴眨巴看着小绿,好可怜喏!

    乔初熏轻蹙眉心,轻声道了句“抱歉”,思及那首唐诗,又想起了心思。

    三人到杂货铺子买了些日常用具,路过一家绣坊的时候,小桃儿突然轻轻扯了下乔初熏的袖子:“初熏姐姐,你的荷包有些旧了。”小桃儿脸颊粉粉,怯生生说道:“你要是不嫌小桃儿手艺粗糙,我,我给你缝个新的好不好?就买些彩色丝线,再找一小块布料就行。”

    乔初熏愣了下,下意识摸了摸腰间荷包,又笑着看向她:“好啊。”进了绣坊,一位身穿粉裳的年轻女子很快迎上来,眼眶红红的,却勉强绽出一抹笑:“姑娘想买些什么?”

    乔初熏对于针黹可谓一窍不通,便侧目看向小桃儿。小桃儿走到货柜前,仔细看了会儿,又跟先前那位女子小声交谈几句。很快那女子取了几只缠好的彩色绣线出来,用纸包好,又朝两人笑笑:“我们家的线韧性好,也不易掉色,用着好的话,以后常来啊!”

    乔初熏点点头,看着那女子背过身去抹泪,抿了抿唇,终是没说什么。拉着小桃儿出了铺子。

    三人又到城西集市买了些蔬果,一整扇小羊排,两条鲜鱼,一小袋新鲜核桃,这才回了府。

    多了个人,做起活来果然便利不少。乔初熏让小桃儿洗菜择菜,小绿在旁边帮着收拾鱼,两人手脚都挺麻利,做活儿也细致,乔初熏那边淘完米做上饭,到两人这边一看,很是满意。

    鱼是做给大家伙儿吃的,乔初熏发觉这些人都挺爱吃甜口吃食,便打算做个糖醋鲤鱼。旁边小桃儿帮着剁羊肉馅儿,小丫头别看年纪小,力气倒是一大把,一开始还把乔初熏吓了一跳。心道果然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丫头小胳膊瘦的跟柴火棍儿似的,倒还挺有劲儿!

    乔初熏在一边擦萝卜丝,等调味料什么的都做好之后,小桃儿那边也准备的差不多了。乔初熏把羊肉馅儿都盛到一只小盆里,往里面洒了些细盐,五香粉,黄酒以及切得细碎的香葱和芫荽,拿着筷子开始搅拌。

    不一会儿,大锅里的水烧的滚沸,乔初熏把手洗干净,伸手捏了些羊肉,攒成丸子便往锅里一丢,小桃儿在旁边看着直咋舌:“初熏姐姐,这样会不会太松了。”她见乔初熏手上也不怎么使劲儿,生怕羊肉丸子一进锅便散了。

    乔初熏手上动作不停,一边笑着解释道:“不会。手劲儿太大了反而不好。汆出来的丸子容易发死,吃起来不够鲜嫩。”

    小桃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看看案板上的萝卜丝:“萝卜可以放了么?”

    “放吧。”乔初熏一边往锅里放羊肉丸子,一边应了声。

    很快,一边蒸锅里的鱼也差不多到火候了。乔初熏拿着勺子搅了搅汤,让小桃儿把鱼端出来。

    这边煮着汆丸子,另一边乔初熏动作麻利的勾芡,调了个糖醋汁,往两只盘子里各倒了一半,又吩咐小桃儿:“鱼先端出去。饭也可以盛了。”

    接着就去找汤盆,盛羊肉丸子。待小桃儿和小蚁进厨房帮忙,乔初熏一边翻着锅炒菜,一边偏头示意两人端汤:“两盆汤,一桌上一盆。要是想喝汤,锅里还有。你们先吃着罢,最后一个菜马上就好。”

    两人各自端了盆羊肉丸子上桌。天气微凉,众人各自盛了一碗汆丸子,一边喝汤一边吃的热火朝天。丸子又嫩又滑,鲜香可口,且不带半点羊肉的腥膻,萝卜丝爽滑,汤又香又浓。丸子一人一小碗分完了,有人还觉得不过瘾,又捧着盆到后厨盛了些汤回来与众人分。

    一回来却发现鲤鱼已经去了半条,不禁大呼“欺负人!”众人皆笑,手上筷子却不停。小桃儿在一边飞快的低头扒饭,高翎和她坐一桌,见此情景不禁有些好笑:“多吃些菜。乔小姐炒的菜很好吃的。”

    小桃儿努力咽下口中饭食,一手拍着小胸脯小声答道:“谢谢高大哥,我知道。只是初熏姐姐一直在后厨忙,我想快些吃完过去帮她。”

    十四个人分两桌坐,正吃的不亦乐乎,一听这话手中筷子都微微一顿。高翎皱了皱眉,看了桌边众人一眼。小晚喝下半碗汤,连连点头:“对对,这些天中午晚上,乔小姐都是给我们做完饭又忙公子的饭食……”

    “而且每次都是伺候公子用过饭才回后厨。”小酒在旁边补充。

    小炉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又有些心虚的看向众人:“咱们每回都把饭菜吃的精光,那乔小姐每顿饭吃什么……”

    高翎眉头紧皱盯着桌上饭食,亏他还口口声声跟公子保证,一定不会怠慢乔小姐……

    小桃儿趁这功夫已经吃完两碗饭,伸手抹了把嘴,又朝众人一福身:“我先走了,各位哥哥慢用。”

    接下来半顿饭众人都吃的有些沉默。小晚把盘子里的糖醋汁都倒在自己碗里,一边吃一边有些含糊不清的感慨:“怎么办,好好吃……我本来还想给乔小姐留一口的……”

    一句话顿时招来众人瞪视,你勉强留下那一口,还能吃么!

    却说乔初熏炒好两盘子菜,让小绿帮忙端过去之后,又开始忙景逸的晚膳。照例是一小盅粥,两道口味清淡的小菜。

    炉子上一直小火炖着一小锅羊骨汤,是从集市上回来就在熬的。这会儿已经熬出淡淡的奶白色,里面加了枸杞子,黄芪和少量参片。将羊骨汤端下来,兑进小盅里,粳米粥是之前便煮好的,这会儿只须稍微搅一搅,煨一下便可。

    趁这功夫乔初熏开始焯菜。把傍晚时候从集市买的豆腐衣,切成巴掌大的小块,每片豆腐衣上放一些焯好的素菜,绿豆芽,笋丝以及蕈子丁等等,卷成小卷,一共卷了七只,摆在盘子里,中间用刀片了朵莹白的萝卜花。

    锅里还蒸了些山药泥,这会儿拿出来,用买来的模具扣出花朵形状,上面洒了少许自己调制的桂花蜜。

    不消一盏茶功夫,景逸的晚膳也准备好了。乔初熏抬起手腕擦擦额头,端着托盘往公子卧房走去。

    第三节 核桃酪

    乔初熏服侍景逸用过晚膳,将碗筷汤盅收入托盘,放在一旁圆桌。从胁下取出手帕擦了擦手,走回到榻边,轻声道:“请公子伸手出来。”

    景逸在榻上靠着,半闭着眸子不知在思索什么。听到这话缓缓睁开眼,抬了抬眉毛,却也没多说什么,依言从毯子下伸出一只手掌,掌心朝下。

    乔初熏不由得弯起嘴角,伸手搭上他袖口,将他手腕翻过来,担在一旁小桌。

    刚探出食指和中指,手腕就被人一把钳住,乔初熏被吓了一跳,不禁抬头看他。景逸狭长凤眸闪过一丝冷凝,瞳仁漆黑幽深,似欲一窥人心:“作甚?”

    乔初熏不解,却被他冰冷中带着淡淡厌恶的神情看的心尖一颤,忙垂下眼眸轻声回道:“号脉。”

    景逸则仿佛被烫着一般,飞快松开钳着她手腕的手掌:“不用了。”

    乔初熏眉心微蹙,仍倔强站在原地:“我只是想确定公子身体该如何调养,用哪些药材配合食物进补……”

    “我说了不用。”景逸略显冷淡的截断她的解释,将身上毯子又往上拽了拽,重新闭上眼眸,脸也撇向另一边:“下去罢。”

    乔初熏没有抬头,但也察觉到对方显出的疏离态度,轻声应了声,倒退着走了几步,到了圆桌边,拿起托盘便出了屋子。

    低头刚走没两步,差点撞上高翎。高翎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汤盅,发觉乔初熏脸色发白,不禁皱起眉,伸手欲把托盘接过来:“我来罢。”

    乔初熏摇摇头,朝他微微一笑:“不用。反正我也要回后厨。你快进去罢。”

    高翎踟蹰片刻,不知该如何开口:“乔小姐……”

    乔初熏朝他笑笑:“我不是什么小姐,你叫我初熏就好。”

    高翎摇头坚持:“乔小姐,刚刚我们已经商量过了。以后每天中午和晚上大伙轮流帮公子送饭,你做好了就说一声。像现在这样……你每天都吃不上一口热饭,不是办法……”

    乔初熏唇角微弯:“没事。我准备饭食的时候就吃过一些,你们不用管我。”

    高翎嘴拙,心里知道这样不行,话却说的不连贯,一时间急的汗都冒出来了。

    乔初熏有些俏皮的朝他眨眨眼:“行啦,改天再说。你过来不是有事要找公子么,快进去罢,别让公子等。”

    回到后厨,小桃儿已经在门口等了,忙上前把托盘接过去,一边细声细气的抱怨:“初熏姐姐,你明天带我认认地方罢。我刚才想过去帮你拿东西,都不认得路。”

    乔初熏笑着看她:“是我疏忽了。明儿一早带你把府里各处都认认。”

    “初熏姐姐,我刚才看了,锅里还有些白粥,两块桂花糕。”小桃儿一边从缸里舀了瓢凉水刷碗,一边扭过头看了乔初熏一眼:“我已经帮你热过了,你赶紧吃罢。”

    乔初熏微微一愣,别过脸“嗯”了一声,掀锅盖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个吃东西,另一个干活儿,倒也挺有意思。小桃儿动作特别麻利,乔初熏刚喝完一碗粥,她已经把碗碟都刷干净了,放在一旁控水,又接着开始收拾案板各处。

    乔初熏将自己用过的碗筷洗好,见厨房各处都被收拾的干干净净,便把傍晚新买的那一袋子核桃从门边拎进来。

    新打下来的核桃,还隐隐带着一股子清新微焦的松脂味儿,买的时候,就已经让商贩帮忙去了皮子。乔初熏从门后拿了小凳和锤子过来,坐在靠近门边的地方砸核桃。

    小桃儿走上前一瞧,“噗嗤”一声就乐了。

    乔初熏刚砸开一个核桃,心里正觉得美,听到小桃儿笑出声,忙抬头看她:“怎了?”

    小桃儿伸手把乔初熏手里的锤子拿过来,又拉着乔初熏衣袖让她起来:“初熏姐姐你给大伙做菜煮饭就好,这种杂活儿就我来做罢。”说着,一双圆圆的眼眨巴眨巴的看着乔初熏,唇边还带着甜甜笑容。

    乔初熏被看得微窘,她是没怎么做过这种事。过来这边之后,很多事都是一点点学着做的。她从前没点过柴火,没炒过大锅菜,也没正经上过集市跟人讨价还价。不过凡事都有个开头不是么,既然决定从头开始,就慢慢学着做,总能做的好的。

    小桃儿在一旁砸核桃,乔初熏就拿了只小盆洗枣子,前两天从集市上买的,晒干的红枣。乔初熏当时尝了一个,皮薄肉厚核子小,味道也特别甘甜。今天又买到核桃,正好给公子做核桃酪。

    想起刚才情形,乔初熏心里隐隐有些难过,又很快抿出一抹有些自嘲的笑。不管怎么说,人家给了她栖身之所,供她一日三餐,当初还在她最难的时候伸出援手。自己能做的,就是尽己所能报答景逸的恩情。他不喜欢自己,以后尽量少跟他接触便是了。

    主卧那边,高翎进了屋,把小绿下午时候在街上看到的事跟景逸说了。景逸闭着眼眸,半晌没言语。

    高翎踟蹰半晌,又低声说道:“公子,乔小姐……”

    景逸缓缓睁开眼。高翎有些自责的垂着头:“以后中午和晚上我和弟兄们会轮流伺候公子用膳。先前是我们疏忽了。”

    景逸很快明白过来高翎话中含义,沉吟片刻,又吩咐道:“你平常多关照她一些,衣服被褥什么的,别缺了……”

    高翎应了一声,景逸又缓声道:“她若是想走,别拦着。记得多给些银子。”

    高翎猛的抬起头:“公子——”

    景逸已经闭上眸子,明显不欲多说:“就这样罢,你也早点歇着。把小绿叫过来。”

    高翎踟蹰片刻,终是没说什么,带上门出了屋。

    第二天清早。天还没亮,乔初熏便起身,见小桃儿睡得正香甜,也没点灯。摸着黑到了当院,简单梳洗过后,便去了后厨。

    头天晚上,两人忙了足足一个时辰,把核桃仁外面那层薄皮剥去,又把红枣皮也都削掉,接着又将核桃捣的细碎,红枣也碾成枣泥。留待第二天一早做朝食用。

    乔初熏把泡了一整宿的米空干,倒入一只小盆里,拿一只石杵捣弄,一边捣一边往里加清水。一直到两只胳膊又酸又麻了,盆里的米浆细滑浓稠,才取过一块干净纱布,将渣滓一点点都滤出去。

    砂锅里的水烧的滚沸。乔初熏把米浆倒进去,又依次放入核桃碎和红枣泥,拿一只长柄汤匙缓缓搅着。

    小桃儿啪嗒啪嗒跑进来,抽着小鼻子往锅里瞧:“好香喏!初熏姐姐,你做的是什么呀?我从来都没见过。”

    乔初熏一手不停搅动着,另一手往里舀了两勺蜜,唇角也含着浅浅笑意:“是核桃酪。昨晚上让你帮忙碾核桃和枣子,就是为了做这个。”

    小桃儿在一边眼巴巴的瞅着:“看上去就很好喝……”

    不一会儿,锅里的浆子咕嘟咕嘟的冒起了泡,小桃儿机灵的递过两块布巾,又帮忙拿着汤匙。

    乔初熏很快把砂锅放在一旁的长案上,放下布巾就去捏耳垂,又对着指尖连连吹了几口气。

    小桃儿牵着乔初熏的袖子到水缸边,舀了一小瓢凉水,缓缓浇在她指尖,又有些担心的看向她:“以后这些事还是我来罢。”

    接着又小心翼翼抚上乔初熏手背:“怎么这会儿就裂口子了?”这才秋天哪,要是过些天再冷些,她可怎么过……

    指尖那阵火辣辣的疼渐渐消散,乔初熏将手收回袖中,又朝她笑笑:“没事。”

    小桃儿一边帮着盛粥,端包子,一边有些担忧的看着乔初熏:“初熏姐姐,你肉皮嫩,这两天少碰凉水呀。待会儿上街我陪你买盒梨花膏,专门擦手用的,手就不会总是裂口子了。”

    乔初熏拿着汤匙在分核桃酪,唇角一直勾着:“小桃儿从前用过?”

    小桃儿把盛包子的盘子放在托盘上,又摇了摇头:“没有。我是见隔壁家的姐姐用过。味道清甜清甜的,还有一股梨花香。”

    乔初熏微微一笑:“是么。”

    很快高翎等也过来帮着端朝食。

    乔初熏将一碗白粥,一小碗核桃酪,三只素馅儿包子,以及一小碟新腌渍好的水萝卜放进托盘,又看向小桃儿:“跟我走一趟罢。顺便带你认认地方。”

    到了门口,乔初熏轻轻扣了两声门,将门板推开,又把托盘递给小桃儿。

    小桃儿眼睛睁得更圆了,樱桃小嘴儿微微张开:“我?”

    乔初熏有些好笑的睨了她一眼:“嗯。”

    小桃儿接过托盘,有些怯生生的看了她一眼:“初熏姐姐……”

    “没事的,我在这等着你。”乔初熏看了眼窗纸上映出的剪影,又帮小桃儿掖了掖耳边发丝。

    偏厅那边吃的热火朝天,众人都没喝过核桃酪,这一尝可不得了。深红微紫的色泽,细滑浓稠的口感,枣子甜,核桃香,以及米浆特有的淡淡清香融兑一处,含在嘴里都舍不得咽。

    喝完核桃酪,众人才接着吃包子,喝白粥,很快桌上饭食便被一扫而空。

    小桃儿进去没片刻功夫,就空着手出来了。圆圆眼眸蒙雾,小嘴儿也紧紧抿着,一见乔初熏,蹬蹬两步就扑进她怀里。

    乔初熏被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呜……公子好凶喏!初熏姐姐,你以后让我做什么都行,就是别让我给公子送饭……我,我不想给公子送饭……”小桃儿可怜兮兮的仰起头,“初熏姐姐,你不要赶我走,我做什么都可以……”

    小家伙几句话说的颠三倒四,乔初熏倒是听出大概,伸手摸摸她的头顶:“好好。你先过去吃饭罢。你那份核桃酪我给你搁在蒸锅里了,我马上就来。”

    小桃儿一颗大大的泪珠还在脸颊上挂着,一脸惊恐的看着乔初熏:“你,你还要进去?”

    乔初熏简直都要被她逗笑了:“公子身体不好,我进去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小桃儿怯怯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的走了。乔初熏轻声轻脚的进了屋,就见景逸在桌边坐着,端着莲子碗的手显得有些吃力,正小口小口啜着核桃酪。

    见到乔初熏进来,景逸手上动作微微一顿,狭长凤眸略显慵懒的睨了她一眼,淡声道:“怎么又来了?”

    乔初熏走到跟前,见他身上仍穿着玄色中衣,只在外面披了件薄披风,颈间一直围着的狐裘围脖也没戴,不禁蹙起眉心。四下看了看,把围脖和薄毯子取了来,弯下腰帮他把毯子盖在腿上,又把围脖递过去。

    景逸抬眼看着她,没伸手。

    乔初熏一直垂着眼帘,见他没有动作,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

    景逸放下手中的莲子碗,轻轻咳了两声。乔初熏咬了咬唇,低着头上前一步,将围脖轻轻放在他颈后,轻声说了句“抱歉”,轻巧的将他头发撩起,又将围脖上的锦带系好。

    景逸如墨修眉一挑:“为何要说抱歉?”

    乔初熏已经退回之前站的位置,唇角轻轻弯起,嗓音却带了一丝颤:“我知道公子不喜与人接触。”

    景逸像是听到什么格外有趣的事,嗤笑一声,手一拽就把人拉进自己怀里。

    乔初熏心尖一颤,一双杏子眼睁得大大的看他,这人怎么……

    景逸虽是仰着脸看人,却依旧气势迫人,不带半点血色的唇有些轻浮的勾着,低沉嗓音却透着几许寒凉:“是一般人不敢与我接触才对。”

    乔初熏身体微僵,半晌,芙蓉花般的唇瓣轻轻蠕动:“你不是那样的人。”

    景逸抬起一边眉毛:“哪样的人?”

    乔初熏抿了抿唇,盈盈杏眼与他对视:“众人口中的赵祁赵小侯爷,你不是大家说的那样。”

    景逸松开环住她腰身的手臂,唇畔的笑也有些嘲讽:“你才认识我几天!”

    乔初熏退开两步,将桌上的粥碗和包子重新放回托盘:“已经凉了,我去盛些热的来。”

    走出几步,乔初熏微微侧过头,仍旧没抬眸:“会喜欢那首诗的人,不会是什么坏人。”

    乔初熏认识这人是不久,却在很早就发觉,这人与众人传言中那个弑杀父兄,残戾暴虐,野心勃勃的小侯爷相去甚远,甚至判若两人。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本就是自怡自乐,与世无争的心境。少年大多心高气傲,会向往驰骋疆场,喜欢侠士风流,却极少有人会在那般年纪喜欢这种意境恬淡的诗作。懂得欣赏的,必是少时就历经风霜,向往自在悠然生活的人。

    景逸微微一愣,唇瓣的弧度渐渐淡却,徒留一抹只有自己尝到的苦涩。

    第四节 蟹酿橙

    这天晌午刚过,门外有人叫卖螃蟹。

    小炉端着小桃儿送过来的茶汤,笑呵呵蹭到后院:“乔小姐,门口卖螃蟹哪!”

    乔初熏正在做酒酿,一听这话不由得抬头笑道:“想吃螃蟹了?”

    小炉连连点头:“大伙都可爱吃螃蟹了!从前每年上秋了,咱们都三天两头去馆子里吃螃蟹,什么醉蟹,清蒸蟹,姜葱蟹……从前公子最喜欢吃蟹酿橙……”最后一个橙字刚说完,小炉立刻显得有些懊恼,低头喝了口茶汤堵嘴。

    乔初熏微微一笑:“公子身子畏寒,不好吃螃蟹的。”

    小炉胡乱点点头,端着碗转身就要走。乔初熏却跟着站起身:“我跟你一块过去。”

    小炉有些惊讶的转脸,乔初熏笑着看他:“既然大伙都喜欢吃,就做一些。反正我还没准备晚饭,来得及的。”

    说完,便叫上小桃儿去前门挑螃蟹。到门外一瞅,螃蟹果然特别新鲜,个个油亮壮实,膏肥脂满。乔初熏按着人头买了一大筐,这两天另外那四个侍卫也过来了,加上高翎、小桃儿还有她自己,刚好一共二十个人。

    乔初熏又给小桃儿一些银子,让她上街买两只橙子回来,再来两坛子上好的女儿红。螃蟹大寒,味道虽然鲜美,但一个吃不好极容易伤食,须得配些黄酒为宜。小炉自告奋勇帮忙拎酒,也跟着一块去了。

    小绿帮着把一筐螃蟹抬到后厨,见乔初熏似是有些打怵,便又招呼过来两个人,跟乔初熏要了些细绳。站在当院就着井水把螃蟹洗干净,一边手脚麻利的把螃蟹绑好。

    乔初熏在旁边看了会儿,也摸出门道,刚伸手要捉一只试试,立刻被小泥给拦住了。另外两人也都出言劝阻,直说不让他做这些粗活。乔初熏只能又坐回梧桐树下,继续封酒坛。

    那日小桃儿给景逸送过一回早膳,中午又是高翎给送的饭,到了傍晚景逸就把高翎叫到屋里,说以后乔小姐和他一起用膳就好。这样既不用麻烦大家,乔初熏也能吃得好,可谓一举两得。

    高翎听了别提多高兴了,他家公子活了二十五载,可头一回主动亲近一个姑娘家!再加上大伙儿还都挺喜欢乔初熏的,对于两人之间多些互动可谓乐见其成。

    当事人却反倒没想那么多。景逸是素来不喜生人近身,又不想让高翎他们再因为自己吃饭的事受累,再加上乔初熏进退得宜,也不似从前他认识的那些女孩儿家那么多话,所以才愿意让她跟着一块用膳。

    乔初熏初时听了确实有些吃惊,后来倒也坦然了。小桃儿似乎还挺怕景逸,剩下那些人虽然身手不错,对于伺候人却手生的很。而且她现在做什么,怎么做,不过是景逸一句话的事儿,如今不过是让她同桌吃饭,倒也不算为难人。

    因为是头回做螃蟹,乔初熏便做了最简单的清蒸。一大筐螃蟹,整整放了两只蒸锅,小桃儿把柴火填的足足的,坐在一边拿着小蒲扇扇风。

    乔初熏打算做几道味道清淡的拌菜,再来一锅蟹元汤,主食是白菜馅儿的大包子,晚饭就齐活了。将需要用到的蔬菜在一旁案上摆好,留待小桃儿一会儿择洗,乔初熏便开始洗橙子。

    那日景逸将她搂进怀里的时候,她突然发觉,这人身上并不似自己想象的那般寒凉,手臂力道也不像久卧病榻之人。可气息确实略显短促,面色也苍白的厉害。

    她后来私底下问过高翎,确认景逸是会武的,再加上从小浸淫各类医书,乔初熏琢磨着,这人先前应是受过重创,当时失血过多,伤到了元气,不过并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严重。

    她不明白景逸为何要装出痼疾缠身病入膏肓的样子,却也知晓这人该是有不少难言之隐。况且,她只需好好准备一日三餐,帮着景逸慢慢调理身子,其余的事,不是她一个外人能管的。

    知晓了景逸身体情况之后,乔初熏做饭时也大胆了些,而且也不似从前那般一味帮他进补。本来么,人参灵芝这类的东西,都是大补之物,身体若不是极端虚弱,还是少吃为宜。不然好好的人,没病都能吃出毛病来!

    如此想着,乔初熏将橙子切开一个口,用勺子将里面的橙肉剜出一些,留下手指宽窄的橙肉,接着又把处理干净的蟹肉蟹膏塞进去,盖上之前切下来的果蒂。又将两只橙子放入一只烧热的小甑,往里面倒了些甜醋和米酒,只放了少许盐,又覆上盖子小火炖着。

    小桃儿在一边把蔬菜都摘好,洗干净,将手上的水渍往小围裙上擦擦,又凑到乔初熏跟前,有些神秘的说道:“初熏姐姐,你猜我今天和小炉哥哥上街时,听说什么了?”

    乔初熏拿着汤匙轻轻搅了搅锅里的白粥,有些好笑的睨了她一眼:“什么?”

    小桃儿眼睛瞪得圆圆的,一脸严肃的说道:“哎初熏姐姐你别笑么!这事不好笑的。”

    “今天我和小炉哥哥去一家酒坊买酒呀,就听到帘子后头有人在哭,还有男子的声音在旁边安慰着……后来我们听店里的小二哥说,他家老板的闺女,一个多月前失踪了,结果今天清早衙门来了人,说让他们去认尸体……”小桃儿说着,又扁了扁小嘴儿,眼睛也有些亮晶晶的,“哎,那位夫人哭的可凄惨了,店里的人都在骂,不知道是什么人那么缺德……”

    乔初熏将锅盖翘起来,留了一条缝,又走到案板前切菜,面色也有些凝重:“你说那酒坊老板去衙门认尸,确定是他家姑娘么?”

    小桃儿点点头:“确定了!”说着话,一双小手又在围裙上蹭啊蹭的,低头道:“听说死的好惨的……”

    乔初熏一边切菜,一边想着心思。前些天在街上看到官府贴出告示,让女子傍晚之后不要出门,即便出门也最好有人陪同,缘是为了这个么?当初虽然觉得有些怪异,倒也没多想……

    很快,几道清爽小菜都拌好了,乔初熏又调了吃螃蟹有的姜醋汁。门口站着一堆人,眼巴巴望着那两只大蒸锅咽口水,却没人敢上前催促。乔初熏让小桃儿把盖子掀开,可以端螃蟹了。又把案板上几只盘子递给等在门口的众人:“今天做的是清蒸的。这个月正是吃蟹的时候,你们若是喜欢,往后咱们多做几回……”

    小晚端着一小盆蒸熟的螃蟹,口水都要留下来了:“乔小姐,我们先过去了!”众人都帮着端盘子拿碗,小俏儿和小来一人端着一盆蟹元汤,走在最后头。

    乔初熏笑着点点头,把小甑从炉子上端下来,也没打开,下面垫只盘子,直接放在托盘上。接着又盛了两碗粥,两小碗蟹元汤,两小碟素凉菜,以及一小壶烫好的女儿红,最后又捡了两只素馅儿包子。

    往起一端,还满沉的!乔初熏弯起唇角,幸好这些日子也干了不少活,臂力也练出来一些,不然就这些东西,过去还真端不动……

    走到卧房门口,发觉门板已经留了条缝,方便人推开。乔初熏端着托盘绕过屏风,却见景逸正站在自己面前,吓得她手臂一抖,眼看着托盘一倾,吃食都要洒出来。

    景逸一手扶上她一侧手臂,另一手直接托住托盘底部,上面的几只小碗晃了晃,倒没溢出一点来。景逸索性将整只托盘接过来,缓步走到桌边,放下东西,又侧身看向愣愣站在原地的乔初熏:“怎么不过来?”

    乔初熏忙垂下眼,应了一声,走上前帮忙端东西。

    景逸略显慵懒的坐在铺着软垫的花梨木交椅上,身上披着绛紫色的薄披风,如墨长发披散身后,面色苍白依旧,却衬得一双眸子愈加幽深,黑漆漆的仿佛能倒映出深浓的紫色,眸色流转间让人几乎不敢正视。这人样貌原就生的漂亮,这会儿因着身上衣衫色彩浓澧,更显出几分摄人心魂的妖异来,气质却是一如既往的冷凝。

    乔初熏将小甑端到他面前,掀开盖子,手上捏着布巾要帮他把橙子取出来。景逸瞥见她手上伤痕,抬手拽她手里的布巾:“去关门。”

    乔初熏愣了一下,忙松开手,快步绕过屏风将门板掩好。走回来的时候,就见那人一手执着汤匙喝汤,另一手拿着筷子尝那蟹酿橙,平日里气质冷厉的男子,这会儿反倒像个孩童般,看面上神情,似也格外愉悦。

    屋子里放着两只灯架,一只在圆桌边,另一只在榻旁,四角也放置着八角纱灯,因此整个屋子格外亮堂。乔初熏唇角弯弯在他对面坐下,拿起汤匙开始喝汤。

    蟹元汤里面放了蟹肉,香菇,枣子,笋丝,切成丝的豆腐衣,以及切得细碎的姜末和香葱,尝来清甜可口,喝一碗下肚,胃里顿时暖烘烘的。

    两道小菜一甜一咸,口感爽脆,配着白粥以及包子吃刚好。

    景逸正尝着蟹酿橙,蟹肉鲜香,橙肉清甜,还隐隐带着乌醋的酸,米酒的醇,再配一口温热的女儿红,景逸不禁微微眯起眼,好久没吃这么顺口了……

    吃过一只,景逸又打开第二只橙子上的盖子,捧着小甑就要给乔初熏递过去,却被她摇头拒绝了。

    景逸抬起一边眉毛:“你不喜欢吃?”

    乔初熏微微一笑:“我不太吃得惯蟹子的味道。”

    景逸缓缓勾起唇角:“那我就不客气了。”

    乔初熏咽下一口白粥,唇角噙笑:“吃罢。”她知道景逸身子仍有些畏寒,所以每只橙子留下的橙肉较多,蟹肉却搁的偏少,再加上蟹元汤和黄酒的功用,景逸吃两只蟹酿橙也无大碍。

    景逸吃过蟹酿橙,一小碗蟹元汤也下了肚。这会儿一边啜着酒,一边就着小菜吃包子。乔初熏见他比从前吃的多了不少,心里也很高兴,又多少觉得无奈。从前自己以为他身体虚寒,膳食上多以汤粥为主,外加一两道味道清淡的小菜,虽然滋补的很,却明显不对这人的口味,他却从来不说,偶尔还赞自己的手艺好。

    景逸吃的胃口大开,见乔初熏喝下白粥就停了筷,也不碰那包子,就问:“不吃了?”

    乔初熏这边厢想着心思,便垂着眼帘点点头,其实也没听进去他到底问的什么。

    景逸夹起包子咬了一口,漆黑幽深的眼眸滑过一丝笑意:“明天还给我做蟹酿橙好不?”

    乔初熏继续点了点头,又突然觉得不对劲,下意识的抬眼,正望进那人略含谑意的凤眸。忆起这人之前说的话,乔初熏慌忙摇头:“不行。你身子虚,不能天天吃蟹。”

    景逸差点被包子噎着,端起酒盏饮了口酒液,强压下那阵笑意,唇角却不自觉的微微勾起:“我身子虚?”这丫头,到底知不知道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

    乔初熏却浑然不觉自己话中歧义,一脸正色道:“你现在还有些虚,又畏寒,蟹是大寒之物,不宜多食。”

    景逸真要被她逗笑了,凤眸别有深意的看了她许久,乔初熏也格外认真的与他对视。

    末了还是景逸先败下阵来,继续埋头吃包子,这丫头,明显是什么都不懂唉……

    第五节 丁香煨梨

    乔初熏将桌上碗碟都收拾好,刚端着走到门边,就见小桃儿已经站在外面,伸手将托盘接过来,又抿出一朵甜甜的笑:“后厨都收拾好了,我也没什么事情好做,就想着过来帮初熏姐姐端东西……”

    乔初熏也没推辞,转身把门掩上,就跟着小桃儿一块回了后面院子。刚进院子,就听见砸东西的噼啪脆响,定睛一看,就见小晚和小绿正蹲在当院,一个砸核桃,另一个有些笨手笨脚的剥核桃仁。

    乔初熏微微一愣,侧脸看向小桃儿。小桃儿却连连摆手:“我没有让两位哥哥来帮忙呀!只是,只是刚刚吃饭的时候,大家都说那个核桃酪好吃,我就跟他们说,那个做起来好麻烦的,要剥核桃仁,要削枣子皮,还要把东西都磨碎,初熏姐姐还要一大清早起来捣米浆……”

    乔初熏闻言露出一抹笑容,摸了摸小桃儿的小脑袋瓜:“我没有怨你的意思……”说着,又转而看向那两人,“快起来吧,这些事我们来做便好……”

    小绿伸手抹了把脸,笑得有些腼腆:“没事。反正我们也都闲着没事做。而且这种粗活,你和那小丫头做起来也挺费力的……”

    小晚又砸开一个核桃,露出一抹有些自嘲的笑:“就是!我们十多个人都是吃货,平日里就知道找好东西吃,要不是小姑娘说,我们还真不知道那一钵核桃酪做起来那么麻烦。”

    小桃儿把东西放在案板,也出来细声细气的搭腔:“初熏姐姐你就别跟大家客气啦!两位哥哥都是自愿帮忙的,而且就帮咱们砸些核桃,这样咱们做起来也能快些。”说着,拿着一只小盆子放到小绿面前,换走之前盛的满登登的小盆,又给两人拿来两只小凳,让他们坐着好省些力气。

    乔初熏笑着朝两人道了声谢,进到厨房,从炉子上端了那只小锅放在一旁长案,又找了三只莲子碗。

    打开锅盖,锅里顿时蒸腾起一股白雾,带着淡淡的清甜味道。乔初熏拿过长柄汤匙往每只碗里盛了两勺,又分别点了些槐花蜜,用小勺搅了搅。遂端出去给三人尝。

    三人各自端了一碗,小桃儿执起小勺轻轻吹着,一边抽抽小鼻子:“好香啊!怎么好像在哪闻过这个味道……”

    小晚和小绿则压根没用勺子,端起来就啜了一口,小晚咂咂嘴,看了眼绿莹莹小碗里的微白汤汁,又抬眼看向乔初熏:“乔小姐,是什么啊?清甜清甜的,喝下去感觉喉咙好舒服!”

    小绿则连着喝了好几口,一边笑着看了一手还拿着锤子的某人:“笨蛋!乔小姐,是雪梨汤吧?”

    乔初熏浅笑着点点头:“这往后天也燥了,熬些雪梨汤给你们,既润嗓子,对心肺也有好处。”

    因为是将雪梨搅碎了再放进锅里煮,里面又加了少许麦门冬以及芦根,出锅后又点了些蜂蜜,因此喝起来味道清甜润口,从嗓子一路舒服到胃腹,感觉特别滋润。三人美滋滋的喝完,又接着干活。小桃儿端着小碗以及之前那只小盆子进了厨房,帮着把锅里的雪梨汁都盛出来,准备待会儿拿过去给大伙喝。

    乔初熏则把之前吩咐小桃儿放进蒸锅里的梨子端出来,小心放入一只小盅,又端着托盘往景逸房间去了。

    到了门口,就听里面传来喁喁低语,因为嗓音压的很低,听不大真切具体说的什么。乔初熏轻轻叩了两声门板,里面说话声戛然而止。

    乔初熏又扬高嗓音道:“公子,是我。”

    门内传来拨开闩子的声音,开门的是小炉。乔初熏轻声道谢,进到房间才发现,高翎也在。景逸正靠在榻上,眉间神色似是有些凝重。

    乔初熏将手中托盘放到榻边的小桌上,掀开盖子,又递过一双银质筷子。

    景逸坐起些身子,往小盅里看了一眼,又抬起一边眉毛。

    乔初熏一直未抬眼,瞧见景逸手上没有动作,便知道他是在等自己解释,又递过一只小勺,轻声说道:“梨子里加了川贝母,还有少许冰糖。可能味道略有些苦,不过对你身子有好处。”

    景逸缓缓勾起唇角,拿筷子轻触梨子,就见梨肉已经蒸的酥软。夹起一块送入口中,味道确实有些苦涩,但又含有梨子本身的清甜味道,再加上乔初熏搁的冰糖恰到好处,倒也不那么难入口。

    小炉和高翎都候在一旁,身子站得笔直,下颌微收,面带恭谨,一语不发。

    景逸慢慢吃着,又抬眸看了那两人一眼:“先下去罢。这些天注意加强府内守备,尤其是入夜。其余的事,明天白日再说。”

    高翎和小炉齐声称是,跟景逸行了礼,便下去了。

    景逸又夹了一口梨肉缓缓咀嚼,一边抬眼看向垂眸站在一旁的乔初熏。

    乔初熏初时不觉,在心里琢磨着第二日三餐菜谱。后来渐渐察觉那两道视线似与往常不同,便抬起眼眸看了过去。

    景逸这会儿已将整只梨子吃完,唇角一直有些玩味的勾着,见乔初熏终于抬眼,便朝她露出一抹有些耍赖的笑,眉尖也轻轻蹙着:“好苦……”

    乔初熏微微一愣,心说难道是冰糖和川贝母的比重不对?按理不该太苦才是啊!

    景逸唇角轻扬,又接着道:“有糖么?”

    乔初熏轻轻摇头,一双水杏眸子也透出淡淡困惑,先前做过的几例补品里,比这苦涩的药味重的也有,怎从未见他说要吃糖……

    景逸轻轻吸了口气,狭长凤眸一直盯着她:“过来。”

    乔初熏虽有不解,还是听话的走上前。

    景逸略略扬起面庞,凤眸里透出淡淡笑意:“有雪梨汤为何不给我喝?”

    乔初熏一噎,水杏眼眸也睁的大大的,这人什么鼻子!

    景逸瞧见她那副表情,就觉得可乐,嗓音微哑,缓缓道:“你身上,有蜜糖的味道。”

    乔初熏听着这话,不知怎的就觉有些耳热,却又觉得应该说些什么,便轻声解释:“那雪梨汁,是熬给大伙喝的。盛出来之后,我又放了些槐花蜜。我不知道你会想喝……”

    凤眸里透出浅浅笑意,景逸勾着唇角看她:“现在知道了?”

    乔初熏咬唇,有些为难的看他:“只熬了一小锅,小桃儿已经分给大家喝了。”言下之意,根本没做他的份儿。

    景逸却没有想象中的动怒,只淡淡说道:“床头那有一只白玉小匣,你取来给我。”

    乔初熏点点头,从胁下拿过帕子擦擦手,走到床边才发现,那玉匣放的极靠里面,贴近墙壁的位置,若是不上到床上,根本够不着。

    正站在床边两厢为难,就听身后那人缓声道:“发什么呆?快取过来。”

    乔初熏本质还是个实在人,只能转过身看他,轻声解释道:“我衣裳不干净,不好坐在公子床上。”

    她从到了这,身上就一直是那件出了汴京城后在路上买的绯色长裙。前些日子天气好的时候,晚上入睡前洗了,晾在当院,第二天一早便能干。可眼下天气渐寒,这衣裳已经有六七日未曾换洗,她每天都在厨房打转,到了街上也大多往集市里钻,不是拎东西便是洗菜做饭的,想不脏都难。

    景逸嗤笑一声,单手撑着额角,漆黑眼瞳光泽闪烁:“哪那么多规矩!我不介意。”

    乔初熏只能又转回身,提起裙裾,侧身坐在景逸床边,动作迅速的将那只玉匣捧过来,又飞快起身,快步走到景逸面前,双手举着匣子递过去。

    景逸却未伸手去接,只低声道:“打开。”

    乔初熏只能把匣子调转过来对着自己,一手托着,一手拈起上面的精致银链,轻轻一拽,匣子应声开启。

    “里面有个碧色小瓶,拿出来。”景逸在一旁缓声说道。

    乔初熏依言将小瓶取出,又抬起眼眸,有些无措的看着景逸。

    景逸却一直唇角轻勾,似是心情很好:“药瓶你拿着,匣子放在桌上便好。”

    乔初熏将白玉匣子阖上,链子挂好,又小心翼翼放置在榻边的小桌。打开瓶塞,轻轻嗅了嗅,乔初熏有些惊讶的看他。

    景逸抬起一边眉毛,示意她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乔初熏轻轻摇头,又将瓶塞盖回去:“这药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景逸眸色微冷,嗓音也显出些许不悦:“不要扔了便是。”

    水杏眸子露出些许讶异,乔初熏又很快抿出一抹微笑:“公子莫气。我收下便是,多谢公子美意。”

    景逸似是对这般客套言语有些不满,眉心轻拢,却也没再挑剔什么。看了眼桌上白瓷小盅,唇边又透出浅笑:“往后若再做这个,记得准备些糖。”

    乔初熏乖巧的应了一声,景逸又淡淡加了一句:“不要外面买的。”

    乔初熏粉唇微张,又抿唇微笑应道:“好。”

    第二日过了晌午,高翎端着一只小盅进了屋。打开盅盖,扑鼻送来一股子诱人芳香,有梨子的清甜味道,还掺杂着一抹浓甜的丁香花的味道。

    景逸看了眼削掉外皮的梨子,梨肉雪白细嫩,形状圆润,拿起筷子夹开一看,就见里面埋着十余朵淡紫色的小花儿,四瓣细小花瓣,在雪色梨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浓澧。

    高翎在一旁沉声说道:“乔小姐说让公子趁热吃,这道丁香煨梨是温补佳品,主治气虚身寒,极对公子症状。”说着,又把扣着一只小碟的莲子碗端的近些,“乔小姐还说,公子若是不喜丁香味道,可以吃过之后用这雪梨汁漱口。”

    景逸拿着筷子没动,盯着梨肉上那妍紫色的小花,略显慵懒的嗓音听不出喜怒:“她人呢?”

    高翎眼中透出淡淡笑意,沉声解释道:“说是出去采购些食材,晚上回来给大伙加餐。”

    景逸轻哼一声,似有不悦:“你们加餐加的还不够多?”每日不是羊肉丸子就是葱烧排骨的,简直比他这主子吃的还滋润!

    高翎强忍笑意,接着说道:“我听小桃儿说,乔小姐主要是去城东的铺子买几样比较特殊的东西,说是要给大伙做松子糖吃。”

    景逸唇角不自觉的微微弯起,拿着筷子夹了一口梨肉送入口中,梨肉软烂,丁香花的味道很是别致,配以清甜润口的雪梨汁,一只梨子吃完,不仅胃腹熨帖,而且齿颊生香,让人心情很是愉悦。

    景逸咽下最后一口雪梨汁,拿起帕子擦擦嘴角:“去城里最好的布庄,给大伙每人做两套秋冬穿的衣裳。靴子什么的也都一起置办了。”

    高翎沉声应下,景逸伸指轻轻摩挲着莲子碗温润外壁,又缓声说道:“问问小桃儿,她穿衣的尺寸,还有对颜色款式的喜恶,多做几件,料子选暖和厚实的……”

    高翎抑制不住的弯起唇角:“是。”

    第六节 松子鸡

    傍晚,乔初熏和小绿回来的时候,乔初熏手上的小挎篮塞得满满登登,旁边小绿拎着两只肥嘟嘟的母鸡,一大扇猪排骨,以及两小袋子新鲜蔬果。

    小绿将东西一路送到后厨,又见没什么需要帮忙的,这才离开。

    小桃儿在一旁正淘着米,见到乔初熏甜甜一笑,圆圆眼眸闪过一抹亮光。乔初熏放下东西,将篮子里的小纸包按类别放入斗柜,又有些奇怪的瞟了小桃儿一眼:“怎么了?”

    小桃儿将米淘好,倒进一旁放好水的锅里,唇边的笑意掩也掩不住:“没什么……”

    乔初熏被她笑的有些发毛:“到底怎么了?”

    小桃儿把锅盖盖上,又蹦蹦哒哒走到乔初熏身边:“初熏姐姐,今晚上吃什么啊?”

    乔初熏打开一只小纸包,将里面的东西倒入一只小盆,唇角弯弯:“松子。”

    小桃儿俏脸儿一垮,嘟着小嘴儿说道:“松子?松子有什么好吃的呀!我还以为有鸡肉吃了呢……”

    乔初熏抿唇一笑:“是呀,做松子鸡给你吃。”

    小桃儿一听眼睛顿时就亮了,松子鸡!一听就好香好香的感觉喏……初熏姐姐手艺特别好,做的菜不禁味道好,还尽是她没吃过的,这些天馋得她一日三餐盼着开饭,月底那两天假都不想回家了!

    乔初熏笑着催她:“别在这围着我转,过去洗菜。不然一会儿鸡肉做得了大家没菜吃。”

    小桃儿“哎”了一声,赶紧过去开始洗菜择菜。

    乔初熏把松子泡上,又打开蒸锅,拿着筷子轻轻戳了戳,已经熟了。之前出门前吩咐小桃儿帮着看火,锅里蒸上豆沙包。乔初熏把蒸锅端下来,放在一旁案上,又盛出一个端给小桃儿:“先吃罢,吃完了再干活。”小丫头年纪小,本就是爱吃零嘴儿的年纪,偏却生的乖巧性子,厨房每次做得什么好吃的,从来都不跟自己要,乖乖等着跟大伙儿一块吃。

    乔初熏拿给她的是一只捏成小猪形状的,小桃儿笑得大眼弯成月牙,张开小嘴儿咬了一口,一边吸着气一边有些含混不清的说道:“唔!好甜,豆沙好细,好吃……”

    乔初熏笑笑睨了她一眼,把锅盖盖好,开始准备大伙的晚饭。

    给大伙准备的是松子鸡,豆腐熬白菜,拌豇豆,清鸡汤,豆沙包,以及米饭,锅里还熬了些白粥。

    软炸松子鸡的时候,乔初熏特意炸了一小锅油盐都放的少些的,是做给景逸的。知道景逸身体的真实状况后,乔初熏给他准备膳食时也放开些手脚。又熬了一小盅粳米粥,里面兑了些清鸡汤,又放入枸杞子,山药粒以及笋丝。接着又快速拌了一小碟从前做过的山家三脆。

    有小桃儿在一旁帮忙,晚膳很快准备好了。

    乔初熏端着托盘进到景逸房间,就见他如同前一晚,正在屏风后面,一见自己,便伸手接过托盘,径自往桌边走去。乔初熏忙折回去把房门掩好。

    景逸打开覆在盘子上的碗碟,一见里面有一盘子炸食,不禁抬了抬眉,勾起唇角看向乔初熏:“松子味儿。”

    乔初熏微微一笑,拿起公箸夹了块炸好的松子鸡送到景逸碗里:“也不完全算炸食。先过一遍油,接着又放入砂锅里闷,最后又浇了一层芡汁。给你做的比较清淡,少油少盐,对身体复原有益。”

    景逸似笑非笑睨了她一眼,夹起来咬了一口,缓缓嚼着:“有鸡肉,还有猪肉。松子的味道很香。”

    吃完一块,正瞧见乔初熏挪开一直覆着的盘子,里面放着四五只小猪形状的豆沙包,不禁勾起唇角,夹起一只咬了一大口。

    乔初熏见他吃的满意,便低下头喝粥。

    景逸见她低头吃饭,不再理自己,嘴里甜甜的豆沙不禁有些失了味道。缓缓咽下口中吃食,景逸又夹了一块松子鸡,上面浇着的芡汁鲜甜微酸,略带一点点咸,配着炸的外酥里嫩的肉蓉,吃起来格外可口,且不会油腻。

    口中咀嚼着美味吃食,幽深眸光流转,唇角有些慵懒的弯起,景逸缓声道:“为何是小猪形状的?”

    乔初熏刚夹起一只豆沙包,听了这话不禁抬眸,微愣后又垂下眼帘,轻声答道:“我也没想过。公子若是喜欢别的形状的,我下回再做便是。”

    漆黑眼眸闪过一丝笑意,景逸似乎十分满意的“嗯”了一声,嗓音微哑:“做小白兔形状的。”

    乔初熏也没抬眸,只乖巧的点点头。谁知那人又语带笑意接了一句:“比较像你。”

    乔初熏粉粉唇瓣微张,水杏眼眸大睁,傻愣愣抬头看人,他,他怎么这般讲话……

    如墨修眉轻扬,苍白俊颜浮上浅浅笑意:“怎么?”

    乔初熏脸颊微热,轻声辩解:“我不是兔子。”

    景逸溢出一声轻笑,狭长眼眸微微眯起,染上淡淡水光的唇瓣微弯:“那天你连滚带爬进了我的轿子,眼睛睁得大大的,红红的,一张脸惨白惨白,紧咬着唇就是不肯讲话。在我看来,就像一只小兔子。”

    乔初熏脸颊微粉,水杏眸子也有些别扭的看向一边:“那天,那天情况非同寻常……”否则她也不会像个疯妇,鲁莽放肆的往人家轿子里钻。

    景逸喝下一口粥,又很是悠然的点了点头:“是很非同寻常。我坐轿子坐了二十余载,头一回碰见有人能轻松越过高翎以及那十多个人,直接进到我轿子里来。”

    乔初熏面上更窘,搁在裙子上的手紧紧攥着布料,脸颊渐渐染上飞霞,一双水杏眸子也蒙上薄雾。她活了十八载,也是头一回做这般大胆的事……他怎么,就揪着这件事不放了呢……

    景逸见再说下去那人怕是要哭了,不禁有些好笑,拿起筷子夹了块松子鸡送到她碗里,低声道:“不说了,快吃饭罢。”

    乔初熏轻轻应了一声,又道过谢,埋头静静喝粥。

    景逸见她半晌也不抬头,脸上红晕一直不曾消褪,心间也浮上淡淡悔意,原是想逗她说些话,不要总埋着头吃饭。现在看来,刚才那玩笑倒是开的有些过了……

    用过晚膳,乔初熏站在桌旁收拾碗筷。景逸看了眼她双手,又抬眸看向一直垂着眼帘的俏人儿:“用过药了么?”

    乔初熏抬眸看了他一眼,轻声答道:“用过了,很有效果。谢谢。”

    景逸唇角轻扬,又缓声说道:“以后那些杂活就让他们去做,你只管做饭便好。”原本十分漂亮的一双素手,手背上裂了不少口子,纤长食指也微微有些红肿。头天晚上给她的那瓶药,原是宫中妃嫔保养肌肤用的,里面加了不少润泽肌肤的成分,味道也不会太重,反倒有一股淡淡药香,很适合她用。

    心里想着,话已经慢悠悠出了口:“你身上,有一股药香味,很好闻……”淡淡的清香,还蕴藉丝丝苦意,好像有木莲和白芷的味道罢,其余的便闻不出来了。

    乔初熏微微一愣,复又抿出一朵笑:“是我自己做的香囊。”

    景逸缓缓抬起一边眉毛,似是觉得十分有趣:“给我看看可好?”

    乔初熏将桌上碗筷都收拾妥当,又拿过手帕擦了擦手,从腰侧取下一只石榴形状的暗红色香囊,垂着眼递了过去:“很旧了……”

    景逸却满不在意的模样,接过来放到鼻端轻轻嗅了嗅,勾起唇角看她:“改天给我也缝一个罢。”

    乔初熏猛地抬起头,芙蓉花般的唇瓣微张,水杏眸子也睁得大大的,却见景逸正似笑非笑看着她。摊开的手掌中放着自己的香囊,一边眉毛微微扬起,那神情分明是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了。

    乔初熏又垂下眼,将自己的香囊取回来,一边轻声解释道:“我不会缝香囊。我只懂得调配香囊里面的材料。”

    看着她将香囊宝贝似地放回腰间,景逸眯了眯狭长凤眸:“那这个是谁买给你的?”

    乔初熏仍未抬眸,只是粉粉唇瓣抿出一抹很是留恋的笑:“是一位故人……”做给她的。

    景逸眸色微凉,轻哼一声,有些执拗的抿起唇角。修长手指略显烦躁的敲了敲桌沿,狭长眼眸闪过一抹幽光,景逸索性耍起了小侯爷脾气:“我不要外面买的。”

    乔初熏有些为难的抿了抿唇瓣,可她真的没做过针黹活计,勉强缝出来的话,怕是见不得人罢……抬眼飞快瞟了一眼景逸侧脸,见那人苍白俊颜似有不悦,眉尖也微微蹙着,心下虽觉无奈,却也只能轻轻道了声“好”。

    乔初熏端起托盘,低垂眼帘轻声道:“公子莫气,我这就回去做。不过,可能要等上几天……”回去跟小桃儿学上几日,应该能做出个样式简单的。

    景逸转过脸来,正瞥见她那一脸受气小媳妇的神情,心中不觉好笑,面上仍端的淡然:“嗯,不急。你慢慢做,做个好看些的。”

    白皙眉心微蹙,乔初熏应了一声,端着托盘转身往外走,一边有些苦恼的咬着唇瓣,还要好看些的……

    回到后厨,小桃儿已经按照她之前吩咐的,把松子和玫瑰花瓣都备好,锅也烧热了。乔初熏将碗筷放下,开始着手熬糖浆。

    手执长柄汤匙缓缓搅着锅里琥珀色的糖浆,乔初熏咬了咬唇瓣,又偏头看向坐在小凳上正忙着洗碗的小桃儿:“小桃儿,你能教我缝香囊么?”

    之前小桃儿帮她缝了个绯红色的荷包,针脚缝的细密,样式也挺别致,挂在腰间和自己衣裳颜色也相配,这些天乔初熏一直在用。

    小桃儿抬起手擦了擦额头,白净小脸儿露出一抹甜甜的笑:“没问题呀!初熏姐姐想缝香囊,是要送人吗?”

    乔初熏别过脸,看着锅里袅袅蒸腾而起的白雾,轻轻嗯了一声。

    小桃儿顿时笑得更甜了,细细的小嗓音也含了淡淡揶揄:“初熏姐姐是有心上人了吗?哪家公子这么有福气呀……”回来一定要赶紧和高翎大哥以及小绿哥哥他们说,初熏姐姐心里也很有公子呢!

    乔初熏一边搅着糖浆,只觉脸颊阵阵发烫:“才不是,你别瞎说。”

    小桃儿却抿着小嘴儿轻轻笑着:“初熏姐姐害羞了呀?这有什么呀,初熏姐姐你人长的漂亮,又好温柔,还做的一手好菜,哪家公子见了都会喜欢的!”尤其是景公子……

    乔初熏拿过两小块布巾垫着,将小锅从炉子上端下来,放在长案上,拿着汤匙舀起一勺糖浆,轻轻浇在用井水冷却过的竹片上。一连浇满五只竹片,又从旁边拿过烘烤过的玫瑰花瓣以及松子仁,铺洒在琥珀色的糖浆上。一边拿起一把小刀将尚且软着的糖浆刮起来,盖在花瓣以及松子仁上,接着又洒上一层。

    手上动作渐渐缓下来,乔初熏低头看着案上渐渐凝固的糖浆,嗓音轻飘飘的有些发空:“小桃儿,不要乱说。我做香囊,是因为公子想要,又不喜欢外面买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小桃儿眨了眨圆圆大眼,细声细气的问道:“初熏姐姐,那你喜欢公子么?”

    乔初熏拿着小刀轻轻刮着竹片,将包裹着馅料的糖浆卷好,唇角轻轻抿着:“我和他,不可能的。”

    当院里,正好高翎走到门边,听到最后两句话,不禁皱起眉头,看了乔初熏一眼。微黄灯光下,这人穿着一袭绯红衣裙,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柔云发髻,纤瘦身躯微伏,耳畔发丝略略遮挡住细致眉眼。不知怎地,就觉得这人并不似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那般开朗。

    乔初熏又刮干净一只竹片,直起身来,看了眼旁边已经做得的琥珀色糖果。唇角微微弯起,乔初熏拿起小碟转身,想给小桃儿尝尝鲜,却瞧见高翎正站在门外。

    高翎清了清嗓子,有些尴尬:“是这样,公子让我过来看看,今晚上的炖品……”

    乔初熏笑着点点头,将手里的小碟递过去:“这个是松子糖。雪梨马上就好。”

    说着,又折身盛了几块尚且温热的糖果,示意高翎和小桃儿先尝尝。小桃儿擦了擦手,笑眯眯捻起一块,放入口中。乔初熏事先将糖果剪成铜钱大小的小块,因此吃起来很方便。糖果还温温热热的,搁在嘴里渐渐化开,蜜糖的香甜,玫瑰花瓣的馥郁以及松子的浓香融兑一处,甜润润的糖汁在口中流淌,仿佛能一直甜到心坎儿里。

    小桃儿捧着脸颊大眼儿弯弯:“好甜,好好吃喏……”

    高翎待口中那块糖完全化开,咽下,才微微笑着感慨道:“乔小姐好手艺!这松子糖做的不比京城里最有名的糖果铺子差。”

    乔初熏此时已经把盛着川贝母炖梨的小盅放在托盘,一边将东西递给他,一边浅笑着回道:“也就试着做做,哪能跟外面卖的比。”

    高翎见乔初熏将托盘送到自己跟前,不禁微讶:“乔小姐,你不过去?”

    乔初熏轻轻摇头,旁边小桃儿嘴快:“初熏姐姐要给公子缝香囊呀,还要准备明天的早饭。”

    瞧见高翎眸光闪烁,乔初熏微窘:“没有的事,别听她瞎说……”小桃儿还要解释,乔初熏却已经转身,似有嗔怪的瞟了她一眼。

    小桃儿扁了扁嘴,又朝高翎眨巴眨巴眼,是真的!

    高翎眼含笑意看了这两人一眼,端着托盘走了。

    第七节 芙蓉肉

    头天用晚膳时,景逸念叨着想吃虾蟹一类的食物。乔初熏当时没答应,心里却开始盘算。这些日子已经做过好几次螃蟹,清蒸的豉汁的姜葱炒的花雕醉的都烹了一遭,吃得众人大呼过瘾。景逸那儿每餐最多只给两只,主要还是怕螃蟹太过寒凉,不利于他身子复原。

    这回又说想吃虾子……乔初熏琢磨着,无论是清蒸还是爆炒,都有些不妥。小炉和小桃儿在旁边跟着,一人手里拎着一大块精瘦肉以及两只胖胖的白萝卜,另一个怀里的小篮子也装的满满登登。

    小桃儿见乔初熏望着不远处的摊子出神,也跟着抻长脖子看。小炉则老早就看清那摊子是卖虾子的。咽了咽口水,小炉看向乔初熏,一双眼亮晶晶闪着幽光:“乔小姐,晚上吃什么啊?”

    乔初熏想了想,有些迟疑的说道:“想做虾子给你们吃。不过……”看到小炉手里的猪肉,乔初熏突然想到一道菜,唇边也露出一抹温浅笑容:“给你们做芙蓉肉。”

    小桃儿睁圆了眼:“芙蓉?可芙蓉花是春天才有的啊!”

    乔初熏微微一笑,有些俏皮的朝小桃儿眨眨眼:“此芙蓉非彼芙蓉,到时做好了你就知道了!”

    三人说着,已经到了卖虾子的摊子前。淡青色的虾子甲壳锃亮,颜色清透,倒是很新鲜,刚好只剩下小半筐,乔初熏就都要了。

    拿出荷包正要掏银子,就听身后传来一阵骚动。远处传来女人悲怆的高声哭号,以及一众人愤愤吵嚷,声音由远及近渐渐清晰,隐约可以听得清“无能”,“朝廷”,“上京”等等字眼。

    乔初熏转过身,就见不远处行来一队人,为首的几名男子手里还拿着竹竿木棍,面上神色很是激愤。走在中间那名妇人被人搀扶着,头发蓬乱形容惨败,身子几经软倒。卖虾子的小贩叹了口气:“可怜呐!好好的闺女,就这么被人糟蹋了……”

    小炉转过脸看那小贩:“你认识这家人?”

    小贩点点头,一手拿两根细藤,把竹筐上面的盖子绑紧:“认识啊!都一条街上做生意的,那姑娘还帮她娘看过店子。家里也没别人,就娘俩,开一个磨豆腐的小店,早上还卖热豆汁儿。”说着又叹了口气,“挺漂亮的一个大姑娘,作孽啊!”

    小炉又看了眼逐渐走远的队伍,眉头紧锁:“他们这是要干嘛?”往那个方向,应该是府衙吧。

    小贩将筐子捆绑结实,往小炉脚边一放,这才站起身,拍拍手:“去官府找伊大人啊!这都是第二个了,先那个听说是城东一家酒肆的姑娘,也是花骨朵一般的人物……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

    小贩接过乔初熏递过来的铜钱,数了数,又笑呵呵朝她做个揖:“多谢小姐了!我叫阿七,每天过了晌午都来这摆摊子,您以后要是买鱼虾蛏子一类的尽管来,我给您算便宜些,而且保管新鲜!”

    乔初熏笑着点点头,一旁小桃儿细声细气的跟他讨价还价:“我们买这么多,你今天就该给我们便宜算的!”

    小贩年纪也轻,被一个水灵灵小丫头这么一数落,倒有些不好意思,摸着兜里的铜钱,又挠挠头。小桃儿又接着说:“你那个小篮子是虾米吧?送我们一包呗!要是吃着好我们以后常来光顾你么!”她刚才瞟到一眼,而且那个咸咸的香香的味道,还有些腥味儿,错不了!

    阿七没法儿,弯下腰从那盖着蓝布的小篮子里取出一只巴掌大的小纸包,塞到小桃儿怀里的菜篮子里,一脸肉痛的表情:“好好,给你!小丫头鼻子真是灵啊!”

    小桃儿抿嘴儿一乐,又笑眯眯看向乔初熏——我厉害吧!

    乔初熏被她逗得弯起唇角:“小丫头!”

    小炉将筐子跨在一侧肩膀,跟在两人后头,面上神色有些凝重。

    回到后厨,两人又开始忙活。

    案板上摆着拌好的凉菜,小桃儿拿着长柄汤匙搅动着锅里的白粥,里面加了切成小块的红薯块以及剜成圆球的山药块,粥水更显黏稠细滑,闻起来还有一股甜甜的香味。

    乔初熏将虾子剥掉壳子,背上的泥线也挑掉,冲洗干净,放在盆子里,又倒入少许花雕酒腌渍。接着又到屋外,将晾在阴凉处的肉片拿进屋。肉是肥瘦适中的五花肉,切成片儿,两面刷上咸甜口味的酱料,再搁在外头晾多半个时辰。

    接着便将虾子逐个放在肉片上,用刀背敲扁,搁在大汤匙上,在烧的滚沸的开水中迅速捞两捞,接着再下油锅。半碗花雕,一大碗鸡汤,小半碗蒸粉,接着再将旁边调料碗里的葱姜都洒进去,大火爆炒,很快出锅。

    小桃儿盛出两盆粥,又凑过来看,就见盘子里杏子大小的金棕色肉片儿,因为爆炒的缘故缩成圆圆的形状,中间裹着粉红色的虾子,乍一看还真像一朵朵的芙蓉花。门外小绿等进来帮着端菜,一闻到香味儿都使劲儿吸鼻子:“真香啊!”

    乔初熏又炒了另外两道素菜让大家端走。给景逸单炒了一小盘芙蓉肉,将炉子上坐着的汤盅端下来,盛了一碗饭,一碗粥,几只豆沙包,又将烫好的酒放在托盘上。

    一进屋,托盘就被景逸接了过去。乔初熏将门关好,转过屏风,就见后窗大敞,携带进阵阵蕴藉菊香的冷风。景逸却似乎浑然不觉,身上只穿了件锦缎袍子,优哉游哉靠在椅背上,将扣在盘子上的碗碟拿开,又勾起唇角看她:“这是什么?”

    乔初熏忙将窗子关上,白皙眉心轻蹙:“公子身子刚好一些,不宜吹冷风。”

    修长的眉微挑,景逸笑着看她:“我还没那么娇弱。”

    乔初熏却不置可否,帮他斟满酒盏,才在他对面坐下,轻声解释道:“这道菜名为‘芙蓉肉’。外面是刷过酱料的五花肉,里面是浸过酒酿的虾子,炒的时候又放了些鸡汤以及花雕酒,因此能冲荡一些虾子的寒凉,五花肉的肥油也都熬掉了,不会太过油腻。”

    景逸夹起一块肉片放入口中,就觉肉片丰厚甘香,酱香浓郁,却一点都不油腻,内里裹挟着的虾子浸过酒酿又经过扁捶,味道清甜口感筋道,且蕴藉淡淡酒香。景逸一边缓缓嚼着,又抿了一口烫的温热的花雕,顿觉口中香味更盛。温醇酒液顺着喉咙流淌入胃腹,连带胸间也蒸腾起一股融融暖意。景逸勾了勾唇角,狭长凤眸浮现浅浅笑意,自己说的话,她倒都记在心上。

    一连吃了几块,景逸才夹起一只豆沙包,咬了一大口,缓缓抬起一边眉毛:“里面放了梅子?”

    乔初熏咽下口中饭食,唇角微弯:“只搁了几颗,都是碾碎了的。乌梅开胃健脾,温胆生津,对你身体有好处。”

    豆沙磨的很细,红豆的甜味儿很浓,加了些乌梅肉进去,更添两分酸甜回味。景逸缓缓咀嚼着口中豆沙,若有所思的看着垂首夹菜的某人,漆黑眼眸因为心思专注而更显幽深。每回只有是说到饮食或者药理,这丫头话才多些,除此之外根本就是个闷罐子,而且总是一副低眉敛目的乖顺模样。从前他总觉得女人聒噪,这回却觉得这人似乎太静了些,反倒希望她能多些话。

    乔初熏自己也挺喜欢吃虾子,这道芙蓉肉从前经常吃,自己却没正经做过。头一回做,酱料什么的都是尝试着调,没想到味道正经挺好,咸淡适中,火候也合适。将拨到自己碗里的那小半碗饭吃完,又捧过粥碗,打开上面盖着的碟子。刚执起汤匙喝了一口,就听对面那人嗓音慵懒缓声问道:“是什么粥?”

    咽下口中粥食,乔初熏抬起头,就见这人凤眸微眯,直盯着自己面前的粥碗看。“就是普通的白粥,里面加了些红薯还有山药。”乔初熏放下汤匙,及时垂下的眼帘遮挡住眸中一闪而逝的懊恼。

    东西太多太沉,托盘也不够大,所以她才只盛了一碗饭一碗粥。主食除了白饭还有豆沙包,而白粥本来也不是做给他吃的。汤盅里是专门给他炖的鸡粥,里面加了枸杞子和党参片,光鸡汤就炖了一整个下午,米更是上好的碧粳米,里面的几味药材也都是精心挑选过的,补血益气,正对他的身体状况。可看他刚刚那神情……

    果然,景逸看了一会儿,唇角缓缓勾起:“我也要。”

    乔初熏抿抿唇角,抬起眼眸对上他的视线,轻声道:“汤盅里也是粥。”而且比这个好多了。

    景逸早就闻到汤盅里飘散出来的鸡汤味道,却根本不理那个茬儿,缓声坚持道:“我想喝这个。”

    乔初熏没法儿,只能起身,乖巧应道:“公子稍候,我这就盛一碗过来。”一边还暗暗自责,估计是接长不短用鸡汤熬粥,景逸已经喝腻歪了,所以想换个口味,倒是自己想的不周全了。

    景逸却直接将她面前的粥碗端过去,又捏着汤盅的两只耳朵送到她面前,打开盅盖,漆黑眼眸流光溢彩,微红唇瓣噙着有些邪气的笑:“不用那么麻烦,这样不就好了!”

    说完,不待乔初熏反对,执起之前担在碗沿上的汤匙,舀了一勺白粥送入口中,一边露出一抹很是满足的笑:“唔,好吃。”红薯甘甜绵软,山药清香细滑,粥水熬得细腻微稠,还带着淡淡清甜味道。

    乔初熏上一刻还要出声反对,这会儿却已经吓得的杏眼圆睁,粉粉唇瓣轻颤,耳边嗡嗡响着,满心满眼都是景逸用自己用过的汤匙喝粥的举动……他,他怎么能……

    乔初熏先是吓了一跳,接着心中羞恼之意愈盛,连带脸颊都微微烧着,站在桌边说不出话。景逸却浑然不觉,咽下口中粥食,又似笑非笑看向她:“坐啊!再耽误会儿,饭食都凉了。”

    乔初熏垂下眼,牙齿轻轻扣着内侧唇肉,手脚僵硬的坐回圆凳。景逸从一旁小碟拿过一只干净汤匙,递到她面前,向来慵懒的嗓音携着淡淡笑意:“就换这一回,以后不会了。嗯?”语气仿佛当她是个闹别扭的孩童。

    乔初熏伸手接过汤匙,轻声道谢,舀起一勺味道香浓的鸡粥,缓缓放入口中。心里仍隐隐觉得别扭,却不似初时那般恼怒,毕竟景逸那边一派从容自然,自己若是执著不快,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景逸见她一直低垂着头,纤长睫毛轻轻颤着,白皙面颊也染着淡淡红晕,吃粥的动作也明显慢了。仿佛一只小兔子一般,明明委屈的要命,却还要强撑出自然神色。又想起那天在轿中,她紧咬着唇,眼中的泪摇摇欲坠,却倔强与自己对视的情形,不禁心头一软,唇畔笑意不觉更深。

    第八节 芋艿糕

    这天晌午刚过,乔初熏端着托盘回到后厨,却四处找不见小桃儿。碗碟刷的干干净净,整齐摆在一旁的橱子里,自己之前说要用的芋艿也洗干净了,放在一只小盆里。炉子上煮着茶汤,掀开盖子一看,也是按自己之前吩咐的,茶末以及茉莉花都搁的适量,看茶汤颜色应该煮上没多久。

    乔初熏找了一圈不见人,又问过几名影卫,都说没瞧见小桃儿。乔初熏觉得纳闷,却知道这孩子行事很有分寸,因此也没再找,回到后厨准备给大伙做甜点。

    乔初熏将十多只芋艿放进一只小锅,又倒入些凉水,坐在一旁的小炉子上煮着。舀了瓢凉水到当院净手,用带香味儿的皂子仔细洗了两遍。天气渐凉,井水又冷,不一会儿就觉得手掌有些酥酥麻麻的,最后又用水冲了一遍,才回到厨房。

    拉过小木凳坐下,拿出帕子擦了擦手上水渍,又轻轻搓了搓手,这才从腰间取出那只缝了一半的香囊。料子是从之前去过的那家绣坊买的,不过一尺见方的一块料子,却要价一两银子。乔初熏也没还价,因为知道这料子是真的好。触手柔滑细腻,却绵密厚实,颜色是很纯正的绛紫色,且因为质地滑腻而流光闪烁。

    身后正午的阳光静静流泻入屋舍,照耀在手中的荷包,浓郁稠澧的紫色晃得人微微有些恍惚。乔初熏并不确切知道景逸喜欢什么颜色,只知道他有不少衣裳都是这个色。另外也模糊有些印象,从前在京城那会儿,大家伙都传三王爷府的赵祁小侯爷嗜穿绛紫,且不少姑娘媳妇都说,全天下也只有他能将这颜色穿的好看。

    这颜色虽然矜贵,却隐隐透着妖异,偏赵祁也是个冷淡骄矜的性子,眉宇间又隐隐透出几分王孙贵族鲜有的邪气,倒真是能压的住这份妖异,也衬得出这股子贵气。

    乔初熏轻轻抚过香囊上绣了一般的芙蕖,淡紫色与幽蓝色交叠的绣线,是极难的叠样双绣。她初时还不觉得,只觉着绣出的一瓣莲花极是精致漂亮,后来才发现,小桃儿教的这绣法虽然好看,却极考验人的耐心和细心。乔初熏自诩耐性不错,也两次三番犯了难。而且还不能绣错半点,不然会留下针脚痕迹,在溜光水滑的料子上特别显眼。

    指尖下的绣样微微有些凸起,是一连熬了十几个晚上的结果。又想起那人微凉眸色,抿唇置气的模样,乔初熏溢出一声轻叹,心头浮上淡淡无奈。

    这人虽然不似外人口中那般冷漠残戾,却也真真有几分少爷脾性,说话做事都是说一不二,容不得别人半分忤逆。而且还有些喜怒无常,常常上一刻还在勾唇浅笑,下一刻却敛颜不语。自己虽然自小看惯冷脸,也懂得不跟人正面冲突,却还是几次三番被这人搅得又羞又恼,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想到自己从家里出逃的缘故,乔初熏不由得弯起唇角,露出一抹苦笑。罢了罢了,已经是那样的身份,这辈子还想着什么得遇良人百年好合?景逸对她可以说是活命之恩,这会儿不过是一时兴起想要个香囊,做给他便是了,作甚想那许多。

    小时候独自一人坐在阁楼,翻阅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诵念那些明月落花的诗词曲赋,也曾幻想过长大了要嫁一个什么样的人。现在看来,却不过是些小儿女情怀的无病呻吟。她现在,只要能安安静静的过日子,每日做些美味吃食让大伙儿高兴,就已经满足了。这份宁静满足,是景逸给她的。而知恩图报的道理,她从小就懂得。

    小心将香囊收好,拿过两块布巾垫着将小锅端下来,夹出芋艿在案板晾着。又将锅里的水倒掉,倒入一大碗早上新买的牛初乳,几勺白糖,蜂蜜以及少许猪油,将锅子重新放在炉火上,一边用勺子轻轻搅着。

    过了一会儿,待之前煮熟的芋艿凉了,将外面的皮子剥掉,用到切成一指厚的片子,倒入小锅里,又用铁勺轻轻摁压。甜甜的牛乳香与芋艿的清香融在一处,渐渐锅子里的牛乳熬干,芋艿的颜色则显得愈发玉雪可爱。

    乔初熏将做好的芋艿糕盛进两只盘子,最后几块盛入一只小碟,又将煮好的茶汤倒入大碗,这才走出去招呼众影卫过来端。

    奇怪的是,这会儿院子里人不多。不仅小桃儿,高翎也不在,十七个影卫只剩六七个人。乔初熏也没多问,将盘子递过去,让众人趁热吃。因为芋艿糕是用牛初乳熬煮出来的,若是凉了便会生出一股子甜腻略腥的味儿,只有趁热吃才香甜。

    将小碟上扣了一只碗,又将煮好的茶汤倒入茶壶,拿了两只茶杯,扣在托盘上。乔初熏让小晚帮忙看着火,端着甜点以及茶汤送去景逸房间。

    芋艿原就香甜绵软,又用牛初乳熬煮,里面加了蜂蜜白糖,口感更显细腻绵甜。看上去晶莹白润,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咬一口,入口即化的软嫩,浓浓的奶香充溢口中,咽下去一路软绵绵的甜,直抵胃腹,极是熨帖。

    景逸一连吃了两块,又抿了口清香微苦的茶汤,眯了眯狭长凤眸,缓缓吐出一口气。午后深秋的阳光很是明亮,带着一种干燥爽快的温暖,倾斜照映在身旁榻上。乔初熏拉过一只圆凳坐在榻边,侧面对着他,小口小口的吃着,粉粉的唇轻轻蠕动,偶尔还伸出小舌头舔舔唇瓣,看样子也是极喜欢芋艿糕的味道。

    半眯凤眸飞快闪过一抹暗色,轻抿的唇瓣喷吐出的气息瞬间变得炙热。景逸端起茶杯又饮了口热茶,强自压下胸间涌起那抹悸动。修长食指无声滑过细腻润泽的青瓷,仿佛轻抚过俏人儿细瓷一般娇嫩的脸,景逸勾起唇角,缓声道:“剩下那块你也吃了罢。”

    乔初熏咽下口中芋艿,转脸看向景逸,粉粉的唇轻启:“公子不喜欢牛乳的味道?”

    景逸似笑非笑看着她:“还好。不过午膳吃得多,这会儿不太饿。这东西若是冷了也就失了味道,可别浪费了。”

    乔初熏轻轻点了点头,有些不自在的端起搁在小桌上的茶杯,喝了两口茶汤,又夹起最后一块芋艿糕。

    景逸端着茶杯,另一手翻开搁在腿上的卷宗,慢慢看着,一边状似漫不经心的问了句:“香囊做得了么?”好像有半月了吧,倒不见她主动提起,当他只是说说玩么?

    乔初熏搁在裙边的手微微攥紧,纤长眼睫轻轻颤着:“还没。”抬起眼眸飞快看了景逸一眼,又低下头看着手上的芋艿糕,轻声道,“我从前没做过针黹活计,可能做出来也不太好看……”

    景逸勾唇睨了她一眼,又看向手中书册,嗓音也淡淡的:“无妨。只要不是忘了便好。”

    乔初熏点了点头,起身收拾过东西,便离开了。

    晚上的主菜是玫瑰扣肉,是将五花肉过油煎炸之后取出,两面刷上一层玫瑰腐乳,再上锅蒸,将肉里的肥油熬出,最后再用煮熟的芋艿切片做夹层,一片肉片一片芋艿的摆满整只盘子,再过一遍油,这会儿再加些猪排骨炖出的高汤,以及少许黄酒。

    炖出来的肉肥而不腻,香甜可口,没有半点油渣儿,且蕴藉浓浓玫瑰花香。芋艿则蕴藉浓浓肉香,绵软香浓,简直比吃肉还过瘾。还有一道新菜是虾油豆腐。顾名思义,是用当年初秋新熬制出来的虾酱炒豆腐,先是大火翻炒,待豆腐两面焦黄后,再往里倒些泡着虾米的热汤水,再放入数枚新鲜蕈子,盖上锅盖咕嘟着。

    待蕈子将汁水吸去大半,将菜盛出。豆腐外皮微焦酥,内里却嫩汪汪一兜儿汁水,尽是虾酱的鲜咸滋味以及蕈子的山野清香。蕈子则融进了豆腐香以及高汤的浓醇。

    景逸一口气吃了多半盘子豆腐,扣肉也吃了多半碗,连带消灭了两碗米饭,两只素菜馅儿的包子,末了又缓缓啜着清甜的鲫鱼汤。

    乔初熏想起端晚膳过来时,这人是突然在自己身后出现的,之前一点声响都没有,突然就出声说话,好像就贴着自己耳朵似的清晰,当时吓了她一大跳,差点没把手里的托盘扔出去,却被他当即用手臂从后面扶稳托盘。

    这会儿再看这人面色,虽然依旧白皙如玉,却不似往常那般苍白,漆黑眼眸也熠熠闪光,眉宇间透出一股子原先没有的勃勃英气。乔初熏垂下眼帘,看这样子,应该是去后院练功来着罢。

    景逸一阵风卷残云般的进食过后,这会儿餍足了,拿过帕子拭了拭唇角,勾起红润唇瓣,看向对面垂首喝粥的俏人儿。抿了口温热清醇的米酒,景逸语带笑意缓声开口道:“每日做那么多活儿,怎么吃的比小鸟还少?”怪不得这几天看着她总觉得哪有些别扭,景逸一边品酒一边琢磨着,蓦然间恍然,原来是太瘦了!

    乔初熏抬眸迅速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帘,轻声抗议道:“我没有。”是他今日吃的比往常多,才显得自己吃的特别少。晚膳时候的主食一般都是给景逸预备的,乔初熏习惯晚上只吃些素菜汤粥,顶多再吃块甜糕或者豆沙包,吃太多她会觉得不舒服。

    景逸似是心情极好,执起小勺舀了勺豆腐送到她旁边的空碗里:“这豆腐炒的很好吃,你一口都没尝。”

    乔初熏轻声道过谢,执起小勺含入那口块豆腐,又匆忙喝了口粥水。景逸见状微微眯起狭长眼眸:“你吃不惯虾酱的味道?”这道菜里面其他东西都不陌生,唯独虾酱是她头一回用,而且虾酱味道虽然鲜香,口味却偏咸重,尽管已经被蕈子的清甜冲淡不少,但若是吃不惯的人,还是会觉得味道太过浓烈。

    乔初熏咽下口中豆腐,温顺的弯起唇角:“还好。”

    景逸眉尖一蹙,慵懒嗓音略带了一丝冷意:“吃不惯就别勉强自己。”谁也没逼迫她必须吃自己夹的东西,既然不喜欢,直说便是,他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做什么搞得好像自己很霸道一样!

    乔初熏觉察到对面人情绪有些冷凝,忙伸手去取酒壶为他斟酒,却不想探出的指尖正好碰到他搁在壶上的手背。乔初熏赶紧缩回手,下意识的轻咬下唇,面上也露出些许无措。

    景逸却因为这无意的巧合心情稍霁,手背上尚且残留着微凉滑腻的触感,就连新斟的一杯酒都显得格外清甜:“今晚上有什么特别的炖品么?”

    乔初熏这次答的很快,唇角也漾出浅浅笑意:“昨天公子说想吃浮元子,材料都准备好了,一会儿做得了就给公子端来。”

    景逸缓缓勾起唇角,漆黑眼眸也闪过一抹笑意。看来自己讲过的话,她都放在心上的……

    第九节 菊花肉片

    转眼已是初冬。

    晌午。

    乔初熏端着托盘进了屋。

    景逸正靠坐在榻上看书。身上穿的仍和刚到这里时差不太多,颈间的狐裘围脖也没戴,气色却是好了不少。

    乔初熏后来才慢慢发觉,这人肤色本就比一般男子白皙,再加上先时受了内伤又失血过多,才显得脸色特别不好。偏这人眉色如墨目如点漆,唇瓣却没有半点血色,而且先那会儿衣裳也穿的格外厚实,旁人乍一见,就觉得这人一定是痼疾缠身,体弱多病。

    这些日子乔初熏一直注意帮他调养。膳食上格外注意,白日里饮用的茶水也都是费了不少心思的,每晚用过晚膳一个时辰后,还有温补的炖品以及糖果茶点。再加上屋后那汪温泉水的功用,这人这几天气色愈发见抖擞。

    面色白皙如同羊脂玉,唇色嫣然若春日娇花,这人五官本就俊美,如此倒愈发像从前旁人口中的样子。当朝三王爷家的赵祁赵小侯爷,模样长得比女子还美,眉眼间那股子冷淡和与生俱来的邪气,却让人望而生畏,不敢正视。

    乔初熏将门掩好,又将托盘中的碗碟一一摆放妥当,才转过身看向仍靠在榻上的人:“公子,用膳罢。天冷了,饭食凉得快。”

    景逸放下书卷,凤眸里淡淡愠怒一闪而过。这人果真是个倔强性子,若不是等了半晌还不见自己有动静,怕饭菜凉了不好入口,她还真就在旁边傻傻候着了么!

    乔初熏却没察觉对方微妙神色,将筷子以及汤匙摆好,就站在桌边静静候着。

    景逸也没挪窝,靠在榻上将这人上下一通打量。浅橘色的小褂,同色的绣石榴花滚边儿长裙,样式简洁大方,领口还镶了一圈雪白兔毛,袖口应是考虑她平日里做活,并未镶嵌什么,只加厚了一圈绣着菊花样式的缎面。再看裙边露出的鞋子,明显也是新做的,同色的厚实缎面,看着挺暖和的。

    景逸暗暗点头,交待高翎和那小丫头做的事,倒真办的不错。不过,好像是少了点什么……

    乔初熏又等了片刻,见那人仍没动静,不禁抬眸往这边看来。正瞧见景逸伸手抚着膝盖,修长的眉微微蹙着。

    乔初熏忙走上前,心中自责没早些发现公子身子不适,目中也透出些许忧虑:“公子,是膝盖受凉了么?”屋子里虽然烧着炭火,但他靠在那一半天也不动,身上也不盖张毯子,时候久了肯定会觉得冷。

    景逸含含糊糊嗯了一声,唇角不易觉察的微勾:“腿有些麻,你扶我过去。”

    乔初熏应了一声,小心翼翼伸出手搭上景逸手臂,细看葱白指尖还有些颤。反观景逸却大大方方揽上她肩侧,姿势虽显亲昵,起身时却没怎么借她的力。

    乔初熏扶着人站起身,一边有些忧心的低头看着景逸腿部,两人慢慢往桌子那边走。

    景逸却头一回觉得这屋子规格有些小,鼻端嗅到属于这人特有的淡淡药香,不由得心神微荡,心口仿佛有一只小猫儿,举着爪子轻轻的挠,痒痒的,却带来难以言明的微微悸动。

    “香囊还没做得?”景逸丝毫不觉自己这般举动与登徒子已无二致,偏还变本加厉侧过脸,看着自己吹拂出的气息轻轻吹动这人颊边细发,心情更好。

    乔初熏扶着这人专心致志往前走,已经觉得肩上有些吃力,乍一听得景逸又提香囊的事,不禁心尖微颤。直到两人都在桌边坐下,才垂着眼轻声答道:“做的不很好,吃过饭就给公子看,公子若是不喜欢,我再买个现成的,填些药材进去便是……”

    其实香囊早在三天前就做得了,针脚显得有些粗糙,样式也不是多精致,唯独里面的药材是用心选过的。不仅味道不会太过浓郁,而且还对他身子复原有益。

    乔初熏早就想好了,他若是不再提这事,正好直接揭过去,她也少了几分尴尬。景逸若是执著着非跟自己要,到时再拿给他看便是。他那般矜贵的人,定是瞧不上自己这般手艺。到时自己也有了借口去外面买个好看些的……

    景逸却显得很有兴致,菜也不顾得吃了:“哦?给我瞧瞧。”

    乔初熏从腰间取了那绛紫色的莲花香囊出来,有些羞涩的递了过去。

    景逸接过来看了看,颜色料子都挺不错,上面绣着的莲花图案也挺漂亮,可见是用心缝了的。再放到鼻端嗅嗅,蕴藉着淡淡药香的香气,味道与之前乔初熏那个略有不同,不过却挺适合男子佩戴,不会显得过于女气。

    景逸心情甚好的将香囊挂在腰上,又眼含笑意看了一直低垂着头的俏人儿:“我很喜欢,谢谢。”

    乔初熏一抬头,就见他已经把香囊挂上了,天青色的外袍衬着,那一抹绛紫色显得尤为打眼,不知怎地就觉得耳朵发烫。顾不得看那人是何神色,忙把桌上盛着菜的盘子掀开,一边跟景逸解释:“前些天菊花开得好。我收了一些,晒干了,做了几道菜。这个是菊花肉片。”

    景逸唇角一直勾着,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送入口中,嚼了两嚼,微微有些讶异:“你敢做这个?”看她样子,明显从前便是没怎么做过粗活的,顶多做过一些汤羹炖品。怎么这些日子历练的愈发大胆,连蛇肉都敢做来给他尝了!

    乔初熏脸色微白,轻轻摇摇头:“我只是炒,肉……肉是小桃儿帮着切好的。”她连说都不敢说那个字,更别提动手了。

    偏那些人提起蛇肉来,一个个眼冒绿光,面上却带着可怜兮兮的表情,十七八个人在她面前排排站,她还真不忍心拂了他们心意。

    若是炖食,自然不可能切的太细碎,她更不敢。因此只能让小桃儿帮把骨头剔除,又切成小片,再加上一些她自己切好的猪肉片,连同新鲜晒好的菊花同炒。

    蛇肉味道本就鲜美,再加上菊花花瓣的清香微甜,乔初熏又做的事爆炒,因此尝起来格外鲜香,特别下饭。

    偏厅那边早抢的不亦乐乎,景逸尝了两片,也端着米饭吃得香甜。见她脸色从自己说了那句话就一直微微发白,景逸心中一软,心里将那十八个人挨个骂了一遍,又朝她微微笑道:“你手艺愈加好了。”

    乔初熏抿出一朵笑,拿过旁边温热的酒壶,倒了杯酒水给他:“这个应该再搁些天会更好喝。今天是为了做菜,所以先开了最小的那坛。”

    景逸端起酒盏尝了一口,糯米味道清香,菊花清香微苦,饮来清爽微甜,配着荤菜饮一些,很是解油腻。轻啜两口,景逸看了她一眼,缓声道:“他们是被惯得没样了。你以后随便做些菜就好,不用次次顺着他们。”

    乔初熏咽下口中饭食,有些惊讶的抬眸,复又绽出一朵笑靥:“没事的,反正还有小桃儿帮忙。我只是,不太习惯……”其实,她是很怕那种东西。自小熟读医书,她自然知道那种东西,味道鲜美,也很滋补。可就是从来都不敢碰。记得幼时府里每年秋冬都会做蛇羹,香味从后厨一直飘到府外面,可她一口都不敢吃。

    长大了之后,有一次被人骗着吃了几口,只觉那味道鲜美中透着一股子怪异,后来那人笑嘻嘻告诉她,她吃的就是蛇肉。她当即一口噎在喉管,一直呕到胃里实在没什么东西可吐,才止住一些。那往后,她但凡见到那个字,或者听人提及,都觉得背脊不寒而栗,身子更是禁不住的颤抖。

    这回是有大家伙在,小桃儿在一旁自告奋勇。她是连那东西的样子都未见着,案板上只是切好的生肉。再加上小绿和小炉都说,景逸早前也挺好这口,所以才硬着头皮做了。

    景逸见她一直不碰那盘子肉片,便掀开另一只盘子,见里面是用青葱炒的蛋,便拿过公箸夹了一块送到她碗里。

    乔初熏微微一笑,夹起来慢慢吃着。之前翻涌而上的那股恶心感觉也压下去一些。

    再打开旁边盖着的小碗,见里面盛着几块甜糕。景逸夹了一块咬了一口,唇角微扬:“也是放了菊花的?”

    乔初熏轻轻颔首:“我加了些绿豆沙进去,你平日饮食大多温补,偶尔吃些清热降火的调剂一下比较好。”

    景逸挑起嘴角笑,却也没说什么。就着那一小盘菊花肉片,景逸吃下一碗饭,又尝了两块菊花糕。末了一边慢悠悠品酒,吃着清爽小菜,一边盯着这人瞧,搁在腿上的手缓缓摩挲着质地细腻的香囊。

    乔初熏吃过饭,就垂眸坐在那里,心里琢磨着晚上以及第二日的菜谱。景逸端详着这人温润眉眼,粉嫩唇瓣,细瓷般的白皙肌肤,乌黑柔亮的发……狭长凤眸闪过一抹幽光,景逸咽下一口酒液,缓声道:“吃饱了?”

    乔初熏乖巧的点点头,丝毫没觉得自己一个做饭的,被人问及这个问题有多怪异。

    景逸早就知道这人心思没在这儿,倒也不生气,只勾唇轻笑:“那去帮我取样东西来。”

    乔初熏抬眼看他,又匆忙站起身:“公子请说。”

    景逸端着酒樽,狭长眼眸眼尾微翘,漆黑眼瞳润泽的仿佛能滴出水来:“靠墙那边有个箱子,里面有只紫竹做的小箧,你取来给我。”

    乔初熏依言做了,绛紫色的小箧触手温润,且蕴藉淡淡竹香,样式极精致,捧在手里比想象中的要沉一些。

    景逸单手接过小箧,修长食指一挑,盖子应声弹开。半垂下眼眸看了会儿,景逸从里面取出一只镶着圆润珍珠的银制簪子,接着将小箧阖上,抬手一甩,直接落在稍远处的榻上。

    乔初熏看见他手里捏着银簪,起初还未多想,后来见这人站起身直接朝自己走来。下意识倒退两步,水杏眸子带着淡淡惊惶困惑,看向那人。

    景逸却嗤笑一声,嫣红的唇勾出一个带些邪气的弧度:“你躲什么?”

    乔初熏摇摇头,她不是躲,她是……

    景逸见她一只脚又开始悄悄往后挪,微蹙着眉轻斥出声:“再躲!”

    乔初熏被他惊了一跳,站在原地不敢动。就见那人缓步走到自己跟前,捏着簪子的那只手抬起,接着自己发间一紧,很快便略微感到些重量。

    不知所措的抬起头看他,就见那人噙笑端详自己,一边点头赞道:“不错。”

    乔初熏刚抬手要取下来,那人凤眸微凝,眉宇间也透出些许不悦:“不许取下来。”

    乔初熏被这人喜怒无常弄得晕头转向:“可是……”

    “你送了香囊给我,我也得赠予回礼才合宜不是么。”景逸又坐回交椅,指节轻叩桌沿,一脸怡然自得看着她笑。

    乔初熏活了十八载,从未被人这般半是强迫半是诱哄的对待过,一时间既羞又恼,牙齿轻轻扣着下唇,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心里明白自己心机城府都比不过眼前这人,而且他是主自己是仆,又不能跟他争辩些什么,只能垂下眼帘不看人。又怕这人再折腾出什么花样,面上也不敢流露出太多情绪来。

    狭长凤眸微微眯起,景逸看出这人并不甘愿,且隐隐有些委屈,心里一时间也有些不痛快,却执拗的不肯退一步。只勾起唇角看她:“想喝你煮的茶。”

    乔初熏轻轻应了一声,走回桌边开始收拾碗筷,很快,便端着托盘出了屋。

    高翎从外面进来,正瞧见乔初熏眼眶微湿螓首低垂的模样。发间那支珍珠银簪在日光照耀下格外耀眼,温润光泽一如她带给人的温暖感觉。高翎见状也没拦她,目中露出浅浅笑意,看这样子,主子是动了真心了……

    第十节 香橙兔肉

    当天晚上,小晚和小泥从外面回来,各自手上都拎着几只兔子以及野鸡,说是去城北山上打的,给大家换换口味,乔初熏若是觉得好,以后可以常弄些来。小桃儿当即连连点头,舔着小嘴儿叹道:“兔子好肥啊……”

    乔初熏被她那副馋猫样儿给逗笑了,又见小晚怀里好像还抱着什么,便走上前看。

    小晚忙把手里东西放在地上,又将怀里用布裹着的小家伙托在掌心,轻轻放在石桌上。小桃儿也凑上前,就见浅灰色的棉布上,卧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小东西。一身皮毛雪白,眼睛红彤彤的,淡粉色的小嘴儿翕动开阖,带动银白色的胡须轻轻颤着,两只大耳朵背在躬起来的小后背上,整个身子几乎团成一个小球。

    “呀!好可爱啊!”小桃儿伸出手摸摸小兔子的耳朵,就见小家伙身子一抖,干脆连眼睛都闭起来,似乎更害怕了。

    小桃儿抿抿小嘴儿,眨着大眼看向乔初熏:“初熏姐姐……”

    乔初熏弯起嘴角,轻轻抚着小兔子后背:“兔子的耳朵比较脆弱,你刚洗过碗,手也凉,它肯定觉得不舒服了。”

    小桃儿嘟着嘴点点头,又偏头看向旁边那两人:“小晚哥哥,小泥哥哥,你们怎么还捉了只活的回来?”

    小泥拍拍小晚肩膀,笑着道:“本来都是用石子打的,结果让这家伙捡着一只小的,蹲在洞口一动不动,估计是给吓傻了。”

    小晚也点点头:“我们俩就说,反正也打了那么多,这只就带回来给乔小姐玩呗!平时没事干的时候,就逗逗乐子……”

    乔初熏弯起唇角,水杏眸子也亮晶晶的:“谢谢。”

    两人忙摆摆手,小泥接过小桃儿递来的小板凳,索性在当院坐下:“乔小姐,今晚上吃么?我先弄两只?”拔毛剥皮什么的,还是他们来比较好。

    乔初熏微微一笑:“不急,晚饭都准备好了。待会儿吃过饭你帮忙弄两只兔子,明天晌午做给你们吃。”

    两人笑呵呵应了一声,便进了厨房洗手,顺便帮忙端东西。

    第二日晌午,乔初熏将头天腌渍一整宿的兔肉取出来,倒入锅中,接着又倒了些菊花酿,以及一些冬笋丝和香葱,一同爆炒。用来腌渍兔肉的调味汁味道香醇浓郁,还加了些许黄酒,放入锅中与另几样食材大火爆炒,菊花酿清甜,笋丝清香,再加上兔肉本身的香味,不一会儿功夫,就飘出浓浓香味。

    小桃儿在一旁剥着橙子,抽着小鼻子深吸一大口气:“好香喏!”

    乔初熏从她手上接过橙子,拿刀快速破成小块,放入锅中翻炒几下,接着就将菜盛出锅,整整两大盘子。最后,乔初熏又拿过两只剥好的橙子,切成小瓣,围着盘子摆了一圈,又朝小桃儿笑笑:“好了,可以端走了。”小桃儿欢呼着端起盘子,一双大眼笑得弯成月牙。

    乔初熏将炉子上坐着的小盅端下来,放在一旁案上,又将小盆里剩下一些兔肉都倒入锅子里,油盐都放得较少,按照之前的做法又炒出一盘。接着又盛了两碗米饭,几块栗子糕,以及一碗白粥,便端着托盘出了后厨。

    进到景逸房间,就见这人一反常态端坐书案后面,一手翻着一本厚实书册,另一手拿着毛笔,似是在记着些什么。面上神色不似往日慵懒,唇轻轻抿着,眉宇间也透出几许肃穆。

    老远就听见乔初熏脚步,景逸又匆匆记下几笔,将书签加入卷宗,合上册子,毛笔也搁在一旁砚台。手肘担在椅子扶手,撑着一侧脸颊,将立在桌边那人从头打量到脚,眉间那抹阴沉渐渐淡却,漆黑眼眸也浮上浅浅笑意。珍珠发簪,果然很配她……

    又想到从昨日晌午这人就不怎么搭理自己,景逸蹙了蹙眉心,这人明明心思单纯,这回却有些摸不透她心里到底如何想的。是不喜欢自己送她东西,还是觉得送自己香囊勉强?又联想到那日提及送她香囊之人时她唇畔甜蜜笑容,景逸无端觉得胸口窒闷,这丫头,是有喜欢的人,所以才要逃婚么……

    乔初熏将碗筷摆好,转身看了景逸一眼,又垂下眼帘:“公子,用膳罢。”

    蓦地想起某日听到她在门外与高翎交谈,她称呼他什么来着,高大哥?怎么到自己这,就冷冰冰一句公子……景逸抿抿唇角,起身走了过去。

    乔初熏将扣在盘子上的碗碟拿开,又将银质筷子递过去,一边轻声说道:“昨晚上小晚和小泥打了些野兔和山鸡回来,今天便做了道香橙兔肉。”接着,又为他倒了杯温热的菊花酿。

    景逸尝了一块,兔肉明显之前浸过些调味汁,肉质细嫩有韧性儿,咬一口,还沁出些鲜香微咸的汁水来。表皮却蕴藉淡淡甜香,既有菊花花瓣的清香,也有橙肉的甜润,味道浓郁香甜,且很有层次感。景逸接连吃了两块,又夹起一块摆在盘子边的橙肉,放入口中。橙子汁水清甜,很解油腻,与兔肉一咸一甜,一浓郁一清爽,让人一动筷子就不想停口。

    乔初熏一直垂着眼帘,咽下一口米饭,伸出去夹菜的筷子却不巧与景逸的撞上。乔初熏忙抽回手:“抱歉……”她明明看着景逸是要夹另一道菜的,怎么转眼就跟自己的筷子碰上了……

    对桌那人却唇角微勾,漆黑眼眸幽光一闪,夹起一块兔肉送到乔初熏碗里:“没关系。”其实他就是故意的,乔初熏一直低着头夹菜吃饭,他可是一边吃一边盯着人瞧,自然将她面上神色,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乔初熏道了声谢,夹起兔肉放入口中,缓缓咀嚼,又夹了一口米饭,却不知对桌那人因为自己一个简单举动而眸色深浓。

    景逸端起酒樽抿了口清醇酒液,又缓声道:“往后天黑的越来越早,过了晌午,就别出门了。需要什么东西就让他们去买。”

    乔初熏轻轻点头,又抬起眼眸:“公子也听说城里发生的事了?”

    景逸缓缓抬起一边眉毛:“嗯?”

    乔初熏抿抿唇角,轻声道:“就是,有不少年轻女子失踪的事。明明在自己房内睡得好好的,第二天一早就不见了。而且,听说今天早上在城北林子边上,发现了一位姑娘的尸体,已经是第三个了……”

    景逸沉吟片刻,看着她的眼问:“怕么?”

    乔初熏微微一愣,复又轻轻摇头:“还好。先那会子在汴京,也听说过类似的事情。”

    “听说是一个姓段的公子,连同小王爷以及刑部一起破的案,最后不也抓……”乔初熏蓦地噤了声,水杏眸子闪过一抹慌乱,又忙错开视线,“对,对不住!”

    景逸却微微一笑,抬起一边眉毛:“你原先不是说我是好人么?怎么这会儿又跟我道歉。”

    白皙眉心轻蹙,乔初熏转脸看向他,有些小心翼翼的说道:“可是,那是你的家人……”再怎么坏,也是他的亲生父亲与哥哥,而且最后又是因为他举证才被朝廷定罪又摘了脑袋。无论旁人如何说,他听了都会难过的罢……

    景逸唇角微勾,眸中也透出淡淡笑意:“你是觉得我会难过?”

    见乔初熏轻轻点头,景逸嗤笑一声,狭长凤眸微眯,眉眼间渐渐就笼上一抹阴沉:“他们死了,我该是全天下最高兴的人才对!”那样的恶毒心思,龌龊行径,关在刑部大牢里的杀人犯怕是都比他们干净。偏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且生着一模一样的容貌,顶着与自己肖似的面庞,去招惹那些无辜男女,一点点的玩弄折磨,最后再……他从少年时候,每每望着镜中影像,都干呕不止。

    主动请缨跟从赵廷一起去西北打仗,每次两军对垒,他都提一杆银枪冲在最前面。军营里人人赞他勇猛,班师回朝后圣上也对他称许有嘉,唯独跟在一旁的高翎看出来,他压根就没想活着回来!可老天爷偏不遂他心愿,让他毫发无损的回来,步步高升加官进爵,继续面对那两人的丑陋嘴脸。

    没有仗可打了,他就四处游历,见到过广袤草原,无际沙漠,蔚蓝大海,皑皑雪山,见到过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人,不断压抑着心中角落里那一抹黑暗,却无时无刻不在诅咒那两个人堕入阿鼻地狱……或许他也是不正常的罢,哪有人会如此憎恶怨恨自己的父兄,哪有人会如他一般阴险狠戾,设个圈套将整个三王爷府颠覆……

    眼前飞速闪过一幅幅画面,美好的,丑陋的,纯净的,肮脏的,晶莹的雪,污秽的血,袅袅炊烟,森森白骨……耳畔传来有人轻柔抵唤,清清淡淡的药香,却渐渐盖过那抹浓重血腥,温暖轻柔的嗓音,不断冲过嘈杂喧嚣,越来越清晰。眼前缭乱景色慢下来,渐渐褪色,淡去,映入眼帘的是那张清秀温润的脸,清澈的眼,粉润的唇,温热小手轻轻放在自己攥的发青的拳头上,眉却微微蹙着,面上神色,是担忧和心疼么?

    拳头渐渐松开,紧紧咬合的齿也不再用力,紧绷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狭长凤眸渐渐浮上一层薄薄水雾,眸中神色却是带着防备的调笑:“你叫我什么?”

    乔初熏将这人一点一滴的转变看的清清楚楚,这会儿仍觉得忧心忡忡,便柔声答道:“公子,是我不好,不该提那些事。你莫要多想,你身子不好,不可太过激动……”

    这人明显是心思太重,常年忧劳,刚刚那会儿,怕是陷入魔障难以自拔了罢……他又是习武之人,一个弄不好,走火入魔了可如何是好?乔初熏琢磨着,白皙眉心愈蹙愈紧,似是相当自责。

    景逸却轻笑一声,反手握上那素白小手,狭长凤眸直直看进她的眼,缓声道:“心这么软,从小到大没少被人欺负吧?”

    乔初熏对上他略带戏谑的视线,唇不觉抿的更紧,手也轻轻挣着:“公子……”

    景逸索性将整只手腕都包裹在自己掌中,慵懒嗓音隐隐带了丝笑意:“你再大点劲儿,桌子都要翻了。”

    乔初熏偏头一看,果然,旁边那碗白粥洒出一些,汤盅上的盖子也偏了。那人手掌火热,修长手指还在自己腕上轻轻划着,似是极悠闲,语调也带着淡淡笑谑。乔初熏又急又气,出口的话也有些急:“你放开我!”

    略带薄茧的指尖轻轻滑过纤细手腕,景逸弯起唇瓣笑的邪肆:“你叫我什么?”

    乔初熏从小到大虽然受了不少欺负,身边却总有婆婆以及丫鬟护着,更从未被男子如此轻薄过。这些日子三天两头被他戏弄,一会儿让自己缝香囊,一会儿又非要送自己珠钗,心里本就憋着委屈。这会儿又被他擒住手腕,一时间不禁眼圈微红,却因为性子倔强,紧咬着唇瓣强忍泪水,一个字也不吭。

    景逸因为先那会儿确实陷入魔障,恢复神志后还有些缓不过来,一时间也不似往常那般压抑自己心性。又是头一回对女子动心,也不得什么章法,索性拿住人手腕就耍起无赖,一心就想听到那轻柔嗓音叫自己一声“公子”以外的称呼。

    乔初熏手腕被他攥的生疼,又察觉这人一直似笑非笑盯着自己瞧,便觉着这人真真无赖,无缘无故非要与自己过不过。侧过脸恨恨瞪了他一眼,又很快扭过头去,唇瓣咬的见了血滴,眼中那层水雾也越来越浓。

    景逸被她那一瞪弄得也有些无措。他向来善察人颜色,自然看得出乔初熏刚才眸中神色是真的讨厌自己,手掌不禁一松,心头也涌上淡淡苦涩。

    乔初熏腕上一直跟他较着劲儿,那边力道一松,手腕自然便抽回来。又见桌上摆着的白粥汤水都有些冷了,忙站起身,将汤盅粥碗端入托盘,低声道:“公子先吃罢,我去热热菜,很快回来。”

    第十一节 香酥梨

    乔初熏端着托盘到了后院,就见小绿和小火都坐在小板凳上,一个在拔鸡毛,另一个在剥栗子。屋里隐隐传来水声,以及细小的碗碟碰撞声,应该是小桃儿在洗碗。

    见乔初熏端着两样东西回来,眼圈红红的,唇上还染着血渍,两人均是一愣,对视一眼,又极为默契的低下头。

    乔初熏这会儿也没心思注意旁人怎么看,端着东西进了屋。先是将蒸锅打开,将汤盅放进去热着,接着又拿出一只干净的碗放在案板,准备待会儿等汤热好了,再盛碗热粥。

    小桃儿在一旁洗着碗碟,就见乔初熏一直低着头忙活,也不讲话。心里觉得不对劲儿,踮起脚尖看了眼,就见乔初熏那紧紧抿着唇,一点声都没出,眼泪却噼里啪啦往下掉。小桃儿赶忙放下手里的碗,一边在小围裙上蹭蹭,又快步走到乔初熏身边:“初熏姐姐,你怎么了?别哭啊……”

    “哎,这可怎么是好……”小桃儿从腰间的小荷包里掏出一只干净的帕子,帮乔初熏擦擦脸颊,突然看清乔初熏唇上的血渍,不禁“啊”了一声,又赶紧捂住嘴。

    家里面两个姐姐都十四五岁就嫁了人,她过了年就满十五,好些事都听姐姐们偷偷念叨过。这会儿瞧见乔初熏嘴唇破了,又见她一个劲儿掉眼泪,就以为是景逸弄的,不禁忿忿的握起小拳头:“公子太坏了!亏我还因为高大哥说的,总是帮他说好话……”刚说完,又赶紧捂住嘴,一双大眼又惊又怕瞪的滚圆看着乔初熏,完了……

    乔初熏倒是被她一惊一乍逗得弯起唇角,伸指点了下小丫头的额角:“你呀!”她怎么会不知道小丫头心里那点弯弯绕,虽然没想到这里头有高翎的事,但乔初熏也察觉到,这些天小丫头总是围着她念叨景逸。一会儿说公子送她的珍珠发簪衬她的肤色,一会儿说公子虽然凶了点,但心地是真的好。

    小桃儿可怜兮兮的扯着乔初熏衣角:“初熏姐姐,你别生我的气呀!我之前,是真的觉得公子不错的。虽然看起来凶凶的,但从来没为难过咱们,而且还特意嘱咐高大哥,给咱们做衣裳时要弄得漂亮些,不用省银子。这么好的主子,现在可是少见了!”

    门外两个影卫竖起耳朵听得仔细,一边重重点头,他们家主子本来人就很好!不过……两人对视一眼,又各自叹了口气,这回似乎是心急了点。把人家姑娘唇都咬破了,也难怪人家会哭。

    小火又剥好一颗栗子,手一抬丢进一旁的小盆,一边压低嗓音道:“主子会不会是憋了太多年,所以好容易碰上一个喜欢的,没控制住,就激动了点儿……”

    小绿正色点头,一脸的理所当然:“肯定的啊!你想,主子从十五岁那次之后,就一直再没发泄过。整整十年了啊!这一般男人哪受得住……”

    小火剥栗子的手一哆嗦,突发奇想:“哎,你说主子会不会太久没做,技巧什么的都生疏了啊?”

    小绿很是嫌弃的白了他一眼:“主子从来就没学过技巧好不好!那次之后,主子根本都不太记得什么……”

    两人同时停住手上动作,对视一眼,小绿咬着牙小声道:“这个可得跟高翎说说。”

    小火郑重点头:“大不了去淘换些书来,不然主子的终生幸福不就耽误了!”

    打那天后,一连三天,乔初熏去主屋给景逸送饭食,都一言不发。景逸也不像从前那般总是逗她说话,两人每次用膳都格外沉默。

    其他人从来不在吃饭时过来,自然不知道这两人如何相处。不过大伙也发觉情况有些不对,尤其是景逸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每回一干影卫都是战战兢兢进屋,哆哆嗦嗦出屋。到了第三日晚上,众人先后出了屋,就听景逸冷森森唤了高翎名字,让他留下。

    待最后一个人也出了屋,景逸靠在榻上,略显冷淡的瞟了高翎一眼:“这个是什么意思?”

    高翎抬起头,顺着景逸的视线往榻边的小桌看去,就见上面摆着三四本蓝皮书册,有薄有厚,看名字,有些古怪……高翎走上前,拿起一本打开,当即眼皮子一抽,这些小混蛋!怪不得一个个蹿的那么快,敢情做了坏事让他收拾烂摊子……

    之前景逸因为最近频发的女子失踪案件,吩咐众人诸多事宜,大家伙都站在榻前,听候命令。景逸说完正事,刚往窗外瞥了一眼,再转过脸,就见桌子上多了几本册子,翻开来看了两眼,景逸就把书一甩,开口让高翎留下来。

    “拿走。”景逸半闭上眸子,嗓音微冷,“只此一回,下不为例。再有一次,我不管是谁,挨个剥了你们的皮。”

    高翎将册子放回桌上,咬了咬牙,面上露出一副破釜沉舟的神情:“主子,兄弟们也都是为了您……大家都看出您对乔小姐有意,之前有人看到乔小姐在后厨哭,唇上也出了血……”所以才弄了些书册来,让公子好好学习……高翎一边断断续续说着,额角青筋嘣嘣直跳,不过学习这个,好像还早了点罢……也难怪主子会生气。

    景逸缓缓睁开眼眸,却没有看高翎。半垂凤眸闪过一抹黯然,这几天她都不理自己,心里早猜到是这样的结果。可听到别人说她哭,心仍是难以抑制的酸涩……她是真的很讨厌自己罢。

    高翎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屋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轻柔嗓音在外面响起:“公子。”

    景逸半垂着眼,唇角勾出的弧度有些苦涩。这人还真是心软,都那么讨厌自己了,每天一日三餐,外加午后的茶点以及晚上的炖品,还是格外精心的准备,做好了就给自己送来。

    门没闩,乔初熏用手臂隔开门板,端着托盘进了屋。

    屋里,高翎已经飞快的将书册收好,又退到一旁。见乔初熏进来,也没上前帮她,还低声说了句:“公子,要不我去找大夫来罢。”

    景逸侧眸瞥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多事,收回视线的时候,刻意错开乔初熏看过来的目光。

    乔初熏有些惊讶的抬眸,就见他眉眼间神色也有些恹恹,不禁心中微动。将托盘放在桌上,一边端详着景逸面色,一边轻声道:“请公子伸手出来。”

    景逸抿着唇角伸出手,这回是手心朝上,且另一手将衣袖往上拉了拉,露出皓白手腕。

    乔初熏攥了攥自己指尖,仍有些凉,轻轻道了声“抱歉”,才伸出三指担在他脉搏。

    高翎看出他家主子这会儿心情正好,便放轻脚步走了出去,顺便将门板掩好。

    号了会儿脉,就觉指下脉搏越跳越快。再抬眸看景逸面色,就见他一双漆黑眼眸如同曜石,正定定看着自己,眉宇间神色极是专注,且隐隐透着些许自己看不明白的情绪。

    乔初熏蹙了蹙眉,轻声问道:“公子可觉得哪里不适?”

    景逸抿了抿唇,说了一个字:“热。”

    乔初熏闻言眉心蹙的更紧,上前一步,又道了声“抱歉”,便伸手抚上他额头。好像是有点烫……不过也有可能是自己手太凉,而且这人面色如常,唇色嫣然,也不像发烧的样子。

    景逸却低低溢出一声轻叹:“唔……”乔初熏一边抚着他额头,一边定睛端详景逸面色。就见他修眉轻蹙,凤眸微阖,看神色确实不太舒服的样子。

    乔初熏又伸指抚了抚他掌心,很干燥,温度也稍微热了些。不过好在不是发烧,应该只是火气旺了点,接下来几天饮食上稍微注意些,很快便能调理过来。

    乔初熏很快收回手,打开汤盅盖子,又拿小勺拨了拨,一边轻声说道:“这汤里放了藕片,正好清火除烦,公子待会儿喝过汤,记得多吃几片藕片。”

    温香软玉乍然离去,景逸心中不爽快,眉尖一蹙:“你要走?”

    乔初熏朝他微微一笑:“公子趁热把汤喝了。我出去一趟,很快便回来。”

    景逸面露不豫,却也没说什么,轻轻点了点头。拿起汤匙缓缓啜着汤水,另一只手掌却缓缓收紧,细滑微凉的触感仍残留掌心,心中却渐渐暖过来。看刚才那情形,她好像也没那么讨厌自己……那之前几日,是跟自己闹脾气么?景逸一边喝着汤,唇角不自觉悄悄弯起。

    乔初熏回了趟后厨,不一会儿便端着一盘切成小块的梨子回来了。秋冬时节的梨子正是甘甜,且是前不久刚下来的香酥梨,听那小贩说,是从西北那边运过来的,单是价钱就比当地梨子高出三倍还多。不过当时乔初熏和小桃儿都尝了一块,确实松脆甘甜,而且口感细腻,一点渣子都没有,若是放入汤中煮食,倒还有些可惜了。

    景逸夹起一块送入口中,梨肉细腻酥甜,且微微有些凉意,吃下去喉咙连同心肺都十分舒服。

    乔初熏端起汤盅,就见里面汤水藕片都吃的干净,便将盖子盖上,连同汤匙都放到托盘。

    景逸咽下一口梨子,看着她缓声道:“你有事急着要回去?”

    乔初熏微微一愣,抬眸看他:“没有呀。”她能有什么事情,不过是回后厨准备食材,将第二天需要的东西都备好。顶多回了屋和小桃儿聊聊天,逗逗小兔子,也就睡下了。

    景逸勾起唇角,缓声道:“没有事的话,陪我坐会儿罢。”说着,将腿往里挪了挪,用眼神示意她在榻边坐下。

    乔初熏忙摇摇头,见景逸眸色微冷,又快步走到用膳的桌边,搬了只圆凳过来,放在榻边,侧身坐下。

    景逸面色稍霁,就静静吃着梨子,也不说话。乔初熏坐在一旁,微微有些窘,过了一会儿,便轻声问道:“我听高大哥说,公子最近忙着府衙破案子。有,有什么眉目了么?”觉察到景逸一直注视的视线,乔初熏不知怎地,就觉得有些耳热,因此便想找些话儿说,也免得气氛这么诡异。

    景逸看着她微红面颊,唇角微勾:“你对这种事感兴趣?”

    乔初熏仔细想了想,又轻轻摇头:“我对这种事不在行。不过这些日子上街,总觉得城中人心惶惶,有几家店铺都好久不开门了。而且我听小桃儿讲,那几个被害死的姑娘,好像死的十分凄惨……”

    景逸沉吟片刻,才缓声道:“知道七笙教吧?”她既然对三王爷府的事一清二楚,且连段尘他们都听说过,肯定对七笙教的事情有印象。

    乔初熏看了眼他面上神色,有些小心翼翼的回道:“我曾经看到过官府贴出来的榜文,说是一个邪教,还吸人血的?”

    景逸轻轻颔首,眉眼间也染上一抹沉郁:“高翎他们已经去官府查验过尸体,和之前七笙教的案子很像。那几名死者……”景逸说着微微一顿,又缓缓抬起一边眉毛,凤眸里闪过一抹浅浅笑谑,“你确定要听?”

    “待会儿怕的不敢自己回屋怎么办?”向来慵懒的嗓音也透出淡淡笑意。

    乔初熏抿抿唇角,很是镇定的看着他:“不会的。”院子里这么多人,而且个个都武艺高强,她和小桃儿从来都觉得安心,夜里也睡得特别好。

    景逸弯起唇,漆黑眼瞳熠熠闪光:“胆子还挺大的么!”平时在他面前总一副乖巧小兔子的模样,没想到还有几分胆色。

    见乔初熏确实想听,景逸便将这几月查到的一些线索给她讲了,不过省略掉了那些让一般人不寒而栗的细节。

    乔初熏听得十分仔细,待景逸讲完,便轻声问:“那些被掳走的姑娘,都是失踪月余才被杀掉的?”

    景逸轻轻颔首:“应该是这样没错。”

    乔初熏想了想,突然轻声惊呼:“那岂不是……那些七笙教的人,岂不就在这越州城里?”

    景逸见她杏眼圆睁的样子,仿佛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不禁觉得好笑:“嗯。不会太远。”因为要找下手目标,应该有少数几个人,经常在城中走动。

    见乔初熏眉心轻蹙,似乎显得十分忧心,景逸便勾起唇角逗她:“怎么,乔小姐是想到什么重要线索了么?”

    乔初熏娇憨摇头,一边有些嗔怪的看了景逸一眼:“公子不要总是拿我寻开心。”平日里那些人总是称呼她“小姐”便也罢了,他可是大伙的主子,也跟着大家一起叫她“乔小姐”倒像什么样子。

    景逸凤眸半弯,眸光更显深邃:“那你说,我叫你什么好?”说起来也是,两人从京城一路行来到这里,认识也有快四个月,乔初熏一直唤他“公子”,他则是直接说话,倒还真未正经叫过乔初熏名字。

    见她唇角轻抿,一手悄悄绞紧衣角,景逸不由得缓缓绽出一抹笑:“你又不让我称呼你小姐,那叫你名字可好?”说着,不待乔初熏出声反对,景逸直接唤了一声:“初熏……”

    第十二节 梅花汤饼

    景逸房间后头,有一小汪温泉。且有一半是露天,另一半上头搭了个简易花棚,这样若是雨雪天想泡温泉,也不影响。

    温泉边上,是一小片梅树,再过去便是乔初熏和小桃儿的房间。高翎以及几个影卫也住在这个院里,剩下十几个人则住在前院,这样就相当于将景逸的房间围在中间。

    景逸身子一日比一日好,内力也恢复了七八成。因为城中频发的女子失踪案件,最近经常带着人出门。影卫们也都轮流被派出去做事,不过府里总留几个人守着,为了保证乔初熏和小桃儿的安全。

    说是影卫,主要是原先在京城,景逸又是小侯爷身份,很多事不好太张扬。现在大家住到越州城,离京城大老远的,景逸也不用像从前那般总是防备着三王爷府的人,因此众影卫也都算不上影卫,每天都大大方方跟在景逸身边进出。

    头一晚下了场小雪,院子里四处覆着一层莹莹雪白,温泉边上的梅花也悠悠初绽,雪白微粉的花瓣与周遭薄雪融在一处,显得极是清雅。

    景逸用过早膳便出门了,高翎以及四个影卫也跟着,还有几个人被派到城中各处明察暗访。早膳是乔初熏包的小馄饨,有山药鲜肉和莲藕鲜肉两种馅儿,还有几道甜咸酱菜,以及热乎乎的豆沙包。大家伙一大清早起来,个个吃的额头冒汗,全身上下都暖烘烘的,心满意足的出了门。

    收拾过碗筷,乔初熏将鸡汤炖上。和小桃儿一个擀皮,一个包饺子,做了满满两大锅驴肉馅儿蒸饺,小桃儿在厨房看火,熬粥,乔初熏则到院子里摘了些初绽的梅花。

    回到厨房,将梅花浸在清甜冰冷的井水里,又倒入小半包檀香末,以及少许调味粉,开始搅拌。不一会儿,小盆里就飘散出阵阵芬芳,白梅香味清幽,檀香末则偏沉郁,两相结合,倒生出一股极别致的香味。

    小桃儿一边剥栗子壳儿,一边看着乔初熏手脚麻利的和面,樱桃小嘴儿微张:“初熏姐姐,已经蒸了饺子了,你怎么还和面呀?”

    乔初熏微微一笑,抬手蹭了蹭额头:“天冷了,大伙又都在外面,还是得做些热食。”

    “橱子下面第三格放的是模具,你帮我把那个梅花形状的拿来。”乔初熏一边揉着面团,一边温声唤小丫头帮忙。

    小桃儿颠颠把模具取来,站在跟前看乔初熏忙活。就见她十指纤长,手上动作飞快,很快就案板上就出现一朵朵小巧精致的梅花面片儿。小桃儿捻起一朵梅花嗅了嗅,又深吸一口气:“好香喏!好像那种好贵好贵的香粉的味道……”

    乔初熏唇角微弯,侧眸睨了她一眼:“小馋猫儿!”

    小桃儿嘟了嘟嘴巴,细声细气的埋怨:“这可不怨我,主要是初熏姐姐你做饭太好吃了!上个月我回家给我娘还有弟妹带了几块栗子糕,他们都说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甜糕。我跟他们讲,我每天都吃得到,嘻嘻……”

    乔初熏绽出一抹笑,温声道:“下次回家提前说一声,我多做一些给你。”

    小桃儿吐吐舌头:“不用啦!我娘说,不可以总是从主子家拿东西。每月二钱银子,还有新衣裳穿,而且我在府里这几月,比从前还胖了,我娘都说我运气好,找了个好人家干活……”

    乔初熏笑笑看了她一眼,将案板上梅花形状的面片儿收入旁边小盆,打开一旁煮着鸡汤的大锅,将面片都倒进去。只留了十来片儿,放入单独给景逸炖的那盅鸡汤。

    时近晌午,天色一直阴沉,不多时又飘起细细小雪。小绿和小来各自帮忙拎了两只食盒,乔初熏也拎了一只小的,给景逸等送午膳,其余几人则留在府里用午饭。

    街道上的青石板有些打滑,后面两人照顾乔初熏的步子,走得并不快。好在府衙距离府邸也不太远,不一会儿便到了地方。

    乔初熏走在前面,抬脚踏上最后一级石阶时,突然脚下一个打滑,再加上一只手上拎着重物,另一手擎着油纸伞,还来不及发出惊呼,整个身子便直接往后仰倒。小绿和小来一直走在后面错开两步的距离,见状忙上前一步伸开手臂挡了下。

    乔初熏只觉脚踝一拧,身子一侧歪,半靠在小绿肩侧,手上食盒晃了两晃,却因为抓的牢,并未脱手,另一手上的伞则直接掉在地上。景逸一迈出府衙大门,正瞧见乔初熏半依在小绿怀里的情景,小脸儿煞白,眸子睁得大大的,似是受了不小惊吓。

    快步走上前拉过人手臂扶着她站好,又看了小绿一眼,嗓音也有些冷:“没事吧?”

    乔初熏轻轻摇头,还未开口,手上东西就被接了过去。旁边两人又是自责又是后怕,尤其小绿被景逸一个眼风扫的冷汗直冒。

    景逸低头看了眼雪地上的脚印以及划痕,弯腰将油纸伞拾起来,修眉微挑:“有没有扭到脚?”

    乔初熏动了动脚踝,还好,只是隐隐有些疼。抬起头看景逸,唇边映出一朵浅笑:“没事。外面冷,公子快进去罢。”

    门口某位斯文公子一身墨绿色公服,看着两人笑:“哟!乔小姐又送饭来了?有没有我的份儿啊……”

    说话的正是越州府尹伊青宇,这些日子跟景逸一块办案,与众人也渐渐混熟了。而且这人平日里就特别爱开玩笑,跟在景逸后头一块出来迎人,冷眼瞧着小侯爷不动声色将人拉到怀里的动作,眸中笑谑之意不觉更深。

    乔初熏忙跟伊青宇行礼:“伊大人日安。”

    伊青宇笑眯眯摆了摆手,走上前从一旁小绿手里接过一只食盒,偏过头看向乔初熏:“咱当朝一品小侯爷还在这站着呢,我可当不起你这声大人。以后见了面大声招呼就好,甭行礼了!”

    景逸一只手拎着食盒,另一手帮乔初熏打着伞,将人半个身子罩笼在自己怀里,引着人往里走。进到后院屋里,伊青宇打开食盒上面的盖子,深吸一口气叹道:“梅花汤饼啊!小侯爷真是好福气……”

    景逸侧眸瞟了他一眼,掀开衣袍在一旁交椅坐下:“也做了你的份儿,还念叨什么!”

    小绿和小来将食盒放在桌上,出屋招呼众影卫吃饭。乔初熏浅浅笑着站在桌边,打开那只手柄上缠了红绳的三层食盒,先端出两碟小菜,又端出一盘蒸饺,最后是那盅放了梅花面片儿的浓汤,筷子还有小碗。

    伊青宇一见有饺子吃,顿时乐的跟什么似的,忙高声招呼人从后厨把醋拿过来,再切点芫荽香葱给大伙。府衙里午膳用的早,手底下一干人早都吃完了,唯独伊青宇为了蹭饭,黏在景逸旁边等着乔初熏送饭过来。

    众人很快吃上热乎乎的蒸饺以及汤饼。原本这梅花汤饼是可以当做主食的,不过因为有了蒸饺,乔初熏就没放太多面片儿,主要是喝汤,为的是借那梅花以及檀香末的香味。

    果然,鸡汤较往常更添几分别致韵味,再咬一口热乎乎的驴肉馅儿饺子,肉馅儿鲜嫩微咸,蘸着酸甜醋汁以及芫荽香葱末儿,真真是香甜可口,恨不得把自己舌头都吞下去。人都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赞的就是这驴肉比其他肉都鲜嫩,再加上乔初熏调肉馅儿时拌的调味汁味道也鲜,更突出了驴肉原本的香醇口感。

    乔初熏做吃食很注重食材的营养搭配以及食补疗效,驴肉性微凉,但补气益血,强筋壮骨,再加上眼下天冷了,很适合景逸吃。

    景逸见乔初熏只吃了两只,就开始喝汤,便低声问她:“这就饱了?”

    乔初熏咽下口中汤水,点了点头:“饱了。公子在外面办案辛苦,多吃一些。”

    两人一起用膳时,话也比从前多些。景逸渐渐拿捏好分寸,不像从前那般总是逗得乔初熏说不出话来。这会儿听乔初熏主动劝自己多吃,心里十分高兴,便又找些话来说:“梅花是哪来的?”

    乔初熏弯起唇角,乖巧答道:“就是府里,温泉边上采的。公子没注意吧,今早上开了不少。”

    景逸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是么?我还真没留意。”想了想,又笑着道:“做些梅花酿罢,正好明年开春喝。”

    乔初熏浅笑着点头:“好呀。”院子里已经埋了十坛子桂花酿,七坛子菊花酿,以后但凡有适宜酿酒的花儿开了,都可以采来做酒酿。这样到了第二年,大伙就能有不少口味的酒喝,做菜也能多出不少花样。

    屋子里十来个影卫似是都习惯了自家主子不同平常的柔和口吻,以及与乔初熏之间的温情互动,个个站如青松装不存在状默默吃饭。倒是把伊青宇看的一愣一愣的,一边打着哆嗦一边美滋滋吃饺子。

    正在这时又有一人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两页纸,见到一众人或站或坐吃的热火朝天的情形,不禁微微愣住了。伊青宇端着碗喝了一大口汤,一边嚼着香软面片一边笑呵呵招呼人:“楚茴,来来。忙活一上午了,还没吃晌午饭罢?快来尝尝乔小姐的手艺,包管你尝一口就再不想吃咱们衙门里的伙食!”

    景逸侧眸看了伊青宇一眼,修长的眉略带威胁的一挑,还想不想吃饭了?再过几天是不是想乔初熏将整个衙门的伙食也都包了!

    伊青宇半拧过身,慌忙将碗护在怀里,眼眸弯弯朝小侯爷笑得格外殷切,想,想!一边暗自吐了吐舌,小侯爷心疼美人儿咯!

    楚茴朝景逸以及自家大人行过礼,一边淡声回道:“多谢大人体恤,已经吃过了。”说完又走上前,将手里的纸张放在伊青宇坐的书案上:“大人还是吃过饭再看罢。”说完又朝众人轻轻颔首,转身出了屋子。

    景逸若有所思的望着少年背影,唇角轻牵,面露戏谑睨了边上那人一眼:“倒是少年老成,不卑不亢。”那意思你小子手底下倒也有几个靠谱的人么!

    伊青宇笑眯眯一脸自豪:“从杭州府李伯伯那里挖角过来的!”

    众影卫正喝着汤,各自眼角一抽,挖角的事很光彩么?

    乔初熏也被伊青宇的神态动作逗得唇角微弯。景逸一转脸,正看到乔初熏半垂眼帘唇角噙笑的温润模样,不觉心中一动,又带着小小窒闷……有那么好笑么?

    第十三节 素烧鹅

    接连两日雪下的频密,院子里的梅花却开得娇妍。乔初熏每日早起都会采一些已经绽放的梅蕊,留作日后做酒酿或者煮汤。

    天亮的越来越晚,所幸每日寅时换班的时候,影卫们总会多点两盏灯笼。待到乔初熏起身时,到了当院就能照到亮光,打水洗漱的时候也方便许多。

    梳洗过后时辰尚早,乔初熏挎着竹篮进到梅林。挑选花朵较密的枝桠,挎着篮子的手帮忙拉低一些,另一手飞快摘下一些已经完全绽开的梅花,留下那些将开未开或者还只是花苞的没有碰。

    脚下踩着晶莹雪粒,不时挪动脚步向前,发出细小的咯吱声。指尖轻拈娇嫩花瓣,鼻端嗅闻清幽香味,乔初熏忙的不亦乐乎,心情却一直很好。低头看了眼肘弯的篮子,见梅花已经铺满薄薄一层,乔初熏弯起唇角,转身就要往后厨去。

    将篮子换只手拎着,却见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人,深灰绣松纹的锦云靴,天青色镶银滚边的锦袍,乔初熏忙抬起头,语气却不是不惊讶的:“公子。”

    景逸似是跟了这人许久,见她终于回身抬头,唇边缓缓勾出一个弧度。身后暖橙色的光映照在这人身上,肩背臂膀皆笼上一圈朦胧光晕,向来偏冷峻的五官似乎柔和许多,连带极黑的瞳都晕出点点金色。

    乔初熏见他定定看着自己,也不说话,搁在身前的手有些不自在的拉了拉衣角,垂下眼轻声说道:“我这就回厨房准备早膳,早间晨风寒凉,公子还是先回屋罢。”

    景逸唇角弧度更弯,半眯起眸子看着她手上的小动作:“不摘了?”

    乔初熏又看了眼篮子里的花瓣,轻轻点了点头:“嗯,每日摘一些初绽的最好。而且现在时候尚早,府里梅树也不很多……”一来那些花苞摘了也没甚用处,反倒有些可惜;二来府里统共就这十来棵梅树,都摘得光秃秃的,也确实不大好看。

    乔初熏说的含糊,景逸却听得明白,伸手将篮子取过来看了看,缓声道:“城外南郊有处梅园景致颇佳,等过了这两日,带你去摘梅花。”

    乔初熏有些发怔的看他,不太确定景逸话中意思:“公子是想赏梅?”还是单纯为了帮她采梅花?若是后者,大可不必费那些周章,府里梅树虽然不算多,每日采上一些,用来做酒酿以及菜肴还是绰绰有余的。

    景逸淡淡瞟她一眼:“你不想去?”

    乔初熏一噎,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去或不去她都没什么意见,只是景逸若起了赏梅的兴致,她总不好直接拂人好意。心思踟蹰间,乔初熏就想把篮子要回来,伸过去的手却被人直接握住,嗓音也比之前多了几分温度:“手这么凉还摘花,冻坏了怎么办?”

    一边说着话,修长手指不轻不重的摩挲着冰凉指尖,顺着手腕力道将人拽的更近一些。乔初熏脸颊微烧,忙不迭的想将手抽出来:“没,没事的。待会儿进了屋就好了。”

    景逸顺手将篮子往旁边地上一扔,将乔初熏另一只手也牵过来,捧在面前细细端详。先前那些细小口子都不见了,手上肌肤一片细滑柔嫩,看来那药膏倒是时常在抹。十指纤长仿若春葱,只是略微发青,连带手背也隐隐有些青紫。拇指轻抚过手背,温热手掌则将人手指包握其中,缓缓摩挲着,不期触碰到右手食指内侧的薄茧,不禁微微拧起眉尖。

    乔初熏先是顺着景逸动作看向被人毫不怜惜扔到一旁的篮子,眼看着花瓣颠了两颠,倒没洒出来多少。刚安下心来,却就被景逸接下来的举动弄得心头震颤,白皙眉心微微蹙起,十指微曲,手腕不断往回拉扯:“公子……”

    一连多日两人之间相处都挺融洽。景逸不似从前那边多方逗弄,言语举止都规矩得很,偶尔蹦出的只言片语却很是体贴人,让乔初熏觉得格外窝心,对这人也渐渐恢复最初那段时间的印象:虽然性子冷淡,心地却着实不错,也懂得为人着想。不想今日一早梅林偶遇,原本话还说的好好的,怎么冷不防地又回到之前那种情形了……

    拇指在那道薄薄的茧子上来回抚触着,景逸抬眸,看着眼前人略显慌乱的神情,温醇嗓音不觉透出淡淡宠溺:“到这才有的?”看位置应该是做菜时握刀磨出来的,而且很薄,应该也就三两个月的时间。

    乔初熏眼睫轻颤,曲起的手指不断将人手掌往外推着,却又不敢有太多接触,有些无措的答道:“没事的,做饭久了总会有的。”

    正说着,就听稍远处响起小桃儿有些胆怯的细嗓:“初熏姐姐,我已经把馄饨下锅了,包子也热上了……”

    两样吃食都是头天就做得的,早上起来分别下锅,很快就能吃上。小桃儿在厨房左等右等都不见乔初熏,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有别的打算,便先按照头天晚上说好的,帮忙将东西准备好,再出来寻人。未想景逸也在梅林,而且远远看着,两人似乎还挨的挺近,小桃儿冒着被公子嫌厌的危险,怯生生说出这么一句话,打算看情形不对就赶紧跑。

    乔初熏忙借着小桃儿的话劝道:“公子先回屋罢,我得赶紧过去给大伙准备早膳,迟了就耽误你们忙正事了……”刚才距离这人稍远,再加上天也还黑着,乔初熏尚且没留意到。被他拉近些才发现,这人肩头衣衫覆了薄薄一层白霜,几绺发梢儿也沾着细密水珠儿,显然之前就出过府,也不知在外面呆了多久,刚才回来的。

    景逸看着眼前人微微泛红的脸颊,以及一直躲避着自己视线,睫毛不住颤动的眼,沉默片刻便松开手掌。乔初熏忙退开两步,微一福身,拎起篮子朝小桃儿的方向快步奔去。

    中午照例做好饭食给景逸以及众影卫送到府衙。天色一直阴郁,细小雪粒簌簌下个不停,打在伞上发出细微响声。街道两旁早已经一片银装素裹,正是吃晌午饭的时辰,卖热茶以及烤红薯的摊子前都排着长长的队,道上也略微有些拥挤。

    小来和小杯一个走在前面,帮乔初熏挡去一些拥挤人群,另一个照例在后面跟着。路过一处卖茶的摊子,未想一人端着茶碗行色匆匆走来,脚下一滑,那人“啊呀”惊呼出声的同时,手里茶碗已经脱手而出,直接朝乔初熏身上招呼过去。接着就听“噗通”一声那人仰面朝天,摔得结结实实,一双眼却很是紧张的看着乔初熏的方向。

    身后小杯忙将乔初熏往边上一拽,前方小来则拎起手里食盒一挡,滚烫茶汤瞬时洒了一地,有一些还溅到小来的靴子上,茶碗也应声碎落。那人不过二十出头年纪,一身书生打扮,见此情况忙挣扎着起身,也顾不得拍打身上雪水,上前两步朝几人深深一揖,有些抖抖索索的说道:“实在抱歉,小生刚才走得太急,没注意看路,让小姐受惊了。还好两位大哥身手着实了得,否则若是累得小姐被烫,伤了冰肌雪肤,小生实在是罪过……”

    小来一双鹰目将人一番打量,神色一直凛冽,又跟小杯交换个眼色。后者冷声截断年轻书生没玩没了的致歉:“行了,以后走路注意看着点。”

    乔初熏唇角轻抿,朝这人微一颔首,示意无妨。之前确实被吓了一跳,好在身边有两名影卫护着,倒是一点没伤着。只是这人……

    三人继续朝前走着,小来偏头看了乔初熏一眼,温声道:“乔小姐,没吓着吧?”

    乔初熏摇了摇头,眉间仍有淡淡困惑:“没事。刚刚那人……”

    小杯与小来交换一个眼色,轻声道:“不过是个鲁莽之徒,乔小姐不必挂心。”

    乔初熏转脸看了他一眼,抿着唇角没有说话。刚刚那人拱手作揖的时候,她明明看到他虎口处以及指间的暗黄薄茧,那可不是读书人会有的……

    到了府衙门口,就见景逸以及伊青宇已经站在大门外等了,后者挑一挑眉,靠着门柱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乔小姐你可来了!我一宿没睡上觉,朝食也没用,就等着你这顿午饭救急的……”

    景逸上前将乔初熏手里的食盒接过来,另一手虚环过纤细腰身,拥着人直接往里走,压根不让人有给某人问安回话的机会。一边朝伊青宇甩了个冷眼过去:“早上那会儿可是给了你时间用朝食的,是你自己不吃。”当着人面告这种状是什么意思?还真想往后到他家蹭朝食吃不成!

    伊青宇呵呵一笑,伸手从一个影卫那接过一只食盒,颠颠跟在一旁,目中流露出谄媚之色:“乔小姐,我听说你包的馄饨特别好吃,还有莲藕肉馅儿的?”

    乔初熏微微一笑,温声答道:“嗯。伊大人若是喜欢吃……”

    “不用管他。”景逸有些冷淡的把话截过来,“我记得伊大人不喜欢吃馄饨的,是吧?”

    伊青宇眨了眨眼,原本理直气壮的情绪在景逸冷眼瞪视下愈发萎靡下去,僵硬的牵起嘴角笑:“呵呵,本府确实,对馄饨不太感兴趣……”

    谁知景逸刚转过脸,伊大人又觍颜朝乔初熏笑得明朗:“过些天就冬至了,不知介时是否有幸,尝尝乔小姐包的饺子?”说着仰头长叹一声,故作落寞道:“本府来此上任不足一载,人在异乡无亲无故,家里也没钱给说个媳妇,去年大年夜连个饺子都没吃上一口,正月十五只到街角买了碗酒酿浮元子,那馅漏了一碗,酒酿还是苦的……”

    乔初熏正走在景逸和伊青宇中间,眼见人越说声音越低,眉眼间神色愈发苍凉,不禁心头一软,转过脸看向景逸:“公子……”

    景逸轻哼一声,拉着人走的更快一些:“来时记得买些地羊肉,要城里最好那家馆子的。还有上好的秋露白,你知道我家里多少口人,按人头买!”明明兜儿里揣着老些银子,老子家也是富得流油的,竞琢磨着跟他这被贬的小侯爷蹭饭吃,不狠狠刮这小子一笔,都对不起一方百姓!

    伊青宇“哎”了一声,眯着眼笑得好不得意,心里小算盘拨的噼啪响。不就是地羊肉和好酒么,来之前从老爷子那刮削不少,现在后院地窖里头还埋着好几十坛呢!还有,貌似那家剑香阁的老板之前说什么来着,他去了给便宜三成价吧?正好趁这机会多买些……

    晌午饭是用前几天摘的梅蕊同煮的粳米粥,梨炒鸡,素烧鹅,以及凉拌萝卜丝。梅蕊煮粥更多是借时令特色,吃个新鲜,熬得浅白微黄的色泽,里头添些许淡粉花瓣,不单看着开胃,吃起来也能尝到那股淡淡清香。

    梨炒鸡算是今天主菜,是将鸡肉切片,先用猪油熬熟,炒三四次,接着加入麻油,纤粉、盐花,姜汁,以及花椒末,最后再加雪梨薄片,香草小块,大火爆炒起锅。鸡肉里浸了梨子清甜以及香草香味,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口味不算浓郁,是江南一带秋冬时节才会做的小炒。

    另一道素烧鹅则是不折不扣的素菜。将山药上锅蒸熟,切寸为段,用豆腐衣包裹好,入油煎,加秋油,酒,糖,姜,待颜色稍红酒捞出来。虽是素菜,味道却浓厚香醇,与那道梨炒鸡一咸一淡,一素一荤,配在一处吃特别下饭。

    一众人将乔初熏带过来那十多个拳头大小的馒头吃完,又在伊青宇的带领下扫荡府衙后厨,愣是把人厨子刚蒸好准备做米糕的一桶米饭吃个底朝天,气的老头儿直跳脚!

    景逸也不去管手底下那些人,由着他们跟伊青宇一处闹。和乔初熏两人坐在屋里,慢悠悠喝着梅蕊粥,一边说些越州城有特色的风景或者饭庄。乔初熏就在一旁静静听着,不时搭两句话。窗外冷风呼啸,屋里却是暖意融融,熨帖人心。

    第十四节 五色浮元子

    第二日傍晚,景逸派高翎回来跟乔初熏等知会一声,估计要一直忙到深夜才能回,晚膳就不用等他们了。说是已经抓到几名嫌犯,正在开堂审问。高翎话也也说的仓促,急急忙忙去到景逸房间取了样东西就又折身回了府衙。

    府里只剩下乔初熏和小桃儿,以及三个影卫。小桃儿一边帮忙往外端菜,一边撅着小嘴儿抱怨:“公子也真是的!不回来吃也不早点说,咱们忙了一下午,做了这么一大桌子菜,不都浪费了么……”

    小晚在旁边笑嘻嘻搭腔:“没事没事,我们一定都吃光,绝对不会浪费的!”

    小炉睨了他一眼,又啧了一声,压低嗓音说道:“笨!没看到那边汤盅都在火上炖着呢么!主子的晚膳乔小姐向来都是单独做的。”

    小晚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舔舔唇,壮着胆子支吾出一句:“要不……”

    “你想都不要想!”站在偏厅门口等着两人过来的小杯伸指弹了下小晚前额,伸手接过一只盘子:“让主子知道不直接灭了你!”

    小晚快手快脚放下手里汤盆,揉揉被弹的发红的额头,抿着唇一脸委屈:“什么呀!我是想说,要不咱们待会儿吃过饭给主子送过去……”

    乔初熏走在最后面,手里的托盘上摆着五碗热腾腾的汤水,小炉放下手里的东西,忙返身过去接。乔初熏道了声谢,又唇角噙笑看向三人:“咱们吃罢。公子那边,有人照应的。”看高翎刚才那意思,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人过来越州,景逸不单要忙案子的事,怕到时免不得要与人应酬。

    几人陆续入座,小晚夹了一块排骨,一边眯眼吃的开怀一边有些含糊不清的安慰乔初熏:“乔小姐,你放心……公子最喜欢吃你做的菜了……唔,大不了待会儿公子回来了,你再给他热热,烫壶酒,你陪着他一块吃点……”顺便聊聊天,亲个小嘴儿什么的……

    小杯用筷子另一头敲了下他额头,面无表情教训道:“嘴里有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显得他们影卫很没规矩很没格调似的。

    小桃儿喝了小半碗热汤,樱桃小口儿红彤彤,一双大眼睁得圆圆的:“小炉哥哥,公子他们是抓到那些坏人了么?”

    小炉点点头,见乔初熏也转脸看他,便出声解释道:“其实昨晚上就捉到一个,后来公子连同伊大人琢磨出来一条计策,引剩下那几人上钩。之前的证据都搜罗齐全,如今大鱼也捉到了,应该很快就能判下来。”

    乔初熏弯起唇角,露出一抹浅笑。她当初就琢磨着,有景逸那么聪明的人帮忙,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破案才是。

    小晚趁着大家伙说话的功夫,很快吃光一碗米饭,又开始盛第二碗,一边笑嘻嘻说道:“乔小姐,今晚上给公子做浮元子罢!从前公子只要遇上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最喜欢让我们去买汴京城东那家‘醉江南’的浮元子吃。”

    另外两人也都跟着点头,小杯也露出一抹浅笑:“上次乔小姐煮的桂花酒酿元子很好吃。前两天公子跟我们出去的时候还念叨来着……”

    其实那会儿是见到街边有卖浮元子的小摊子,小绿见景逸一直看,便主动提出要帮大家伙一人买一碗尝尝。谁知道景逸勾唇一笑,摆了摆手,来了句“家里有”。大家伙对视一眼,默契非常的闭上了嘴。家里有什么?家里有乔小姐煮的菜呗!反正如今他们主子是谁家的吃食也不挂在心上,心心念念都是乔小姐的巧手羹汤……

    乔初熏笑着应下来:“好啊。待会儿我就去准备……”不过估计到他回来那会儿,应该很晚了罢。乔初熏也不在意,反正如今天气寒,浮元子做好了搁在案上罩着,第二日煮来吃也没问题。

    当晚,乔初熏做得了五十只五色浮元子,先煮了一小锅给小桃儿几人吃。所谓五色浮元子,便是用五种颜色的糯米粉做皮子,内里也相应采用五种不同口味的馅料,分别是鲜肉,豆沙,玫瑰,黑芝麻以及桂花,有甜有咸,颜色也五彩缤纷,看着喜人,吃着也格外新鲜。

    乔初熏做菜向来细致,因此浮元子的馅料磨的极是细腻,吃不出半点硌呀的渣滓,味道也比外面店子卖的精致。鲜肉是用调味汁腌过的,豆沙里面放了些许乌梅肉,玫瑰以及桂花里面放了磨的细碎的花生仁,黑芝麻里则放了少许藕粉。几个影卫吃的赞不绝口,一个劲儿的称赞乔初熏手艺好。

    剩下的十只便搁在案板上罩着,等景逸晚上回来,煮来当夜宵吃。可一直等到深夜子时,也不见人回来。小桃儿早已经在一旁打起瞌睡,小脑袋担在支起的手肘上,一点一点的,看着好不可怜。

    乔初熏将小兔子抱在怀里,起身走到小桃儿身边,拍了拍她的胳膊:“起来罢,咱们回屋睡。”

    小桃儿揉了揉眼,也困的有些糊涂了,乖乖起身拉住乔初熏衣角。乔初熏牵着小丫头,将灶台里的火熄了,又熄灭油灯,两人一路出了厨房往后院走。

    回到屋里,刚帮着小桃儿把衣裳换了,掩好被子,就听门外响起两声轻轻的叩门声。乔初熏抱着小兔子拉开门,就见景逸一身玄黑劲装,绛紫色大氅挂在一侧手臂,正笑吟吟望着自己。白玉面颊染了几许不同寻常的绯色,狭长凤眸眼尾微挑,一双漆黑眼瞳亮的惊人,开口的嗓音慵懒中带着一抹不容拒绝的霸道:“听说你给我做了浮元子?我要吃……”

    乔初熏怕景逸说话声响吵醒小桃儿,忙转身将门带上。上前一步看着景逸面庞,眉心轻轻蹙起,这人该不会是……

    景逸对于乔初熏主动上前一步的举止非常满意,低头瞥见乔初熏怀里的小兔子,嫣红的唇缓缓弯出一抹有些莫测的弧度,修长手指挑了挑小家伙的下巴,吓得小兔子一个瑟缩,小脑袋一扭,往乔初熏怀里扎的更紧。

    乔初熏忙抚了抚小家伙的长耳朵,刚抬起头要说话,就见一只手掌直接朝自己胸口探了过来。不顾小家伙的愤然反抗,景逸一只手将团成一个球的小兔子揪到自己怀里,扒拉着小脑袋示意它看自己。

    小兔子没出息的低伏下身子,吓得瑟瑟发抖。乔初熏这会儿已经完全确定这人是喝醉了,伸手到他怀里就要把小兔子抱回来:“你别那样揪它的耳朵,会揪坏的……”

    景逸半眯着凤眸看了她一眼,口吻淡淡的有些欠扁:“坏了就换一只新的。”

    乔初熏被景逸一句话噎的够呛,这人怎么说话呢!这是兔子又不是鞋子,哪能说换就换的。素白小手覆上小兔子的背脊轻轻安抚着,另一手伸到小兔子身下想将它抱回来。谁知景逸这会儿小侯爷脾气也上来了,一旋身就错了开去,还挑挑眉,勾起唇角看她。

    乔初熏也有些急了,伸手拍着他一只手臂,杏眼圆睁,显得格外娇憨:“把兔子还给我!”

    一众影卫这会儿刚进门,跟在高翎后面进了后院准备休息,谁知刚走没两步就听到乔初熏又是气愤又是无奈的娇斥,以及自家主子很是愉悦的低沉笑声。众人对视一眼,又一同摇头叹息,他们家小侯爷,什么时候能成熟些,不再欺负自己喜欢的姑娘家哟!

    高翎轻咳两声,为自家主子清场:“都去睡觉!”

    众人毫无异义,无声奔回自己房间休息。院子里那两人却犹在争闹。乔初熏因为怕吵醒小桃儿,也不敢大声嚷嚷,而且本来也不是那种懂得跟人吵架的主,这会儿碰上景逸耍无赖,又偏巧是自己主子,只能采取迂回战术解救小兔子:“公子也累了一天,该回去歇息了。”

    景逸却仗着三分酒意,逗人逗上瘾了:“我要吃浮元子。”一边还扯了扯手掌上小家伙的长耳朵,嗯,软软的,手感不错。

    乔初熏看的一阵心疼,忙点头答应:“我这就去煮。公子你别再捏它的耳朵了!”小兔子眼睛红红的,蒙上一层水雾,待在景逸怀里也不敢挣动,只是可怜兮兮的望着乔初熏,银白色的小胡须还轻轻颤着。

    乔初熏转身就往后厨奔,走没两步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转过头一看,就见景逸一只手托着小兔子,另一只手臂上挂着大氅,正优哉游哉跟在自己后头踱步。乔初熏简直哭笑不得,温声劝道:“公子请先回房间稍候,我煮好浮元子,马上就给公子端过去。”

    景逸却一径笑着看她,漆黑眼瞳闪过一抹晶亮:“我要看你煮。”他好像还没见过她煮饭是什么模样,应该是很认真专注的那种神情罢,光想想就觉得心中发痒……

    乔初熏知道跟这人没法讲理,只能由着他跟。

    很快,小锅里的水烧热了,乔初熏将十只浮元子都放进去,又拿出一只青花瓷碗放在一旁案板。景逸抱着兔子站在门边看她,总觉得看着这人忙忙碌碌就是为自己煮一碗浮元子,心里就格外宁静满足。

    看到她弯腰从橱子里取碗筷的背影,纤细腰身如同扶风弱柳,仿佛自己一只手掌就能完完全全罩住。白皙脸颊光滑细腻如同细瓷,因为锅里蒸腾而出的热汽而染上淡淡粉色,就连唇瓣也仿佛覆着一层淡淡水光……景逸觉得胃腹中的微热酒气渐渐化成一股更为深浓的热焰,一路往下烧去,狭长凤眸因为脑海里疯狂绮想而更加幽深。

    乔初熏将煮好的浮元子盛出来,转过身,就见这人站在门边,视线格外幽深火热的盯着自己看。蹙了蹙眉心,乔初熏端着托盘走到景逸身边,眼帘半垂:“公子,回房罢。”

    回到景逸房间,打开罩在上面的盘子,景逸先盛了一勺汤水送入口中,才舀起一只浅粉色的浮元子咬了一口。携带着玫瑰馥郁与花生香浓的馅料滑入口腔,微微有些烫口,却也因此更显香甜。

    景逸吃完一只,又舀了一只浅灰色的,这回是黑芝麻与藕粉的馅料……不一会儿,十只浮元子都进了肚,景逸拿过帕子擦了擦唇角,抬起眼,就见乔初熏垂首站在一旁,眼角不时悄悄瞟一眼自己怀里的兔子,雪白贝齿轻轻咬着唇瓣,面上神情简直比怀里的这只更惹人怜爱。

    “过来。”景逸索性半靠在榻上,凤眸微微眯着,将兔子放在腿上,伸指轻轻逗弄着。

    乔初熏因为景逸手上的动作,格外忐忑的踱步上前。刚走到榻边,就被景逸一只手臂揽住腰身抱入怀里,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下一刻,温热柔软的唇瓣就贴在自己唇上。略显炽热的气息喷吐在自己面颊,携带着浓甜的食物香气,以及淡淡酒香。

    没有迂回试探,也没有小心翼翼的怜惜,景逸将人扣在怀里,手臂紧紧锢着,上来就是扎扎实实一个吻。唇瓣有些贪婪的摩挲着,吸允着,将俏人儿的粉粉唇瓣允吻的晕出一层嫣红,仍不满足的来回啃咬着,含在口中密密实实的亲……

    乔初熏只觉得腰都要被这人折断了,唇上又痛又麻,火辣辣的烫,那阵火烫渐渐弥漫到脸颊,眼眶,自己尚未反应过来,眼泪就噼里啪啦掉下来。豆大的泪珠滑过光滑细嫩的脸颊,圆润小巧的下颌,也掉在某人吻的炙热的唇瓣,以及绣着蛟龙图案的云锦衣襟。

    景逸尝到微湿的咸涩,唇上动作一滞,神智渐渐恢复过来,手臂力道渐松,狭长眼眸也恢复清明神色。

    乔初熏感觉身子被人松开,唇也获得自由,忙抖着身子往后退,腿一软就摔在地上。景逸气息微乱,身子靠在榻上,强自按捺流窜周身的火焰,却见俏人儿因为自己一松手,身子向后仰倒,“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忙起身去搀。

    乔初熏脸上都是泪,又摔的好不狼狈,一手捂着火辣辣的唇,另一手狠狠推开探过来的手臂,踉跄起身奔出了屋。

    第十五节 绛紫玉石

    一大清早,乔初熏煮得了一锅馄饨,又让小桃儿帮着将两样甜糕从锅里盛出来。垂头拌好几碟小菜,乔初熏别过身,嗓音微微有些发颤:“小桃儿,我今天不太舒服,你能帮我把早膳给公子端去么?”

    小桃儿踮着脚看了一眼,有些奇怪的眨了眨眼,却还是乖巧应下:“好啊。初熏姐姐你哪里不舒服呀?要不要紧,用不用请大夫的?”自从发觉公子其实人很好之后,小桃儿也不像初时那么害怕了。而且她和乔初熏不同,只不过是送了饭就回来,也不用在那儿陪吃,因此小桃儿心情还是挺轻松的。

    乔初熏抿着唇摇摇头:“我没事,睡一下就好了。”说完便低垂着头出了屋。

    众影卫过来端饭,见厨房里只有小桃儿一人在,便纷纷笑着发问:“乔小姐呢?”“是不是又做什么好吃的了?”

    小桃儿手脚麻利的盛着馄饨,圆圆的眼也显得有些困惑:“初熏姐姐说不舒服,所以回屋歇着了。”

    众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起昨夜的事,都觉得有些蹊跷。高翎见小桃儿在往托盘上端东西,便问:“乔小姐让你帮忙给公子送早膳?”

    小桃儿点点头:“对啊!我看初熏姐姐好像气色是不太好,可能是昨晚上没睡好罢。”一整个早上乔初熏都低垂着头,再加上换了个发式,脸颊两边都有发丝遮着,她也看不太清乔初熏面上神色。

    高翎想了想,伸手将托盘接过来:“你先过去吃罢,我来送。”

    进到景逸房间,将门带上,就见自家主子一身绛紫劲装,单腿支地,斜倚在榻边靠着,一只手肘撑在一旁小桌,另一手逗弄着搁在膝盖上的小白兔。听见自己进来的动静,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眉间神色更沉郁了些,嫣红唇瓣也抿的有些紧。

    高翎暗自叹了一口气,将托盘放到圆桌上,走到距离软榻三步开外的位置,琢磨了会儿,组织一下语言,这才开口劝道:“主子,您喜欢乔小姐,大家伙都看得出来,可乔小姐她不知道啊。您每天都跟逗弄兔子似的折腾人家,乔小姐性子再好,也禁不住您这么欺负……”

    景逸眉尖一蹙,逗弄小兔子的手指微微顿了顿,又接着拨弄小家伙的长耳朵。红眼睛的小家伙瑟瑟发抖,咬牙闭眼忍受小侯爷的蹂躏折磨。

    景逸沉默半晌,才缓声开口:“那依照你的意思,该如何做?”

    高翎面上绷的沉稳镇定,其实心里头早乐开了花,主子这意思,算是承认自己对乔小姐有意了吧!高翎沉吟片刻,谨慎答道:“依属下看,乔小姐一直将主子当主人侍奉,对主子,尊敬和感激还是有的,但心里始终有着防备。”

    景逸不置可否,淡声令道:“接着说。”

    高翎观察着景逸面上神色,缓缓说道:“其实小来他们几个没过来那会儿,我曾经捎口信让他们去查过乔小姐的事。”见景逸面上没有任何波动,高翎这才稍微松了口气,继续道:“汴京城里最大的那间药堂,就是乔小姐她爹开的。乔小姐的娘亲过去的早,她父亲又老早就纳了妾,那个妾室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一般人都只听说过乔家二小姐和小少爷,对这位大小姐,却不甚了解。”

    “小来他们打听了好久,后来听乔家府内的丫鬟婆子说,乔小姐打小就不是受宠的。乔老爷子热衷于开分堂,做生意,长年大江南北的跑,一年到头都不着家。咱们出京那天,正巧赶上乔小姐的二娘,也就是那个妾室,要将乔小姐嫁给一个四十多岁的鳏夫做妾……”

    景逸摸着兔子背脊的手一顿,抬起眼眸瞥向高翎,嗓音微凉,吐出两个字:“继续。”

    高翎后脖颈一寒,硬着头皮道:“没了。就这些。”

    景逸凤眸半垂,伸指摩挲着兔子的小下巴:“你之前要说的,没有了?”

    高翎愣了愣,又匆忙点头:“哦!属下是想说,乔小姐从小到大肯定吃了不少苦,最后又是在那种情况下被迫逃出京城,心里面,应该挺不安的。咱们兄弟又都是粗人,小桃儿年纪又小,也没人能跟她说上话,让她纾解一下。”

    景逸听到“纾解”二字的时候,不由得挑挑眉尖,侧眸看他。

    高翎无奈,只能进一步解释:“属下的意思是,主子只要适当的表示自己的关心,亲近乔小姐的时候温柔一些,有耐心一些,依照乔小姐之前对主子的好感,以后肯定会慢慢喜欢上主子的。”不过小侯爷您若是像从前那样继续折腾下去,可就说不准喽!

    景逸沉吟半晌,将小兔子托在掌上,另一手拽过大氅,起身便往外走。高翎忙在后面加了一句:“乔小姐现在自己房间歇着呢。”

    景逸一边往乔初熏房间走,一边扫了眼自己怀里毛茸茸的小东西。不过是个长耳朵红眼睛的小毛球,她还真放在心坎上护着宠着!思及昨夜自己搂着人亲吻的情形,景逸抿了抿唇瓣,昨晚上被这丫头撩的够呛,再加上之前喝了些酒,因为案子破了的缘故,心里面着实高兴,好像……是粗鲁了些。

    回想起那两片芬芳柔软,景逸缓缓勾起唇角,简直比花瓣还软还娇……不过才亲了几下,就吓得她满脸是泪。又想起之前自己攥着人手腕不撒手那回,乔初熏足足冷了自己三天才搭理人。这回,自己主动找她,把兔子还给她,再陪她到街上走走,散散心,依照这小丫头的柔软心性,应该很快就搭理自己了罢?

    景逸轻轻叩了两声门,没人应声。敲了两声,觉得不对劲,手一推门板,就见屋子里空无一人。墙角一只红木箱子大敞着,一块绛紫色的布料整整齐齐叠成四方块,放在床边一角。

    景逸眉心一蹙,两步上前拿过帕子展开,的确是自己当初借给她的那块没错。当初她把喜服和绣鞋换下来,却没地方搁,大红颜色也显眼,自己就让高翎取了块大一点的四方布料过来,借给她裹衣裳用。

    再看屋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样子,景逸心头一跳,手往后一兜披上大氅,一手系着锦缎带子,另一手将兔子抱在怀里,快步冲出府邸。一路奔到城门口,先跟守城官员打过一声招呼,又快步走着,四处找寻。

    越州城虽然没有汴京那么大,却也繁华兴盛,街道四通八达。所幸时辰尚早,城门刚开了两刻功夫,问过之前守城的几个人,也都说没见过他所描述的女子出过城。这会儿街上行人还不太多,景逸身形高大,视力也好,用着轻功不一会儿功夫找过三条街都不见人,又继续快步走着。

    拐过一个街角,景逸侧眸一扫,就见长街另一头一道浅紫色身影,虽然从未见她穿过这身衣裳,但无论是背影发饰还是走路姿势,都是乔初熏无疑!

    景逸眯了眯眼眸,飞身便往过追,心里那股子焦灼与不安在见到她之后渐渐化为汩汩暖流,熨帖心间。就快追上那道浅紫色身影时,却见一道灰色身影从另一边飞奔过来,将乔初熏撞了个趔趄。

    景逸快步上前一把将人搂在怀里扶稳,狭长凤眸有些森冷的睨了边上那男子一眼。乔初熏乍然被人抱住腰身,先是吓了一跳,接着看到环住自己的手臂上绛紫色的衣裳料子,以及身后并不陌生的厚实胸膛,这才稍微安稳下来,与此同时,另一股情绪却悄然浮上心间。

    那名陌生男子低垂着头,不住道歉,一边将散落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帮忙装进一旁的小篮子。最后将篮子递给乔初熏的时候,略微抬了下眼,唇角勾出一抹有些诡秘的笑,嘴里仍懦懦说着抱歉的话。又朝两人微一拱手,低头耸肩快步朝一条小巷子去了。

    景逸初时只注意端详怀里俏人儿,一双手臂将人牢牢圈住,一边低下头凑在她耳边,慵懒嗓音带了丝冷意:“刚才去哪了?”

    乔初熏原不想搭理景逸,接过那人递过来的篮子,刚要道谢,就看见那人唇边一闪而逝的诡秘笑纹。微一怔愣的功夫,那人已经转进一条小巷走远了。

    景逸也觉察到刚才那人有些不对劲,眉心一蹙,便将乔初熏手里的篮子拿过来,逐一翻看。

    乔初熏咬着唇挣扎半晌,末了别过脸,轻声说了句:“刚刚那人进的那条巷子,是死巷。”她从前和小桃儿一块走过,就在这间绣坊的旁边。当初她们俩还以为那是条近路,走到头才发现,根本是不通的。

    景逸一样东西一样东西的翻看,最后从篮子底部捻起一块绛紫色的玉石,不过小指粗细长短,两头通着,是笙管的模样,在日光照耀下,显出深浓绛紫流光。景逸面色一凛,同时听到乔初熏说的那句话,忙抬起头看她。

    见她咬着唇别过脸的别扭模样,景逸缓缓抬起一边眉毛,唇角微勾,一手拎着篮子,另一手挽住乔初熏的小手:“在哪?带我去看。”

    原本因为头一晚的事,乔初熏再也不想搭理这人。琢磨着以后每顿让小桃儿或者高翎帮忙送饭,自己每日在后厨或者自己房间老实呆着就好。可刚刚那个陌生男子,以及莫名出现在自己篮子里的绛紫玉石,让乔初熏明白,这会儿不是闹脾气的时候,因此只能任由这人拉住自己的手,领着他往那条小巷走去。

    景逸蹙眉看着巷子尽头,一边缓声问道:“一大清早的饭也不吃,出来做什么?”

    乔初熏轻咬内侧唇肉,垂下眼帘不答话,手也悄悄往外挣扎,不想被他那么亲昵的握在掌中。

    景逸勾了勾唇,手臂一松,小兔子“吧嗒”一声就掉在挂在臂弯上的菜篮子里。乔初熏眼皮儿一颤,忙旋身过去将小兔子抱出来搂在怀里。另一只手还被这人牢牢攥着,只能用脸颊蹭蹭小家伙背脊。景逸在一旁看着,漆黑眼瞳浮现浅浅笑意。

    两人很快走到巷子尽头,看墙壁的话,恐怕一直走到尽头也以为前面还有路,因为整条小巷是那种弯弯曲曲的,墙壁也依照小径走势有些弧度。可走到尽头想拐弯,才会发现,拐过去便是一个死角,面前是铅灰色的高高泥墙,有将近一丈高,普通人根本没办法过去。

    景逸侧眸看向乔初熏:“怕么?”

    乔初熏根本不想跟他说话,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垂着眼眸不吭声。

    景逸微微一笑,松开乔初熏小手的同时一把将人揽在怀里,纵身一跃就上了墙头,吓得乔初熏下意识的抓紧他胸口衣襟,身子紧紧依偎着他的,怀里的小兔子也牢牢抱着。

    景逸四下望了望,就见墙壁另一面是另一条长长的小巷,巷子两边,一侧是一间铺子,另一侧,则是一家酒肆。

    观察好四周环境,景逸低头看向闷头扎在自己怀里的人儿,唇瓣弯出一抹有些玩味的笑,索性就这么站在墙头上又看了会儿远处风光。嗯,初冬早晨的阳光,还挺暖和的么!

    第十六节 裙带面

    两人从墙头跃下,乔初熏刚站稳脚步,就飞快从景逸怀里退出来,抱着小兔子往外走。景逸也不着急,只慢悠悠叹了句:“初熏你是打算让我拎着这只菜篮子一路走回咱们家么?”

    乔初熏脚步一顿,被他一句淡然调侃说的面红耳热,心道谁跟他是“咱们”!半垂眼帘转身,不情不愿的走回景逸身边,伸手去取他手上的篮子。景逸却侧身一躲,对上乔初熏抬头看向自己的水亮杏眼,微微笑道:“我还没用早膳,咱们在外面吃完了再回去。”

    乔初熏慌忙别过眼,牙齿紧紧扣着下唇,也不应声。眼眶却微微有些湿润,这人真的好无赖……

    景逸原本还想搂着人小腰一块走,结果看到她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和怀里抱着的那只小东西一模一样,瑟瑟缩着,似是怕极了自己。又想起之前高翎讲的话,伸到一半的手又缩了回去。狭长凤眸闪过一抹幽暗,景逸挑起一边嘴角:“走罢。”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巷子。乔初熏始终和景逸保持着一步左右的距离,一只手轻轻抚着小兔子,低垂着头,跟在他身后一声不吭的走着。景逸原本样貌就极为出众,再加上一身溢彩流光的绛紫劲装以及雪色描银绘云杉纹大氅,走在人群中便显得格外惹眼。

    道路两旁的女子纷纷偷眼注视,结果在看到俊俏公子哥手上的菜篮子时个个瞠目结舌,又看到后面垂首紧跟的标致小媳妇,顿时恍然大悟。一边还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这谁家的媳妇啊,逛集市还有夫君陪着,真是好福气哟!

    乔初熏可不知道跟着景逸在城西早市走这一遭,已经搞出这么大动静。心里头只一径觉得气恼憋屈,可又知道这人确实不坏,只是不知怎的特别喜爱欺侮自己,一时更感纠结。景逸走在前头,将路人小声议论尽收耳中,顿觉心间敞亮周身舒爽,看来这三姑六婆嚼舌根子也不总那么讨厌么!

    伊青宇刚拐过一个路口,就瞧见这两人一个拎着菜篮子,一个怀抱小兔子,一前一后走出集市的诡异情景。看着后面姑娘垂首咬唇的羞愤神情,再瞧前头小侯爷凤眸半眯唇角微勾的得意样子,伊青宇费了好大劲儿才没大笑出声。

    清咳两声彰显一下自身存在,伊青宇上前两步,朝景逸一拱手,低声问候道:“小侯爷早。”接着又浅笑着看向他后面的乔初熏,“乔小姐早,逛集市啊!”

    乔初熏忙一福身,弯起唇角抿出一朵笑:“伊大人。”

    伊青宇笑眯眯摆了摆手,又指了指乔初熏怀里的兔子:“真可爱啊,刚买的?”

    乔初熏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不是。之前小晚他们帮忙从城北山上捉的。”

    伊青宇伸手摸摸兔子耳朵,又朝乔初熏笑了笑:“小家伙挺怕生啊!”

    景逸脚下略微移动,正好将乔初熏挡在身后,眸色微冷睨了伊青宇一眼:“城里哪家早点铺子比较好?”

    伊青宇眼眸弯弯,故意逗景逸:“你们也没吃啊?正好跟我一起呗!”

    景逸点了下头,淡声道:“伊大人走先。”

    伊青宇倒是一愣,没想到他真要带着乔初熏跟自己一块用朝食,又见景逸神色有异,便露出一抹笑容,温声调笑道:“好,好,下官在前面带路。侯爷和乔小姐后面走好。”

    两人遂跟在伊青宇后面走着,不多时便拐进一条小巷。房舍很小,门口挂着“行家面”三字蓝色招牌,大老远就闻到一股清甜香味。

    三人进了屋,伊青宇轻车熟路点了三碗面,三只雪玉饼,以及两小碟咸酱菜。屋子里客人不多,只有一个十七八岁的俏姑娘帮忙拿菜单,端碗端盘子。见伊青宇来了,也只是简单道了声早,又到后厨帮忙去了。

    景逸见状,缓缓抬起一边眉毛,看了伊青宇一眼。后者只微微一笑,并未多解释什么。三人坐的是靠墙位置,比较隐蔽,趁等饭食的功夫,景逸从怀里掏出那块紫色玉石,递到伊青宇手中。

    伊青宇眉尖一耸,拿过玉石仔细看了会儿,面上神色也有些冷肃:“应该这个才是真的。”

    景逸从他手里把玉石拿回来收好,唇边缓缓溢出一抹笑,眉间神色却有些森然:“既然有人主动送上门来,咱们就慢慢收网,静候佳音。”

    伊青宇皱了皱眉,看了边上乔初熏一眼:“有人主动把这玉石拿给你?”

    景逸没说话。乔初熏见伊青宇将视线投向她,又看景逸没有反对,便将之前事情经过轻声讲了一遍。伊青宇沉吟片刻,看向景逸的目光也有些复杂:“我看这事,还是要跟那边说一声。”

    景逸凤眸半垂,指节不慌不忙的轻叩桌沿,半晌,才缓声说了句:“我自有分寸。”

    伊青宇眉心紧蹙,似是并不赞同,却也没再说什么。

    不一会儿,伊青宇点的朝食就端上来了。乔初熏这回端详的仔细,就见那女子一身玫红劲装,脚上穿着尖头短靴,腰间还缠着一条镶银丝的软鞭,面上神色颇为冷淡,容貌五官却很是艳丽。

    伊青宇一直浅浅笑着,待那女子将东西一一摆在桌上,才温声笑道:“多谢红覃姑娘。”

    那女子微一点头,飞快瞥了景逸一眼,唇角轻牵,端着托盘转身去向后厨。

    乔初熏拿起小勺舀了勺清醇汤水送入口中,不觉伸手掩口,眸中也透出淡淡惊讶。拿过筷子夹起一块两头宽中间窄的雪白面片,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就觉面片香软,又带着淡淡笋香。汤水则融合了虾子的鲜味与蘑菇的清香,熬至微微有些黏稠的口感,吃起来格外香口。

    景逸在一旁,吃的显然也很顺口。乔初熏咽下口中汤水,抬眸看向对桌伊青宇:“这个可是裙带面?”

    伊青宇笑呵呵点了点头:“乔小姐对吃食果然有研究,就是裙带面没错。咱们越州府独一份儿,做的不比地道的扬州裙带面差分毫!”

    说着又将一旁的盘子往前推了推:“尝尝这雪玉饼,也很不错的。”

    乔初熏夹起一块,就见饼子约有成人手掌大小,饼皮白如雪润似玉,咬一口,皮子浸着奶香,再往里,则是胡桃仁儿与松子仁儿的浓香,最里面的一层,竟然是三片切的薄如蝉翼的牛肉片。牛肉干爽柔韧,却是事先用酱料浸过的,因此口味格外香浓。咬下一口在口中咀嚼细品,甜咸融汇,浓香可口,连乔初熏都不得不甘拜下风。与这雪玉饼一比,自己平常做的那些糕点根本就拿不出手了!

    景逸吃了两口,偏过头,就见乔初熏有些呆呆的看着碗里饭食,看神情颇有些怅然,不觉弯起唇瓣,缓声道:“不比你做的浮元子好吃。”

    对面伊青宇“噗嗤”一声就乐了,一边是面汤面饼,一边是小吃甜品,这能搁一块比么!就说小侯爷想哄美人儿开心也不是这样说的呀!乔初熏却因为他话中的暗示意味而脸颊通红,咬着唇凶狠狠瞪了他一眼,撇过头吃面不理人。

    景逸原是想好生安慰佳人,一时间脑子里只想起昨晚上乔初熏煮的五色浮元子,因此一顺口就讲了出来。结果被乔初熏那么一瞪,霎时也反应过来自己这话是说的有些轻浪,却又觉得她咬唇瞪人的模样格外娇俏动人,虽然很快住了口,眸中笑意却是益加深浓。

    用过朝食,伊青宇照往常回衙门,景逸则拽着乔初熏,非说要去城东逛逛。乔初熏见伊青宇在一旁眼含笑谑看着景逸手上,也觉得怪别扭的,伸手就欲将篮子接过来。景逸却不肯,一边淡淡说了句:“天气冷,冻手。”

    行至一处岔路口,伊青宇朝两人摆摆手,往另一条路去了。景逸也没回头,只缓声令道:“到我身边来。”

    乔初熏一直跟他保持着一步左右的距离,不想跟他并肩同行,这会儿听到景逸用不容置喙的语调吩咐自己,不禁心头一紧,却仍倔着性子不愿上前。

    景逸面上淡然,从容踱步:“想我搂着你走?”

    乔初熏知道这人说得出做得到,重重咬了下唇瓣,快走两步走到他身边,一双眼却看着另一侧路边。谁知下一刻就脚下一崴,身子微一晃悠,就被人揽住腰身,头顶上方传来景逸悠然带笑的慵懒声线:“都这么大人了,怎么不好好看路。”

    乔初熏又羞又气,一把推开他胸膛。紧抿唇角抱着小兔子,双眼直直看着前面街道,身子紧绷到略微有些僵硬。

    景逸照顾着乔初熏的脚步,走的并不快。两人静静并肩行着,路过一间铺子的时候,景逸伸手轻轻触了下乔初熏手臂,示意她跟自己进去。

    两人一进店门,老板就快步迎上,一边上下打量着两人,一边笑呵呵问候:“哟,这位爷早!咱们铺子里新进了不少精致玩意儿,不知二位需要点什么?”

    景逸环顾四周,缓步走到一边柜台前面,微微扬了扬下巴:“把那个取过来给我瞧瞧。”

    老板朝一旁的伙计递个眼色,待景逸将暖手炉接过来,在一旁笑呵呵解释道:“这个暖手炉是咱们铺子新进的,一共才三只。您看这雕花,出水芙蓉,清雅大方,买给夫人用再合适不过了。”

    乔初熏面上一窘,忙摇摇手:“我,我不是……”

    目中闪过一丝笑意,景逸把玩了一会儿,托在手上看那老板:“白铜的,里面掺了银?”

    老板“呃”了一声,连连笑道:“这位爷好利的眼!”说着话,又赶紧从一旁的小木匣里抽出一方浅紫色的小布袋出来,恭恭敬敬递到景逸面前:“这个是用来套暖炉的,专门挑的上好古香缎子,绵密厚实。您看看,这颜色也和夫人的衣裳挺配,这还有另外好几种颜色……”

    景逸接过来摸了摸,又套在暖炉上看看。接着便将乔初熏怀里的兔子拎过来,把暖手炉塞进她手里,半眯着眸子端详了会儿,缓缓勾起唇角。

    “要了。”景逸淡声说了句,又伸指点了点另一边的套袖:“那个有没有和这颜色配着的?”

    老板忙将一沓子絮着软和棉花的精美套袖取过来,放在两人面前的板柜上:“有的有的。”

    乔初熏在一边也插不上话,没一会儿功夫,景逸就挑了好几样过冬暖身的物件儿,付了银子,又拉着她出了铺子,抬脚要进隔壁的布庄。

    乔初熏这会儿明白过来了,连忙扯着他的袖子不让他进:“多谢公子美意,之前已经做了好几套衣裳了。我不需要。”

    景逸垂眸扫了眼她拽着自己袖口的小手,修眉微挑,看向她一直不愿与自己对视的眼:“你把那喜服当了?”

    乔初熏有些惊讶的转过脸看他,他怎么知道?

    景逸看着她微微睁大的眼,嘴角缓缓挑起一抹笑:“很好。”

    第十七节 地羊暖锅

    头天晚上,乔初熏几乎一夜无眠,两片唇火辣辣的疼,用微凉的手背轻轻蹭着,才稍微好一些。脑海中不断回想起那人锢着自己腰身霸道索吻的情形,凤眸微阖吐息炙热,浓翘的睫毛轻轻颤着,将自己的唇含在口中反复允吸咂吻,如同品尝着一道绝世珍馐……

    纵然一直对景逸心怀感激,且隐隐带着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欣赏与尊敬,可昨晚上那般轻狂浪荡的举止着实将乔初熏吓得不轻。即便没有过任何与男子接触交往的经验,乔初熏也知道,这人分明是在占自己便宜。又想起自己是因为那种缘头狼狈逃出汴京,以及这人不同寻常的尊贵身份,乔初熏就益加觉得委屈无助。

    如果他哪天兴致上来了,真做出什么荒唐事来,自己要怎么办,再逃一回么?过往的十八年,她从未体会过这般充实又满足的感觉,尽管比起从前是辛苦了不少,可她确实喜欢这种每日忙碌为人准备饭食的日子。将从前所看过的所有书籍学以致用,让大家吃的开怀畅快,帮景逸调养身子,和小桃儿一块做活儿谈天……这样的日子,她实在舍不得放弃。

    早上起来给大家伙准备好早饭,乔初熏实在没什么胃口。蒙蒙登登回到屋里,这才想起来小兔子还在景逸那儿。压根不敢也不想再去他房间,又实在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乔初熏忽然想起自己来时穿的那身喜服一直在箱子里搁着。

    原本该是一般女儿家最珍惜的一套衣裳,到了她这儿,却成了让自己不胜烦忧的一个梦魇。偶尔午夜梦回,总梦到自己穿着这身衣裳,在寂静黑暗里疯了一般跑着,可最终总是会被人捉回去,头上压着那顶沉甸甸的凤冠,眼前蒙着一块红的刺眼的布,听着那人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自己。二娘与弟妹的谩骂嘲讽渐渐充斥双耳,那人越走越近,可自己却全身都动弹不得……

    心里头憋闷的厉害,一时冲动,便从箱子里拿了那套喜服去当铺,连价钱都没还,直接换得三两银子,便快步出了铺子。攥在掌中的碎银似有灼烧之感,头顶上方那片蓝天却广袤无垠,乔初熏只觉胸口渐渐透出一缕光亮来,与照映在脸上的那抹冬日暖阳交汇一处,就连脚步都逐渐轻快起来。

    快步往集市走着,一边琢磨着中午和晚上要用到的食材,努力不去想那被自己丢弃在当铺的一袭红裳,以及那早已被自己背弃身后的深深庭院。臂弯上的小篮子装的满满登登,正想着还差两样东西没有买到,能用其他什么食材代替,就被从侧面冲将过来的人撞得一个趔趄,篮子也掉在地上,里面的食材洒了一地。紧接着,那个从昨夜起就再不想见到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且将自己牢牢圈在怀里不撒手。

    接着,先被这人拖着进了那条小巷,明明是怕耽误了他的正事,才主动说了巷子的情况,可这人却临时使坏,硬抱着自己跃上墙头。下来之后,又耍赖要自己陪着他一起吃朝食,最后还非要去城东逛各家铺子。

    暖手炉套袖之类的东西买了一堆,说好不进布庄,也不想去那首饰店子,景逸倒也没拧着来,索性大摇大摆拉着她进了胭脂铺子。害的乔初熏一路被人笑过来,每个老板都夸景逸温柔体贴,懂得疼惜自家娘子,是难得一见的好夫君;又说他们小两口感情好的令人生羡,一大清早的一块逛铺子买东西,还总是有商有量。

    待到从胭脂铺子出来,乔初熏终于强硬起来,说什么也不跟他逛街了。景逸手上把玩着一只唇脂盒子,站在街边看她,也不说话,唇瓣带点宠溺的微微弯起,向来冷淡的眉眼透出一派柔和神色。

    乔初熏别过眼,轻声说了句:“大家还等着吃晌午饭,不能回去太晚。”

    景逸却似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轻嗤一声,拉起她的手往另个方向走:“一顿不做也饿不死他们!”

    说着又朝路边停着的一辆马车招招手,那车夫忙跳下车板跑过来。景逸抬手扔给他一小块碎银子:“去城北景家,找一个姓高的,告诉他带着人到城南‘剑香阁’,所有人都带上。”

    乔初熏这会儿也听明白这人是什么意思,却觉得被这人握住手的举动十分不好,便抬起手臂要挣。谁知景逸下一刻便松开她的手,转而整条手臂环上她的腰身,唇边笑容格外优雅从容:“街上人多,我不想你待会儿又被人撞到。”

    乔初熏忍了这人好久,这会儿气的眼圈都泛了红,仰起脸瞪他:“公子别总是逗弄我!”她性子再好,也是有脾气的。人说兔子急了还咬人,真把她逼急了,索性什么都不要直接走人便是!反正也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

    景逸像是看穿这人心中所想,侧过身拽着人走到街边一处死角,伸指捏她的下巴:“不许走。”

    乔初熏头一偏要躲开他的手指,那股子倔劲儿也上来了,一双杏子眼瞪的圆圆的,还泛着淡淡水光:“公子是于我有恩,可也不能随随便便欺负人!您想要女人可以娶妻娶妾,我只管给大家伙做饭。”

    景逸捏着他下颌的手指微微施力,眼神也有些冷冽:“你想我娶别的女人?”

    乔初熏只觉锢着自己后腰的手臂越收越紧,下巴也被人捏的一阵发麻,强忍着眼中泪意答道:“公子想娶谁,不是我能管得了的。”

    景逸蓦地勾唇一笑,缓缓点了点头:“说得对。天下间能管得了我的人,不多。”低下头凑在她唇上轻轻一吻,又看着她瞬间大瞠的眼,缓声道:“你可以算一个。”

    乔初熏当即紧闭双眸,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只觉死的心都有了!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他怎么能这么放肆轻浪无耻下流!

    景逸看着她那副无颜见人视死如归的小模样,不由得嗤笑出声,搂着人的手臂渐渐放松力道,眉间那抹狠戾也淡却不少。

    手指转而轻轻摩挲着她下颌内侧的细腻肌肤,视线顺着她紧闭的眸子爱抚一般下滑到挺翘的小鼻子,微微颤着的娇艳唇瓣,最后看到了圆润下颌上被自己捏出的暗红指印……如墨修眉蹙了蹙,大掌扣着她颊侧,低头亲了下那块痕迹。

    两人站得地方正好是个朝阴死角,景逸又是背对街道站着,身后雪色大氅随风抖擞,等于将乔初熏整个人都罩在怀里。因此虽不时有路人投来好奇视线,却也看不太到两人具体在做些什么。

    景逸看着怀里俏人儿紧闭着眸子小脸儿煞白,也知道自己将人逼的有点紧,可又确实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处理,只能凭借本性以及往常处理事情的手段来应对。沉默了会儿,景逸从怀里掏出一只圆形药盒,指尖沾着消散瘀伤的药,动作轻柔的给她涂上。

    乔初熏被那乍然接触肌肤的冰凉触感惊的一颤,有些惊惶的睁开眼,就见对方半垂着眼,神情专注的盯着自己下颌。涂好药膏后手指也没离开,大掌捧着自己一侧脸颊,手指轻轻拂去自己眼角溢出的星点泪花,漆黑晶润的眼瞳定定看着自己。

    半晌,景逸缓声吐出两个字:“别走。”

    乔初熏哽了哽喉咙,抖着嗓子跟景逸谈条件:“只要公子不再如同昨晚那样……欺负人,我就不走。”

    深邃凤眸飞快闪过一丝隐忍笑意,景逸沉默了会儿,缓声应道:“我尽量。”瞧见乔初熏小脸儿更白又怒又慌的模样,语气诚恳加了句:“不会像昨晚那样。”

    小侯爷径自反思小半天,昨晚上那个亲吻,是简单粗暴了些,内里甜蜜一寸没尝着,光两片唇瓣就让他昏了头,全身跟着了火似的,想慢都慢不下来……

    乔初熏哪里知道景逸话里有话,听到他保证再不会像昨晚那般轻薄自己,再加上心里面始终认为景逸是个君子,登时松一口气下来。心头那股战栗渐渐消歇,乔初熏忙往边上挪了两步,退出景逸的怀抱,抱着小兔子朝景逸微一福身:“公子行先。”

    景逸似笑非笑睨了她一眼,再次抬手招了招。很快,街对过一辆闲置马车行到两人跟前,景逸一掀衣袍上了车,翩然落座,又擎着帘子看她,面上神色甚至有些淡漠,可眸中那抹浅淡笑意却藏也藏不住。

    乔初熏咬着唇走到车边,一手扶着马车外壁,另一手既要顾着小兔子,还要牵着裙摆,有些笨拙的蹬着小木凳进了车厢。

    景逸跟车夫报了个饭庄名字,放下布帘,身子略一侧歪,靠在车壁闭目养神。乔初熏在另一边侧身坐下,低头抚着小兔子,半晌才偷偷抬眼飞快瞟了对面那人一眼。见他面色沉静似是在想着什么心思,又想起之前那块绛紫玉石以及与伊青宇之间的谈话,不知怎地,莫名有些担忧。

    待到两人到了“剑香阁”门外,高翎连同小桃儿早已经在门口等了。过往十余载,景逸带着手底下二十一个人大江南北的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苦的时候一块在破庙荒野里啃干粮烧小鱼子,乐的时候二十二个人分两桌吃肉喝酒。一帮子人上过战场剿过匪帮,进过深山也去到过沿海,关键时刻都以一敌百的主,平常日子却让景逸惯的没样,一个个都是闻着香味就走不动道的吃货。

    景逸动作优雅的下了车,既不帮着掀布帘也不上前搀扶,就站在一边看着。面上是一贯的淡漠神色,唇角却不易觉察的微微勾起。一旁高翎看的直叹气,小桃儿则没觉出来深浅,快步上前扶着乔初熏手臂:“初熏姐姐,慢点。”另一边车夫也帮忙掀着帘子,乔初熏抱着兔子挽着菜篮布下马车,又笑着朝高翎点了点头。

    高翎在前面领路:“主子,饭食都点好了。这家饭庄最出名的就是地羊暖锅,听说锅底除了祖传的秘制香料,还加了几样中药,吃起来不会太燥热。”

    乔初熏挽着小桃儿跟在景逸后头,刚听见“地羊”二字的时候,本来要出声反对,可听到后面说有祛热降燥的药材,同时也闻到夹杂在在肉香中的那抹淡淡药香,便没再说什么。

    都说“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说的便是这地羊肉的鲜美滋味。“剑香阁”的这地羊暖锅更是全城闻名,每年一到冬天,来此吃狗肉的人络绎不绝,很多途经此地的人都会慕名而来一饱口福。

    高翎要的是这家饭庄最大的雅座,屋里一共三张桌子,视野开阔,风景也格外好。临窗眺望,能隐约窥见城外绿水青山,若是赶上阴天,便能看到城北那一片云山雾绕,隐隐透出苍翠松柏,如同一块浸着冷水的翡翠。

    一进屋,一股子香味扑鼻而来。众人一见景逸来了,都纷纷起身拱手:“公子。”

    乔初熏转身将门掩好,景逸则示意众人落座,一边解着大氅上的锦缎带子:“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不管怎么说,越州城犯案这一伙人均已落网,七笙教分舵又捣毁一处,咱们也算是对百姓有个交代。”

    伸手将大氅递给高翎,景逸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熠然那小子昨日过来的太匆忙,又赶着今早上回汴京,只能陪他们闹了一宿。按例昨晚上就应该跟跟兄弟们好好吃一顿,今天这顿算是补上,连带之前在汴京的……”

    景逸说着,抬掌一挥,拂开手边酒坛上的红绸,拎起坛子朝众人举了举:“多余话不说了。敬大家。”

    另几只酒坛子飞快在众人手中轮了一圈,很快每人手里都端着一只大碗,齐声道:“敬主子和乔小姐。”说完各自一仰头,都干了。

    旁边小桃儿看的直咋舌,到最后众人说出那句话,更是把小丫头吓得一激灵,怎么感觉那么像土匪啊!

    乔初熏先是有些担忧的看着景逸灌酒,怕酒性太烈,他喝太多身子会受不住。接着听到众人齐声道的那句“乔小姐”,更是听得怔愣当场,连原本要劝景逸少喝些的话都忘了说。

    景逸这会儿一口气喝下半坛子,抬起两指抚拭过唇瓣,含笑看着她,漆黑眼瞳因为酒气熏染而更显晶润,亮晶晶的仿佛能滴出水来。

    乔初熏只觉莫名有些羞涩,却还勇敢与人对视,弯起唇角温声劝道:“公子身体尚未完全康复,还是不要喝太多酒比较好。”

    众影卫连同高翎都齐刷刷看向景逸,这话可不是头回有人劝,不过景逸从来都当没听见,压根看都不看那些姑娘一眼。景逸眯了眯凤眸,唇角缓缓勾出一抹笑:“好。”

    大家伙心照不宣交换个眼色,又纷纷朝高翎挤眉弄眼,看吧看吧,这回主子是动真格的了!当初那会儿买书送主子你还骂我们,这就是先见之明先见之明啊!高翎被一群人绿幽幽狼羔子似的眼神折磨的额角青筋直跳,索性转过身装没看见。

    景逸则微微点了点下巴,示意乔初熏到他身边来。另一边高翎打开门招呼人端饭菜上来。

    很快,众人开始大快朵颐。狗肉炖的丰醇鲜嫩,咬一口,里面透着淡淡酱香与酒香的汁水就冒出来,嚼两嚼,只觉齿颊生香,恨不得把自己舌头都吞下去。锅子里面还煮着几样鲜美山珍,汤汁香浓醇厚,众人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还不时尝上几口香浓汤水,顿觉好不畅快!

    景逸一边慢悠悠吃着饭食,不时偏过头看两眼乔初熏。见她小口小口咬着肉块,白净脸颊被暖锅的热汽熏的染上淡淡红晕,粉嫩唇瓣也红润润的浸着水光,不时还探出小舌头舔舔唇上汁水,唇边一直噙着浅浅笑意,显然吃的很是满足。

    收回益加炽热的视线,景逸端起酒盏含入一大口酒液。只觉下腹渐渐燃起一团火焰,冰凉酒液浇灌倾斜,火焰却愈烧愈烈……面上仍是一派从容慵懒,唇边笑容却明显透着几分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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