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南行,先是到了原本要经过的一处城镇,到一个颇著名的茶庄称了半斤茗茶。又继续往桐城方向赶路。
当天买茶的时候,我一听价格就直咋舌,真快赶上金叶子了!不过老板平常在吃穿用度上就挺讲究,茶啊酒啊的也有些研究,都说千金难买心头好,既然他自己喜欢,我也没啥抱怨的必要。
可是买了茶叶过了有小半月,我也不见老板拿出那包茶煮来喝,又想起他两个月前把金子姐打发到这边也不知道筹备些什么,突然就萌生一个念头,总觉得他好像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要说他这个人有什么不好,除了性子冷不爱讲话,为人傲慢有时还蛮不讲理,最大的一条就是心里有什么盘算不跟我露底。比如原本离开汴京的时候,他跟我讲出行是为了到杭州游玩,算是遂我的心愿。可后来走没多远知道对杭州这个地方并没有什么执念,就放缓行程,说是边走边玩,可每次到了一个地方之后我就发现,下一步落脚的地方,根本就是他事先算计好的。
比如隔三岔五进到那些大山,是为了接长不短让我吃一些不知加了什么特殊佐料的蛇羹,以及弄到那种大概很罕有的长的跟红玛瑙似的果实。比如去温泉山庄是为了得到那个药泉的配方,去静安寺则是对人家方丈的“五支香”图谋不轨,说白了都是为了我的身体,顺便还能对他的酒肆生意有些助益。
我想如果当初我没说不一定非要去杭州,就按照原本计划一路走来,说不定我们还是要经过这些地方,只不过是速度快慢的问题了。没准走不快了他还有一堆听起来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我,其实什么游玩赏景都是胡扯,他这次带我出来就是为了给我解毒!
大概只有上次因为木桥坍塌而被迫绕道而行经过的那个松远镇,不在他计划之内,事先没有人趟路,才闹出后来那么多事情。
本来虽然过程让人措手不及了点,经历那么一遭也不失为一次有趣的旅程,毕竟解决了豇豆和小二哥这对历史遗留的老大难问题,不仅有情人终成眷属,为城市为国家解决掉一对大龄男女,迎来了长久而和谐的双赢局面;而且我们接下来的路途上也落得个耳根清净,再也不用听他俩明明郎有情妾有意还非要死鸭子嘴硬的互相贬损。
说真的,我身边这些人什么都好,就是都太闷骚!
当然这也不能怪他们,俗语云上梁不正下梁歪,这毛病从拓跋晏莲同志这就没纠正过来,我哪敢指望身边这些大小闷骚朝夕之间集体开窍?
再说回老板,有关我自己身体的事儿,他藏着掖着不愿意跟我当面讲清楚就算了,反正我现在也感觉不出什么异样,头不痛腿不酸,应该能多蹦跶个一二十年不成问题。远了我也懒得想,想那么多也没用。突然来个火山地震什么的,原本多长寿的人也照样玩完。
但有关李临恪那事儿他就太不厚道了。钟家那事,小灰当天讲的支支吾吾,我听明白五分,剩下五分全靠猜的。我也看出来了,小灰当天至少还藏了两三分没讲出来。前面明明讲的挺具体,可到了所谓的“三年后”就几句带过。比如那县官对自家人陆续死亡的事是怎么处理的,比如那几个刚过门没几个月就突然过世的新嫁娘,娘家就没追究么?再比如,全镇的人都对姓钟的男子敬畏有加,难道就因为大家都思维一致的认为是他过世妻子的鬼魂作祟,那第一反应不应该是觉得他跟什么乱七八糟的鬼怪妖孽沾边,直接上门扔烂白菜梆子臭鸡蛋砸死他?
钟祺在参与过一次情人渡之后就离开了松远镇,那么巧就赶上我们离开的马车,还说了那个神秘男子的事情。如果说离开的时机只是巧合,那么当初其他各家都闭门不理的情况下,唯独他大开方便之门,会不会就是因为看到了老板与那个男子极为肖似的面貌?
如果说这个迷雾重重的案子让我摸不着头脑,那么老板离开松远镇之后的态度就让我更加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一些事。至少在他心里,也将那个钟祺的话真当回事了,他也怀疑那个十来年前路过松远镇的异族男子是李临恪。
而我内心深处存着一个自己都不敢深想的念头,就是,那个钟祺,很可能是导致之后那一系列惨事发生的罪魁祸首,目的就是为了亡妻报仇雪恨。那些人畏惧他,是因为抓不着切实证据,迷信的人又多,本质上是怕极了他这个人的雷霆手段!如果当初那个人帮助过他真的是李临恪,那么我的猜测至少有五分是可靠的。因为我不止一次听人说过,这个人做事向来正邪不拘,手段狠戾,不单中原人,连向来以彪悍著称的西夏勇士都对他奉若神明。
金子姐他们只给我讲过这个人的一些事迹,我不记得过去有没有与这个颇有传奇色彩的男人打过交道,并没有提到过其他的。可看老板现在的反应,以及离开松远镇前以晚我提到李临恪的时候,他突然陷入沉默的态度,我总觉着,他对他这位王叔,心里可能是存着什么疙瘩的。
走了二十多天,等到桐城的时候,已经是酷暑的天气。艳阳高照,空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只要在户外,即便不做什么体力活,随便动动手脚也是一身一脑袋的汗。
晏莲早发现我特别怕热,所以早在十几天前就想了个办法,每到一个大些的城镇,就去人家最贵最好的饭馆买一大桶冰块,搁在车子里头。
我要是想喝酸梅汤一类的饮料,可以剜两块上头散碎的,但他从不让我吃冰。更多的纯粹是为了摆着纳凉用的。
我知道这很奢侈,可我更怕热。心里觉得挺感动的,也就没说啥推辞的客套话。只是在第一次享受到凉快的时候凑到他跟前狠狠啵了他一口。
他大概也觉出我一旦凉快了就爱往他身边凑,所以初次尝试觉得有效之后,之后每到一个大点的地方,第一件事就是让小二哥或者小灰往能弄到冰块的地方跑一趟。
每个车里都分一部分,大家赶车也都得劲儿不少。我更乐得逍遥,挽着老板手臂乐呵呵的看他给我从一个卖书铺子搬来的一摞话本故事。
说实在的,我看这个繁体字还是有些吃力。好在这些个才子佳人的故事也不太用得到什么冷僻字眼,有看不懂的地方,前后句一联系,猜也猜得到讲的是什么意思。
有一次老板见我看得直乐,就问我讲的什么故事。其实这类故事都差不多,不是千金小姐爱书生,就是富贵公子娶穷女,我简略把故事梗概讲了,老板有点难以置信的看了我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问我:“觉得有意思?”
我用眼角瞟了他一眼,下巴上抬45°做出一副明媚忧伤的模样:“……你不懂。”
老板半晌没言语。等我下巴都抻的发僵了,他瞄着我脖子突然来了句:“不累么?”
我把书本一扔,钻他怀里吧嗒亲了他一口,又舔了舔他微微有些薄还有点凉的下嘴唇,笑嘻嘻的看他:“有意思么?”
他大概对我突如其来的主动挺吃惊,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追着我亲,我捂住他嘴笑眯着眼看他:“这个之于你,就好像那种话本故事之于我。”
他静静盯着我看,湛蓝的眼瞳看上去怪冷静的。等我刚松开手准备聆听他发表看法,他突然凑近叼住我嘴唇,咬了一口,又伸进舌头缠着我闹了好一会儿才作罢。手也在我后背极不安分的揉来搓去,配合着他在我嘴巴里的动静,一度吓得我以为他想直接生吞活剥了我……
我真傻,真的。打那次之后我放弃了跟男人讨论“爱情”这种东西的想法。
进城的时候天都黑了,老板没让我下车,而是命令大家继续赶路,说是要去什么山庄的。
我当时听了这话就翻个白眼,这年头是个有钱人住的地方就叫山庄。
不过等到了地方我才发现,我真错了。
这地方绝对不是暴发户的品味,也说不上是什么世家的感觉,更像一个世外桃源。
绿树灌木成荫,草木清香缭绕,到处都栽种着不知名的绿色植株,却极少见到花朵。建筑也挺质朴,都是木头房子,还有那种类似少数民族风格的高脚楼,窗帘子门帘子都是竹片穿的,风一吹哗啦啦的,特别好听。
我们进入山庄走了一段路,才有人来迎接。金子姐也来了,匆匆忙忙跟在那个管事的后头,好像比前阵子跟我们一起的时候胖了点,脸色白里透红的,眉眼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韵味。
我正啧啧称奇,金子姐已经上千行礼。这次行的可是全套礼节,那跪地磕头都实实在在的,我听着都觉得脑门疼。
老板也没拦着,等她行万完礼,只淡淡说了声“起来吧”,再没有多余的话。
倒是豇豆,见了金子姐还挺亲切的。小灰神情也有点激动,看得我内心唏嘘不已,论姿色他哪里是大白的对手!
过来迎接我们的是个五十来岁的女人,穿的衣裳也有点奇怪,脑门上还围了一圈银色的圈圈,整的好像小时候吃过某种膨化食品包装袋上的小天使,我第一眼看过去就心里一囧。
记得有一回我说秃噜嘴,老板当即就问我什么叫囧。
我琢磨半天,实在找不着合适词儿,于是两手摁住自己眉毛狠劲儿往下拉,抻长嘴角做了个o(╯□╰)o的表情。
打那之后,老板虽然没当我面用过这个词汇,但我发现他有时候听我说完某句话或者见我做了某件事之后那个无限纠结却意蕴深远的小眼神,真是对这种心境领悟颇深。
结果这还不算完。
见到了金子姐和天使长嬷嬷,我们正慢悠悠在偌大山庄里晃悠着呢,突然从暗处蹿出来一个黑影。
老板揽着我的手臂一紧,刚要发作,就见那道黑影两步冲到我们跟前,噗通一声跪下去,抱拳朝老板吼了声:“儿子见过父王!”
我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姓晏的,我真是看错你了。你这刚多大啊,还没三十而立的,儿子连络腮胡子都长出来了!
手哆嗦着抬起来,颤颤指向身边的男人,心火一盛,两眼一抹黑,我当场晕了过去。
第二节 姜糖水
我迷迷糊糊的张开眼,只觉得眼前一片光影摇晃,好像月影投入被搅碎的湖泊,连带心脏都觉得一阵阵的捣腾。说白了,就是闹心的很。
身旁有人抱着我坐起来,后背心有些泛凉,渐渐地,感觉到背后贴着的一堵厚实肉墙,暖烘烘的,又不会太灼热。从心底油然而生的安全感让我觉得一阵鼻酸,脑子里快速倒着带子,我也记起了让我怒极晕倒的罪魁祸首。
伸手推了把环在我腰间的手臂,我粗声粗气的说:“起开!”
双腿刚要往下出溜,就被人一把周了回来。因为这么一骤然一动,我自己也感觉到双腿间的异样,不由得大恸,眼睛也在同时瞪得滚圆,我这是……
这么一挣扎一抬眼,我这才发现眼前竟然跪了一个人。黑色无袖劲装,里头套了件赤红色的衫子,脚上的尖头靴子也绣了红色滚边,看得我不禁眼角直抽。感情这孩子还挺时髦的!
没错,就这个跪地的姿势,高高隆起的肱二头肌,还有那头有些赤色的杂毛,我一眼就认出这厮是谁了。不就是我身后这位爷的乖、儿、子、么!
我这还没有开口说话的打算,地上跪着这位倒是沉不住气了,略抬眼往我这边扫了眼,却压根没正眼瞧我,看向我身后那人的目光倒是敬重有加,单手握拳在胸前一施礼,嗓音依旧声如洪钟:“父王,方才是儿子的不是,吓到叶夫人了。儿子只是见到父王太高兴,一时失态,还望父王海涵。”
我听着他这不冷不热的语气,还有咬字时特意在“叶夫人”三字上的重音,倒真是听出他的意思了。这分明就是正室嫡子见父亲侧室时候的态度嘛!
我心里憋气,小肚子一阵阵的抽痛,手脚冰冷背心泛凉,一想起我身后那张面瘫脸就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扫视屋子一圈,嘿!这些人倒是撤的干净利索,连个给我号脉的大夫都没留下。
懒得搭理我后头那个人,更不想由他开这个话头,我索性撂挑子混不吝,故意做出一副小人得志的娇纵样子来:“我要喝水!”
姓晏的混蛋倒是挺听话。抱着我往软榻一头挪了挪,让我靠着一个软乎乎的垫子,起身下去给我倒水。
我注意到他虽然没说话,但是站起身来的时候,朝那个年轻人悄么声做了个手势,应该是让他起身的意思。
谁知那孩子倒还挺有脾气,也没准是没那个眼力见儿,脖子一梗跟着站起身,快步走到圆桌挡在晏莲跟前,黑黝黝的脸沉的好像京剧里的曹操:“父王!”
既然人家都自动自发扮演忠臣良将好儿子了,我不演好后娘的角色怎么对得起他那张让黑锅底都自愧弗如退避三舍的脸!咳了咳嗓子,我继续拿乔:“我要喝红糖水。”
晏莲身形一转,往墙角的小炉子走去,很快就端着一只大碗返身回到榻边。
我一闻这味儿就小肚子转筋,连观察被晾在一边那只是什么表情都顾不得了,不,不会吧!
我只是说说而已,有热水喝就成了,红糖水神马的,大家都会说,可我过去从来都懒得弄啊!更何况还是加了姜丝的红糖水……
每个月月痛经却又受不了老姜味的姑娘上辈子都是折翼的那个啥……
面前这位依旧是千年冰山脸,可看着我的那个小眼神却是刚柔并济,威胁与柔情并存,不容拒绝和良性安抚共舞,我只坚持对视了3.005秒就败下阵来,耷拉着脑袋接过大碗。
小小沾了一口,我抬起头可怜巴巴的看他:“有没有话梅糖?”
老板侧眸往孩子那边乜了一眼,冷声道:“听着你娘说什么了?”
“咳咳,咳……”我一把把青花大碗塞回他手里,捂着嘴咳嗽个不停。
这回不用看,我都能感觉到不远处辐射过来的逼人杀意。
姓拓跋的,算你狠!
就算你真没娶过媳妇儿,这孩子一米八几有血有肉的大个儿戳在这儿总是真真儿的吧?你这突然让人家管我叫妈,且不说我要不要这便宜儿子,人家孩子能干么!你这不故意激化阶级矛盾妄图挑起南北战争么!
狠啊!真狠!这就是将我们劳动人民剥皮吃肉喝血拆骨头的万恶资本家的本质!
所谓有比较才有落差,经对照方显黑白。我原本还觉得自己有点自私恶劣,跟他一比,我这假装给人甩脸子看的几招根本就不够看的,我真是善良纯真正直美好的女青年一枚!
果然,我这边心理活动频繁复杂,那边红毛孩子已经炸毛了:“父王!”
我偷着眼瞄了一眼,就见那孩子脸涨得发紫,一双大眼瞪得如同虎目,鼻孔气的一张一翕的,薄唇紧紧抿着,脸上那神情既窘迫又愤怒。最后狠狠朝我剜了一眼,那小眼神比小李飞刀可狠,一甩膀子一扭头,还真去了!
我啧啧称奇,同时也觉出点不对味儿来。除非孩儿他娘长得就这副尊容,不然这孩子……我不由自主的在晏莲五官游移,这父子俩长得也忒南辕北辙了吧!
且不说这男人内里渣不渣,至少外在是没得挑,这可真是万里都挑不出一个的金镶玉啊!再看这儿子,虽然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可外貌跟“俊美”俩字一笔都不沾边,充其量夸他一句“英武”就很客气了。
孩子拔步就走,晏莲眼睛回视着我,却又添了一句:“要么就回你现在的父母那边去,想跟在我身边,这位就是你的娘亲。”
我听出他这话里有话,再看那蓄着一脸大胡子的男孩儿,整个人僵在原地,半晌,突然扑通一声跪下,朝我一拜,脸紫的跟烂熟葡萄似的,粗着嗓子道了句:“娘亲!”
我连笑都笑不出来,嘴角抽了两抽,故意不去看眼前那个男人凑趣的眼神,嗓子使了半天劲儿都不知道怎么出的音儿:“起,起来吧。”
可怜的孩子即刻站起身,头也不回大步流星朝外走去。
我收回视线,借机将整间屋子观察一圈,看墙壁地板和屋内摆设,这里应该就是我之前看到的高脚竹楼里其中一间。整间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淡淡清香,窗子只开了其中一扇,隐约可以望见外头明灿星子,夜风微有些凉意,吹拂在人脸上觉得格外舒爽。
正想拐着弯借这屋子的由头侃两句乱七八糟的,那只大碗又递了过来。我皱着鼻子想扭头,结果下巴被人扳住,眼睛也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喝了。”
我实在不想喝,可心里却知道不能不喝。且不说我现在小腹坠胀全身上下难受的要命,单就我从醒了就没来过这个,在这方面就不是件好事。
看来我的脑子是真有点坏了。怎么过去都没想起来女人每个月还要经这么一遭呢?每天好吃好喝的供着,有美景看有美人摸,我就乐的找不着北了。居然连这么重要的事儿都不记在心上。
一边喝着辣乎乎的姜糖水,我偷偷瞄了老板好几眼,谁知道他眼都不眨一下就盯着我瞧。这让我连点自我调试的时间都没有。
最后一口喝完,我吐着舌头把碗塞给他,扭过身靠向里侧不想搭理他。心里因为自己现在这种情况挺没底的,现在是六月中,距离我醒过来已经过去半年还多了。我居然一次都没来过,这说明什么,我这身体现在的状况简直糟透了!
这么想着,我愈发觉得委屈,这事情可大可小的,我俩每天同床共枕,还有过几次那么亲密的经历,他肯定心里明镜儿似的。可他什么都不说,而且之前在松远镇还拒绝了我的求~欢,不止一次临到紧要关头急刹车,除了那次让我用手帮他纾解了好几次,其他时候再没见他有过失控的情况。
想到这,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心情问出这句话的:“你过去,不跟我那个……是不是因为,我没有这个?”
我这个那个的指代不明,也难为他能听懂。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回到我身边的,还是根本就没走,搂过我的身体,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不全是。”
我有点想哭,张嘴说话的时候,才发现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哭了:“你是不是,嫌弃我……不能生……才不愿意跟我做。”
他脸上的表情好像冻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有解冻的趋势,手指擦拭着我脸上的泪,慢腾腾的说道:“你很想要个孩子?”
我一把拍掉他的手:“废话!”
想不想生跟能不能生是两码事好不好!你拿这事儿问十个年轻小姑娘,可能有十一个告诉她不想生,可你要跟她说以后你不能生了,得有二十一个当场嚎啕大哭出来!
他对于我突如其来的火爆脾气居然没生气,被拍掉的手也再次凑了过来,只是这次摸上我的小肚子,一下一下的轻轻抚摸着:“只要你想要,就能有。”
我咬着嘴唇瞪他:“你之前都是怎么弄的,吃药还是点穴?”不然哪有人在那种事上还能收放自如的。
提起这件事,他脸上倒没有什么表情:“封住几个穴道罢了。”
我瞪他瞪的更狠,说的轻松,一不小心真弄的不那个举了怎么办!
刚想继续跟他交流那红毛小子的事儿,敲门声响了,说曹操黑脸到,话梅糖姗姗来迟了。
第三节 血灵芝
“啊——!”我一把扔掉手里的菱花小铜镜,抓起五分钟前被老板绑在脑后的马尾辫,怎么会这样!
明明三个多月前就已经好利索的。前几天我还因为头发太长了会搔到后脖颈想偷偷剪短,被老板抓个正着,摁着我狠狠……凌虐两颗桃子了长达半小时之久,我记得那时候还是乌黑乌黑的,连发梢都没见一点干枯发黄。怎么一宿觉睡起来,就全变成蓝色的了!
而且是比我当初醒过来的时候更纯粹的蓝。当初只是黑色之中隐隐泛着蓝色,在阳光下照着才比较明显。现在可好,整个一水岸边的蓝精灵!
我哭丧着脸站起来,正赶上老板从外头进来。眼睛扫到我扔在地上的菱花镜,他的表情只有了一瞬间的凝滞,又很快恢复惯常的平静神色,走上前揽住我的腰:“走吧,早膳要在大堂用。”
我一听“大堂”俩字就跟被蜜蜂蜇了似的,推着他几步倒退回床边:“我不去!”
老板最近的耐性是越来越好了,跟着我到床边,好声好气的问:“怎么了?”
我指着自己头发一扁嘴:“大堂肯定好多人,我这样儿会被当成怪物的。”
老板眉峰一跳,淡声道:“胡说。发色有异的人到处都是。”
我一听这话差点没哭出来,还真是,眼前这位是褐发,昨晚上那络腮胡子的小子是黑红夹杂的杂毛发色,且不说那个什么大堂到底有多少人,我们这一家子往一个桌上一坐就得让人笑死,仨人仨色!
我苦着脸把心里怎么想的说了,老板也没生气,依旧一副平淡的表情:“达朗不与咱们同桌。”
我赶紧挤啊挤的把到眼角的泪水挤回去:“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一听这话我反倒有点过意不去:“怎么说他也是你……儿子。”
儿子这俩字我真是好艰难挤出牙齿,说出来之后依旧牙根酸痛,那别扭的感觉跟塞牙后遗症似的。倒是把晏莲给逗笑了,揉了揉我的头顶道:“昨个晚上不都跟你说清了,心里还硌着呢?”
那个名字跟某卡通人物近似音的杂毛小子是晏莲已故大哥的长子,他娘年前在晏莲的主张下改嫁给了同族的一个小辈,剩下俩年纪小的儿子也都跟着过继过去了。唯独这娃是个十足的别扭性子,说什么不愿意管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半大娃子叫爹,硬是要跟着晏莲学做生意。
结合当初老板姗姗归来的日子,再听他那半遮半掩的弦外之音,我顿时明白过来了,合着当初在温泉山庄那会儿,这厮就借着叶霄和碧珠那事儿给我打预防针呢!当初人家大哥一准把媳妇儿孩子都托付给他了,而且按照西夏人的习俗也确实如此,当然各人可以选择直接接手或者转手他人,晏莲的选择正是后者。大概也是为了办这个事儿,听说在我醒来的当天他就赶回西北去了,直到一个半月之后才回来。
说是这么说,我也确实懊恼自己头发怎么一夜之间又变了回去,早饭还是要吃的,该见的人也还是要见的。
不过到了大堂我才发现,人比我料想的还要多得多。
这倒让我挺不解的。昨晚上老板给我讲了,说这地方叫“千金谷”,取自唐代孙思邈那本“千金方”,听说这地方的主人就是几百年前孙思邈的传人。
得嘞!这回更清楚了,摆明了就是带我来看大夫的。不弄旁门左道啦?也不拿什么旅游看风景吃好吃的当藉口搪塞我啦?小样儿的,我一边吃着甜津津的茯苓糕,香得直哼哼,顺便每吃一样新吃食就附赠这家伙一个白眼,你就继续装大尾巴狼吧!等大夫来要给我号脉了,我看你还怎么装,老实交代只是早晚的事儿,姐在这儿等着你呢!
平常但凡我轻轻瞪他一眼,这人早蹿儿了,当然急的表现跟别人不一样,就是掰着我下巴非拷问出个所以然来。今天也不知道是理亏还是怎么的,被我白瞪了没有十次也有八回了,岿然不动如山,表情也有点凝重。
我眼珠子一转,看这样子,还有别的事儿啊!
再看看别的桌,也不知道都打哪儿来的人,有中原人也有异族的,穿什么样式衣裳的都有,看身形行动也有不少练家子,而且都挺有钱的样子,那随行下人都一排一排的,身上穿的衣裳也都是上好料子,有个女的头上愣是带了足足七支金簪子,看的我都替她脑仁疼,多沉啊大婶!估计真是有钱的不知道该怎么花才好了。
而且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心思都不在吃早饭上,个个脸上的表情都比老板还严峻,放眼望去好像集体便秘了一样。
我咳嗽两声,赶紧灌了一大口热腾腾的甜茶,被自己天马行空的形容方式恶心到了……
没多一会儿,最前头走出来一个衣着鲜丽的年轻女子,看上去跟我差不多的年纪,身上穿的服饰跟昨天接待我们那位“姑姑”差不多样式,不过脑袋上的银圈圈中央,也就是额头正中央镶嵌了一块翠绿翠绿的玉石,水润润的,特别漂亮。
这姑娘一出来,在场的气氛瞬间就变了。虽然没有人说话,但明显大家伙的视线都聚集到她的身上,就连老板都不例外。不过好在他没跟我们旁边那桌的那个年轻公子似的,眼睛恨不得直接黏在人家姑娘身上,只是比较公式化的注视。这点看的我心中大慰,一高兴又多吃了两块甜糕。
那年轻姑娘在前头站定一会儿,开口讲话了,话说的挺文绉绉的,又是感谢大伙拨冗前来,又是感谢先祖仁慈老天作美,拉拉杂杂啰嗦一大堆,终于让我找着话里的重点了:血灵芝。
再看大堂里各个桌上众人的表情,我顿悟了,合着这些人不光是我之前以为的那样为了自己或者家人求医看病来的,还图着人家谷里一样宝贝呢!
我压低嗓音问老板:“咱们也要争这玩意儿么?”
老板捏捏我塞的鼓腾腾的脸颊,说话口吻就跟哄小孩似的:“这事不用你操心,东西好吃么?”
我重重点头,眼角瞟了眼斜对桌小块小块掰着糕点的巫大娘:“和巫大娘做的各有千秋,不过口味挺新鲜的。”
老板又给我斟了一杯热茶,这回也不遮掩了,直接从赫连大爷手里接过小酒瓶,往里倒了少许三生酒,才递给我:“把这碗喝完,咱们就走。”
我知道他这是又往吃食里加料了,瘪着嘴瞟他,不想再喝这种会让我昏昏欲睡的东西:“我现在不方便,喝这个会不会不好……”
找各种理由推掉推掉!
老板还真因为我给出的理由犹豫了一下,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很快一倒手倒出半杯,搁在一边,又把剩下半杯给我推了过来:“只喝少许,不碍事的。”
我只能就着剩下半块糕饼把那茶汤喝了。
早饭吃的还算愉快,不过刚出大堂就让我撞上个添堵的。
红毛小子颠颠追了上来,斜着眼瞅了我一眼,又跟晏莲抱拳献起儿:“父王,儿子到的早,给父王备了份大礼,还请父王笑纳。”
老板盯着达朗看了会儿,点了点头:“那就送来我和你娘的屋子。”
达朗闻言抓了抓后脑勺,咧嘴一乐,本来傻大憨粗的人还真笑出几分狡黠,看的我心里一激灵:“那个……儿子一直随身带着……”
我正纳闷啥玩意儿能随身带着这么方便,就见他身后款款走来一火红一翠绿俩大美人儿,明白过来的同时,我还真不由得多看了这小子一眼。
孩子胆儿够肥的啊!这不是公然跟老娘叫板的意思么……
俩扭啊扭走一步摆三摆的美女蛇终于顺利拐到面前,一左一右站在达朗两边,朝搂着我腰的家伙盈盈一拜,娇滴滴的小声叫的那叫一个整齐:“奴婢珍格(玉溪)见过老爷。”
“噗!”我直接笑喷了,一夜工夫啊,我身边这男人凭空长了一辈儿,从“公子”直升为“老爷”了。还有那个穿绿衣裳的,叫玉溪是吧,我怎么觉得这名字这么喜感这么熟悉呢?
老板现在的脸色还真没好看到哪去,这回连徐梓溪都吱声了:“达朗少爷,有关铺子生意的事,老板昨晚上交代我要跟你……”
后面因为涉及太多专业术语,他又拽着人说的越来越小声,我就听不太真了。我也不去看那俩就那么蹲着身一直没站直的女人是啥表情,就盯着我旁边这位看的有趣。
看我干啥!我赶紧绷紧小脸儿格外严肃,这可是咱……儿子的一份拳拳孝心哪!
第四节 你是谁
我绷紧脸皮面无表情,并且从他脸上收回视线,转而看向面前那两名女子。
但见穿红裙的那位褐发雪肤、眼瞳深邃、红唇如火、丰乳细腰,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西夏族中女子。整个人的气质也跋扈的很,仿佛眼前根本没我这个人似的,媚眼如丝就这么大喇喇的对着我身边的男人放电,那表情真跟某部长篇古典玄幻小说里的蜘蛛精似的,舔舔嘴巴就准备用蛛网缠回洞里下口吞了。
再看另一位身穿翠色衣裙的,明显走的是婉约路线,连衣裳都比另一位多出不少绳绳线线,造型整的那叫一个飘逸如仙。眼含秋水唇如点樱,整个人脆弱的仿佛就要随风飘零的小白花儿。
我嘴角一扬,不由得转眼看了眼旁边被徐梓溪故意绊住的杂毛小子一眼,行啊孩子!听你现在这位亲爹昨晚上跟我汇报,今年才满十八是吧?十八就这么荤素搭配营养均衡的,还如此有孝心的连你爹那份儿都帮着备上了,娘真怕你们爷儿俩天干物燥发热肾亏!
那死小子虽然仔细听着徐梓溪的种种交代,眼睛也没少往我们这边瞄,不过多是在晏莲脸上徘徊,看样子也是在揣摩当爹的心思。
我压根就没说话的打算,揉了揉鼓胀的胃,打个呵欠琢磨着待会儿还是先回屋侧歪会儿。不过在我抬脚之前,我旁边这位大老爷总算是开了尊口。不过张嘴第一句话差点没让我喷一地唾沫星子就是了:“你用过了?”
我觉着要是我没有特别深刻了解这个世道男人的劣根性,我根本听不懂这句话是啥意思;如果我没有更为深刻的知道西夏男人对女人是个什么态度,我会十分困惑这句话是啥意思;再者,如果我不是对我旁边这货知根知底,明白他吐口唾沫是个钉儿的言语习惯,我真的会万分不解是这话是啥意思。
可以上三条假设都不成立,所以我在第一时间就明白了他想表达的是个啥意思,我甚至猜到了他接下来想要说什么。
达朗也是男人,自然很快就明白过来晏莲问的是什么,不过他显然对男人的劣根性了解有余,对他这位名为亲爹实为叔父的个人习惯知晓不足。所以他一咧嘴一呲牙,特别自豪的一拍胸脯道:“父王尽管宽心,这两个都是儿子悉心调~教好的。儿子自己也没用过几回,这一路带过来,就是想让父王尝个鲜!”
西夏人并不重视女人的贞操,更不会在意自己喜欢的女人是否有过男人生过娃,当然没跟过人更好了,但关键就在这“喜欢”二字上。若不是捧在心尖尖上当宝贝疼宠的,那就不是女人,而是玩物,所以是越风~骚越带劲儿越得男人意,这也正是达朗会一提起这俩“宝贝”就引以为豪的原因。
可他不了解的是,他这位叔父可是出了名的“精神洁癖”,不过知道这事儿的人也确实不多。据我说知,西夏国里,对晏莲这点毛病知根知底的,就是现在这位比晏莲小了整整一轮的小国君。
是的,我又想起来不少,就在昨天来了月经整个人晕过去以后。包括当年那位国君送过来几位身子干净的舞娘,以及在那之后他在晏莲身边部署下的种种。
不是全部,我还没想起来最关键的几个地方,比如当初到底是谁对晏莲下的毒,我又是在怎样一种情形下为他挡的毒。
果然不出我所料,咱们王爷冷眼望着过去的大侄子如今的便宜儿子,哂笑一声口气阴冷的道:“那你便留着自个儿好好享用吧。”
达朗一愣,说话都有点结结巴巴的,还没反应过来是哪点犯了老板的忌讳:“可,可是……儿子……”
晏莲不等他说完,又添了句:“你娘如今身子不好,这些个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你自己私底下随便怎么玩,但有一条,别往你娘眼前领。”
达朗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气的,脸憋得发紫:“父王,您怎么……”
“当年的话我不想说二遍,你若不服,大可回北边去。别在这儿给我惹麻烦。”
老板说完,轻环住我的腰,便要带着我走,就在我眨眼要看他的同时,突然觉得另一边腰侧猛地缠上一个滑溜溜的东西,接着身子一紧眼前一花,我叫都没叫出来,整个人就被某股突发的大力带的飞向半空,又一声闷响砸在一个宽阔的怀抱里。
晕乎乎的还没顾得看是什么人,就听抱着我那人哑声道了句:“侄媳妇儿,以后可以少吃点儿了。不然你叔父这把老骨头抱着都吃力了……”
那声音虽然低哑,却也特别好听,我只听得耳根一酥,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对方说的什么,脸当即就热的能煎荷包蛋了。再顺着声音来的方向抬头一看,嚯!
这……这怎么回事,怎么老板突然老了二十岁不止!
就见那人高鼻深目,湛蓝眼瞳,与晏莲长得足有七分相似,可两边鬓角和额际都已斑白,眼角和额头也有着几道深浅不一的沟壑。我看着他发怔,他老了,就会是这个样子么……
我已经知道他不是晏莲,因为晏莲即便是在逗我玩闹或者调情的时候,都不会露出这样的笑容来。可他却显然是很习惯这样笑的,连眼角的纹路都这样显示着。
估计是我这副傻呆呆的样子很是愉悦了他,他抱着我颠了两颠,打趣道:“丫头,你再这么看,我可真把你抱走啦!”
我看着他嫣红的唇,还有那双即便在西夏人里也不算很普遍的湛蓝眼瞳,突然福至心灵,激动的嚷出了声:“你……你是拓跋飞天——李临恪!”
他又做出那种极勾人魂的笑容:“你是沈七叶。”
我倏然间振奋了,神马老板神马便宜儿子神马红绿组合都被我抛到脑后,抓紧他的衣袖道:“你认识我?”
我听过不少有关他的故事,听说汴京城最早那间绿纱坊就是他开的,这个人在一群西夏人和汉人的口中简直就是个传奇!而这样一个亦正亦邪难以用三言两句道清的人,居然知道我!
其实让我激动的还有一个原因,我现在生活中出现的所有人,都是以老板为核心的,换句话说,我所熟识的都是他的人。而眼前这个人,虽然与老板沾亲带故,但明显并不跟他太亲近,如果他认识我的话,或许他可以告诉我一些过去发生的事!
昨晚上恢复的那些记忆将我带入一个前所未有的矛盾漩涡,我不再如从前那样坚定的认为没有记忆也是好的,不敢去设想等我恢复全部记忆后是否还会是现在这个我,甚至对日日夜夜陪伴在我身边的这个人产生了某种程度的质疑。
我不喜欢这样。
或者说,我不喜欢任何模棱两可的情感状态。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我不想怀着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跟老板亲热,这样会让我厌恶自己。
我对他的感情,从最初的懵懂,到渐渐因为熟悉而产生的依赖,到我自己逐渐觉察清醒的喜欢,再到一日比一日加深的喜爱。一步一步这样走过来,让我觉得真实无比,也踏实无比。我能保证我对他的每一份细小的感情都是真实的,不掺杂任何杂质的。从最初拿他的亲吻和豌豆黄作比较,到现在与他亲密的时候根本想不起来要比较世上任何美味的食物。
我知道,现在这个我,是真的爱上了他。
所以我才有些慌了,我急于恢复起剩下那些重要的碎片,再做出完整的判断。我不想凭借已经恢复的那些记忆来评断他,评断过去的我,评断我们过去的那份感情。因为有时候,残全不全的真相才最迷惑人。
在我揪紧他的衣袖激动的陷入沉思的时候,这位王叔已经抱着我不知道跑出多远,等我回过神,我已经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眼前是一片碧莹莹如同翡翠的湖泊,远处是一座高耸入云的陡峭山峰,湖边不远处有几座小木屋。
他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两只羊毛垫子,放在草地上,抱着我蹲下,让我坐在上头。我迷惑不解的看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就这么被一个大叔绑架至此,实在是一件没轻没重带有危险性质的冒险之举。
原本憋在心里的那些话好像一咕噜都咽回肚里,我呆呆看着他微微笑着掀开袍子在我身边坐下,问了句:“大叔,你不会想拐带无知妇女吧?”
第五节 这般好
美大叔先是短暂一愣,接着就仰头哈哈大笑起来。他穿了件深茶色的袍子,领口半敞着,露出与脸部一样的麦色肤质。他坐的姿势很是豪迈,笑的样子也足够风流,尽管眼角耳下都见了褶皱,却依旧神采斐然,仿佛寂静夜里的清风朗月,让人移不开眼。
这么想着,我又犯了老毛病,嘴一秃噜,就把心里想的都说出了口。
他武功出名的厉害,自然将我喃喃低语听得一清二楚,不禁大笑着道:“丫头,你要是再大十岁,我一准不撒手了!”
我一听他这话,也忘了之前的羞愧和紧张,撇着嘴道:“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不都说要自己年轻二十岁的么……”
这个人样貌生的好,性子果然跟传闻中的一样狂肆不羁,还有点大男人主义。
他依旧眯着眼笑:“人可不是越年轻越好的。”
“尤其在有些人,就仿佛那陈年梨花白,是年头越久,越有味道。”
我原本要反驳他这人实在自大的可以,可一偏头,就见他已经转过脸去,看着远处的青山绿水,眉眼之间隐有淡淡萧索。顿时就明白他这话不是自夸,而是借此想起了什么人。
我对他一直挺好奇,同时也怀了要跟他凑近乎好方便打听事情的心思在,就问:“你到底有多大了?”
他侧眸睨了我一眼,又看向面前的湖泊:“你看呢。”
我在心里排了排西夏国小纪年,不禁被自己心底那个数字惊到了,这男人真是不显老啊!
看着也不过四十来岁的样子,可依照现任国君登记的日子,以及西夏国其他一些有他参与的大事件,这人少说得有五十六七岁了!
我挠了挠脸颊,跟他打哈哈:“您……看着挺面嫩的……”
他听了我这没规没距的话,也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看着我道:“你这丫头,倒是比当年有趣了。”
我一听这话,心中既惊又喜,竭力不在脸上露出任何情绪来,依旧那副笑嘻嘻的样子看他:“咱俩以前见过?”
李临恪很有些意味深长的盯着我问:“你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只能挺起胸脯,大无畏的盯回去:“反正我不记得过去有见过您。”
李临恪笑了笑,突然伸手过来,拉着我站起来,脚底仿佛踩着云一样,带着我往不远处那几座小木屋去。
我登时大惊,挣扎甩着自己的手,又因为身体一个后仰赶紧抓住他的袖子:“您……我可是您侄媳妇儿……”
虽然是还没成过亲拜过的堂,但绝对是摁过章盖过戳了!
他反手一抓,将我带的更近些,话是没再说什么,可那眼神确实透着几分无奈,好像我挺不懂事儿似的。
他力气大,又使着轻功,没多久我就被他直接拖到其中一间小木屋前。我这儿还没站稳当呢,他抬脚踹开门,朗声道了句:“人我带来了,有劳孙姑娘!”
我扒着门框不想进,他伸手过来就要勾我的领子,我缩着脖子跟个猴儿似的在他胳膊下头钻来钻去,都快哭了:“我不……您先跟我说清楚喽,这是干嘛的……”
我原本是一时心盛,为了自己过去那点子不清不楚的记忆才跟他来的,可他一转手就要把我交给别人,我可不是傻子。万一这里头有点啥猫腻,他一倒手把我给卖了然后转头去拿我威胁老板,那我不里外都死透透了!
想到这儿,我更委屈了,狠劲儿拿脑袋一撞门框,登时挤出两串泪花。人生头一遭伪装以死明志,没掌握好力道,真疼昂!
“小莲子虽然没直接对我表达过对您滔滔不绝的敬仰之情,但平常没少给我讲你的各种传奇故事风流韵事,可见他心里还是很有您这位叔父的!您不能不顾骨肉亲恩叔侄情谊把我卖给别人!”
我这人有个毛病,一激动了就容易说话不喘气儿,其实以我的肺活量再加上现在是受刺激的高峰,一口气儿能说以上两倍长度的话,但考虑到对方年纪也大了汉话讲的也不很地道,万一听不懂就糟糕了。所以我特别厚道的多停了几处,给他缓冲消化的时间。
李大叔一愣,抬手就照着我脑门来了一下子:“有你这么说你男人的么!什么莲……子……那不是你们中原皇帝身边太监才叫的么!”
我专门拿脑门磕着那地儿去顶那门框,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充分演绎一个没有老板罩没有夫君疼的苦情小媳妇儿:“你虐待侄媳妇儿,还虐待未来的小小莲子……”
咱们中原人士的语言就是这么博大精深,更何况我还格外阴险的挖下了时态的陷阱,向来精明神武的李大叔果然老实儿落了套儿,眼睛先是一眯,紧接着就往我肚子那儿瞄。
谁知道他比我预想之中还要阴险,沉着一张脸朝我一勾嘴角:“那更好,连带未来侄孙也一并瞧了,我对那小子也算仁至义尽!”
我听得糊涂,眼见他又伸手过来拎我,刚想上嘴咬,就听耳边响起一道极温柔的女声:“这位就是沈姑娘?”
趁我看着美女发愣的功夫,大叔直接拎起我衣领子连拖再拽把我弄到屋子里一方软榻上,一把撸开我左手袖子,侧开身往那女子站的方向一抬下巴:“时间紧迫,孙姑娘请!”
要是再不明白他们俩要做什么,我就不是眼明心亮的好姑娘沈七叶了!
因此我用没被他抓着的右手一摩挲脸,转而笑呵呵看向那穿着一身暗蓝裙装的漂亮姐姐:“您赶紧帮我看看,我都啥毛病!”
这可是打我醒过来头一回看大夫啊!
平常老板在这件事上瞒的是滴水不漏,恨不得连吃个药都要混着汤水骗我吃下去,去讨个对我有用的东西都打着公款旅游的旗号,哪儿能让我逮着正儿八经的大夫啊!
那姓孙的女子在旁边的木凳坐下,伸了三指担在我手腕,号起脉来。她身上穿的衣裳款式跟昨天那个接待我们的大婶差不多,李大叔又称呼她“孙”,很明显这位也是这什么千金谷的传人。
她比今早上讲话的那位姑娘大了不少,模样长得漂亮,看着性子也挺沉稳,至少像我这样小心眼又爱嫉妒的女人见了,挺容易就对她生出些好感来。
她探了会儿脉象,又盯着我的头发看了会儿,皱起两道弯弯秀眉,沉吟片刻,偏头看向始终站在一边的李临恪。
李大叔是谁啊,那比狐狸和豺狼加一块儿还精,立刻眯着眼笑道:“都是一家子人,孙姑娘有话尽管说就是了。”
我却有点不乐意了,怎么说身体这事儿也是我的隐私,就这么让他一个半生不熟的大叔听了去……可我又想从他那儿套出点儿话来,要不,现在这就当提前交点利息?
这么一想,我心里舒坦不少。
就听那孙姑娘道:“沈姑娘过去的发色应该已经恢复了,现在这样,应该是在天葵来后又显露出来的,我说的可不错?”
我都听傻了,只有点头的份儿。这真是神医昂!
又见她面色凝重的模样,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不由得颤着声儿问:“那是不是又严重了?”
神医姐姐很是慎重的缓缓摇头:“倒也不是这样说。”
“只是过去替你看病的大夫,怕是拿你发色与瞳色的变化当成你体内毒液分量的一个标志。而姑娘的天葵应是多日未至,这毒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排出体外。”
“这葵水一来,倒是件好事。至少将姑娘体内剧毒的五分之二排出去了。”
我听得心里一阵阵的泛凉,眼都不眨一下瞪着她:“你是说……我体内的毒,到现在,也才解了五分之二?”
她有些奇怪的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至少五分之二,也有可能比我猜测的还要好一些。”
“以姑娘现在的情况来开,这已经算很好的了。姑娘身上应是用着不少好东西……”说着,她轻轻抽了下鼻子,微笑着道:“这五支香,我也只是听说过,没想到还真有人能淘换来,可见姑娘身边的人,是煞费苦心了。”
我一手捂着自己小肚子,另一手也抽了回来,呆呆坐在榻上,整个人浑浑噩噩僵在当场。
直到昨天来经期,才解了五分之二……
那我过去这几个月是怎么续的命?
我不自觉间,已将心底的疑问说出了口。
就听旁边那道温和的女声叹息着道:“这倒也不是难事,不过一般人遇上这种情况,是想都想不到还有此法可做暂解。”
“其实这毒若是男子遇上,倒比女子要容易解一些,偏姑娘是女儿身,沾了这毒,平白就要多遭点罪。虽然暂时不能要孩子,但好在延长了解毒的时日,这样走一步看一步,再察姑娘如今的情形,那人当初的决定可说是上上之选。想来就是孙某在场,也不一定当机立断可以做的这般好……”
我一听到“孩子”两个字,只觉得身体一个重颤,小腹处一阵阵控制不住的抖动,双腿之间也翻江倒海一般涌出股股热流。我被这股灼热烫的又是一抖,双眼呆滞的抬头,看向面色不豫的李临恪,眼睛里一片氤氲,却依稀可以看清与那个人相仿的身形:“当初我是有过一个孩子的,对不对……”
第六节 谁的错
小腹处的坠胀以及腿心那处的涌动似曾相识,却不似记忆中的某此那么锥心刺骨,我双手轻捧住小腹,怔怔望着前方,白茫茫模糊成一片的视线里,缓缓走来一人。
我眼都不眨一下的看着他,看他从越走越近,与李临恪擦肩而过,最终站定在我面前。其实他的功夫那么好,走路怎么会有太大的声音呢,但听在我耳中,却觉得他每一步都走得分外沉重,好像一口沉重的大钟,每一下,都正正敲击在我心底最柔软的那块肉,震撼得我手脚冰凉,全身都忍不住簌簌的抖了起来。
他好像走了很远,从一个分外冗长却甜美的梦境走进现实,那个梦是我的,眼前这份让我陌生到产生淡淡厌恶的现实,也是属于我的。
如同过去的每一次,我扬起脖颈看着他,脸上凉冰冰的一片,我看到他伸出手指过来,却感觉不到他手指接触我脸颊时肌肤相贴的温度。
我紧紧捂住小腹,手指深陷入那处软乎乎的肉里,好像在挽留那个早已不存在这个世上的小生命。我看着眼前这个在前一刻还被我当成生命中最美好的一部分去爱慕、仰望、珍藏的男人,却难以控制那从骨子里泛滥而出、如同潮水一般将我湮没的恨。
我恨这个人,在我没有失去记忆的最后一刻,但我更痛恨自己,在我恢复了全部记忆的第一个转瞬。
是我傻乎乎的将他奉为神祇顶礼膜拜,捧着一颗真心上赶着任由他人糟蹋;是我明知道不可能有回报,却依旧不知天高地厚的处处追随时时留恋,即便知道他是在利用我,也要强留下那一夜温存;是我在明知道有了孩子的情况下,宁愿牺牲掉自己和孩子两条性命,也要拯救一个从没把我放在眼里的人渣!
从头到尾,他又有什么过错!
他只是对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冷漠无情、不问不闻,他只是从不将女人这种生物看做与之平等的可以好好对待的个体,他只是把摄政王的责任地位把手里的权势金钱把其他所有一切都排在我前面,可这真的算过错么?在我与他初遇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并且从来没有过一丝半点的改变。
如果我一开始只是因为他出众的外貌而为之倾倒,那么接下来长达三年的日夜追随足以让我看清这个人的真面目,我明知道他是怎么样一个人,明知道爱上这样一个人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可还是像飞蛾扑火一样不顾一切,所有的一切不是我自找的又是什么?!
曾经那么恨他,可还在失去意识之前说什么约定三生三世的话,到底是表达自己的不甘,还是不自量力的想给他留个念想?现在想来,还是因为爱吧。
爱的太深,太浓烈,太让人猝不及防,才会让自己一点退路都没有,在心底说怨恨,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留下最后一点尊严,给对方也给对方一个台阶下罢了。
可在长达半年的失忆后,再重新回顾过往的所有,我更痛恨的是过去那个自己。知道这个人不可亲近,要么就远远躲开,要是舍不得,那么无论最后是什么结果,都应该没有一丝埋怨的认下。路都是自己选的,到最后觉得太苦再去怨恨别人又有什么意义?
脑海里不断回放着过去三年里与他相处的点滴,对过去那个自己的愤怒、怨憎让我全然忘记了之前这个半年他对我种种的体贴温存,也忘了就在不久前还不断劝说自己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至少现在我俩是彼此属意、互相珍视的。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放着手边的温馨快意不去理会,反而任由自己沉浸在已经过去的痛苦和怨怼中难以自拔。很多时候,会选择这样做的人,是因为潜意识里想给对方一定的惩罚,让他尝尝自己吃过的苦味。殊不知,在惩罚别人的同时,也是让自己重新经历一遍所有的苦痛。
彼时我远不够豁达乐观,也早将当初那位方丈大师的好言告诫抛在脑后,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对,就是那个最庸俗的念头,我当初吃过的苦,也要让他尝尝!
心里这样想着,我一把打掉他为我擦泪的手,也不顾小腹的疼痛和双腿间的不适,起身就往外跑。
被他从后头搂住腰要往榻上抱,我立刻又捶又打,泼妇一样尖叫着不让他碰。他到底还是有点顾忌,松开一手来捂我的嘴,我一口咬在他虎口上,直到嘴里尝到了甜腥味都没撒开。
过了好半晌,他身体僵直贴着我后背站的一动不动,环在我腰间的手臂却渐渐松脱开了力道。我眼见机不可失,松开小犬齿,往地上啐了一口,反身狠狠推他一把,看都不想看他,使着轻功几步蹿到屋外,拽起那个深茶色的身影就往前跑。好在李大叔关键时刻还挺给力,问都没问,顺着我的手势反手拽住我的胳膊就朝着那片湖泊飞去。
他这一施上力,我是一点力气都不用出,借着之前跑起来的惯性整个人腾空而起,轻飘飘任由他拽着我跑。眼前依旧白茫茫一片,被泪水湮的看不真切远处风景,脸上也因为迎面吹拂过来的凉风有些刺痒,连带嘴唇都干裂的微微刺痛。
他带着我一口气飞出六七丈远,几句话也刚好说完:“侄媳妇儿有我带着,你小子就好好操心血灵芝的事吧!再办砸了,我看你也不用娶这媳妇儿了,反正她现在也生不了娃,大不了你再另找一个,丫头跟着我过也忒差不了……”
说完又是大笑几声,等我回过神来要反驳的时候,猛地发现我俩正行在湖泊上方,自然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跟他闹啥别扭。身后并没有追逐过来的声响,我心里难受,也不知道是解恨还是怅然。
湖泊上停着几只小船,大叔带着我进到其中一个,拿起船桨就摇,一边还从怀里掏出个与衣裳同色的帕子扔进我怀里:“坐稳了啊,这船我也是头一回摇,你可别在这儿跟我闹气。”
我拿起帕子将整张脸抹乎一遍,又擤擤鼻涕,最后张着一双比兔子还红的眼,可怜巴巴的瞅他:“……这个搁哪儿?”
李大叔深吸一口气,咳了两嗓:“扔湖里吧。”
我把手绢一攥,很是鄙视:“多环境污染哪!”
李大叔摇着船桨的手一出溜,差点没让木浆脱手,好在人还是老当益壮,当即又一把握住拽了回来。接着就眼皮儿一抖,看都懒得看我一眼:“那就揣你自个儿怀里。”
我立刻双手环胸,手绢也不要了,一脸警惕的瞪他。
大叔嗤了一声,划桨的动作比之前顺畅不少:“怎么,跟着我不好么?”
“我可比我那个侄子强多了,跟过我的女人,可没一个不念我好的。”
我嘴一撇:“那怎么一个都没留住,到这把岁数还孤家寡人?”
李大叔巧言令色,擅长诡辩:“我要是有媳妇儿了,还轮得着你这小丫头片子坐我的船?”
我坚贞不屈,誓要划清界限:“我就是不跟他,也不可能跟您,天底下又不是除了西夏人就没别的男人!”
美大叔眯眼一笑,格外阴险:“哟,这是瞧上哪个倒霉小子了?”
我还没来得及还口,他又来了句:“不会是你们那个什么账房先生吧?”
他这一说,我倒是回想起打从我失忆这半年,徐梓溪三番两次的温言示好,过去什么都不记得了倒不觉得怎样,现在一想起来,就觉得分外别扭。
他见我不说话,还以为是说到点子上了,又啧啧道:“一个软趴趴的书生,有什么好的。不说别的,光是床上,绝对比不上我们家的小子!”
我听得脸上发烫,狠狠白瞪他一眼:“您……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成么,有长辈这么跟小辈儿讲话的么。”
他啧了一声,脸不红气不喘的教育我:“就因为是长辈,才跟你讲大实话。”
“那小子过去是不咋地,打小让他爹给炼的面无表情,我见了都想扇他两巴掌。不过自打……”
我赶紧叫停,扭脸看远处山水:“您能不提他么!”
大叔停顿片刻,又开腔了,不过他说话的嗓音确实好听,只要他不提那个人,我还挺愿意听他瞎墨迹的:“丫头,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我朝着船头行进的方向望了一眼,发现我们已经行入一条两边是山壁的小溪流,两面高峰俊显,看得人一阵心慌,好在水流却不湍急。这船只虽小,却也结识,李大叔船划的也好,因此一路行来,倒也平稳的很。
我想了想,问他:“前头通向哪里?”
李临恪显然对这条路很是熟稔:“前头有个三岔口,继续往前再行一段,便又一圈绕回谷里。往南往北都能进城,不过方向不同。”
“那进城吧。”
总说桐城富庶,可桐城具体啥样,我见都没见过。听闻李临恪游历天下,想来淘换点好吃好喝好风光也是极有经验的,这一路有他作陪,想来不会太无聊。
番外之 那三年(上)
前一刻我还穿着吊带衫粉色热裤对着空调吃西瓜,下一秒突然一个晴空霹雳,我张大嘴巴惊悚抬头看窗外,就在同时间被那道闪电劈来了这个异世。
咽下嘴里冰甜爽口的西瓜,吐出一颗西瓜子,我发现自己正蹲在一块岩石后头,而不远处的袅袅雾气以及潺潺水声告诉我这里是一处天然泉水。周遭的空气都热乎乎的,看来还是处温泉。
前后一冷一热的巨大反差,让我鼻腔里刺痒痒的,我脑子还没转悠过来怎么回事,就先顺应生理需求,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充分暴露了个人目标。
就听远处“刷啦”一声水响,我正晕头转向的捏着鼻子擤啊擤呢,就已经被人拽着脑后的马尾辫揪了起来。头皮传来一阵剧痛,我呲牙咧嘴挤眉弄眼,却在站起来之后的第一秒愣在当场。
这是……我咕咚咽下一口口水,传说中的美人出浴图吧?
顺着眼前这人俊美眉眼到嫣色唇瓣,再到赤裸在外的脖颈锁骨,锁骨窝好性感,肩膀好宽好平,腰好细,还有八块腹肌!跟随着无数晶莹剔透小水珠的引领一路往下……咳咳,我赶紧自动脑补马赛克小格子,然后又往那两条修长笔直的双腿看去……
头皮再次被人揪紧,我憋着两泡眼泪抬起头,拜托大哥,你就是把我头发全部揪下来,也弥补不了咱俩之间相差超过20公分的身高差好么!而且就说误闯美人沐浴的私人居所是我不对,可你要不是自己上赶着出来,我压根都看不到你一根毛,没准觉着这地方太热自己直接就走出去了好不好。
我还没来得及巴拉不拉把自己那点想法说出来,跟他好声好气打个商量,就感觉到他另一手突然伸到我胸前,从我吊带衫中间直接摸了进去!
喂!我赶紧缩起肩膀来回扭动,两只手也去拽他的手臂,我里面贪凉快可没穿内衣啊!我又羞又忿,干脆直接叫了出来:“长得帅也不能耍流氓啊大哥!你这样我唔唔唔……”
左肩窝一痛,我突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这是什么招数?瞪大眼睛看向他的脸庞,我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个男人的头发比我的还长!
呃啊,别告诉我,这这这是传说中的那个啥啊!
可下一刻,我就顾不上琢磨这里到底是不是传说中的古代以及具体是哪个朝代了。因为他一手揪着我头发,另一手直接把我从上到下扒了个精光!
他没有点住我其他的穴道,所以力气上抵挡不过他扒我衣服的全过程,但好歹能用手臂遮挡一下关键部位,我刚一低头,就被他揪着头发硬是拎直了脖子。
一连三四次的猛力揪扯,我只觉得后脑勺某一块火辣辣的疼,那里的头发会不会被完全扯掉啊,我不想当秃子啊……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又说不出话来,我急得脸通红,他还偏不让我低头,脸也离我越来越近,薄唇轻启,他终于开口讲话了:“这次是想玩什么新花样,嗯?连根簪子都没带,对你的身手那么信任么,长得也混不入流,你主子这次是想怎么地,单纯送来个处子给我玩?”
我整个人都听傻了,连该及时摇头澄清自己都没想到,就感觉到他之前搁在我腰侧的手突然滑向我的小腹,进而向下,没有半点犹豫的直接插~入我双腿之间。
“唔……”我这次真的掉出眼泪了,不光是因为那里疼,还因为被一个素昧谋面的男人用言语加行动玩弄质疑的双重屈辱。
“还真是个雏儿?”他说中文的语调有一丝生硬,泪眼朦胧中,我突然注意到,他的眼睛是黑中带蓝的颜色,不过因为这里光线太暗,他又背着光线站立,我之前打量他那么久都没看到重点。
高鼻深目眼窝凹陷,眼瞳黑蓝发色带棕,他不是中国人!
“怎么你主子连件傍身的东西都不让你带?”他故意用那种嘲弄的眼光将我从头打量到脚,又往我之前藏身的地方瞟了眼:“就让你穿着这身……你们中原人怎么说来着,伤风败俗的衣服一路走过来?”
我紧咬着唇才没有哭出来,刚伸起手要打他,就被他一把攥住手腕:“功夫也没有?”他手指肚按在我脉搏,这次看向我的目光有了一丝淡淡惊诧。
我有苦说不出,急的直摇头,又用另一只手指着自己的喉咙,示意他赶紧给我解开穴道。
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松开我的手,另一手也松开我的头发,转而从后头捏住我的脖子,就跟拎兔子似的领着我往山洞深处走了几步。
他从一处岩石拿起一件白色的丝质袍子,单手披在身上,又将腰间的带子系紧,然后突然出声喊了句,我听不懂他说的话,只直觉的反应他是要叫什么人进来。
我吓得赶紧往他身后躲,他眉毛一挑,我小心翼翼的扯了扯他的衣袖,又指指自己,那意思不解穴也行,你先让我把衣服穿上啊!
他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也没有理我,又朝外头说了几句什么。他突然将我打横抱起来,顺着自己坐在岩石上的姿势,正好让我蜷着身子坐在他的怀里。
脑后的马尾被他三两下解了开,他的目光只在我的脸上停留片刻,接着便朝我不着寸缕的身体一寸一寸看了开去。
我被他放肆的目光看得满脸通红,身体也止不住的微微发抖,他突然轻笑了声,伸指在我一侧胸脯弹了一下,然后低头就亲了上去……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侵犯举动吓得又掉了几滴泪,刚伸手挡在胸前要推他,就被他再次擒住双手,看向我的目光也再次含蕴着深浓的嘲讽:“不管你是哪边派来的,既然敢这样走进来,你这辈子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他捏着我下巴,看我的眼:“懂?”
我连连摇头,想把自己的来历身份解释清楚,想从这一团糟的情况里脱身出去,猛地抬头看的瞬间,我突然睁大眼睛,惊恐的看着从头顶那处岩石朝我俩这边飞落下来的一条颜色赤红的蛇!
我和他的第一次见面可以说是糟糕透顶,任何女人恐怕都会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对这样一个男人厌恶透顶,可那天的结果却让我任由他的影像更深刻的烙印在我的心底。
那条蛇掉落在我的小腿上,在咬上我的同时被他单手扯断,扔在一旁。
毒蛇正是他的一位王兄买通了在山洞外把守的一个侍卫放进来的,而我也在昏迷不醒的时候洗脱了奸细的罪名。
因为没有任何人看到我是如何进去那处山洞,无论是他那两位行二、行三的王兄,还是当时业已登基两年半的小国君,他们手里也都没有任何关于我的记录。尽管我仿佛凭空而降的身份让他不解了很长一段时间,但至少我不是那几方派来的,至少他不会再无缘无故的折磨我、侮辱我、甚至一怒之下直接杀了我。
不过只是一夜的功夫,我腿上的伤已经消了肿,虽然不能下床行走,毒总算解的干净,人也清醒了。听派来照顾我起居的丫头说,晏王殿下当时亲自动的手为我割开伤口挤的毒血,一路抱着我用轻功赶了回来,后来又让人拿来的大西夏国最好的药给我敷上以及服用。
我在听她说到“大西夏国”的时候愣了很是一阵,又听她言语间对那个男人的崇敬以及淡淡的欣羡,至少很快明白过来一件事,那个男人,在这个在正史上与辽、宋堪称三足鼎立的国度,是比当今西夏君主还要尊贵的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我伤好了之后又过了大约两个来月,才又一次见到他。
我这个人,平常乱七八糟没用的能口吐莲花扯上一大堆,但真到了关键时刻,又往往连最基本的话都说不好。结结巴巴跟他诚恳表示了谢意,他依旧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也没承我那些话。
屋子里只有我们俩,半敞的房门外,整齐站着两列士兵。
时值早春,屋子里烧着地暖,他身上披着一件玄黑色的薄裘,执着一盏茶端坐在那里。
而我侧身对着门外,如同这个世界其他所有身份卑微的平民甚至是奴仆,俯首垂目跪在他的面前。
在这里生活了将近三个月,我早已经认清一个事实:这个世道,等级森严到过去的我无论如何都难以想象。像我这样来历不明又没有半点靠山的女子,不用他这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上位者,就是一个所谓的管家或者大丫鬟都能不费吹灰之力的碾死我。
我没有想过太遥远的未来,也不敢去触碰心底那个熹微的希望,来到这里或许只是个万年不遇的巧合,但从这里不伤毫发的重回我过去生活的那个世界,却不啻于一个奇迹。人不能奢望着奇迹过日子,而我现在亟待解决的第一件事,就是从下人丫鬟甚至是女奴堆里爬出来,过上一个正常人所能拥有的生活。
以我现在所处的位置,短时间内想要恢复正常是不可能了,但我至少可以凭借着自己的智慧和本事,在他身边做一个有用处的人,一个不会被随随便便张口就杀掉的人。
我会怀有这样的想法,第一位是为了生存,排在第二位的,也是我数日来一直在拼命压抑的,就是想离眼前这个人更近一些。
没有见到他的时候,我心里的这个念头尚且模糊不清,脑海里总不断回想起他把我放在石上,蹲下身去为我解毒的情形,总想着要是能再见一面这个人就好了。可当我真的见到她,在无声却迫人的沉默中朝他跪拜下去的时候,心底突然生出一个强烈的念头,既然要力争上游,那就再努力一些,跟在他的身边好了!
那时我还不清楚心里的这股执念是为了什么,直到了很久以后,当我对这个人爱的挖心掏肺也恨的咬牙切齿的时候,我突然明白过来,原来我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已经迷上了他。
法语里有一个说辞,deja-vu,中文里有一个讲头叫逢魔时刻,其实讲的都是同一件事,似曾相识的情景,惊鸿一瞥的某人,于漫漫数十年不过是电光石火间的一瞬,却是接下来一辈子都破不了的咒。
于我而言,晏莲就是那个一辈子都挣脱不开的咒语。明知道他是山顶上的高不可及的璀璨灯火,是常人不该触碰的毒,我却一次比一次更深的沉溺,从一开始的不明缘由,到最后来的不问缘由,就如同遇上火光的飞蛾,蒙了眼睛迷了心,一头扎了过去。
所以在他问我能有什么用处的时候,我扬起脖颈,看着他的眼回答他:我懂得别人不知道的法子救人,也能下得了狠手杀人,我能与他身旁长随的那几个男子一般,为眼下这出兄弟阋墙争权夺势的大戏出谋划策,也能为他在中原的酒肆生意进献绵薄之力,让他赚进更多的银子。
他当时并不信我,但还是问了我一句:你要什么。
我的回答很简单也很朴实,在当时并没有引起他的怀疑,我说,我想吃饱饭,穿干净衣裳,我不想做奴仆,我想做能常伴晏王殿下左右的手下。
而藏在我心中,没有说出的一句话是,终有一日,我会成为你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我知道光凭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的空口允诺,他不会信我,但他允了我,我便已经成功迈出了第一步。
虽然后两句话说到了他目前面临的难题,但他并不会把那些核心机要信息透露给我知道,自然,我也不能立时为他谋划出什么主意。
直到两个月后,我的第一个机会终于来了。
当今大夏君主年幼,其母急欲为其立后,出于局势的考量,从自己娘家选了一个比国君大了足足七岁的女子。令人咋舌的是,这女子进宫的第一天,就让国君青眼有加,更在当夜就令其侍寝。并在其后的半月之内专宠此女,对母亲立其为后的提议也并无异议。
将整件事简单化,就是这个女子是晏莲的敌手安插在国君身边的棋子,而我如今作为晏莲的手下,就要想尽一切办法在不引起国君怀疑的情况下将人除掉。
整件事倒不用我亲自动手,难的是办法。
他恐怕早于手底下那几人商议多时,后来不知怎的想到身边还有我这么一个吃闲饭的,才突然召唤我过去,当着那几人的面,让我重复当日自荐时的话语,并问我可有什么良方妙计。
世人皆以为世上最肮脏的营生是杀手或者妓~女,实则不然。
最肮脏下作没有原则底线的营生,是政客。凡事但凡与政治沾边,就没有了黑白对错之分,没有好人坏人,更没有无辜有辜的区别。挡了路,就要死。不计方法,不看过程,要的,只是一个结果。
所以古今往来,帝王将相,包括那些文臣武将身边的谋士,从某种层面来讲,都是比杀手或者妓~女还要肮脏一百倍的人物。
我为了出人头地、为了一己之私,早已经一脚踏进阎罗殿,早就没有了退路可寻。所以我当时跪在他面前,脑子里转了转将这些天从身边同侪手下奴婢那里搜罗来的只言片语的信息,已经有了主意。
不过还要跟他身边这几位确定一下。
所以我问:听闻那位女子极嗜中原茗茶,不知这消息可靠否?
那几人都点头。
我略偏过头,指向屋外明媚春光:小人斗胆问一句,几位可知屋外靠西院墙栽种那几株花木为何物?
其中一个样貌斯文的中年男子道:此物非西夏本土所有,乃是从异地移植到此地,名为迦竺桃。
迦竺桃,也就是现代人说的夹竹桃,花似桃,叶像竹,花多为粉、白二色,花型娇美、叶片肥厚,却有剧毒。
我说到这儿,略停了停,又道:若将此花瓣晒干、研成粉末,放入常人所饮茶汤之中,可令饮用者喉咙尽毁,一生再无法言语。
旁边几人皆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他则略挑着嘴角冷然道:我若非要此人性命呢?
我垂下眼帘,手指悄悄攥紧裙裾:依旧用此法,只须在她饮用的茗茶里添两朵茉莉,同时加大那花瓣粉末的用量。
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到他投递到我身上的审视目光:那么,此事就全权交付七叶了。可好?
我紧咬着牙,闷应一声,在他起身离去的同时,俯身拜了下去。
走到这一步,我自己都分不清,让自己的双手染满鲜血,是为了生存,还是我心中深埋的自以为是的爱情。
但我知道的是,正如他在我俩初次相见那日警告我的,打我出现在那处山洞的那刻起,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番外之 那三年(下)
立后一事,最终以那位女子得了急症口不能言而不了了之,国母的人选也借由国君尚幼这一藉口被拖了下来。
我当日研制的药粉分量足以置人死地,但显然他最终并没有将所有药粉交予施毒之人。直到今日,我也不知道个中缘由,但把一个人毒哑毒残跟直接要了她的命,尤其对于身处王宫大内的这些女子,本质上并无太大区别。
三个月后,宫里传来消息,那位女子在一个深夜,往房梁上悬了条夏日做装扮用的腰带,自尽了。
而这三个月里,我跟随在晏王殿下身边那几位谋士身边,学西夏话,写繁体字,练习骑射,修习内力和轻功,并且通读了汉化版的大西夏史,以及一些即便在这个时代也十分珍贵的历史典籍。
每个月里,只有初一和十五两天我能有机会见到他,并且每次不是跪在他面前,就是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遥遥望着。多数时间里,我的穿着打扮与西夏国的男子无异,这主要是为了方便上下马匹以及做一些粗重活计。
我不愿意去回想当日的决定是对还是错,这个时候再去考虑这些没有任何意义。是对还是错,我都已经做了,而且我也得到了曾经要求的一切。
我能够有一间独立开来的小屋,不用再跟那些身份暧昧的奴婢挤在一张大通铺上睡觉。一日三餐的伙食,质量也是一月比一月好,到我来到这个异世满一年的时候,我的吃穿用度已经能与那几位在他身边跟随多年的谋士基本持平。并且,我也能够越来越频繁的跟在他身边,为他出一些主意,或者做一些在他们看来稀奇古怪但确实用处挺大的小玩意儿。
比如后来他始终贴身带在怀里的那副隐形眼镜。
天知道,我为了找到合适且不会伤害眼球的材料花费了多大功夫,更不要提在那之后,在一位擅长做这些手艺活儿的老人的指点下如何切割、打磨那些东西,浪费了多少原材料,失败的次数连我自己都数不清,最后临近完成的时候,十根指头都出了血泡,掌根处也磨出了薄薄一层的黄色老茧。
为了给他做这样一副能够改变眼瞳颜色的镜片,我的视力硬是从原本的2.0下降到了我也不知道多差的程度,如同有人逆光站在我面前或者距离我超过三米以上,我都不得不眯起眼才能看得清晰。反正要是在现代,肯定是需要佩戴近视镜的。
原因很简单,倒不是做这些活计有多费眼力,而是用镊子夹着那东西在火苗上烤的时候,被突然窜起来的火焰燎到了眼睛。当时我整个左眼的眼睫毛都烧焦了,一连半个月,左边眼睛只要一睁开,就会控制不住的流眼泪,整日整夜的发酸发胀,夜里经常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包括那一小瓶滋润眼睛的药液。原料里用到的每一滴水都是我亲自从竹叶尖儿上采来的。虽然王府里不缺任何珍稀药材,但因为这些东西最终都要用到他的眼睛里去,我不敢有一丝半点的马虎,更不敢让这些东西假以他人之手。
甚至连那只漆木盒子,都是我从那位老手艺人手里买来没上过色的原木盒子,一点点漆了色彩上去。最后,在那只盒子底部的一个小小的角落里,用工具雕了一片红豆大小的船型叶片上去。
现在回想起来,我甚至觉得自己能用那些材料制作出那样一副东西,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奇迹。小说里讲的那些穿越女,画个图纸讲些原理就能制作出与现代社会相差无几的先进设备,在我亲身实践之后印证了统统都是狗屁不通!
想把现代社会有的种种高科技的玩意儿在古代时节拷贝,哪怕就是个山寨版的,也难如登天入海。让人为难的不是劳动力,不是灵活的头脑和精湛的手艺,而是原材料。
最后,当我把那盒东西双手奉上到他面前的时候,却凑巧赶上他搂着那位小国君两日前差人孝敬给他的美艳舞女。那女子承袭了西夏女子的艳丽容貌和泼辣性格,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在我将那只木盒举过头顶的时候,她手里的茶碗突然一松,整盏热腾腾的奶子茶就这样顺着我高举的手兜头浇了下来。
隆冬的季节,刚盛出锅的奶子茶足以将人的皮肤烫伤起泡、留一辈子疤,我当时只觉得一股热气朝我扑面而来,也顾不得在他面前有什么失礼逾矩之处,手指抓紧那只盒子,另一条手臂挡在脸前,侧身就朝左侧滚了过去。
那碗茶最终只烫伤了我右手的一小块肌肤。我怕冷,身上衣裳穿的比一般人都厚实,外罩的料子挺括,还有着点防水的效用在,到底在关键时刻帮了些忙。
我没有留心去听她用西夏语跟他又说了些什么,语气柔媚而娇嗔,大概是在借机跟他撒娇吧。毕竟是学习不久的外语,在这种时候,总是很容易就从耳边溜走。估计要是换了汉语我就不会太好过了,即便不想听都能钻进人耳朵里去。
我没有去拍身上的茶渍,只是重新跪好,将那只盒子放在面前的地上,跟他简单的行了个礼,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西夏的冬天特别冷。只要稍微流点泪水出来,眼睛四周和脸上就仿佛针扎一样疼。我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这样的生活状态,这样一份无望的感情,人还是活的麻木一点比较好。
只是当我漫无边际的走到马厩前时,那个总是喜欢穿白衣的年轻书生问我:“七七,你怎么又哭了?”
我认识他是在大约两个月前,听说他是和另外一些人同一拨从汴京过来的,接下来半年都会在西夏,跟在老板身边做事。然后到了下半年再回去汴京。
他是典型面冷心热的那种人。长相很古典,有着一双很漂亮很清澈的凤眼,皮肤很白,嘴唇的颜色淡淡的带点粉色,只是从来不怎么喜欢笑。我记得刚来的时候,不少西夏国的年轻女孩子都围着他打转。她们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觉得他特别有学问、有深度的样子。
说他面冷心热,是因为多数情况下我俩见面,彼此都没个好话。他说话很毒舌,而且总是引经据典,用各种成语典故堵得我没词儿。我在他面前也是难得的会流露出些真实情绪,所以虽然每次见面都吵,但我却还特别欠抽的接长不短去找他打发时间。
他最近迷上了骑马,晏王知道后特意差人给他淘换来一匹毛色纯白的纯种大宛马,所以他经常有事没事就来这儿跟这匹马喂草刷毛,骑着它出去溜达反倒是极少的。
我第一天看着的时候,笑他把坐骑当祖宗伺候,被他当即狠狠照着脑门弹了个响儿,教训我祖宗这种事哪能随随便便拿出来说,还是拿来跟畜生作比较。
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走来了这。听他这一说,才突然觉得脸颊上刺刺的疼,伸手一摸,那些水渍几乎都冻成霜花了。
他拉着我去他住的屋子,给我盛了碗新煮出来的菊花茶喝。西夏人这边倒不是特别注意男女之防,这样大白天的进出异性的房间,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且不少人都知道我们俩经常在一处玩,几个年纪大的人也拿这事开过我的玩笑,但从来没人当过真就是了。
我在他的屋子里坐了好一会儿,喝了三碗茶,一个字都没说。
他坐在我的斜对面,距离已经超过了三米,而且大概因为喝茶时有水雾的缘故,我不太看得清他此时的表情。又稍微坐了一会儿,我也觉得有点尴尬,就起身跟他告辞。
他也没有挽留,只是在送我出院门的时候,跟我说:“七七,你有没有想过,有些人,注定就不是一条路上的。勉强的话,只能让自己磕的头破血流。”
那天是我第一次专注的盯着这个男人瞧。他真的有一双很清澈的眼睛,也有一颗玲珑剔透的心。不少人都在开我和他的玩笑,另外一些人则认为我野心勃勃前途远大,只有他看出来,我做所有事的原因,从来都是为了那一个人。
后来的日子过得很快。
我越来越得到晏王的赏识,跟在他身边做事的机会也多了许多,甚至有几次,他离开西夏去汴京、南下去两浙,都会把我带在身边。
如果你问他对我的态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变化,我想我的答案是,从来没有过。
三年里,从来没有一次,我感觉到他对我有星点的不同。
每一次他主动跟我讲话,都是为了解决某个难题,干掉哪个挡路的人,或者探讨我前不久研制出来的玩意儿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在他看来,大概我的利用价值还是相当值得当初的那票投资的。毕竟在这个时代,可不太容易能够找到我这样“全才”的人了。
大概在第三个年头的初秋,我们一行人,包括金子姐、徐梓溪、还有小二哥、蔷薇在内这一拨人,一起过去汴京绿纱坊。西夏国那边,碍眼的人都清理的差不多了,国君比三年前成熟了不少,并且依旧没有立后,而他母亲那边的势力也被晏王砍伐的差不太多。晏王殿下总算完成了当年老国君交予他的重托,虽然摄政王的头衔还在,总算可以安心放手了。
在到汴京后的第五天夜里,也是三年里唯一的一次,我和他发生了关系。
事情具体是怎么开始的,我已经记不大清了。原本我好好的站在一边跟他汇报着事情,并且说了一些有关酒肆未来拓展版图的建议,下一刻,不知怎么的,就被他抱到了身上。
这是我认识他之后,第二次被他如此亲密的抱在怀里。
第一次,也就是我俩初相识那晚,在山洞里。跟那一次相比,这一晚的经历,仿佛就是一个模糊懵懂的梦。
我只记得开始很疼,他看着我的眼色始终都冷冰冰的,做到一半的时候,我才知道外边有人。
他这次来汴京,身边没有带女人,我指的是那种为了发泄欲~望用的女人。他这个人向来都分的很清,像金子姐和蔷薇,长得再漂亮再风~骚,他也不会碰。不光因为他在这方面有洁癖,更重要的是,他永远不会碰一个被他归类为“手下”的人。
像那种被归为贱籍,或者一开始就明说是女奴身份的,他才会没什么顾忌的带上床,即便是那几为不怀好意的兄弟送来的探子或者棋子,他都照用无误。
所以我在听到外面有声响之后,很快就理解了他为什么会突如其来的把我拽上床。
蔷薇被派出去执行任务,金子姐还在前头的酒肆里招揽生意,唯独我离他最近。在有人监视的情况下,他自然不会再执着于往日的“分类”,所以我非常凄惨的被二次榨取利用价值。
在想明白这一点后,我就闭上了眼。
我想被他拥抱,但从来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而他从来都没把我当作一个女人来看待,自然也不是多情愿的跟我发生这种事。这种你不情我不愿的肉体关系,彼此还睁着眼互相凝视着,不是太讽刺了么。
我不记得他那次有没有达到高~潮,因为过了大约二十分钟左右,我实在忍受不了那种疼痛,整个人直接晕了过去。不过从两个月后我发现自己月经停止来看,他那天在最后肯定是射~在我体内了。
得知我怀了他的孩子之后,我曾经再三考虑过有关我和这个孩子的未来。我想过从他身边逃走,然后独自一人将这个孩子抚养长大,但我在这个世界是没有户口的,按照现代的说法,就是没有身份证也没有户口本,走到哪里都是黑户,肯定出不了汴京城,也去不了别的地方。
可要是离不了汴京,也就意味着我根本逃不开他的势力范围,藏到哪儿都是要被抓回来的。我过去这三年都非常忠诚,并且乖顺,他对手下向来大方,但对背叛者更加不留情面。没有缘由的背叛会给我带来怎样的灾难,我根本不敢想象。
可要是不走,就这么一如既往的待在他身边,这个孩子怎么办?我是狠不下心来打掉他,但他是一定能狠得下心的。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心。
跟在他身边三年,我自忖已经将这个男人看的透彻,我知道他做起大事来有多么狠戾多么不择手段,也知道他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行事作风,更知道他这个人的脾气有多么糟糕。如果让他知道我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异族人怀了他的种,估计要是凑巧赶上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没准能连带我一块弄死。
而同样也是经过这三年,我对他的那份爱情也被现实打磨的千疮百孔。是的,我依旧爱他。只是已经不像三年前那样一往无前,那样热情的仿佛连整个自己都可以燃烧,我确实累了。而这个孩子的到来,让我的情绪跌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谷。我对所有的人事都抱有消极的情绪和看法,甚至连徐梓溪都慢慢疏远,没有了跟他斗嘴的兴致,也提不起享受美食美酒的热情。
在出事前的那几个月,我比之前更加频繁的跟在他的身边。但我已经不像最开始那样,会在前一晚激动的整宿睡不着觉,会在站在他身边的时候战战兢兢的手脚打颤,更不会因为他的一个眼神一勾嘴角而魂荡心驰。我会在他不留意的时候十分认真的看一眼这个男人,悄悄的告诉自己,也告诉肚子里那个可怜的宝贝,眼前这个男人,就是让我一生不得安宁的魔咒。
最后,在孩子大概有三个多月的时候,我终于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我已经认清了现实,徐梓溪说得对,我和他,就像两条并行的铁轨,可以彼此陪伴着前行,但终其一生也不会有交汇的一天。真能在哪天奇迹的交汇了,那肯定是一场以悲剧收尾的重大事故。
既然不可能跟他有未来,我又想留下这个孩子,唯一的办法,就是我主动请辞。
我在私底下曾经跟金子姐打听过,在绿纱坊这边工作过的人里,曾经有过主动请辞离开的例子,似乎晏王并没有怎么为难过他们。
我自认也为他立下不少功劳,而我的年龄,按照古代的风俗来算,应该算挺大了的。要是说我想找个人家嫁了然后安安稳稳的过后半生,他也应该不会起疑。
主意就这么打定了,但没想到的是,我却永远失去了实施它的机会。而我的那个孩子,也因为我的愚蠢和犹豫永远的离开了。
我记得那天很冷,天下了很大的雪,酒肆的生意因为临近年关而有些冷清,即便有客人来,也多是买了成坛的酒、或者自己从家里拿了器皿过来,盛好了直接拎走。
那个人一进来,我就觉得古怪,但他很快朝金子姐走了过去,并且直接报上性命,说想跟酒肆的老板谈一笔生意。态度泰然自若,衣着打扮和手里拎的两样东西也都符合经商者的习惯,这样仔细打量下来,又似乎没什么问题。
冬日天黑的早,外头又下着大雪,那个人就留下来,在大厅里,跟我们一起用晚饭。
饭吃了多一半,他便开始说生意上的事,但是话越说越怪,很快大家都发现了不对。金子姐最先动的手,旁边又有两个身手不错的侍卫在,酒肆里其他人都退到一边,而男人也在与他们过了几十招之后很快被制伏,跪倒在地。
我当时被他拉住手腕,跟他站到了一起。那个男人跪在那里,抬起眼看着我们,突然露出一个非常诡异的微笑。也就是在此时,站在他身后的其中一个侍卫拔刀从他背心扎了过来。
他脸上笑容未变,眼中却精光大盛,嘴一张,就朝过喷出一大口红中透黑的血液,而那个侍卫则在同时又拔出刀,单手一推刀把朝我们这边掷了过来。
整个过程的发生,从他跪下直到那把刀甩过来,不超过一分钟,我的身体却先于意识,一个旋身挡在身边人的前面。
刀没有扎在我的身上,而是被我双手握住刀刃,又一把甩了出去。那个人喷出的那口黑血,则直接溅在我的身上。
金子姐将那个一边呕血一边大笑的男人一脚踢了出去,他后头的那个突然倒戈的侍卫也跟另外一个侍卫缠斗起来。
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眼前一片黑蒙蒙的颜色,好像谁把屋里的灯吹灭了。耳边嗡嗡作响,有没有人说什么话,我也不知道。手上不觉得有多痛,反而是小腹那里闹腾的厉害,我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那里,又想起那个男人的血有剧毒,那我的手沾了刀上的血,肯定也不干净,所以不能碰……
我想跟他说孩子,转念一想,又觉得实在没什么必要,转而赠他一句三生三世,心里却想,这样一个男人,下辈子谁愿意要谁去要吧,我就是再被雷劈上三天三夜,也不想再爱上这样一个人了……
第七节 跑路了
一路行来山青水碧、云影团团,间或可听到不知名的鸟儿犀利的鸣叫声,以及湍急的河流冲击在两岸山石上的锵鸣之声。李大叔在接下来的路途上几乎没怎么说过话,也不知道是划桨太过耗费体力,还是眼前的景色触动了他什么心事。
不过他不说话的样子,倒更让人心生好感。我盯着他端详了好一阵子,突然发觉他沉默不语的模样与那个人愈加肖似,不禁心中一沉,连忙转了脸过去,就连后半段的旅程也觉得提不起兴致。
这种沉重之中又暗藏愤懑的情绪在我们临近靠岸的时候达到了极点,以至于我头一次跟这个始终待我不错的男子发了脾气。
无视他伸过来想要帮忙的手,我面无表情的一脚踩上船舷,提了口气在胸腔,略施轻功便安稳落在岸边的青草地上。
李临恪也随后跟了上来,站在我身后笑着道:“这小子倒是贼,把你派来跟着!”
一早等在岸边的正是徐梓溪,我瞅了眼他身旁的白色马驹,又用眼角瞟了眼他此时忐忑不安的面色,冷笑着道:“倒是和你的踏雪一般模样,般配的很。”
徐梓溪一听这话,反应却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惊喜,他几步冲到我跟前,也不像之前那样害怕我生气了,一把拉起我的手,双眼也浮起可疑的水光,上下打量着我道:“七七,你都想起来了?”
还没轮到我开口,旁边李临恪已经先动手拎着他的袖子将人扯开,又拉过我护在身后,似笑非笑的道:“你家王爷遣你过来,应该不是要你一上来就抱着我侄媳妇儿不放的吧?”
徐梓溪脸色一僵,反唇相讥道:“临王殿下将七七一路护送过来,着实辛苦,接下来的交给小人便好。”
李临恪也来劲儿了,原本只是将我护在身后,听了这话,突然伸手往后一捞,拽着我的胳膊将我弄到他怀里护着,接着特别幼稚的一抬下巴挑衅道:“走之前我已经跟我侄儿打过招呼的,丫头我带着,其他的事儿等你们将那血灵芝弄到手了再说。”
“人你也看到了,赶紧回去报信得了。那个小子是啥脾气我比你清楚,等不到人……”
“出来之前殿下叮嘱过了,说让梓溪好好跟着二位,七七随时想要回去,都可以。”
他特别加重了“随时”二字的咬字,看着我的眼神也别有深意似的,我只觉得既荒谬又好笑。事情发展到今天这步田地,他竟以为我不过是一时闹别扭,散散心看看景玩累了就会乖乖回去然后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跟他玩甜蜜蜜?眼前这位也是脑子进水了,我就是真的要走,也绝不会是跟他徐梓溪,不光是为了不想连累他,是我现在压根就不想与任何跟他沾边、跟我的过去沾边的人混在一起。就是走,我也要自己走!
拳头越握越紧,脸色也绷得凝重,心里却偷偷漏了口气,那个……要不还是把身后这位大叔带上吧?
虽然他跟那个人有亲戚关系,至少两人并不算亲近,而且他功夫好、人也老,经验足,最重要的是,他有跟这些人叫板的心思,更有这个分量和本事。怎么看怎么是居家旅行、携款跑路的最佳保镖人选!
反正我现在是明白了,这群人,没一个好鸟,我要是不拉帮结派搭伙犯罪,就这么单枪匹马的跟那个人叫阵,估计还没走出三步远就得被摁倒在地然后跟煎饼似的卷吧卷吧给捎回去。
想到这儿,我悄悄松开了原本打算偷袭掐人的罪恶小黑手,转而搭上大叔坚如磐石的胳膊腕子,笑得特别谄媚的看着他说:“大叔,咱们不跟他们玩,咱们去城里,去杭州,去大理,去各种好玩的地方,我给你做导游!”
眼角瞥着小徐子一脸惨白,我心里却没有多大的愉悦。其实他对我一直不错,可我现在最需要做的事就是跟那个人划清界限,只要是他的人我都不理,只要是他的东西我都不碰,只要是他的主意我都要反其道而行之!坚决奉行“三不四要”原则,不看不听不搭理,要坚决要冷酷要无情要死皮赖脸,咳咳,最后一点单独针对李大叔!为了顺利完成我的人生新起点,我必须对眼前这座硬邦邦的大靠山谄媚一点、没脸没皮一点,榨取他的剩余价值狠一点,对自己好一点,再好一点!
大叔呵呵一笑,吊着眼梢瞄我:“丫头,变精了啊!”
我立刻双手捧脸颊做娇羞状,掐着嗓子学习萝莉音:“哪有!大叔不要冤枉人!”
大叔嘴角抽了抽,抬手拍了拍我的后背,语重心长的道:“丫头,我知道你不容易,事情都想起来了,需要时间好好想想,我都知道。想哭就哭,别太压抑自己……”
旁边徐梓溪也搭腔道:“是啊,七七,你要是不想回去,我陪你一起,你过去不是总想骑马么?这匹马是踏雪的崽子,脾气温驯,你要想骑马玩的话,我现在就帮你……”
我缓缓放下捧脸颊的双手,噙着泪水哀怨望天,果然,啥人啥命,小时候都没长得可爱过,一把年纪了好容易碰上个美大叔,也玩不来萝莉配大叔那一套唯美梦幻少女漫画系!
还有徐梓溪,大叔以为我是受刺激了好心安慰我就算了,你怎么反过来把我当小孩子哄啊?我看上去像智商退化到跟成年萨摩耶一样的程度了么!
沧桑抹眼睛,又揉了揉鼻子,我瓮声瓮气的问了句:“谁有手帕借我……”
大叔面不改色从徐梓溪手里接过一方雪白得跟刚出锅的大馒头似的手绢,愈加淡定的塞进我手指和鼻子之间:“丫头身子不方便,没法子自己骑马。”
徐梓溪“啊”了一声,目光顺着我的脸瞬间下移到我的小肚子,脸色比刚才又惨白了几分:“七七你……”
我连瞪他都懒得瞪,擤完鼻涕攥紧手绢看那匹马:“它自己留在这儿会被吃掉么?不会的话咱们走。”
徐梓溪看了眼我旁边的大叔,走到马匹旁取下两只包袱,掉转马头的方向,抽了下马屁股,小踏雪一边摇着脖子嚎一边撒开蹄子跑远了。李临恪从他手里接过其中一只包袱,我们三人一同踏上了前往桐城的旅途。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