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沈力与展颜收拾好晚饭的餐具,相偎着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时,灯忽然熄灭了,电视上也一片漆黑。
怔了一下,两个人才明白过来是停电了。一时还不适应,只觉得伸手不见五指。
沈力站起来,摸着走到窗边拉开窗帘,见四周楼房全都是黑灯瞎火的。他微微叹了口气,回头朝展颜说:“颜颜,小区里都停电了,你坐着,我去找蜡烛来。”
展颜却是呵呵一笑:“可惜已经吃过饭了,否则正好来顿烛光晚餐。”
“想吃烛光晚餐啊?嘿,那容易,以后我们每天都吃!”
沈力说着,只觉得虽置身于黑暗中,却似没于无边的幸福里。直到此刻,他都难以相信自己此生能有幸遇见像展颜这般完美的女子。相处这些天来,他发觉她不仅美丽出尘,且性格温柔开朗,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且做得一手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佳肴。而这样一位出色的女子,竟然会是自己心爱的女友!从那个雷雨交夹的夏夜开始,他们除了上班时间便形影不离。昔日里这套冷清的公寓,如今成为了他们的爱巢。
而今天他们的心情格外轻松愉悦。因为从明天开始,他们便要开始近两个月的暑期生活。这大概是教师这个职业在劳累了一个学期之后最享受的事情了。
沈力将点燃的蜡烛小心地放在茶几上,然后贴着展颜坐下来。他侧目看她的时候,她的脸便在那微微跳动的烛火中一片朦胧。那散落在肩头的黑发,将她的脸半遮半掩,一双眸子里,有闪动的烛火,令那目更晶莹剔透。
美人在烛光中,烛光在美人里。
他不禁怔住了,被这一刻的美丽所震撼。然后这个美到极致的女子,被他幸福地拥在怀里。他轻轻咬着她的耳垂,用梦幻般的声音说:“颜颜,从明天起,我们便可以朝朝暮暮长相厮守了。你想怎么过呢?我带你去世外桃源好不好?”
怀里的女子笑声如饴:“你说的世外桃源在何处?是江南水乡还是西部草原?”
沈力的心醉了:“只要有你的地方,就是世外桃源,哪怕是荒凉的戈壁,还是不毛的孤岛!”
展颜没有答话,只是用手掌在沈力的胸前用力地摩挲着,用那温热的手掌感觉着他强有力的心跳。
“颜颜,我带你去我家里见我的母亲好吗?还有妹妹妹夫,和他们才出生的小宝贝。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你也会喜欢他们的。”
展颜抬起头来看沈力,点了点头。见展颜应许,沈力不禁心花怒放。而展颜虽是点头,目光却在此刻迷离起来。
沈力并没有在意展颜的目光,他只是以为她害羞而已,不由怜爱地抚摸着她娇美的面颊,去吻她花瓣似的朱唇。
温柔静谧的烛光之夜,他们在喃喃的情话里,相拥而翔。那种妙不可言的感觉,令他们身心俱醉,空气便似阵年的美酒,从她的肺叶中吐出,又吸入他的肺叶里。
而就在这缠绵的一刻,近乎静止的时空被一阵悦耳的铃声所搅碎。而这悦耳的铃声在沈力耳中却是那般刺耳。
他抓起茶几上彩光四溢的手机,接通前先习惯性看一眼来电号码,却是整个人立刻就要跳起来!
这个号码,便是沈力拨了一个多月没有拨通的号码,号码的主人,正是姚天平!
音讯皆无的姚天平成为沈力心中梗结着的一块石头。如果不是他几次跟姚天平所在的公司联系,获悉姚天平偶尔会跟公司联络的话,沈力早就疯掉了。所以他除了知道姚天平尚活在人间之外,再没有其他任何讯息了。
因此这个电话对沈力来说极度意外。而他在惊喜之余,也升腾出强烈的不安来。
因为相当长的一段日子,只要他接到姚天平的电话,便是有了意外发生!
而这一次,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来不及多想,急切地接通电话,听筒里却是声息皆无。
“喂?是天平吗?是你吗?……天平,你说话啊?!”
凭直觉,他知道电话那端一定有人在。可是他呼唤了数声之后,仍是一片沉寂。于是他不再说话,只紧张地聆听。果然,他听到听筒里传来了喘息声。
喘息声初始细碎,不久渐渐浓重。最后,竟转变成低低的啜泣。这啜泣声就似房间里那点烛火,忽明忽暗,似有若无。
他忍不住了,又开始呼唤姚天平的名字。
后来,他终于听到了姚天平的声音:
“沈力!沈力!”
姚天平叫了两声沈力之后,又开始混乱地啜泣。而那两声呼唤,也是用哭腔叫出来的。
那个原本泰然自若的高大男人,在此刻,沦落成一个无助的孩童。
“天平,你怎么了?你在哪里?快告诉我,我会帮助你的!”沈力的语调越来越高。
而之后,那边却忽然平静下来。再接着,姚天平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冷静腔调说:“没用了,没人能帮我的。你也不例外。”
冷静的腔调却比失措的哭腔更揪心。这是一种沾染着死亡气息的声音!
果然,这个冷静的腔调继续说道:“我把她杀了。哈哈,把她杀了。”
沈力脑子里“嗡”了一声,瞬间充斥了成千上万的蜜蜂。他有好几秒钟都没有说出话来,只徒劳地张大了嘴巴。
之后他粗重地喘息着,明知故问:“你说的她,是谁?”
“黎虹,我把黎虹杀死了。”冷静腔调答道。
沈力又是许久没有说出话来,只觉得脑子里的蜜蜂团团散开,之后归于平静。却是被极力压抑着的平静。
那支蜡烛燃尽了,如豆的烛火最后挣扎了一下,便熄灭了。
无边的黑暗里,沈力似乎看到了一幅画面:被鲜血染红的白色布单遮盖着单薄的身体。白布单被揭开,露出的是一张绝美却苍白的脸,以及遍体的伤痕。
“烟烟!”
沈力痛苦地喊出了那个名字。就在刹那间,他感觉到十根手指触电似地痛了一下。
“沈力!你怎么了?”黑暗里那轻柔的声音近在耳畔。沈力猛然间清醒过来。他意识到他竟然在展颜面前喊出了秦若烟的名字,也意识到了,展颜将“烟烟”误听成“颜颜”,以为他是在喊她。
而他的手里还抓着尚未挂断的手机。他立即地对电话那边的姚天平说:“天平,你在哪里?我尽快赶到!”
姚天平用细弱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我在青城的家里。”
之后手机便断了线。
沈力在黑暗里抱住展颜,充满歉意地说:“颜颜,对不起,我的朋友出了事,我必须立即赶过去。他需要我!”
展颜却是冷静地说:“我都听到了。我要和你一起去!”
沈力怔了片刻,用刚刚疼痛过的手指紧紧抓着她:“颜颜,好的,我们一起去。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不分开!”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十指却又是痛了一下。他刚才这句承诺是冲口而出的。而说出来,他才觉得,虽然他们此刻深情相拥,事实上,他对于他们的未来却忽然失去把握!
这是一种直觉,或者是预感。而他能做到的,只是在此刻,紧紧抱着她。紧得不能再紧了。两个人互相融入了对方的身体中。
然后,沈力重新点燃了一支蜡烛,两人匆匆收拾好行李便打车直奔车站。
夏夜的风从车窗外吹进来,吹乱展颜额头的发丝。而她却混然不知,靠在沈力的肩头沉沉睡着。沈力却毫无睡意,默默想着心事。
他们赶到姚天平家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了。沈力忽然想到一个多月前的那天,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他也是听到姚天平的电话,从酒店赶到这里。只是那个时候,他是只身一人,而这一次,他身边多了一个心爱的女孩。
因此他心里更为忐忑。他不知道他们即将面对的,是怎样一幅血腥的画面。也许他带着展颜来,是一个错,可他更不愿意将她一个人扔在那套公寓里。如果不是姚天平的这个电话,他们此刻正在云城的小窝里相拥而眠,共享美梦吧。
而他胸中同样也荡漾着一种激烈的情愫,那便是友情。每次在姚天平最惊慌最无助的时候,都会想到自己。
其实,每个人都会有这样一个朋友吧。开心的时候也许会将他抛置九霄云外,而一旦到了最失意最痛苦的时候,才蓦然想到他。
这个人,才应该是最珍贵的朋友吧。对于姚天平来说,沈力便是这样的朋友。
他背着包,拉着展颜的手,一直来到姚天平家门前。他踌躇了一下,松开展颜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说:“颜颜,你先呆在这里,我进去看看情况再叫你进去好吗?”
展颜懂事地点点头,后退几步,躲到了阴影之中。沈力这才举手按响了门铃。
片刻之后,门开了。沈力一眼看到门后的那个人,却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姚天平!他许久都未打理的头发零乱地贴在前额上,几乎遮住了眼睛。胡须也没有剃,睡衣穿在他身上,似挂在毫无生气的衣架上。
他吸了口气,上前一步,想抓住他,姚天平却是后退了两步。这个时候,沈力才看到,姚天平蓝色的方格睡衣上,沾满了淋漓的鲜血!
一股甜腥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气息似来自地狱。
24)
房间里扑面而来的气息令沈力在刹那间有些窒息。特别是这个幽灵般的姚天平,那睡衣上斑斑的血迹虽已凝固,但还是以一种狰狞的姿势进入沈力眼中。他与姚天平对望了片刻,心不禁慢慢往下沉——眼前的姚天平,已经今非昔比了。别说婚礼前那个沉稳从容,运筹帷幄的主管,就是连一个月前离开沈力的那个抑郁寡欢,忧心忡忡的失意人都无法相比。
眼前的姚天平只是一具骷髅,具有呼吸与心跳的骷髅。即使从他的眼中也无法找出一丝生气。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就那样呆呆地看着沈力,好半天才微微转动一下。他似乎认出眼前的这个人是谁了。于是他后退一步,将沈力让入房中。
沈力进门的时候,扫了一眼阴影中的展颜。他看到展颜仍躲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无法看清楚她的脸,看清楚她的表情。
沈力一步步往里走。走进这个他曾经熟悉的地方,此刻却有一种难言的悲壮之感。因为,他几乎是踏着鲜血走进去的。米色的实木地板上,血迹触目惊心。
沈力就是沿着血迹一直走到卧室门口的。卧室门紧闭,而沈力知道,自己只要用手一推,便可以进去了,便可以看到他可以想象或者无法想象的场景。他转回头去看姚天平,姚天平仍然站在离房门不远的位置,用空洞的眼神望着他。而门还是虚掩着的。
沈力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抬起手,缓缓将门推开。尽管早有准备,他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骇得张大了嘴巴!
床上零乱不堪,浅粉色的床罩被鲜血大片大片浸透,似大朵大朵的牡丹盛开。地板上到处都是鲜血,连墙上都是。沈力的脚,已经没于血水之中。而地板上那一滩鲜血里,一位年轻女子伏着,只穿了一件薄得几乎透明的睡裙。睡裙是玫瑰红色的,被鲜血浸透,那颜色便更娇艳欲滴。
而睡裙处裸露着的肌肤,则没有一处是完整的。细小的创口已经凝固,大的创口似还有新鲜的血液溢出。
沈力一阵头晕目眩。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蹲下来,伸出手,扳住女子的肩,将她的身子翻转过来的。
那尸体早已冰冷僵硬,血也是冰凉的。拨开女子盖在面部的长发,女子的脸便赫然显现出来。
看到那张脸,沈力没有过多的惊骇。他只是在恍惚间觉得眼前模糊起来,然后有灼热的液体从眼眶跌出来,打在女子脸上。
那脸是绝美的,是完整的,是完美的。
沈力终于无法遏止地哭出来。
时空又错乱了,深夜幻化成黎明。而场景,则又一次跳跃在合欢树丛之下。眼前的这具女尸,除了衣着,竟与十年前秦若烟的尸体无二。那遍布周身的伤痕,与及那张完美的脸。
手指一阵刺痛——而这次疼痛也与以往不同。当他发觉时,手指已经被自己的牙齿咬出了血痕!这血痕与刚才他接触女尸时沾染的血迹在指尖相融。
疼痛同时也唤醒了沈力。他惊叫一声站起来,蓦然回头,更是一惊——不知什么时候,身后已经站立一人,这个人竟是展颜!
展颜就站在血迹之上,似仙子降于地狱,却丝毫没有沾染地狱里一丝污浊之气。
而她似乎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呆成一具雕像。
沈力的心猛然颤动了一下。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想带她远走,离开这个让人窒息的地狱,回到他们两人的天堂。
可是当他看到展颜身后不远处站着的姚天平时,沈力只觉血往上涌,丢下展颜,似一只发怒的狮子冲向他。
姚天平稻草人似的被沈力抓在手中。沈力还没有使劲,姚天平的身体便向后跌去。
却没有摔倒,只是踉跄了几步,站住了,面上的表情似大梦初醒。
沈力扑过去,抓住他的肩膀:“你杀了她,你杀了她!”沈力的脸因为痛苦与愤怒而极度扭曲。
姚天平看沈力的脸微微吃惊,还是点头:“是的,我杀了她。”
沈力开始吼起来:“你杀死了秦若烟!是你!杀死了秦若烟!”
姚天平的反应还是慢了半拍,片刻,才喃喃地问道:“秦若烟?谁是秦若烟?”
沈力的手一指,向着卧室的方向,却是又收了回来,手臂在空中无目的的挥舞,最后还是又指向卧室:“她是谁?”
他这样问的时候,表情由愤怒转向迷惘。
旁边的展颜终于忍不住了,抓住他的胳膊:“沈力……”
沈力的身体一僵,放开姚天平,拉着展颜往外走,边走边对姚天平说:“我先把她安顿好,你等我。”
沈力带着展颜找酒店的时候,心里是后悔与自责的。他不该带展颜来!不该让她看到房间里那血腥的一幕。被夜风一吹,他的头脑基本冷静下来了。他清楚地知道,那个被姚天平杀死的人不是秦若烟,而是与秦若烟长相无二的黎虹,姚天平一度失踪的新婚妻子。
而他现在要做的便是,先安顿好展颜,然后回到姚天平那里。他已经成为一个杀人犯了,也许该劝他去自首。
而沈力忽然又想到,黎虹的死亡跟秦若烟的死亡极度的相近。难道……
不!不!!
不可能!!!
沈力无法面对这个想法,面对这个问题。
直到沈力将展颜带进酒店房间,展颜也没有开口问沈力一个字。这个看上去极其柔弱的女孩,她还算镇定的紧紧跟随沈力。而沈力能明显地感觉到,因为极度的紧张害怕,她的身子一直没有停止颤抖!
在他们去青城的路上,在到达姚天平家之前,沈力已经简单地向展颜讲述了姚天平的遭遇。再加上姚天平在电话里,提到自己杀人了。也许是因为这些,展颜对刚才的一幕还是应该有心理准备吧。
而当展颜坐下来,咽了一小口纯净水后,她才突然开口问沈力:
“秦若烟是谁?”
然后,房间里安静了那么一会儿。那个时候,沈力不敢去看展颜的眼睛。——他又如何能够从容地在展颜面前提到秦若烟呢?
“颜颜,你先睡吧。有些事情我还没有来得及跟你讲。我会告诉你的,请你相信我,好吗?”
沈力百感交集地抱了抱展颜,然后一个人离开了房间。他最后回头望展颜的时候,又一次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迷离的目光。
当沈力回到姚天平住处时,惊异地发现他已经将现场清理干净了。地板上的血迹已经消失,连他自己也已经洗过澡换过衣服。沈力瞥了一眼紧闭的卧室门,似乎刚才那血腥的一幕竟未曾发生。
姚天平虚弱地将自己扔在沙发里,点一支烟,缓缓地吸着。他的表情非常平静,也许是因为太平静了反正不正常。
沈力亦给自己点了支烟。当房间里被烟雾所吞没的时候,姚天平开始用缓慢低沉的嗓音讲述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
他到阳城,还没有来得及将自己安顿好,便直奔黎虹跟他说过的她曾经工作过的那家医院——阳城市新阳医院。
那是一家规模不大医疗设施相对落后的医院,看病的都是处于城市低层的人,以及四面乡镇的农民。姚天平在医院里转悠了一会儿,开始向工作人员打听一个曾经在这里工作过的叫做黎虹的人。
而他问过所有的人,都用迷茫或者肯定的语气说,他们没有听说过黎虹这个名字。
姚天平是从云城碾转而来,事先并没有准备黎虹的照片。于是他开始向人们描述黎虹的模样。但这并没有任何效果,黎虹虽然长相漂亮,但并没有比较特别之处。一位男医生善意地对他说,这家医院虽小,但漂亮的女护士倒是有好几个,却是没有他说的这个人。
姚天平有些泄气地站在医院的过道上。这个时候,他才悲哀地想到,自己对黎虹了解甚少。他只知道她在阳城长大,却不知道她的家究竟在哪条街道上,又在哪家学校上过学。她在自己面前甚至很少提到过父母,只说父母是极为普通的工人。而按照他们原先的计划,他们在婚礼第二天便会去云城拜见黎虹的父母家人,然后登上去海南旅游的飞机。而这个计划当然在黎虹神秘失踪之后便泡汤了。
而姚天平仅仅知道的,关于黎虹在这家医院工作过的信息,如今看上去也是谎言了。这使他更加悲哀。在悲哀的同时,对此事的探究欲却是迅猛增长。无论如何,他都要弄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可是做起来又谈何容易。姚天平郁闷地转过身,准备先离开这里,找个落角的地方休息一下再做打算。
也正是这个时候,他看见前面有一个护士,正端着一样什么东西转过前面那一道弯。
她转弯的时候,露出了小半边脸,只那么一晃,姚天平便觉得心猛然激动起来!
不容犹豫,他迅速地朝她消失的地方追去。转过弯,看到那个背影刚刚走进一间病房。
他疾步追过去,站在房门口的时候,看到那个护士正准备给病人换液体。护士恰巧面朝着房门,所以姚天平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脸。
尽管半张脸被一副白口罩遮住,但姚天平还是一眼便认出来,眼前这个护士正是自己深深爱着,又苦苦追寻的新娘黎虹!
25)
一束“蓝色妖姬”夺人眼目地盛开在柳柔的桌上。这是一种不常见的蓝色玫瑰,据说是一种加工花卉,用一种对人体无害的染色剂和助染剂调和成着色剂,等白玫瑰快到成熟期时,将其切下来放进盛有着色剂的容器里,让花像吸水一样,将色剂吸入花中进行染色。
而柳柔则因为这束蓝玫瑰成了脑外科当日的明星。所有的人都在谈论那束光彩夺目,晶莹剔透的蓝色妖姬。而柳柔心里,也因此被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暴。据说这种花的价格不菲,送花者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鲜花内的卡片上并未署名,只写了时间与地点。因此,一整天,柳柔都在做思想斗争。赴约还是爽约?其实柳柔遇到此类的事情太多了,作为这家医院的前任院花,她裙下疯狂的追求者众多,且并不乏出色之人。她也一直在自我陶醉,并在陶醉中孤芳自赏,并没有接受任何一次邀约。
而这样的风光在一年之内渐渐烟消云散。因为新院花的出现,柳柔这个出了名的冰美人渐渐被人所冷落。她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花了,更别说这么鲜见的蓝色妖姬。
下班更衣的时候,柳柔终于做出了决定:赴约!她决定不再放过任何一次机会,她要用事实证明,她这个过了气的前任院花在交友方面一定要赢那个夺她所爱的现任院花!
当柳柔出现在西餐厅时,姚天平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容。他凝视着柳柔款款向她走来,最初的脚步略显迟疑,而因为姚天平的微笑,她的脚步终于行水流水般向他飘过来。
坐定,有那么几秒钟的沉默,在最初的只言片语后,气氛渐渐融洽了些。
姚天平的风度举止都恰到好处,于是柳柔的脸上开始浅笑盈盈。二人仿佛心照不宣,对敏感话题避而不谈,因此看上去,他们的言谈竟似一对相交多年的朋友。
那顿晚餐吃了大半的时候,红酒已令柳柔微酗了。人面桃花,千娇百媚,但姚天平似不为所动。他看似轻松自如的表情后面,实际上藏匿了万千心机。于是,话题千回百转,终于极有预谋地转到了柳柔的同事,江笛身上。
尽管姚天平小心翼翼,但柳柔还是在瞬间花容突变。若不是柳柔的涵养极好,她便在那刻拂袖而去了。
约柳柔来,也是姚天平的无奈之计。几天之前,他赶到阳城来,在那家三流的医院走廊里,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可是,当他激动地去唤黎虹的名字时,那位护士却是像看白痴一般瞟了他一眼:“你认错人了。”
姚天平顷刻间如入冰窖。那护士见到他的窘态,歉意地笑笑,很大方地摘下了面上的口罩。她的原意也许是让姚天平看清楚她的模样,她并非他所找之人,却不想当姚天平看到了护士的脸,忘情中竟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黎虹,你别再躲我了!黎虹,你跟我回家吧!”
护士惊叫一声,挣脱姚天平的手,粉面通红,怒不可遏:“我根本不认识你!别再碰我!你看清楚,我胸卡上有名字,不要再叫我什么李红张红!”
姚天平怔怔地去看他的胸卡,但见上面果然有她的芳名。姓江名笛,很有诗意的名字,却不是黎虹。
他怔了片刻,然后自作聪明地反击:“别骗我了,你告诉我你叫黎虹,那个名字才是假的!黎虹,你究竟要骗我多久?你是不是有难言之隐才故意躲着我,嗯?你要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你永远是我最爱的人,是我的妻子!”
那个叫江笛的护士呆了一下,然后下了通牒:“我现在在工作,请你不要妨碍我的工作!请你走开!”
姚天平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的时候,感觉这座破旧的楼房就要坍塌了。不仅是楼房,整个天地都要坍塌了。心头最后一丝希望在此刻破灭掉。他的人,就要随着这个世界支离破碎了。
而他不甘心!他又怎会甘心!如果整件事情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的话,原因又是什么呢?刚刚他看到的护士,那容貌那身材的的确确是黎虹!黎虹的样子他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可是,她对自己的态度,她的表情,并不似刻意做出来的。而且,她说话的嗓音与姿势,也并非他所熟悉的。难道眼前的这个人,果真不是黎虹?
这样想着的时候,姚天平已经走出了医院。面对熙熙攘攘的人流,他不知道何去何从。
那几日,在江笛上班的时候,姚天平便在医院门前徘徊。见到她下班出来,他必要上前纠缠一番。而江笛照例是冷言冷语相对,就差喊医院门前的保安了。
而此刻,江笛的同事柳柔便坐在他对面。姚天平对柳柔,只是善意的利用。他用很老套的送花,请吃饭的方式,居然如愿以偿了。当他觉出柳柔面色突变时,心里有一丝愧疚。他欺骗了这个漂亮的女护士。
而柳柔在弄清了原委之后,对姚天平采取了最大限度的谅解。这并非因为蓝色妖姬与这顿晚餐,只因在感觉上,柳柔认为姚天平是一个很好的男人。女人们的直觉总是很奇怪的,也一向很准,特别是第一感觉。无论在第一感觉之后,对方采用何种善意或恶意的方式相欺瞒,最终的事实会证明,第一感觉往往是对的。
于是柳柔开始讲述。她说江笛是一年半前来到这家医院的,当时,她的青春与美貌曾经震憾了这家医院,也就是从那时,柳柔这个院花开始莫名奇妙的失宠。
柳柔说自己不喜欢江笛,因为江笛确实是一位性格古怪的女人,但这并不妨碍她的魅力。
而两个多月前,江笛忽然请了长假,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要去外地看病。她这个病假一请就是两个月,然而并没有一个人知道,她这两个月,究竟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
柳柔说到这里时,姚天平忽然激动起来。两个月的长假,刚好与他们认识的时间相吻合!单从这点来讲,他便几乎可以肯定,这个江笛必是黎虹!
姚天平的手伸进口袋里,碰到香烟之后又伸出来。他意识到他不能当着这个美丽善良的女孩吞云吐雾。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问关于江笛的其他情况。可是柳柔对江笛的事情也就知道这些了。柳柔好奇地问,关于他与江笛,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
姚天平只是说,江笛酷似他以前的一位女友,而那位女友已经离世了。柳柔就有些感动,以为姚天平是个痴心汉,在追随死去女友的影子,只是,那个影子偏偏是江笛。
而柳柔是一个没有多少心机的女孩,第二天便将姚天平找她的事告诉了江笛。江笛也因此明白了姚天平为什么对她再三纠缠,并且也受了柳柔的影响,对姚天平的坏印象消除了几分。
姚天平开始变本加厉地纠缠起江笛来。江笛对姚天平的态度也缓和了一些,后来渐渐开始接受他的邀请。姚天平为了挽回江笛的心,在她身上倾注了更多的时间与金钱。
而姚天平的困惑也开始越来越强。他感觉这个江笛与往昔的黎虹根本不是一个性情。柳柔曾经告诉过他,江笛是个爱财的女孩,这在他与江笛的相处过程中,这一点也开始显现出来。而黎虹则是一个重视精神享受的人,钱财观念比较淡薄。
江笛古怪的性格也让姚天平苦恼不堪。但他对她的爱已经超越了一切。他知道自己要回公司上班了,否则就要被公司除名。他说服江笛辞去了护士的工作,跟着他一起回到了青城。
可是回到青城之后,噩梦就此拉开了序幕。在江笛看到新房里黎虹的婚纱照之后,她发狂地砸毁了那些照片。面对满地的碎片,姚天平对新生活的幻想彻底破灭了。
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姚天平迷茫地望着江笛,这个表面上与黎虹无二的女人,她除了外表之外,一丝一毫都不是黎虹!或者,江笛其实便是黎虹,一直是黎虹,她只是魔鬼从地狱里派来的摧毁姚天平的妖女!
他又多么的怀念那个婚礼之前的黎虹。他看着她穿着他给黎虹买的玫瑰色的真丝睡衣,恍惚中又觉得黎虹近在眼前了。他在朦胧的灯光里与她做爱。他想到婚前他从未真正得到过黎虹的身体,因而在此刻更为疯狂。他在情欲的巅峰里,呼唤的是黎虹的名字。其实,他一直都叫她黎虹的。却在这个夜晚,江笛听到黎虹这个名字,再也无法忍受,开始用恶毒的语言辱骂姚天平,也辱骂那个鬼影般附体的黎虹!
姚天平也因此从玫瑰色的幸福之巅跌落下来。他只想让身下的女人闭嘴,他用双手去堵她的口鼻,堵住她的污语浊言。他堵住了,同时堵住的也是她的呼吸。当他发觉时,她的生命已经在他手中凋谢了。
可是他的愤怒却没有就此停消,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果刀,向她身上划去。他划下去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觉得脑海中关于黎虹的影子随着手起刀落也支离破碎。他感到一阵快意,一阵解脱。他想,她的影子从此不会再来折磨他了。
26)
沈力听完姚天平的讲述,许久未说出话来。当死亡就在他们身边发生时,只觉得生命脆弱得如同一张白纸。
因此他再一次想起秦若烟来。他望着已不成人形的姚天平,掩饰着内心的紧张问道:“天平,十年之前,你可曾认识一个叫做秦若烟的女孩?”
姚天平摇头:“沈力,你已经问过我第二遍了。你先告诉我,秦若烟是谁?”
姚天平看着沈力的眼睛里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他这个时候,思维是清醒的。他或许想到了,沈力提到的这个秦若烟,便是当年令他痴狂之人了。
沈力却是摇摇头,欲言却止。这个秘密,十年之久,他从未与人吐露过半点。而他如今不想提及,或许是因为他在惧怕。
他在惧怕什么?这个问题是他无法面对的。因为这个叫做江笛的女子,死状与当年秦若烟一般,而江笛是姚天平亲手杀死的,这一点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
因而,他惧怕的便是当年杀死秦若烟的,莫非便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姚天平!?
如果是这样,他能够承受这样的事实吗?
但姚天平迷惑的目光让沈力感知他确实不知道秦若烟是谁。而这也无所谓,他杀死她,也不一定必须要知道她叫做什么。也或者,姚天平患了失忆症,他拥有双重人格,已经记不得当年发生的事情了,他已经忘记了他曾经亲手杀死过另一个女子!
而当他在若干年之后,再次遇到一位一模一样的女子,又在特定的状态下,再次以相同的手法杀人吗?
这或者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姚天平在新婚之夜,会看到遍体鳞伤的黎虹了。那一定是他关于十年前的记忆复发,是他的幻觉吧。
而那个黎虹,与十年前死去的秦若烟又会有什么样的关系呢?现在这个死去的江笛,真的是姚天平的新婚妻子吗?
他这样想,却是未说出话来。如今他说什么也无用了。他看着姚天平,想着如果医生能够鉴定出他患有精神疾病,比如人格分裂什么的,也许可以免于死罪吧。
姚天平却是疲惫地抬了抬手说:“沈力,你先走吧。我跟你说这么多,心里面觉得好多了。你带来的那个女孩,她是你的女朋友吧。你把她安顿到哪里了?先去照顾她吧。”
想到展颜,她被自己一个人丢在酒店里,沈力便感到了一阵不安。他忽然觉得此时此刻,展颜对自己是这么重要,他是多么迫不及待想回到她身边,甚至不惜丢下处在极度困境里的朋友。
姚天平似乎觉出了他的心情,淡然一笑:“你先去吧,我在这里要整理一下黎虹的遗物,然后投案自首。”
这个时候,黎明的曙光已经照亮大地。
沈力在路上没有打展颜的手机,怕吵醒睡梦中的展颜。他只是急切地向她的酒店赶。
而打开房门,他发现展颜竟还像他离去时那样,坐在床边静静等候。他看到她这个样子,心忽然一痛,上前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久久无语。
然后他们将彼此放倒在床上,沈力开始静静地讲述往事。从十年前那个飘荡着合欢花香的清晨开始。
他讲的时候,展颜没有任何反应。沈力仰面朝天躺着,也没有去看展颜的表情。他只是沉浸在不堪回首的往事中。而这一次回忆,不再是他一个人,而是有一个心爱的女孩同享。
讲完之后,他觉得整个身心都无比畅快起来。后来,他去看展颜的时候,惊觉她早已是泪流满面了。他急忙去给她拭泪,用唇贴上她冰凉的面颊。她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他的腰,含糊地说了句什么,他没有听清。
他们拥抱了好久。每一个瞬间,即成永远。
他们一起回到姚天平所住的小区时,已经是正午时分。展颜认同了姚天平患精神分裂的可能。如果有一线希望,他们也要去帮助他。
那个时候,夏日的阳光正炙烤着大地。没有一丝风,因此一切似乎是静止的。连鸟儿都躲在了巢中停止飞翔。
而就在这静止的世界里,一个黑影却在悄然酝酿一场风暴。而风暴开始于瞬间,亦结束在瞬间。快得不可思议,快得让人还无法做出准备,就要去直面,去承受。
巨大的响声惊醒了沉睡着的大地。沈力呆在原地许久,才蓦然狂奔。可是,无论怎样也挽不回这个血腥的结局了。
似乎没有多少血,但生命已在瞬息陨落。姚天平趴在被阳光烘烤得温热的水泥地上,已经再也听不到这个世界的喧嚣。他是从顶层跳下来的,却是想飞向天堂。或许,他终于实现了那个愿望:一睡下去,便永远不再醒来。
沈力抱起他的身体,对着他已经变了形的五官欲哭无泪。他终于明白了姚天平清晨的时候,为何会那么平静。
原来,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人会如此的平静。当他已经无所求时。
沈力早该察觉出来,避免这场灾难的。可是,就算他挽留住这条生命,又有什么意义呢?
展颜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拉起了沈力。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了。再后来,110与120都来了。
姚天平的口袋里有一封遗书。很短,只有两句话:
她是我杀死的。我却不是为她而死。
很拗口很费解的两句话,也很耐人寻味。
却是,在姚天平的房子里,并没有发现那具女尸。
女尸莫名其妙不翼而飞了!
警察没有找到关于女尸的下落,只是发现了一些现场杀人的痕迹。沈力记得自己在第二次返回现场的时候,卧室门是关着的。是那个时候,尸体已经被姚天平转移了,还是上午他才处理掉了呢?
沈力配合他们进行调查,又协助姚天平的亲属与从青城赶来的姚的公司人员处理了后事。一切忙完,才踏上了回云城的归路。
他们是坐火车回去的。因为展颜晕汽车,所以他们选择了短途列车。
而此时此刻,两人竟有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刚刚经历了生死情仇,他们对生命有了一种强烈的珍惜。这种珍惜更让他们相爱相怜。
人生匆匆,谁又能真正把握住自己的命运,坚守住自己的爱情呢?
那个时候是傍晚。没有夕阳,骤雨初歇,天灰蒙蒙湿漉漉的。展颜坐在靠窗的位置,头靠在沈力的肩上,目光跳跃在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上。
却不知什么时候,她眼睛的余光被一个黑影所惊扰,蓦地收回视线,惊觉对面原本空着的位置上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一个女子。
女子一袭黑色连衣短裙,头发盘在脑后,相貌美得让人惊叹。
展颜一怔,似觉这个女子在哪里见过,却是一时寻不到头绪。
而他身边的沈力此刻却是惊愕万分。因为他认出来了,眼前的这个女子便是两次诡异出现在他面前的人。第一次是在展颜学校门前,第二次是在展颜家楼下!
此时此刻,这个美貌女子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俩,那脸上却是没有一丝表情,像是木头雕出来的偶人。
在两个人都有些惊慌失措的时候,这个女人仍然一声不响地望着他们。仿佛他们跟自己无关,她只是一个看客而已。
沈力终于镇定下来:“你是谁?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们?”
对面的女人发出一声冷笑,声音却是很柔美:“我不是跟着你们,而是只跟着她!”
她说着,手朝展颜一点。沈力感觉展颜的身体在那一刻轻颤了一下。他抓住了她放在他胸前的手,感觉那手心里已经沁出汗水来。
女人逼视着展颜,目光似箭。展颜终于说出话来:“你……是谁?”
对面的女人又是一声冷笑,说道:“你不必理会我是谁,我现在说出一个人的名字来,你敢听吗?”
展颜的双唇微微颤动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来。
女人的脸上仍然没有表情,她深不可测地沉默了半晌。她沉默的时候,沈力的耳边只有车轮在铁轨上磨擦的声音。“咔、咔、咔……”这种声音节奏越来越快,越来越刺耳。
女人终于开口了:
“南、墨、天!”
每字一顿,字字掷地有声。沈力听着这个名字只觉得一头雾水,却见展颜双目发直,整个人都在颤栗!
女人说完站起来,若无其事地走开,背影很快消失在车厢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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