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冤家不聚头:鲁迅与胡适-忽值山河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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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四六年四月六日上午九点半,上海北外滩公和祥码头阴云密布,胡适在一帮朋友簇拥下缓缓登上停泊在江畔的“克里夫兰总统号”。总统号在浑黄的黄浦江畔停泊了很长时间,细雨开始密密麻麻地飘下,一直到十一时,轮船才悲伤地呜咽一声,然后缓缓地驶离外滩。胡适站在船舷边向岸上的友人频频挥手,望着越来越远的土地和岸上那些林立的摩天大楼,不禁悲从中来。

    胡适是在被解放军团团包围的北京城中坐飞机逃离的,他将大量的书籍资料和小儿子留在那里,这一年他五十七岁。生日那天,蒋介石在黄埔路官邸设宴款待胡适,特地在桌上放了一瓶酒。胡适分外感动,因为他知道蒋介石从来不饮酒,破例在桌上摆上酒,只是因为胡适。可是因为国内形势急转直下,大家都心绪纷乱,面对美酒佳肴,胡适心里倍觉凄凉。蒋介石说:“此次从北平南下,希望适之先生能去台湾。”蒋介石面对胡适温和的目光,继续说:“适之先生应该明白,形势于我们不利,划江而治不过是我们一厢情愿而已,大陆是守不住的,所以我决定‘引退’,派陈诚前往台湾经营,适之先生是国内知识分子之代表,我们没有理由不妥善安顿好。”

    那一顿寿宴吃得索然无味,临别时蒋介石送胡适出门,对他说:“我要你到美国去,不要你去做大使,也不要你负什么使命,例如争取美援什么,都不要你去做,我只要你出去看看,将来我们会用得着。”胡适冲蒋介石点点头。几天后他来到上海,准备起身赴美。离别大陆时,他与傅斯年相见,谈起山河旧梦天下大事,含泪吟诵陶渊明一首诗《拟古其九》:

    种桑长江边,

    三年望当采。

    枝条始欲茂,

    忽值山河改。

    柯叶自摧折,

    根株浮沧海。

    春蚕既无食,

    寒衣欲谁待。

    本不植高原,

    今日复何悔。

    纽约是世界级的大都会,作为大使的胡适曾在这里风光一时,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演说或宴游都成为报章电台的头条新闻。可是风光流散江山更改,年老时归来多少有点落魄凄凉——这是胡适一生中最暗淡的岁月,东城81街104号是他从前租住的小公寓,在这里他曾经度过穷学生的青涩时代,没想到老年又重回旧地。依旧是灯红酒绿的纽约变得十分陌生,他的心情也灰暗到了极点。有一天站在窗口眺望灰蒙蒙的纽约城,忽然无比绝望,拿起电话拨通了国民党政府驻美使馆,取消一切约会,不会见任何政府或政党要人。挂掉电话他回到书桌前,拿起那本线装的霉味扑鼻的《水经注》,他打算从此远离政治做他的学问。

    封闭自己是可以的,逃避现实也是可以的,但是生活是最实际的,问题很快接踵而至:没有经济来源让他的日子过得十分窘迫,江冬秀乃一乡村女子,没有任何生活能力,来到美国语言不通,又不会开车,连访亲问友的机会也没有,日常除了打麻将,没有别的消遣。这可苦了胡适,一向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现在一日三餐在自己打理,而且连生活费也常常没有着落,那种日子过得有多狼狈。江冬秀每天吃罢早餐就叫上几个流亡太太来家里摆围城,心里好时就煮一锅茶叶蛋让胡适吃一天,心情不好或输了钱,茶叶蛋也不做,胡适只好亲自上阵,外出采购柴米油盐,然后回来煎炒烹煮。为了省钱,钟点工也不请,洗锅刷碗扫地抹桌,全他一人包了。当然家里也没车,出门采购就坐公交车,常常在车上挤得东倒西歪。有时家里没人来搓麻将,江冬秀在家闲得无聊,还要发脾气,砸锅摔碗的事情也做过。胡适小心赔不是,然后四处打电话帮她联系麻友——江冬秀手气好,尽赢不输,后期家中日杂开销全靠江冬秀赢钱来支付,难怪小脚女人脾气看涨。

    有一次胡适学生唐德刚过来看望老师,到吃午饭时看到胡老师端来一盆茶叶蛋,他心里非常难过,后来唐德刚说:“胡适老师惶惶然如丧家之犬。”——足见其困顿与颓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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