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送弟弟下了楼,正好要去一家电影杂志送稿。为了这次见面,炎樱特地为她设计了一件衣服,那是她母亲的一件衣服,爱玲嫌短,炎樱就帮她接上了穗子,还是从她家旧窗帘上拆下来的。坐在去杂志社的电车里,她感到周遭尽是好奇的目光,也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安,她早对这些异样的眼光视若无物。突然电车紧急刹车,估计又是碰到道路封锁,车子停着,路上的行人也停着,漫长无止境的等待。这样等下去可能杂志社要下班了,她开始有点坐立不安。看看周围的人,有的人在看报纸,有的人在睡觉,实在无聊的人就抬头看车厢里的广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透过车窗,她看到日本兵逐一检查路边行人,手中的刺刀在冬阳下发着刺目的光芒。
她走下电车,准备返回,心里觉得这样耗着实在浪费时间,不如回去写稿子。一位日本宪兵拦住她,上上下下打量着,喝道:“你的,证件的,拿出来。”她掏出来良民证,默默递过去,他看了一眼,又递回来。
她一言不发地朝前走,租界在日本人进驻以后,似乎比以前漂亮了不少。橱窗里的木质模特仍旧光着脊背面向车水马龙的街道,和炎樱常去的那家起士林咖啡店,依然灯红酒绿,只是街道上处处可见流离失所的民众和一些逃难到上海来的异乡人。大家对于周遭的事物都漠不关心,只在乎自己能不能活过今天或者明天。每个人都板着一张脸行走在大街上,像木偶,谁也看不出谁的心事,人心变得封闭、冷漠。路边常见到尸首,有的用纸板盖着,有的则没有盖。她也不害怕,冷漠地走过这些没有生命的人的身边,脑子里想到几个字:乱世里,命薄如纸。
回到家,姑姑正在厨房间做饭,她没有打扰她,安静地在桌前坐下来,坐了很久。天黑下来,外面似乎下雨了,她觉得有很多话要说,想写,就铺开朵云轩稿纸,拧开钢笔,等待了片刻,在第一行空格上,她写下小说名字:《沉香屑·第一炉香》。接着,她仿佛神助一样,沙沙沙地一气不停地写下去:“请您寻出家传的霉绿斑斓的铜香炉,点上一炉沉香屑,听我说一支战前香港的故事,您这一炉沉香屑点完了,我的故事也该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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