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不安-第三十章 决战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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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晚,唐崖土司皇城出奇的安静,众人很快都进入梦乡,睡不着觉的,只有向朝问和向梓禾父女。他们一直守在向飞龙的床前,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庞。向朝问不断伸出手指去探儿子的鼻息,向梓禾则则在房中走来走去,双手合十,连连祈祷白虎神保佑哥哥挺过这一晚。

    子夜时分,向梓禾正趴在哥哥的床沿打瞌睡,忽然听见皇城中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听见有人在大喊“起火了,起火了”。她连忙叫醒父亲,父女俩跑出去一看,只见皇城方向浓烟滚滚,火光冲天,这一把火似乎比前几天的那场还要大。而原本守在这边武士,正纷纷往皇城方向跑去。不知何时,向思源已先他们一步站在门外,也正奇怪地看着起火的地方。

    一时间,整个皇城就像一锅烧得滚沸的水。

    正在此时,忽又听见一声巨响传来,接连又是三声,最后一声更是惊天动地,连地皮也在颤抖,窗格被声浪震得格格直响,抬眼望去,竟然是地牢方向。

    “难道是黄殿英搞得鬼?难道他对牟大哥下手了?”向梓禾心里想道,立即着急起来,撒腿便朝爆炸声响的方向跑去。

    “站住!不准去!”向朝问一声大喝,向梓禾却似没听到一般。

    “思源,把她给我抓回来,好好看管!”向朝问回头对向思源说道。

    向思源应了一声,一个箭步追了出去,向梓禾刚要跳上房顶,便被师父一把拉了下来。向思源一伸手,便点了她的穴道。向梓禾愤怒地看着师父,却又无可奈何。然后,向思源又将她抱回房间,放在床上,接着退了出来,朝爆炸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此时,皇城中的人几乎全都在救火,那爆炸声响起之后,不少人又纷纷向那边赶过去。向思源赶到后,只见那地牢处硝烟滚滚,弥漫着一股呛人的气味。而地牢附近的一处宫殿变成了一堆废墟。显然是让人用炸药给毁了。

    他一眼就看到了黄殿英。只见他站在地牢入口处,一手捂着嘴,一手用扇子不断地扇动弥漫的硝烟。

    “怎么回事?黄贤侄。”向思源见这副景象,心中暗自叫好,但嘴里却装出一副关心的模样。

    “有人越狱了!”黄殿英说道。

    向思源走近一看,只见地牢里硝烟还在滚滚而出,隐隐约约可见通道内躺满了武士的尸体,被炸得血肉模糊。

    “谁越狱了?”向思源问道。他寻思,那越狱的逃犯也真够厉害,他到底是怎么弄到火药的呢?他已经大致知道前几天晚上发生在皇城的事情,知道越狱的十有八九是就是那铁炉寨的棒客头子牟虎翼。他虽然恼怒牟虎翼抓了向飞龙兄妹,但更恼恨他打伤向飞龙。向飞龙如今还躺在床上,能不能活命,还是未知之数。

    “一个棒客头子。”黄殿英说道,“向先生,这儿没你什么事,你回去休息吧。”他对向思源的态度极为冷淡,丝毫不像是和一个武林前辈说话。

    向思源哼了一声,转身便走了。

    黄殿英在地牢门口站了一阵子,并没有进去看,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他刚刚接近自己的房间,便闻到一股刺鼻的硝烟味,连忙叫了声“不好”,拔腿便跑。刚跑出院子,就听见里面又传出一声剧烈的爆炸,只见半空中木石横飞,如雨点一般洒落下来。他连忙再向后退去。片刻之后,一切平静下来,他冲进院子一看,只见自己的房子已然完全坍塌,变成一片废墟。

    黄殿英顿时面色苍白,气得全身发抖,双眼几乎要瞪了出来。他双拳紧握,右手只差把手中的折扇都快捏碎了。

    “牟虎翼!你这个狗杂碎!老子不将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黄殿英仰天一声狂呼。那声音宛如狼嚎,在深夜里听来,令人毛骨悚然。

    此时,正在向外奔逃的牟虎翼和唐逍听到这远远传来的疯狂骂声,不由相视苦笑,知道那黄殿英运气好,命不该绝。二人毫不停留,一直逃向唐崖司外城,然后自一家客栈中偷了两匹快马,连夜往铁炉寨方向而去。他们知道这一次,黄殿英绝不会罢休,若再留在皇城,即便能在忠路别院躲上一阵子,但谁也难保不被他搜查出来,这样只会给陈子游覃少川等人添麻烦,将他们也置于危险的境地。若再去揭露黄殿英的真面目,又一时找不到人证,因为杨名山钟先生自那晚大火之后,一直没有任何消息。牟虎翼猜测他们很可能趁机溜走了。二人略一商量,决定以后再想办法。铁炉寨被破,元气大伤,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抓紧时间重整旗鼓,加强实力,完成那未了的心愿。

    三日后,牟虎翼唐逍二人返回铁炉寨,陈大龙陈二虎一听大寨主返回山寨,率了百余名棒客下寨迎接。等见到牟虎翼和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在一起,并没有看见牟飞苏的影子,大是诧异。牟虎翼为他们互相介绍了一番,唐逍原本在华亭镇就见过陈大龙,见他已出狱,不由为他高兴,说了些“恭喜”之类的客套话。

    四人便走边谈,陈大龙兄弟二人听见此次武试竟然如此精彩,又有那么多波折,只恨自己没去亲眼目睹。兄弟两人又借机将黄殿英痛骂了一番。

    牟虎翼回到铁炉寨,见原本烧成一片废墟的山寨又建起一栋栋新房子,工地上,木匠石匠们正忙得个热火朝天,虽然还未装修完毕,还是一排排空架子,规模也比以前小了许多,但心里依然生出一种回家的感觉。

    当晚,众人宰了一头猪,庆贺了一番。第二天一早,牟虎翼一边派出各路探子,前去打探唐崖司那边的各种消息。一边命人加强守备,抓紧时间练兵,防止官兵再来袭击。一边又叫陈二虎督促工匠,尽快将房子修好。

    “对了,牟大哥,昨晚忘了告诉你,前几日我们在山寨下面发现几个猎户。他们鬼鬼祟祟的,我们就把他们抓了起来,后来一拷问,竟是黄殿英派来的,说是前来查探银子的下落。现在还关在地牢里,你要不要再亲自审问一下?要不一刀宰了算了。”陈二虎一早便找到正在忙碌的牟虎翼,向他禀报情况。

    “别杀他们,先关着。也许还有大用处。”牟虎翼略一沉吟,对陈二虎说道,“对了,老三,你去告诫兄弟们,最近千万别出去惹是生非,都得好好待在山上,需要什么东西,我们拿银子到山下去买。”

    陈二虎应了一声,便下去发号施令去了。

    仅过了两天,外出的探子就传回一个大好消息,说黄殿英在最后一场武试中被陈子游击败,不但身受重伤,而且至今昏迷不醒,成了一个活死人。

    唐逍将便笺看了一遍,那信上只说了黄殿英的大致情况,关于陈子游、向飞龙、覃少川等人的情况只字不提。他与牟虎翼商量之后,决定下山到散毛司与他们碰头,因为计算时日,陈子游他们这两日想必也快到了散毛司。

    两人下山之后,骑着快马,沿着官道朝散毛司而去。中午时分,就来到凉雾山。这日正好是八月二十三,凉雾山逢场,周围的山民都前来赶集,集镇上人满为患。两人跳下马,寻了一处最为热闹的酒馆,走了进去,然后找了张桌子坐下,要了一锅腊肉,四个小菜,五斤包谷酒。一边喝酒吃菜,一边凝神倾听。

    “妈的,老子这次赔惨了!”只见一个矮胖的中年人正说得眉飞色舞,唐逍和牟虎翼一见,顿时认出他来,竟是华亭镇上的酒馆掌柜谭一锅。在他周围,还聚集了一大帮人,正在听他摆龙门阵——“谁也没想到,最后夺得武状元的,竟然是我忠路司的陈三少爷。唐崖司的黄皮匠还说,他有可靠消息,说黄殿英肯定能夺得状元,他押了十两银子的注,还怂恿我也买黄殿英赢,结果,我那五十两银子全打水漂了。他奶奶的。黄殿英那小子真他奶奶的不争气,现在死不死,活不活,真他奶奶的活该!那小子还在我酒馆里吃过饭,我看他这十几年的大米饭真是白吃了,还不如拿去喂狗。喂了狗,它还知道对你摇尾巴,还给你看门……”

    “谭掌柜,你给我们说说吧。听说最后一场决战最为精彩。”旁边有人迫不及待地说道。众人都张大了耳朵,等着听他扯白。不料,谭一锅却打了个埋伏,清清嗓子,慢条斯理地看了众人一眼,然后才说道:“我讲了半天,嘴巴都起泡了,也没口茶水润润嗓子,况且,我走了大老远的路,现在饿得肚皮贴背心,哪还有力气给你们摆龙门阵?”众人一听,知他想凭嘴皮子吃白食,要听他摆龙门阵,得先填饱他的肚子,众人不由得你看我,我看你,准备离开。

    “谭掌柜,过来喝一碗如何?”牟虎翼忽然说道,朝谭一锅招了招手。然后叫伙计添了一副碗筷,又倒了一碗酒。

    谭一锅一听,忙朝这边望过来,一见牟虎翼唐逍二人,觉得有几分面熟,随即便想起来,二人上个月正好在自己酒馆里吃过饭,忙喜滋滋地快步走过来,对二人一抱拳:“原来是二位小兄弟,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说完,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然后又回头对那些准备离去,见有人请他吃饭,准备留下来继续听龙门阵的听众说道,“看到没有,总算还有两个明白人。”又对牟虎翼唐逍二人说道,“两位想听什么?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保管叫二位满意。”一边说,一边抓起旁边的一碗酒,举起酒碗,与二人碰了一下,然后一口干掉,瞧这模样,好像反而是他做东,请二人在喝酒。

    牟虎翼不以为意,与他又干了一碗,然后才说道:“就请谭掌柜说说那最为精彩的最后决战。”

    “正所谓愚人棒打不醒,聪明人点头便知。这位小兄弟识货,一来便要听那最精彩的龙门阵,那我就从最精彩的地方说起。”谭一锅说道。

    “决战的当天,也就是八月十七。决战本来应该是八月十八,但是在前一天比试中,那容美司的田九霄体力消耗过度,竟然主动放弃了比赛,所以,最终进入状元之争的就是黄殿英和陈子游。我老谭一向也佩服田九霄是条汉子,没想到这次做了缩头乌龟,让我又白白错过一场好戏。”

    “田九霄第二天一早才宣布退出比赛,给黄殿英搞了个措手不及,他还以为第二天必然又是一场恶战,哪知当天便是状元之争,比原定时间提前一天。我还听说,前一天晚上,唐崖土司皇城着了大火,还听到几声爆炸,那场合,简直和我们忠路火炮出事差不多。他们折腾了半晚上,才扑灭大火。第二天,我听说有人越狱了,那越狱之人,就是铁炉寨的飞天虎。这飞天虎,倒也算条汉子,前些日子搞得十八司鸡犬不宁,搞得土司们焦头烂额,也算给咱们老百姓出了一口恶气。那铁炉寨后来正是被黄殿英攻破的,听说他不但杀光了铁炉寨的棒老二,还一把火烧了寨子,这次被飞天虎烧了皇城,也算报应,彼此打了个平手。”

    谭一锅东拉西扯,极为健谈,牟虎翼见他总说不到正题,也不着急,倒是唐逍一脸焦急。谭一锅善于察言观色,却还是按自己的套路讲下去——

    “两人决战这天,那围观的人真得起卷卷(非常多),像蚂蚁搬家一样,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好在我老谭门道多,和唐崖司的武士黄大膀熟得很,让他给我找了个靠前的位置,不然的话,挤都挤不进去。黄殿英和陈子游上了擂台,说打就打。那陈子游也真是奇怪,竟然丝毫不用白云寺的功夫。想来他是发现前一天师兄覃少川使出白云寺的功夫,处处被黄殿雄所制,所以才改变打法。也不知他一夜之间从哪里学来一套功夫,交手之后,从不使拳出掌,只用手指戳来戳去,逼得黄殿英团团转。黄殿英一开始处于下风,后来竟被他慢慢扳回局势,双方打了个平手。两人从卯时开始比试,一直打到午时,依然分不出胜负。”

    谭一锅又喝了一碗酒,夹了一大块腊肉,放进嘴里,然后接着说下去——

    “到了未时,二人再度交手,情势大变,黄殿英一上来,竟使出陈子游上午使出的功夫,也用手指戳来戳去。陈子游见状大惊,想不到对方这么快就学会了自己的功夫,一时之间,竟被逼得手忙脚乱。好在他临危机变,立即也以手指与黄殿英对攻,这样一来,两人倒不像是在比武,而像是同门之间在切磋武艺。只是他们的指头也真是厉害,一出手便发出“嗤嗤”的声音,好几次,我老谭都觉得劲风扑面,若非见机得快,我又练过几天功夫,只怕早被二人误伤了。这两人使出同样的武功,非但我们看呆了,连那考官席上的众多武林前辈也看呆了,纷纷站了起来,各司的土司王爷也都面面相觑,百思不解。我老谭一看这阵势,就寻思开来,这绝不是那黄殿英武学天赋高,更不是临时偷学的。一个人天赋再高,哪有只和对方交手一次就能学全对手的武功的?若只是模仿招式,可能还可以比划个八九不离十,但这是在争夺状元,他断然不会如此冒险。我老谭敢打保票,这二人一定是师出同门!”

    那些听众还没走开,听到这里,都不自觉地“啊”了一声,张大了嘴。

    “两人差不多斗了整整一个时辰,那黄殿英似乎越战越勇,渐渐占了上风。而陈子游也不赖,全力反攻,两人转眼间,又由同门切磋变成了硬碰硬,这一来,看得我老谭胆战心惊,只听见擂台上打得个劈里啪啦,乒乒乓乓,先前两人像蝴蝶穿花,看得人眼花缭乱,这时候,一招一式看得清清楚楚。十来招之后,两人脚下的石板都被踩裂了。那可是桌子大一块块的石头呢。这么大——”

    “那二人拳来脚往,黄殿英如猛虎下山,陈子游似蛟龙出海,越斗越狠。到后来,两人身上都冒出团团热气,都搞得汗流浃背,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我老谭生平见过无数打斗,还从没见过这么精彩的,也没见过打得比他们更狠的。前一天覃少川和黄殿雄比武我也看过,他们的确打得凶,一开始也还精彩,但到后来,两人比泼妇还泼妇,你抓我扯,你踢我咬,真把咱们练武之人的脸全丢光了,也活该他二人被取消比试资格……”

    “两人一直斗到酉时,还没分出胜负,但此时,连瞎子也看得出,他们几乎都没力气了。到最后,也不知陈子游怎么想的,在黄殿英双掌拍来之时,竟然不闪不避,也以双掌迎了上去,这一次,四掌相对,竟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两人都站住了,而且双脚渐渐踏入石板,陷了进去。你们知道么?这是真正的高手比试,这比的才是真功夫,这是比拼内功,谁的内功深厚,谁就有胜算,这是丝毫也不能取巧的。只是这等拼内功的办法,若非深仇大恨,一般情况下,是怎么也不会如此拼内功的。因为这样比下去,功力弱的一方必受内伤,轻则数月不起,重则武功全失,一辈子练不了武不说,还有可能瘫痪残废!”

    “两人又足足僵持半个时辰,还是输赢未定。这时候,只见无趾道长飞身上了擂台,将二人强行分开。只听他说道‘武试乃以武会友,二位何必性命相搏?今日胜负未分,明日再来比过,如何?’两人被分开后,半天说不出话,都只以眼睛盯着对方,就像斗红眼的鸡一般。众人见无趾道长如此裁决,都觉得有道理,也就同意了,两边各自上去几人,将二人扶了下去。”

    “到了八月十八,天才麻麻亮,我老谭起了个大早,一早便去较场占位置,嗬!那家伙,较场早就挤满了人。我们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才见陈子游出现在擂台之上,他面色苍白,脚步轻飘飘的,显然是昨天消耗过度。但他在擂台上站了半个时辰,也不见黄殿英上台,后来,只见黄殿英的大哥黄殿文匆匆跑来,走上擂台,当场宣布说,黄殿英昨日比武之后,疲劳过度,不宜再比下去,甘愿认输。状元归陈子游所有。完了——我一听就完了,当时脑袋‘翁’的一声,一片空白,我的五十两银子啊,真的全打水漂了!昨天黄殿英那般勇猛,我还道今日必可击败陈子游,哪知道他经自动认输,真是个撇火药(孬种)。好在赔本的也不是我老谭一个人,还有人比我赔得更多,我老谭看得开,愿赌服输嘛。”

    “在回来的路上,我听到皇城中传出消息说,黄殿英昨日一战之后,竟然昏死过去,一直没有醒,可是又没有断气,据一些武林前辈说,他很可能变成个活死人,一辈子也醒不过来了。还有人私底下说,他在比武当天,服用了一种增加功力的药丸,所以才能和陈子游激战一整天,他不是被陈子游所伤,根本就是被药丸所害。也不知这消息是真是假,更不知道是谁放出的这消息……”

    “那陈子游据说休息一天之后,已经恢复了不少。依我看,都是我们彩儿姑娘医术高明,所以他才好得这么快,不然的话,恐怕也要躺个十天半月才能起床。后来,还听说黄土司亲自去求彩儿姑娘救黄殿英一命,彩儿姑娘不肯去,黄振旗还给她跪下了。彩儿姑娘心一软,也就去了。不过,结果却是令人相当失望,彩儿姑娘说,即便是她祖祖(曾祖)覃神医重生,恐怕也没办法救他,黄殿英只能在床上躺一辈子了。黄振旗听了,当场晕了过去。而与少川少爷交手的黄殿雄,据说比武结束后,就发了疯,被关了起来。这一次,黄土司简直输到家门口了,一开始,四个儿子全部进了前八名,结果却是一个成了疯子,一个成了活死人,真是人走背时运,喝凉水也塞牙缝。俗话说得好,运气好得连门板都挡不住,我看这霉运来了,一座皇城也挡不住!”

    谭掌柜说得活灵活现,就好像他当时也在现场一般。不过他所说的,十有八九是真实情况。这一番龙门阵摆下来,差不多用了一个多时辰,牟虎翼唐逍二人知道了大致情况,听说陈子游没什么大碍,也就放下心来。听见黄殿英昏迷不醒,都暗道真是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以前未报,时候不到。这决战之日,竟就是报应之时。二人又随口问了向飞龙的伤情,不料谭掌柜并不知情。见该说的他已经说完,二人也就结完账,出了酒馆,骑马往散毛司方向而去。

    第二日,牟虎翼唐逍二人赶到散毛司,打听到陈子游等人果然已经回来,正在散毛司修整。牟虎翼便留在外城的一间客栈里,由唐逍独自去看望陈子游向飞龙等人。

    陈子游躺在床上,彩儿站在一旁。陈子游正紧紧握着她的手。二人一见唐逍推门而入,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彩儿低着头,借故出去泡茶。唐逍已知道他在唐崖司的事情,便也没有多问。当问起向飞龙的伤势时,陈子游说他总算捡了一条命回来,眼下还躺在床上,估计一年半载才能痊愈。牟飞苏和向梓禾也跟着回来了。牟飞苏依然与彩儿住在一起。唐逍很想去见见她,便从房中出来,迎面正好遇到彩儿进来,二人差点撞到了一起。

    唐逍问明牟飞苏所在的房间,这次他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出一个熟悉而又好听的声音,才推门而入。两人坐定后,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好像彼此都有很多话,但偏偏不知从何说起。牟飞苏被他盯了几眼,面上渐渐泛起红霞。

    “你受了不少苦,比以前瘦了好多。”唐逍看着牟飞苏,首先开口说道。

    “我哥哥呢,他还在山寨么?他没事吧?”牟飞苏问道。

    “你哥哥没事了,他就在城外,要不要去见见他?”唐逍说道。

    “我们还是傍晚再出去吧,现在出去,免得被人看见。”牟飞苏说道,“对了,田大哥也来了,他想见我哥哥,我们晚上和他一起出去吧。”

    唐逍点了点头,又与她谈起唐崖司这次武试的种种见闻,二人自然免不了唏嘘感叹一番。这二人坐在一起,时间过得极快,仿佛眨眼之间,天就暗了下来。二人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走向田九霄的房间。刚一出门,就遇到向梓禾,她正准备去叫田九霄去用晚餐。向朝问自回来后,父子连心,足不出户,一直守在儿子身边,再没心情大宴宾客。覃华亭也担心覃少川的伤势,没时间管彩儿等人。

    田九霄和唐逍牟飞苏二人都知道向梓禾暗地里关心牟虎翼,便也把消息告诉给她,邀她一同出城,向梓禾自然满口答应,二人又邀了陈子游和覃彩儿一同出城而去。

    牟虎翼正在客栈等得心急,见唐逍还没有回来,正准备换上夜行衣,潜入皇城进去看看。忽然听到敲门声,开门一看,居然来了这么多人。众人也算得上劫后重聚,向梓禾领着众人来到外城最好的巴山酒楼。酒楼掌柜一见土司王爷的大小姐要请客吃饭,自然笑得合不拢嘴,亲自上前招呼,极为周到。

    酒菜以最快的速度送了上来,酒自然是最好的包谷酒,菜自然是酒楼的招牌菜。除了当地的熏腊肉,还有黄鱼、野猪、獐子、麂子、野鸡等野味,应有尽有,还有一大锅当地的特色懒合渣。众人由于有要事详谈,便支开掌柜的和酒楼的伙计们,嘱他们未经吩咐,不得允许任何人接近这个房间。掌柜自然满口答应,还派一个伙计守在楼梯口,防止有人上去。向梓禾一见,非常满意,便夸了掌柜的几句,说得他眉开眼笑。掌柜的心里却在暗暗寻思,今天太阳明明还是从西边落下去的,怎么这刁蛮的大小姐这次忽然变了个人似的,不像往日那般对他呼来喝去、挑三拣四,变得这般讲理了。

    那边掌柜的刚一下去,这边气氛就上来了,众人举起酒碗。只听向梓禾说道:“这第一碗,我们要敬子游兄弟,祝贺他夺得这次的武状元!子游,你也喝一碗吧,你那点伤不碍事的。”陈子游说了一声“好”,一边端起一碗酒,一边拿眼神看着彩儿,彩儿将眼睛一瞪,吓得他连忙放下酒碗,讪讪的很不好意思。众人一见他这么怕彩儿,顿时“哄”的一声笑开了。

    “怎么?这还没过门,就管得这么紧?要是过了门,子游还不得天天跪搓衣板呐?”向梓禾打趣道。彩儿俏脸一红,白了陈子游一眼,然后说道:“你喝一碗吧,记住,只能喝一碗!”陈子游如获圣旨,连连点头。众人看得有趣,纷纷举碗与陈子游碰碗,陈子游极为珍惜这一碗酒,并未像往日那般一口干掉,每次喝了一小口。众人都理解他,看得有趣,又不断拿话怂恿他。

    “今天要是少川、向大哥、北城、田二哥也在就齐全了。”唐逍遗憾地说道,“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在一起一醉方休呢?”众人一听,也有同感。只听田九霄豪兴勃发地说道:“今晚咱们不醉不归,他们几个不能来喝的酒,全都由我们代喝,如何?”

    “有道理!”牟虎翼击掌道,“今日我等相聚一堂,实在不容易,这酒自然要喝到位,喝尽兴。不但要喝到位喝尽兴,而且每个人都必须喝。”

    “彩儿妹妹,少川不能来,他的酒就由你代喝好了,子游受了伤,你不许他喝酒,他的酒也由你代喝吧。”田九霄笑道,“飞龙的酒,自然由梓禾妹子代喝,至于九龙的酒嘛,由我代喝好了,北城的酒,我看就由牟老弟和唐老弟平摊算了。”

    “不公平!坚决不公平!”彩儿一听,立即嚷道,“我一个女孩子,哪能代他们两个大男人喝酒!”她望了望陈子游,陈子游一脸怪笑,似乎很赞同田九霄的提议。彩儿在脚底下踢了他一脚。这番动作,自然又瞒不过众人的耳目,纷纷大笑。

    “既然如此,子游的酒还是他自己喝吧。”田九霄说道,“来!子游,我们先干一碗。”陈子游马上端起酒,一口就喝干了,彩儿也来不及阻止。之后,她就再也没拦着陈子游。她知道这是朋友聚会,若不让他喝个痛快,心里肯定不舒服。

    众人你来我往,场面很是热闹。

    酒到中途,只见田九霄举起酒碗,对牟虎翼说道:“牟兄弟,这施南府如今你恐怕是呆不下去了。黄振旗被你烧了皇城,定然会展开疯狂的报复,你的铁炉寨虽是天险,他若围上个一年半载,只怕你也吃不消。我今次来此,实是向各司借调兵马,前往江浙抗倭。父亲大人已接到诏谕,朝廷决定从容美、保靖、永顺各司征调土兵,开赴江浙前线。牟兄不如与我一道,前去江浙,如何?如今国家正是危难之际,倭寇不灭,国无宁日,牟兄大好男儿,当建功立业才是。”

    “容我仔细考虑一番。不过在下可先助田大哥一臂之力,你此行不必担心军饷不够,那四十万两银子的赎金,我会一并送还与你。”牟虎翼沉思片刻才说道,他又看了看妹妹牟飞苏,见她一言不发,显然在等他拿主意。她知道哥哥志不在此,但又希望他有一番作为。哥哥一直的理想是如何让整个施南府废除陈规陋习,但她也知道,仅凭哥哥一己之力,决然无法办到。这田九霄的父亲田世爵,一向开明,在治下积极推广汉文化,若能说服他们父子废除陈规陋习,也不是毫无可能,从实力最强的容美入手,势必影响到其余各司,激起各司百姓的反抗。如今田九霄邀他从军,或许正可借此机会,与他父子结下情谊。既可为国出力,亦可造福一方,这实在是两全其美的好事。牟虎翼和妹妹想的差不多,他其实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只是还得回山寨和众兄弟言明,因此没把话说死。

    “我很可能也要和田大哥一起去。”陈子游说道,“我大伯如今正在江浙,早已叫我去助他一臂之力,唐大哥,不如我们也一起去吧。”

    唐兄沉默了一阵,摇了摇头:“你们先去,我还得回京城一趟,我要去找我妹妹,等我找到她,立即就去江浙与你们会合。”

    “我哥哥要是没受伤,肯定也会去。要不,我也跟你们一起去。”向梓禾看了看田九霄,又看了看牟虎翼,似乎他去,她就一定去。

    “不管我能不能去,我都预祝你们旗开得胜!”牟虎翼说道。

    众人应了一声好,然后一起喝了一碗酒。这场酒宴,一直从戊时喝到丑时,方才散去。田九霄等人走在回皇城的路上,脚步踉跄,抬眼一看,月已西沉,万家灯火早已熄灭,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叫,划破寂静的夜空。这是清秋之夜,回城的路上飘来阵阵稻香,他不觉豪气勃发,忍不住仰天长啸,似乎看到不久的自己,正顶盔贯甲,在倭寇丛中如无人之境。

    尾

    声

    天涯路远,一切相聚总有别离之时。凉雾山下,官道之上,众人勒马四顾。

    “你们最想干的事情是什么?”牟虎翼看着田九霄等人,似乎若有所思地问道。这个一直不像棒客却又货真价实的棒客,忽然问出一个令人吃惊的问题,“我的意思是说,你们个人有什么——有什么理想?”

    “你这只臭老虎也有理想?”彩儿张口便说道,话一出口,便做了个鬼脸,冲牟虎翼吐了吐舌头。她如今对这个曾经抓了自己和哥哥的棒客头子非但不反感,反而觉得有一种本能的亲切,但话一出口,却又总带着刺,仿佛还在埋怨他把自己关在黑咕隆咚的石牢里那么久。

    “我想和最好的朋友一起,喝最烈的酒,和最强大的对手做最公平的决战,我要用最锋利的刀,斩下最邪恶的头颅!”田九霄目光坚定地说道。

    “我——我似乎还没想过。”陈子游看着彩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一直以来,他只想和彩儿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没有去想那么多建功立业的事情。

    “我要住在最美的地方,穿最美丽的衣服,吃遍天下最好吃的东西!”彩儿歪着头说,一脸的灿然,“我要成为天下最有名的神医!”

    “你真是只馋嘴猫!”牟飞苏伸手戳了一下她的脑门。

    “那他们还个个都是酒鬼呢!”彩儿指着田九霄等人说道。

    田九霄不由得放声长笑:“不错,我们个个都是大酒鬼。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这杯中之物,是我生平最爱。”

    “若说到我自己最想干什么,我希望骑最快的马,和自己最心爱的人一起,去草原上看最蓝的天,听她唱最动听的歌。因为我,一直梦想有一天,去到那西域的大草原去看看。”牟虎翼悠然神往地说道,眼睛却望向向梓禾。向梓禾一听,羞怯地低下头,顿时满脸通红,不断用手指搅动腰间的辫子。

    “你呢,唐大哥,你最想干什么?”牟飞苏问道。

    “我最想找到我妹妹。”唐逍脱口而出。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你的这个愿望实现之后,最想干什么。是你自己想做的事情,你一直梦想做的事情是什么。”牟飞苏想了半晌,总算表达清楚。

    “我从未想过那么远,因为我从小就知道,我只能活到十八岁。十八年来,我想的只是怎么才能治好我的病,怎么才能多活一天,如果不是遇到你们,我早已——”唐逍说道。他的这番经历,与其余个人自是又不相同。

    “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她。”牟飞苏定定地看着唐逍,眼里充满信任,轻轻地说道。唐逍扬起头,注目远处,只见重峦叠嶂,残阳如血。

    “此次一别,也不知何日相逢?”唐逍惆怅地说道。

    “只要活着,总有相逢之日。”田九霄说道。

    “等我找到妹妹,我一定去江浙看你们,但愿那时,倭寇已被你们全部赶走。”唐逍说道,“若还没有赶走,我定与你们并肩杀敌。”

    “我们等着你!”陈子游和覃彩儿相互看了一眼,也说道。

    “好!我们在战场上见。”田九霄大声说道,他勒马四顾,眼望着绵绵群山,目光中流露出无比的坚毅。

    官道上,几骑人马迎风而立。满眼秋色,树树落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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