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钥匙-《观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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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马兹维太太打开了前门。“内德!”她喊道,“你疯了吗?这种天气还到处瞎跑,而且你才刚出院。”

    “坐出租车不会淋雨的。”他有气无力地笑了笑,“保罗在吗?”

    “不到半小时前出去了,我想是去俱乐部。快进来。”

    “奥珀尔在家吗?”她关上门的时候内德问道,然后随着她走进门厅。

    “不在,她上午就出去了。”

    内德·博蒙特在通往客厅的走廊里停住了。“那我就不打扰了,”他说,“我要去俱乐部找保罗。”他的声音不太平稳。

    老太太迅速转过身来看着他。“你不能这么干,”她斥责道,“看看你,都快打哆嗦了。在壁炉边坐下,我给你弄点热东西喝。”

    “不行,妈,”他告诉她,“我还得去好几个地方。”

    她未染风霜的蓝眸变得明亮而锐利。“你什么时候离开医院的?”她质问道。

    “刚刚。”

    她紧紧抿住嘴唇,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责备:“你偷跑出来的。”一抹阴影搅乱了她眼中清澈的湛蓝。她走近内德·博蒙特,凑过脸去,他们几乎一样高。她的语调变得刺耳,好像喉咙发干似的。“是有关保罗的事情吗?”她眼中的阴霾转为恐惧,“还有奥珀尔?”

    他的声音低不可闻。“我得见了他们再说。”

    她用瘦骨嶙峋的手指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脸颊。“内德,你是个好孩子。”她说。

    他伸出一只手揽着她。“别担心,妈,事情不会太糟的。只不过……如果奥珀尔回来,别让她再出去——如果你做得到的话。”

    “你能告诉我点儿什么吗,内德?”她问。

    “现在还不能。还有,嗯,最好别让他们两个觉得你在担心。”

    2

    内德·博蒙特在雨中走了五个街区,来到一家药房。他在那儿打电话,先叫了一辆出租车,然后又拨了两个号码找马修斯先生,但没能联系上他。

    他又打了个电话,说找朗森先生。过了一会儿,他说道:“喂,杰克,我是内德·博蒙特。在忙吗?……很好。事情是这样的。我想知道我们提到过的那个女孩,今天是不是去找过《观察者》的马修斯先生。还有,如果她去了,那之后又做了什么。没错,哈尔·马修斯。我打过电话去报社还有他家里,可是都没找到他……嗯,尽量不要声张,但是要快……不,我离开医院了。我会在家里等。你知道我的电话号码……对,杰克。很好,谢了,尽量多跟我保持联络……再见。”

    他走出去,出租车正在等着。他上了车,告诉司机地址,但过了六个街区之后,他敲敲前方的玻璃窗,又给了司机另一个地址。

    没多久,出租车停在一栋低矮的灰色房子前。房子坐落于一块位于斜坡上的平滑草坪的中央。“等着。”他下车时告诉司机。

    门铃声过后,一个红发女仆打开了灰房子的前门。

    “法尔先生在吗?”他问。

    “我去看看。您贵姓?”

    “博蒙特。”

    检察官走进客厅,伸出双手。他红润好斗的脸堆满笑容。“哎呀,博蒙特,真是太荣幸了,”他匆匆迎向来客,“来,把你的大衣和帽子给我。”

    内德·博蒙特微笑着摇头。“我不久留,”他说,“我只是在出院回家的路上顺道过来看看。”

    “你完全复原了吗?太好了!”

    “感觉还不错,”内德·博蒙特问,“有新闻吗?”

    “没什么太重要的。虐待你的那群混混还没抓到——在什么地方躲着呢——不过我们会逮到他们的。”

    内德·博蒙特不屑地撇撇嘴。“我又没死,他们也没打算杀我,你只能用伤害罪逮捕他们。”他懒洋洋地看着法尔,“有没有再收到那种三个问句的信?”

    检察官清清喉咙。“呃——是的,我想起来了,又来了一两封。”

    “几封?”内德·博蒙特用彬彬有礼而随意的语气问,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懒散的微笑。调侃的神色在他眼中闪烁,但他依然凝视着法尔。

    检察官清清喉咙。“三封。”他不情愿地说,然后眼睛一亮,“你听说过我们开的那个很棒的会议——”

    内德·博蒙特打断了他。“都还是老台词?”他问。

    “嗯——差不多。”检察官舔舔嘴唇,眼里浮现出恳求的神色。

    “差多少?”

    法尔的视线从内德·博蒙特的双眼下移到他的领带,然后又挪到左肩。他微微动了嘴唇,可是没发出声音。

    内德·博蒙特的笑容此刻带着明显的恶意。“都是在说保罗杀了泰勒·亨利?”他用甜蜜的语调问道。

    法尔跳了起来,一张脸变成明亮的橘色,激动中他用惊恐的眼睛直视着博蒙特,喘息着说道:“基督啊,内德!”

    内德·博蒙特笑了。“你太紧张了,法尔,”他的语气依然甜蜜,“你最好小心一点,不然会崩溃的。”接着他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保罗跟你说过这方面的事吗?我是说你神经太紧张这件事。”

    “没……没有。”

    内德·博蒙特又微笑了起来。“也许他没注意到——眼下还没有。”他抬起手,瞄了一眼腕表,然后看着法尔,“查出是谁写的了?”他突然问。

    检察官结结巴巴地说:“你听我说,内德,我不——你知道——这不是——”他支吾着停了下来。

    内德·博蒙特问:“怎么了?”

    检察官猛咽一口唾沫,绝望地招了:“我们查出一些东西了,内德,可是说什么都还太早。也许根本没用。你也知道这种事情的。”

    内德·博蒙特点点头。现在他的脸上只有纯然的友善,声音平稳镇静,却毫不冷漠。“你已经知道信是在哪儿写的,也发现了打字机,可眼下也就知道这些了,并不足以让你猜出写信的人是谁。”

    “没错,内德。”法尔脱口而出,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

    内德·博蒙特握住法尔的手,诚挚地摇了摇。“就是这么回事儿,”他说,“好吧,我得走了。慢点儿来总是稳妥些,三思而后行。听我的话准没错。”

    检察官的表情与声音都充满热诚。“谢谢你,内德,谢谢!”

    3

    当天晚上九点十分,内德·博蒙特客厅里的电话响了起来。他迅速走到电话边。“喂?啊,杰克……好……好……哪儿?……好,很好……今天晚上就到这儿吧。谢了。”

    他挂了电话站起身来,苍白的唇边挂着微笑,眼睛闪亮而狂乱,手微微地颤抖。

    他才走了两步,电话铃又响了起来。他犹豫了一下,走回去接电话。“喂……哦,保罗,你好……是啊,我当病人当烦了……没什么事,只是想着我应该过去看看你……不了,恐怕不行。我觉得自己没有原先想的那么强壮,所以我最好还是去睡觉……好,明天,没问题……再见。”

    他穿上雨衣,一边戴帽子一边走下楼去。打开前门的时候,风挟着雨水吹到他身上;在他走过半个街区到街角的修车厂去的时候,雨水打湿了他的脸。

    修车厂装着玻璃墙的办公室里,一个瘦巴巴的褐发男人穿着件曾经是白色的工作服,斜靠在一把木椅中,脚搁在电暖气上方的架子上,读着报纸。内德·博蒙特进去说:“你好啊,汤米。”对方放低了报纸。

    看到博蒙特,汤米笑开了花,脸上的脏污衬得他的牙齿分外洁白。“今晚的天气挺糟啊。”

    “是啊。我用你一辆车成吗?那种能让我在乡下路上开的?”

    汤米说道:“老天!你可挺会挑日子,本来你说不定只能开辆坏车。唔,我刚好有辆别克,随你怎么糟蹋都没关系。”

    “它能把我带到目的地吗?”

    “跟别的车一样顶事,”汤米说,“我是说今天晚上。”

    “好吧,帮我加满油。今晚这种天气,去懒人谷走哪条路最好?”

    “有多远?”

    内德·博蒙特思索地看着修车工,然后说:“差不多到河边上。”

    汤米点点头。“马修斯那儿吗?”他问。

    内德·博蒙特什么都没说。

    汤米说:“走哪条道得看你去什么地方。”

    “是的,去马修斯家。”内德·博蒙特蹙眉道,“别声张出去,汤米。”

    “你来找我,是因为你觉得我会说出去呢,还是明白我不会?”汤米坚决地争辩道。

    “我赶时间。”内德·博蒙特说。

    “那你就走新河路,一直走到巴顿家,然后拐到桥边的那条泥土路上——如果你能开得过去——再在第一个十字路口处往东回转。这样一路走到山丘顶端,大概就到马修斯家的后面了。要是这种天气没法走泥土路,你就得沿着新河路继续直开到交叉路口,然后转东,照刚刚讲的路线走。”

    “谢了。”

    内德·博蒙特钻进那辆别克时,汤米故作轻松地告诉他:“侧边插袋里头有另外一把枪。”

    内德·博蒙特瞪着那个高瘦男子,面无表情地问:“另外一把?”

    “旅途愉快。”汤米说。

    内德·博蒙特关上门,把车开走了。

    4

    仪表盘上的时钟显示着十点三十二分。内德·博蒙特关掉车灯,有点僵硬地下了那辆别克。狂风骤雨劈头盖脸地抽打着树、灌木丛、土地、人和车。透过雨和树叶,能看得见山下有错落的黄色灯光模糊地闪烁着。内德·博蒙特打着哆嗦,试图把雨衣裹得更紧,然后穿过湿透的灌木丛,踉跄着朝山下那片光亮走去。

    风雨一路推着他走下山。到了山脚,他逐渐不再僵硬,但步伐依然踉跄而错乱,还不时被脚下的东西绊住。不过他还是稳住了身体朝目标走去,步履虽然摇晃不定,但还算敏捷。

    不久他脚下出现一条小道。他掉转方向,碾着脚下黏稠的泥地,摸着剐过他两边脸颊的灌木枝子,努力保持方向,因为视觉完全帮不上忙。小径引他往左走了一小段路,然后转了一个大弯,带着他来到一个水流湍急的小峡谷边缘,又绕了一下,来到那栋建筑的门前,门灯闪烁着黄色的光晕。

    内德·博蒙特直接走过去,在门上敲了敲。

    一个戴眼镜的灰发男子打开门。他长相温和,脸色有些发暗,灰色眼睛透过玳瑁框眼镜紧张地盯着内德;身上的褐色西装质地良好而整洁,但裁剪得不太时髦,挺括的白色高领有一边溅上了四滴水。他扶着门让到一边。“进来吧,先生,别在那儿淋雨了。”他的声音即使称不上热诚,也还算是友善,“这个晚上过来可真是够戗啊。”

    内德·博蒙特略略欠身,头低下不过寸许,然后踏进门去。他走进一个占了整整一个楼层的大套间。屋子里稀少而简练的家具装潢营造出一种无所矫饰的本色气氛,令人愉悦。这里有一间厨房、一间餐室,还有一间客厅。奥珀尔·马兹维从壁炉一角的脚凳上起身,颀长的身子挺立着,阴郁的双眼含着敌意盯着内德·博蒙特。

    他摘下帽子,开始解开雨衣纽扣。其他人此时才认出他。

    “怎么,是博蒙特!”开门的那人难以置信地叫道,然后睁大眼睛看向沙德·欧罗瑞。

    沙德·欧罗瑞坐在房间中央一把面对壁炉的木椅上,他恍惚地对着内德·博蒙特微笑,用微带爱尔兰腔的悦耳男中音说:“可不是吗。”然后接着又问道,“你好吗,内德?”

    杰夫·加德纳咧开嘴露出一口漂亮的假牙。他猿猴似的脸被这笑容扯得更宽了,发红的小眼睛几不可见。“耶稣在上,拉斯蒂!”他对着坐在身边凳子上那个阴沉的粉红脸颊小伙子开口,“小皮球又蹦回来了。我不跟你说了嘛,他就喜欢我们把他那样拍来拍去的。”

    拉斯蒂对着内德·博蒙特皱皱眉头,低吼了些什么话,从房间的这一头听不清楚。

    坐在奥珀尔·马兹维不远处一个穿红衣的苗条女人看着内德·博蒙特,暗色双眼放出明亮的光芒来,满是兴味。

    内德·博蒙特脱下大衣。他瘦削的脸上依旧残留着被杰夫和拉斯蒂用拳头打出的淤青,神色平静,但眼里却闪烁着放肆的光。门边靠墙立着一个没上漆的长柜子,他把大衣和帽子放在上面,对着认出他的那个男人礼貌地笑了笑:“我的车子经过时不巧抛了锚。您愿意收留我,真是太好心了,马修斯先生。”

    “没什么,乐意之至。”马修斯答道,声音有点含糊,恐惧的双眼再度恳求地看着欧罗瑞。

    欧罗瑞用修长苍白的手抚过光洁的白发,然后对着内德·博蒙特愉悦地微笑,但半句话都没说。

    内德·博蒙特走向壁炉。“哟,丫头。”他对奥珀尔·马兹维说。

    她没有回应他的问候,只是站在那儿,依然用带着敌意的沉郁眼睛望着他。

    他又对着那个身穿红衣的女郎笑了笑。“马修斯太太,对吧?”

    “是的。”她说,声音温柔得近乎呢喃,然后她伸出手来。

    “奥珀尔跟我说过,你和她曾是同学。”握手时内德说,然后转向拉斯蒂和杰夫,“哟,小伙子们,”他漫不经心地说,“我正盼着能很快见到你们呢。”

    拉斯蒂没吭声。

    杰夫快活地咧嘴一笑,仿佛在脸上蒙了层面具。“彼此彼此啊,”他亲热地说,“现在我的指节都痊愈啦。你想想,我得把你揍成什么德行才能把自己弄成那样啊?”

    沙德·欧罗瑞看都不看这猿猴似的男人,柔和地开口:“杰夫,你那张大嘴巴讲得太多了,要不是这么贫嘴,你或许本来还能保住自己的牙呢。”

    马修斯先生低声跟奥珀尔说了几句,她摇摇头,又坐回壁炉边的凳子上。

    马修斯指着壁炉另一边的木椅,紧张地开口:“坐吧,博蒙特先生,把脚烤干,再——再取取暖。”

    “谢谢。”内德·博蒙特把那把椅子拖得更接近壁炉的火焰,然后坐下。

    沙德·欧罗瑞正在点烟。点着之后,他从双唇间把烟拿出来,问:“你身体怎么样,内德?”

    “还不错,沙德。”

    “那就好。”欧罗瑞微微转头,向凳子上的两个男人说,“你们两个明天可以回城里了。”他又转回来面对着内德·博蒙特和蔼地解释道,“除非确定你不会死,我们的人就还是小心一点的好。不过攻击这种小罪,我们倒是无所谓。”

    内德·博蒙特点点头。“你们是仗着我不愿意费事上庭起诉。但别忘了,咱们的朋友杰夫还因为威斯特的命案被通缉着。”他的声音很轻,但是定定地凝视壁炉火焰的眼眸里闪过一抹邪恶的光芒。当他转到左边盯着马修斯时,眼中只剩下嘲弄。“不过我当然也可以这么做,然后让马修斯因为包庇逃犯而惹一身麻烦。”

    马修斯赶忙说:“我没有,博蒙特先生。一直到今天我过来,才得知他们在这儿。我跟你一样吃惊——”他忽然停了下来,又转向沙德·欧罗瑞哀哀地说,“你知道我很欢迎你。你明白的,但我的重点是——”他的脸上忽然亮起一抹愉悦的微笑,“我是毫不知情地帮了你,那就不算做了什么要担法律责任的事。”

    欧罗瑞温和地说道:“是,你帮我的时候是不知情的。”他出奇清澈的灰蓝色眼睛冷淡地看着那位报纸发行人。

    马修斯的笑容不再愉悦,而是暗淡了下去。他烦躁地用手指拨弄着领带,躲着欧罗瑞的目光。

    “今天晚上大家都好无聊啊。你来之前,我们都闷死了。”马修斯太太对内德·博蒙特甜甜地开口。

    他好奇地看着她。她深色的眼眸明亮温柔,充满诱惑。在他的审视下,她微微低下头,卖弄风情似的轻轻努起嘴唇。她的唇瓣很薄,口红抹得有些浓,但唇形很美。他向她微笑,起身走了过去。

    奥珀尔·马兹维盯着自己眼前的地板。马修斯、欧罗瑞和凳子上的两个男人则盯着内德·博蒙特和马修斯太太。

    “他们为什么这么无聊呢?”他问道,然后盘着腿坐在她面前的地板上。他没有直接看向她,而是背对炉火,一只手撑在身后地板上,脸转向一侧。

    “我真的不知道,”她说着,撅起嘴唇,“哈尔问我要不要跟他和奥珀尔一起来这儿的时候,我还以为会很好玩呢。结果一来,看到这些——”她停顿了片刻,“哈尔的朋友,”她带着难以掩饰的疑虑继续说,“大家就坐在这儿,拿他们都心知肚明而我却毫不知情的什么秘密暗示来暗示去,真是蠢透了。奥珀尔跟其他人一样糟。她——”

    她丈夫说:“够了,埃洛伊丝。”语气中有种徒有其表的命令意味。她抬眼迎上丈夫的视线,看得出他眼中的威严被羞愧所掩盖。

    “我不在乎,”她暴躁地对他说,“这是事实,奥珀尔就是跟你们一样糟。怎么了?你和她最开始根本不提要到来这里商量什么。要不是风雨那么大,别以为我会窝在这里这么久。休想!”

    奥珀尔·马兹维的脸红了,但并没有抬眼。

    埃洛伊丝·马修斯又低头看着内德·博蒙特,脸上急躁的神色变得活泼起来。“你得改变一下气氛,”她向他强调,“而我这么高兴能见到你,才不是因为你长得帅呢。”

    他故作气愤地皱眉看着她。

    她也对着他皱眉,不过是真心的。“你的车真的抛锚了吗?”她问,“还是说你也是为了那件把他们搞得这么神祕兮兮的事情来的?你的确是。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他笑了起来,问道:“如果我见到你之后改变心意,那原先的目的是什么,就无所谓了吧?”

    “没错——”她的口气带着怀疑,“可是我必须得相当肯定你是真的改变心意了。”

    “而且无论如何,”他轻快地保证,“我可不会隐瞒什么事。你难道真猜不到他们正为了什么事手足无措吗?”

    “一点儿头绪也没有,”她恨恨地回答,“但我确定一定奇蠢无比,而且大概还跟政治有关。”

    他伸出没撑在地板上的那只手,拍拍她的手。“聪明的姑娘,两点全中。”他转头看了欧罗瑞和马修斯一眼,然后将视线再度迎向她,双眼闪着快活的光芒,“要我告诉你吗?”

    “不要。”

    “第一,”他说,“奥珀尔认为她父亲谋杀了泰勒·亨利。”

    奥珀尔·马兹维喉咙里发出一声恐怖的呜咽,从脚凳上站了起来。她举起手背掩住嘴,双眼瞪得连虹膜外面的一圈眼白都露了出来,眼神呆滞而绝望。

    拉斯蒂猛地站起来,脸气得通红,不过杰夫使了个眼色,抓住了小伙子的臂膀。“别理他,”他好脾气地喊道,“没关系的。”小伙子站着挣了挣被猿猴一样的男人捉着的臂膀,不过并没有试着甩脱。

    埃洛伊丝·马修斯呆坐在椅子上,不解地看着奥珀尔。

    马修斯颤抖了起来,灰暗的病容畏缩着,下唇和眼皮垂下来。

    沙德·欧罗瑞在椅子上倾身,轮廓精致的长脸苍白而严厉,双眼如同灰蓝色的冰,手抓着椅子的扶手,双脚平踏着地面。

    “第二,”内德·博蒙特沉着地说,完全不被其他人的骚动所影响,“她——”

    “内德,别!”奥珀尔·马兹维喊道。

    他从地板上扭过身来,朝上看着她。

    她原先掩着嘴的手已经放下,双手在胸前扭绞在一起。她用痛苦不堪的眼神和全然憔悴的面容,哀求着他的慈悲。

    他郑重地打量了她一会儿。狂风挟裹着暴雨猛击着楼房,声音从窗户与墙壁之外透了进来,伴着附近河流的喧嚣。他审视的眼睛冷酷而从容。片刻之后,他用一种足够宽容却冷淡的语调对她说:“这不就是你在这里的原因吗?”

    “求求你,别。”她嘶哑地说。

    他嘴唇勾起一个微弱的笑容,可是眼中却毫无愉悦。“难道除了你和令尊的其他敌人,谁都不能谈论吗?”

    她将双手握成拳头垂在身侧,生气地抬起脸,声音响亮地说:“他确实杀了泰勒。”

    内德·博蒙特再度手撑地板往后倾,往上看着埃洛伊丝·马修斯。“这就是我打算告诉你的,”他慢吞吞地说,“想想吧,她看到你丈夫今天早上登的那些垃圾,就跑去找他。他当然不认为保罗杀了人;他只是走投无路了——州中央公司有他的贷款抵押,而那家公司属于沙德支持的参议员候选人——所以他就得听命行事。第二,她——”

    马修斯打断了他,这位发行人的声音尖利而绝望。“别再说了,博蒙特。你——”

    欧罗瑞则打断了马修斯,他的声音宁静而悦耳。“让他说,马修斯,”他说,“让他说完。”

    “谢了,沙德。”内德·博蒙特不在乎地说,也没看他,继续道,“她去找你丈夫,想证实自己的猜疑,但是他没有证据可给,除非撒谎。他什么也不知道,不过就是照沙德的吩咐造谣罢了。不过有件事他可以做,而且也做了;他可以把她跑来说她相信自己的父亲杀了她情人的这件事情登在明天的报纸上。那可就轰动了。‘奥珀尔·马兹维指控父亲谋杀;大老板之女说他杀了参议员之子!’你难道想不出《观察者》会在头版上白纸黑字地印着这些话吗?”

    埃洛伊丝双眼瞪大,脸色发白,屏住呼吸听着。她身体往前倾,头就在他的上方。狂风挟裹骤雨猛扑着墙与窗户。拉斯蒂深吸一口气,又长叹似的吐出来。

    内德·博蒙特微笑着伸了伸舌头,又缩回去,然后说:“所以他才带她来这儿,要藏着她直到消息见报。也许他知道沙德和手下在这里,也许不知道。反正没什么区别。他要让她消失,免得她干的好事在报纸印出来之前就被人发现。我的意思不是他逼她来这儿,或者把她挟持过来——眼下看来那不会是聪明的做法——那不需要。她乐于不计一切地毀掉她父亲。”

    奥珀尔·马兹维开口,语声低微却字字清晰:“他确实杀了他。”

    内德·博蒙特坐直身子,认真地凝视了她一会儿,然后微笑了。他听天由命地摇了摇头,然后又倚回了胳膊肘上。

    沙德·欧罗瑞再度交叠起双腿,掏出一根香烟。“讲完了?”他温和地问。

    内德·博蒙特背对着欧罗瑞,回答时没转身:“你不会明白我讲得有多彻底。”他的声音平稳,但表情却忽然变得疲惫,用尽了力气。

    欧罗瑞点燃香烟。“好吧,”点完后他说,“见鬼,这都有什么意义啊?现在该我们提醒你重点所在了。那个小姑娘带着自己编的故事跑来。她会在这里是因为她想来,跟你一样。她,或者你,或者任何其他人,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什么时候都行。”他起身,“至于我,我想去睡觉。我该睡哪儿,马修斯?”

    埃洛伊丝·马修斯开口了,对着她的丈夫。“这不是真的,哈尔。”那不是个问句。

    他缓缓放下掩着脸的手,硬撑出庄重的样子说:“亲爱的,对马兹维不利的证据出现了十几次,足以证明我们是没错的。我们也只不过是坚持认为警方至少该去问问他。”

    “我指的不是那个。”他太太说。

    “好吧,亲爱的,马兹维小姐来的时候——”他支吾着停了下来,在他太太的注视下,灰脸男子颤抖着,双手再度掩住脸。

    5

    埃洛伊丝·马修斯和内德·博蒙特单独在一楼的大房间,分别坐在相隔数尺的椅子上,面朝壁炉。她倾着身子,悲愁的眼睛看着即将燃尽的柴火。他则双腿交叠,一手钩住椅背,抽着雪茄,偷眼看她。

    楼梯响起吱嘎声,她丈夫从楼梯上走下来,全身衣着整齐,只是摘下了硬领。他的领带松开了一些,挂在马甲外头。他说:“亲爱的,你不去睡吗?已经半夜了。”

    她没动。

    他又说:“博蒙特先生,那你呢?”

    内德·博蒙特听到自己的名字,脸转向楼梯上的男子,神情十分漠然。马修斯说完后,内德把注意力又转回自己的雪茄和马修斯太太身上。

    过了一会儿,马修斯又上楼了。

    “柜子里有威士忌,你去拿好吗?”埃洛伊丝·马修斯开口说道,视线并没有从炉火上移开。

    “没问题。”他找到威士忌,拿来给她,又找了几个玻璃杯。“不加别的?”他问。

    她点点头,红色绸裙里浑圆的胸部随着呼吸不规律地起伏。

    他倒了两大杯酒。

    她盯着炉火,没有抬眼,直到他把其中一杯交到她手上,她才抬头笑了,抹着浓重口红的薄唇斜斜翘起一角。她的双眼映照着壁炉的火光,格外闪亮。

    他低头朝着她笑。

    “敬我丈夫!”她举起酒杯轻柔地说。

    “不。”内德·博蒙特说,随手把杯里的酒泼进壁炉,火焰噼啪响着往上蹿跳。

    她愉快地笑了,跳着脚。“再倒一杯。”她命令着。

    他从地板上拿起瓶子,重新注满自己的酒杯。

    她将自己的杯子高举过头。“敬你!”

    他们一饮而尽。她颤抖起来。

    “最好掺点东西或配着喝。”他建议道。

    她摇摇头。“我想要这么喝,”她伸出一只手搭上他的手臂,转身背对着炉火,紧靠着他站着。“咱们把那张长凳搬过来吧。”

    “也好。”他表示同意。

    他们把壁炉前的两把椅子移走,一人抬着一边把长凳抬过去。那张凳子很宽、很低,没有靠背。

    “现在把灯关掉。”她说。

    他照办了。回来时,她已坐在凳子上,给两个人倒上了威士忌。

    “这次是敬你的。”他说。他们都喝了,她又是一阵颤抖。

    他在她身旁坐下,两个人都被壁炉的火映得发红。

    楼梯发出吱嘎声,她丈夫走下来,停在楼梯最后一级说:“求求你了,亲爱的!”

    “拿个什么丢他。”她贴在内德·博蒙特的耳边,残忍地说道。

    内德·博蒙特低笑起来。

    “你的酒杯呢?”她拿起威士忌酒瓶。

    她替两人倒酒时,马修斯上楼去了。

    她把内德·博蒙特的杯子交还他,然后拿自己的杯子去碰了一下。红色火光下,她眼神狂野,一绺暗色头发松落下来垂在眉前。她用嘴呼着气,轻柔地喘息着。“敬我们!”她说。

    他们把酒喝掉。她任空杯子坠落下去,投入他的怀抱,颤抖着将嘴唇迎向他的。跌落的玻璃杯在木头地板上响亮地破碎。内德·博蒙特双眼狡狯地眯起来,而她的眼睛则闭得紧紧的。

    当楼梯上的吱嘎声响起时他们并没有分开,接下来内德·博蒙特也没动,她则收紧了纤细的手臂环绕着他。他看不到楼梯,两个人的呼吸都沉重了起来。然后楼梯又响了一声,稍后,两人的头分开了,可是手臂还抱在一起。内德·博蒙特看看楼梯,没有人。

    埃洛伊丝·马修斯抬手滑到他脑后,手指在他的发间游走,指甲陷进他头皮。她的眼睛半睁半闭,笑得眯成了两条暗色的细缝。“这就是生活,”她有些苦涩地小声嘲讽着,拉着他一起后仰到长凳上,将他的嘴唇拉近自己的。

    听到枪响时他们就是这样的姿势。

    内德·博蒙特挣开她的怀抱,立刻站起来。“他的房间在哪儿?”他严厉地问。

    她吓呆了,眨眨眼看着他。

    “他的房间在哪儿?”他重复着。

    她虚弱地抬了抬手,沙哑地说:“在前头。”

    他三步并做两步底跑上楼,在楼梯口面对面碰上了猴子一样的杰夫——衣着整齐,但趿拉着鞋子,眨着浮肿的睡眼。杰夫一手叉在臀上,伸出另一只手挡住内德·博蒙特,低吼道:“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内德避开他的手,溜过去,一记左勾拳打在他猿猴似的口鼻上。杰夫号叫着踉跄后退。内德·博蒙特跳过他,朝建筑的前方奔去。欧罗瑞从另一个房间出来,跑在他后头。

    楼下传来马修斯太太的尖叫。

    内德·博蒙特推开一扇门,站住了。马修斯仰躺在灯下的卧室地板上,嘴巴张开,流出了一点儿血。他一只手臂摊开横在地板上,另一只搁在胸口。摊开的手臂仿佛指向墙壁,一把黑色的左轮手枪躺在墙边。窗边桌上有一瓶墨水——瓶塞朝上放在旁边——一支钢笔,还有一张纸。一把椅子面朝桌子紧靠着。

    沙德·欧罗瑞掠过内德·博蒙特,跪在地板上的男子旁边。而在他身后的博蒙特趁机迅速瞥了一眼桌上的纸,塞进口袋里。

    杰夫进来,后头跟着没穿衣服的拉斯蒂。

    欧罗瑞站起来,两手一摊做了个已成定局的手势。“吞枪自杀,”他说,“没救了。”

    内德·博蒙特转身走出房间,在走廊上遇到了奥珀尔·马兹维。

    “怎么了,内德?”她的声音充满恐惧。

    “马修斯开枪自杀了。你穿好衣服之前我会下去陪着她。别进那儿去,没什么好看的。”他走下楼。

    埃洛伊丝·马修斯躺在凳子旁,看上去像一抹暗淡的影子。

    他朝她快走两步,停住,敏锐而冷静的双眼环视着房间。然后他走近那女人,在她身旁单膝跪下,试她的脉搏。他在残烬的昏暗余光中尽可能仔细地观察着她,但她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他把从她丈夫桌上拿来的那张纸从衣兜里掏出来,走近壁炉,就着红色余烬的光读了起来:

    我,霍华德·凯斯·马修斯,在神志清醒的情况下,宣布这是我最后的遗愿和声明:

    我将我各种形式的不动产和私人财产,皆赠与爱妻埃洛伊丝·布瑞登·马修斯,以及她的继承人与受托人。

    我在此指定州中央信托公司作为本遗嘱的唯一执行者。

    我将姓名签诸此处,以资证明。

    内德·博蒙特冷酷地微笑着,读完了那张遗嘱,把它对折撕了三次。他站起来,手越过防火屏,把撕碎的纸片丢进发着红光的余烬里。那些碎片明亮地燃烧起来,片刻之后就熄灭了。他拿起立在火边的熟铁铲子,把燃尽的纸灰捣进煤炭里。

    然后他回到马修斯太太身边,往自己先前喝酒的杯子里倒了一点威士忌,扶起她的头,朝她嘴里灌了一些。奥珀尔·马兹维下楼来时,她咳嗽着半醒了过来。

    6

    沙德·欧罗瑞走下楼梯,杰夫和拉斯蒂跟在后面,他们全都衣着整齐。内德·博蒙特站在门边,已经穿上了雨衣,戴着帽子。

    “你要去哪里,内德?”沙德问。

    “去找电话。”

    欧罗瑞点点头。“这主意不错,”他说,“不过我有件事要问你。”他走完剩下的楼梯,后面两个人也紧跟着。

    内德·博蒙特说:“什么事?”他一只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欧罗瑞和他身后的两个人看得见他手里有把枪,但有内德·博蒙特的身体挡着,坐在凳子上环拥着埃洛伊丝·马修斯的奥珀尔看不到。“这只是为了防止你们干蠢事。我在赶时间。”

    欧罗瑞像没看到那把枪一样,但也没再往前走。他沉吟道:“我刚刚在想,桌上有一瓶打开的墨水和一支笔,椅子又正对着桌子,可是怪得很,我们却没看到任何写了字的纸。”

    内德·博蒙特故作惊讶地微笑。“是吗?”他朝门的方向退了一步,“那可是挺奇怪的,没错。等我打了电话,几个小时后再回来跟你们讨论。”

    “现在谈比较好。”欧罗瑞说。

    “抱歉,”内德·博蒙特迅速退到门边,摸到身后的门钮,打开门,“我不会走太远的。”他跳出去,摔上门。

    雨已经停了。他离开小径,跑进房子另一旁的高草丛里。身后的房子里传来另一声摔门声。内德·博蒙特听得到河流就在左边不远处。他穿过草丛,朝河的方向跑去。

    一声高而尖锐的呼啸响起,声音不大,听上去像是在他的后方。他挣扎着走过一块软泥地,来到树丛,转往河流的反方向。哨音又一次响起,这次是从他的右边。树林尽头是肩膀高的灌木丛,他沿着灌木丛走,即使这个夜晚一片漆黑,他还是弓着腰隐藏行迹。

    他一路登高而去,爬上陡峭而崎岖的山坡,灌木丛割着他的脸与双手、钩扯着他的衣物。他跌倒了三次,趔趄了好几回。哨音不再响了。他找不到那辆别克,也没找到他来时的路。

    现在他拖着步子,即使脚下没东西,他也频频绊跟头。不久他来到山顶,往另一边下坡时,跌倒的次数更加频繁了。到了山脚,他找到一条路,向右转顺着那条路走。大块的黏土不断沾上鞋底,他不得不一次次地停下来,用手枪把泥刮掉。

    当听到身后传来的狗吠时,他摇摇晃晃地停下来往后看去。五十尺之外的路边,在他刚刚路过之处浮现出房子模糊的轮廓。他转回去,来到一扇高高的门前。那狗——夜里不见形影的怪物——在门的另外一边用力扑跃,叫得很凶。

    内德·博蒙特摸索着门的边缘,找到门钮,打开来,蹒跚地走进去。狗后退了,兜着圈子,佯装要攻击却始终不前,喧嚷的叫声充斥整个夜晚。

    一扇窗吱呀往上推开,有个大嗓门喊:“见鬼,你在对那狗干什么?”

    内德·博蒙特虚弱地笑了。然后他招招手,提高声音回应:“我是地检署的博蒙特,想借用你的电话。下头那边有人死了。”

    那个大嗓门又吼道:“我听不见。闭嘴,吉妮!”那狗又吠了三声,一声比一声狠,然后安静了下来。“现在说吧。”

    “我要打电话。我是地检署的人。下头那边有人死了。”

    大嗓门喊道:“你说什么呀!”窗子关了起来。

    狗又开始叫、兜圈子、佯装攻击。内德·博蒙特把沾满泥巴的手枪掷向它。它转身跑到房子后头不见了。

    前门被一个红脸、身子像圆桶、穿着蓝色长睡衣的矮个子男人打开了。“圣母马利亚,你的样子糟透了!”内德·博蒙特从门灯下走进走廊时,那人抽了一口气。

    “电话。”内德·博蒙特说。

    他身体晃了晃,红脸男子扶住他。“别慌,”他沙哑地说,“告诉我要打给谁、说什么。你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电话。”内德·博蒙特说。

    红发男子搀着他进了走廊,打开一扇门,然后说:“电话在这边,幸好老太太不在家,不然你这身泥巴休想进去。”

    内德·博蒙特跌坐在电话前的椅子上,但没有马上拿起电话。他蹙眉看着那个穿蓝色睡衣的男子,沙哑地说:“出去,关上门。”

    红脸男子没进房间,把门关上了。

    内德·博蒙特拿起话筒,身体前靠,好让胳膊肘抵着桌子撑住自己,然后拨了保罗·马兹维的号码。等待时他的眼睛闭合了几次,但每次他都强制着再睁开。最终,他对着电话开口时,眼神很清醒。

    “喂,保罗,我是内德……别管了,你听我说。马修斯在他河边这里的房子自杀了,没有留下遗嘱……听着,这件事很重要。他留下一大堆债务,又没有指定遗嘱执行人,所以要由法院指定一个人去管理他的遗产。你懂了吗?……是的,去找个合适的法官——比如菲尔普斯,我们就可以让《观察者》退出战局——除非站在我们这边——直到选举结束。懂了吗?……好,好,现在你听我说。这只是一部分事情。而现在马上要做的是,《观察者》一早会有个爆炸性新闻登出来,你得阻止。我建议你把菲尔普斯从床上挖起来,让他发出禁止令——任何能阻止报纸出版的东西都成。你得让《观察者》的员工们明白他们的立场,一个月左右,这家报纸就会由我们的朋友掌权……我现在没法告诉你,保罗,但那是个爆炸性新闻,而你一定要阻止报纸上市。把菲尔普斯从床上挖起来,自己亲自去盯这件事。报纸上市之前,你或许还有三个小时……没错……什么?……奥珀尔?哦,她没事。她跟我在一起……是,我会带她回家……你会打电话跟警方说马修斯的事吧?我这就回那儿去。对。”

    他把话筒放回桌上,站起来,蹒跚地走向门,试了两次才把门打开,然后跌进门廊,撑着墙壁才没倒地。

    红脸男子赶到他面前。“靠着我,老弟,我会让你舒服一点。我弄了一张毯子铺在长沙发上头,你就不用担心泥巴——”

    内德·博蒙特说:“我想借一辆车。我得回马修斯家。”

    “死掉的就是他吗?”

    “对。”

    红脸男子抬起眉毛,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

    “你能不能借我车?”内德·博蒙特问。

    “天哪,老弟,讲点道理!你现在怎么开车?”

    内德·博蒙特摇摇晃晃地后退,避开搀扶。“那我走过去。”他说。

    红脸男子瞪着他。“你也没法走。如果愿意等我提上裤子,我就开车载你回去,虽然我觉得你很可能半路就会死在我车里。”

    内德·博蒙特被那红脸男子搀着进门时,奥珀尔·马兹维和埃洛伊丝·马修斯都在一楼的大房间里。他们没敲门就直接走进去,两位女士紧靠着站在一起,眼睛睁大,满脸惊惶。

    内德抽离同伴的手臂,茫然地环视房间。“沙德呢?”他喃喃道。

    奥珀尔回答:“他走了。他们都走了。”

    “好吧,”他艰难地说,“我要单独跟你谈一谈。”

    埃洛伊丝朝他跑过来。“你杀了他!”她喊道。

    他憨憨地笑了起来,想揽住她。她尖叫着,一只手朝他脸上扇过去。

    他直直地往后倒去。红脸男子想抓住他,但是没成功。他倒在地板上,然后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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