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堪-举起比刀还残忍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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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快傍晚的时候,郝碧川和宋晓莉回到了平城市。郝碧川请宋晓莉到饭店吃饭。

    郝碧川问,到哪儿吃?

    宋晓莉说,蜀国食府,我想吃川菜。

    郝碧川说,把糖稀也叫来吧。

    宋晓莉说,糖稀是鬼才,找您的父亲应该把他叫上。

    郝碧川说,找我父亲已经好几天了,第一天我就是带着糖稀去的。我们不能在一起做和诗无关的事情,我和糖稀的智慧除了写诗和写散文,用于别的方面那就是愚蠢。

    宋晓莉说,正如柯南道尔说的那样,人机智过度,在关键的时候就可能成为傻子。如果一个人对某一件事情感兴趣,将他的智慧投入进去,那将会有意想不到的后果。如果糖稀自己的父亲要是没了的话,他很快就能找到。

    郝碧川说,不是自己的父亲而又让别人当自己的父亲去悲伤,那也是荒唐的。晓莉,寻找我的父亲看来只有依靠你的智慧了。

    宋晓莉笑着说道,一路上你跟我讲了一些你父亲的事情,加上我们到许官村遇到的一些事情,我已经推断出你父亲没有离开你的家庭这个圈子。他可以躲在你亲人中任何一个人的家里。理由有三:一、你父亲是一个懦弱的人,他在政府史志办的所作所为就可以证明这一点;二、你的家人有的真诚、有的不真诚,无论是真诚的还是不真诚的亲人,都可以做出藏匿你父亲的事情。原因很简单,你的这些亲人跟你的关系有远也有近,他们不会把你找你父亲当作是一件孝敬老人的行为,因此,这些亲人就提防你;三、你在找你父亲的时候,在你的亲人面前表现出的毫不在意,这也使得你的亲人都不会跟你说实话。你到亲人家当然也可以包括你父亲的朋友家,你的作为有些不拘小节,比如上次你带糖稀去和这次你带我去,对他们来说,你对父亲的寻找带有明显的应付或者旅游的味道。

    郝碧川尴尬地笑了,你说得很对。

    宋晓莉继续说,藏匿你父亲的范围应该有三个圈子。一个圈子是你父亲的朋友,这个圈子很大,他们大都是出于对你父亲的同情。第二个圈子是你的远亲,他们藏匿你父亲也许是出于个人利益。第三个圈子就是你的近亲圈子,这个圈子更小,就在你和你哥哥之间。也许是你哥哥藏匿了你的父亲,也可能是你。你可能觉得我的推理很可笑,完全有可能你作出寻找你父亲的行为,是给你的亲人们看的。请老师原谅,我的这套推理模式也算是福尔摩斯推理的翻版。

    郝碧川说,但愿你的推理是正确的。

    酒菜都上齐了,糖稀不慌不忙地也到了。他一进屋,就嬉皮笑脸地对宋晓莉说,晓莉,今天和老师一块儿下乡肯定有意外收获,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近几天内你就会写出一篇像样的小说来,题目大概是《来苏尔烘烤着麦地》。

    郝碧川说,净胡扯,这是散文的题目,或者是诗的题目,有明显的你的痕迹。

    糖稀坐下来。郝碧川举杯要说话,被宋晓莉打断了,她抢先说,今天算是我请郝老师和我一直崇拜的文友糖稀先生。老师寻找父亲,不仅仅是在寻找亲人,也是在寻找当今社会共有的良知。应该说老师今天给我上了一堂生动的教育课。对此我表示感谢。糖稀文友,你从来也没请过我们,我想今天先请你,是故意让你觉得难堪,往后你要想弥补这种难堪的话,就每周请我们一次……

    郝碧川和糖稀都赞叹,说得好,说得好。

    师生三个开始推杯换盏。当他们喝过两杯酒之后,就彻底忘掉了郝碧川父亲失踪的事了。他们的聚会就像一次文学沙龙。

    郝碧川说,生活就是忙碌,在忙碌中制造欢乐和痛苦。没有一个人能把欢乐和痛苦作一个平衡,而我们这些痴迷于文学的人在做这方面的努力。在我们的同行看来,我们的努力是崇高的,而对我们同行以外的人来说,我们每天都在干蠢事。我们没有钱,又处处让自己装扮成一个精神贵族。我们也没有权,我们在对权利深恶痛绝的时候,在心里又在祈祷,我们能用什么方式才能压倒权势。我们没有亲人,我们的父母、兄弟姐妹仅仅是我们生命中的一次邂逅,这个邂逅带来的麻烦是让我们把痛苦放在精神世界的深处……

    糖稀说,老师说得非常对。我曾经写过一首诗,叫《父亲是我们的天敌》,那里的许多句子都像刀子一样锋利,去刺痛我们的虚伪。今天,我重复几句:我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他了/他对我笑的时候/我窥视到了他的险恶/因为他眼前的这个柔弱的生命/要为他养老送终/他在制造我的时候/不可能想到我会成为他家园里的一棵树/我的天敌/你会微笑着和我走完一生/我痛……

    宋晓莉说,糖稀,我应该给你个职称,你这不孝之子!

    郝碧川说,糖稀的诗是上帝给人类的暗语。

    宋晓莉说,如果是这个寓意的话,那么我的一篇散文也是上帝给人类的暗语,不过这个暗语已经发出了声音。我也读一段:

    世界在对称中延续生命,世界在和谐中制造战争。为夺土地而动用枪炮,那仅仅是战争中的一种平庸,而真正的战争是你我他共同践踏生命。爱情、友情是世界给人类的排序,而不是送给人类的真诚,我们在挣扎、流泪、流血,而我们的身后却是春暖花开的风景。

    郝碧川说,这是心理学家荷妮想说而说不出来的话。晓莉,你是个天才。你多亏是一个护士,如果你是一位医生的话,每个患者死了你都会微笑。

    三个人就笑了起来。

    ……

    三个人喝了两瓶白酒,又喝了二十多瓶啤酒,没有一个露出醉态,他们想通宵都和上帝对话,郝碧川显得无比兴奋,他父亲如果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他的神态仍然会这样生动。

    糖稀的兴奋度总是起伏的,他虽然没醉,但他靠在椅子上睁着眼睛却打起了呼噜。

    郝碧川说,咱们散吧。

    一直清醒的宋晓莉说,我们不要忘了今天晚上的关键词,寻找父亲。郝老师,我和糖稀不能就此罢休,我们应该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你父亲他老人家找到。我相信,我是能够找到他老人家的。

    糖稀揉了揉眼睛说道,我仍然没放弃努力。

    ……

    第二天傍晚,宋晓莉给郝碧川打了电话。说道,老师,您父亲在什么地方我已经彻底查清了。他现在住在盛园小区四号楼102房。这是一个很隐蔽的小区,也是我们平城市最北端的一个居民小区。小区是豪华型的,只有一栋楼,每一个单元都在二百四十平米左右,屋内结构半欧式,每个单元的房门外都有德国进口的微型监视器,小区保安二十四小时监视,保安人员几乎每半个小时都在小区内巡逻一次,因为这个楼住着两位重要人物,一位副市长,一位人大副主任。你父亲住的这个房子产权是你哥郝碧恒的……

    郝碧川惊叹道,你真是一位中国的福尔摩斯!

    袁小妹就问郝碧川,你这个险恶的大哥为什么要把你的父亲藏起来呢。你父亲平时跟你大哥他们没有走动,显得也不亲,怎么能够情愿到你大哥那里去住呢?

    郝碧川说道,这是很简单的问题。还是钱闹的。我父亲放在我舅爷家保存的那个大瓷碗,价格应该很贵,我看过一个资料,宣德(时期)的瓷器,目前瓶类(的价格),从已经看到过成交的价格,一般在两百万元左右,一般没款的在两百万元左右,碗(这类的)现在按照市场上(的价格)来看,应该在一百五十万元左右……老爷子收藏的瓷碗肯定也在百万左右。说不准他那套豪华宅子就是老爷子出的钱。我大哥可能以后不会再和我来往了,我和他断绝兄弟关系他才高兴,因为他可以独吞父亲的钱。

    袁小妹淡淡一笑,没意思。钱多了有什么用。郝碧恒和他媳妇高珍珠是两个庸俗的小人。郝碧恒当校长当上了瘾,家里的事情什么也不管,独吞父亲的钱一定是高珍珠的主意。这个女人的身上有恶妇的特质。但她又有一定的文化。他们学校的一个教师我认识,他说,高珍珠能在五分钟内把全世界的国家名称一字不落地背出来。可见这个家伙的聪明。

    郝碧川说,咱们不能这么看着这两口子贪婪到如此程度,我们要上法院告他!

    袁小妹说,告他没用。要告就告你父亲,不过你也告不赢。你父亲有权利将他的财产给你大哥。算了,你父亲不在,我们的生活反倒清净,我们每天可以晚点儿起来,睡觉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穿。你父亲在这儿,别扭死了,只要他离开这儿,他兜里有一千万我也不羡慕。

    糖稀也在晚上八点多打来了电话,说道,你父亲终于被我找到了。他住在丁香园小区十一栋楼二单元二零四号房间,住房面积四十四平米。房主只有一个人,是总工会的离休干部,叫曹娟,今年五十四岁,她是提前病退。曹娟别看五十多岁了,但长得年轻,脸很小、很白,常年烫发,是中年妇女习惯烫的那种小波浪式。常年穿着一件蓝底白花的古典土布做的休闲服,鹅黄色的麻布裤子,常年穿运动鞋。喜欢体育锻炼,也喜欢和一些老年人在一起扎堆儿跳舞。她跳舞不在公园或广场跳那种群众普及的健身交际舞,而是去她们单位工会下属的拉丁俱乐部,跳那种很专业的拉丁舞或交际舞。她的忠实观众就是你父亲。跳拉丁舞是需要换服装的,你父亲每当曹娟跳舞的时候,他都会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给曹娟抱衣服。有时候他还拎着一个塑料袋。里边装着矿泉水、娃哈哈、水果奶,还有面巾纸什么的。有时候跳完舞,你父亲会和曹娟到离工会不太远的一家小饭店吃饭。这家饭店叫刘风琴素菜馆。刘凤琴是曹娟的二姨妹子,这个素菜馆的素菜在附近很有名。两个人进了素菜馆,总是老三样,素炒豇豆,香菇扒油菜和冬瓜粉丝汤,主食就是茴香馅饺子。我今天吃晚饭的时候就去的素菜馆,我虽然只跟你父亲他老人家见过一次面,可我也把他的相貌记得牢牢的。需要声明的是,这里有一个服务员叫姜老丫头,和我妹妹是同学,常到我们家去。我向姜老丫头打听,才知道和你父亲在一起吃饭的那位年轻的老太太叫曹娟。

    郝碧川像战争时代的首长似地说道,糖稀同志,你圆满地完成了我交给你的任务。两天以后我要给你和宋晓莉开个庆功会。

    袁小妹说,这怎么在糖稀这儿又出了一个线头呢,到底是咋回事?

    郝碧川说,很简单。一拼就拼出来了。我父亲和那个叫曹娟的人还没有登记,如果登记了的话,他们会到那个一百四十多平米的房子里去住。为什么不尽快结婚,这很有可能是老爷子的钱还没有打到大哥郝碧恒的账上,如果打到了他的账上,我父亲就会把曹娟接到他的新房子里。在这个时候,大哥会突然告诉我,爹找到了,是在曹娟那儿找到的。从此,我爹他的新生活就开始了,而我大哥也成了富翁。他会在他的小店里做出许多商业行为,让我知道他的生意做得越来越火爆,这是史无前例的家庭洗钱行为……

    袁小妹说,事情的结局应该是无懈可击。我们不会和大哥由原来的同父异母兄弟关系转为敌我关系,咱们要显出风度来,同时也让他知道咱们两口子也不是好惹的。

    郝碧川说,和他们面对面地去说清楚。

    袁小妹说,咱们也备上一桌饭菜。你和糖稀、宋晓莉把父亲从新房子里请出来,也可以说你们把父亲押来,见到大哥咱们什么也不说。有些事情也许父亲他自己就会说了。这时候大哥会显得非常难堪,面对这种难堪,大哥可能会作出大孝子的样子。在这次宴会上,最精彩的场面是要提到那个瓷碗,在这个时候,我们可以判断出,可能大哥不认输。但作为最难堪的你的父亲会和你提到钱……这个钱我不想要。

    郝碧川说,这是我应该得到的那份,为什么不要?

    袁小妹说,我们越不要,你爹会越痛苦。让他老人家在痛苦中去度过以后的日子,而给他幸福的可能也因为这件事而离开你父亲,因为曹娟是一个把名声看得很重要的女人。

    郝碧川笑了,你这样做很残酷。

    袁小妹说,我们的残忍和你父亲、你哥哥的残忍相比,表现得善意多了。

    郝碧川说,诗人夏·奈尔说:举起比刀更残忍的武器,把你的灵魂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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