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酒话初听起来有些醉意绵绵,透着寥落,流着憔悴,浸着无奈,可我却觉得深藏三昧,泛着丝缕的清醒。尘俗的烦嚣扰人心怀,只有寻到一山一溪一桥这样清雅之所,持酒一杯,长啸一声,才会脱却心上负累,无人约束,无事牵绊,风中快哉,雨里悠然,那该是怎样的惬意呵?虽有辛酸,却挥散在酒的醇味中,弥漫在天地之间,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心灵的舞蹈呢?
酒,是液体,也是载体。不仅因为它融涵了酒精,也是因为它渗入了感情。少年壮志,曾经对酒当歌;送别挚友,为君持酒向斜阳;思家念远,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宦海沉浮,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落寞孤寂,便可见衣上酒痕诗里字;得意洒脱,更是峨冠一抛,把酒祝东风。酒在这里,就是倚在身边的佳人,解心上忧,销万古愁,说不尽的风情,揽不完的温柔。
酒如果比作女人,实在是妖娆百态、绰约千姿。白酒、红酒、米酒、清酒、白兰地、伏特加……每一种都散着妩媚、溢着情韵:白酒豪放,红酒婉约,米酒香甜,清酒绵长;白酒宜放在白洁的瓷盅里,红酒宜斟入透明的高脚玻璃杯内,米酒宜倾进翠绿的竹筒中。品尝各色酒等,就像欣赏着装不同、性格各异的女人,缭乱眼目,还会生出不同的感受。
酒落在杯中,把玩在人的手上,幻化出不同的性格:女人常常翘起小指,轻拈起酒杯,优雅地抿着樱唇,徐缓地将它弯成一个弧度,慢慢滴入口中;男人习惯于握住杯子,一仰首,倾到嘴里,然后再重重地将它置于桌上。女人沾酒似乎多与爱情有关,失恋时,就抱住一瓶酒,一杯复一杯,将爱情和酒精一起埋入心底,鼻息唇齿间泛出的是绝望和心酸的味道,她只想醉得忘记过去,忘记昨天的拥抱和亲吻,沉进梦里,让第二天早晨的阳光把她叫醒。男人喝酒好像和一切都有关,朋友聚首,工作应酬,事业不顺,情感波折,这些都能让男人端起酒杯,把自己的情绪流进杯中,或独酌,或对饮,在觥筹交错里迸出快乐、烦恼和忧郁。这样看来,男人更适合与酒为伴,推杯行令,呼儿将出换美酒,愈衬出男人的豪气和爽意。
所以,很多人恭维茶而贬抑酒,认为茶是谦谦君子、酒是山野村夫,恰如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之分。我却觉得未必如此。喝茶,亦称品茗,坐在绿意幽幽的茶室,身边流淌着宛转沉郁的古琴声,案几上的紫砂壶里缭升着一丝一缕的热气,笼在这样的氛围中,不能高语,不能朗笑,就像不能轻触指上水晶,稍不注意,就会跌碎那份美丽和雅致。而喝酒,可以在华丽的酒店,也可以在寻常铺肆,甚或是路边排档;可以西装革履,也可以布衣素衫;可以文质彬彬、礼尚往来,还可以挽起衣袖,敞开衣襟,大汗淋漓地划拳、行酒令。端的就喝得恣意随性、不拘一格,把这世界舞弄得有声有色翻天覆地,而人的真性情也在这杯盏中得到了最好的诠释。如洒脱飞扬的李白斗酒即成诗百篇,喝得酣畅时,天子召见都不屑一顾,仰天大笑出门去,疏狂得可以。当然,他恃才傲物是因为有盖世才华作铺垫。他带着蜀地的浪漫和豪情,任意地遨游于天地之间。贺知章在长安初遇李白,诵其《蜀道难》,竟呼为“谪仙人”,解下身上的佩饰金龟换酒为乐。唐玄宗也降辇步迎,御手调羹以招待他。杜甫在赴长安应试的途中与离开长安东下漫游的李白相遇,竟然放弃考试,跟随他漫游了许多地方,别后杜甫对他仍念念不忘,写了许多诗怀念他,称赞他“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还有一个叫魏万的人,为了一睹李白的风采,从嵩宋出发,追踪李白几千里,终于在广陵见面,称赞李白的诗“鬼出神入”。李白饮酒不是避世,不是佯狂,是真性情,端现的正是中国文人的风骨和气质,耐得起时光的洗磨,和山水相看两不厌的琢磨。
我不会喝酒,但我喜欢看喝酒人的各种形态,从中便可以窥见各人的品性,无意中也丰富了自己的阅历。识人,才能交人。每每看到喝酒总也不醉的人,觉得他太过理智,少了一份自然和温情,可敬但不可爱;每每看到一喝即醉的人,又觉得他缺少风度和优雅,把持不住自己的心性,可怜又可哀。还是愿意看电影中的欧洲男子,酒会上气度超然、彬彬有礼,酒吧里放浪形骸、轻松随意,回至家中,或坐或卧,或醒或醉,一切都不失绅士风度,一切又溢发着人性的真趣,男性的魅力便随着淡淡的酒气散出,沉醉了女人心……
壶中日月长,醉里乾坤大。古人正是参破了禅机,才有了今天看来不可思议的举动:披发行吟,把酒问青天;酒醉以手推松,且去;夕阳岸边,醉也无人管,天地皆听我喝。许是因为古人濡染了自然的灵性,所以这一切才发乎自然、合于人性,流露着真、朴、拙,却又是可爱亦可亲的,足以让后人感受到鲜活的生命和生动的历史。如今,茶依然还飘散着古韵旧情,酒也仍旧挥荡着英风侠气,茶和酒彼此对视,彼此欣赏,就像男人看女人、女人看男人,茶的气息和酒的味道融在了一处,再也分辨不出彼此了。
天色渐晚,花、草、叶都隐在黑色之中,还能看到河岸边那牵马自语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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