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医生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中等身高,体型偏瘦,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他穿一件样式随意的浅色棉衬衣,深色棉质休闲裤,一看就是价格不菲的名牌货。
“可以把窗帘放下来吗?”仁朗一落座,就用手遮挡着窗外投射进来的并不强烈的光线。
“可以。”崔医生走过去,“哗哗”地拉下百叶窗帘,屋子顿时昏暗得像一下子到了黑夜。
崔医生放松舒适地靠坐在单人真皮沙发上,听神情不安地坐在对面长沙发上的仁朗讲述自己的病情和长期以来赖以支撑的药物。其实仁朗自己也不太清楚吃的那种进口药究竟是什么名称,只知道那是一种镇静类药品,对缓解自己的病情很有用。他大概描述了一番那种药的颜色和形状,请崔医生帮忙为他开到这种药。
听完仁朗的话,崔医生以权威的口吻毋庸置疑地告诉他:“我要庆幸你还好好地活着,还能坐在这里跟我交谈。其实那种药对你来说,无异于慢性自杀。所以——”他凝视着一脸麻木不仁的仁朗,不紧不慢地说,“建议你不要再吃它了。”
“嗨,今天来找你就是想麻烦你给我弄到这种药,其他的就不必劳您费心了。”仁朗翻翻眼皮,并不买账,“钱不成问题,我还可以另外给你一些补偿。我知道这种药比较难搞。”他叼起一支中华烟,跷起二郎腿神经质地抖动着。
崔医生有点惊讶地望着他。眼前这位满脸不耐烦的中年男人跟网络中那个棋风潇洒、言谈温和礼貌的“忍者之刃”性格差异实在太大,令他一时有些难以适应。
“抱歉,在没有完全了解你的病情之前,我不能随意给你开药。”崔医生望着他的眼睛,严肃地说,“如果你不愿意合作,那我们就没有继续交谈的必要了。你请便。”他并没有起身送客,而是静静地与仁朗相互对视,他的表情平和,目光凌厉并充满期待。
在长达几分钟的对峙中,仁朗终于败下阵来。他叹口气,低头躲开对方的目光,调整姿势,让自己坐得更舒适。
“还是给我说说你的烦恼吧。”崔医生起身给仁朗倒了一杯热水,温和地说。
“我无法呆在太阳光下,因为强烈的光线会让我头晕目眩甚至头疼痉挛,身上还会起疹子,又疼又痒,难受得要命;我讨厌家里有哪怕一丁点的灰尘,厌烦跟别人打交道,也不喜欢别人坐我的车,总觉得他们身上有无数细菌;我想我是患有抑郁症……”
“这些影响到你的工作了吗?还有你的家庭或感情生活。”
仁朗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会儿。
崔医生并不逼他回答,只静静地看着他。也许是受到崔医生温和目光的鼓励,也许因为内心压抑得太久而急需一个发泄的渠道,在这个炎热的午后,坐在崔医生凉爽整洁的办公室里,仁朗居然对这位虽然在网上交流不少,在生活中却仅一面之交的崔医生谈起自己曾经的婚姻和往昔的情感经历。仁朗为人处世一向沉稳谨慎,这些陈年往事除了有次大醉之后跟一位朋友唠叨过,就连合作多年的小范都毫不知晓。
“十六年前我23岁的时候有过一次短暂的婚姻。妻子是一所驾驶培训学校的老师,那时我年轻气盛……我怀疑她跟他们学校一位男教师关系暧昧,其实有些事情只要她解释清楚也就没什么了,可她偏不,一个字也不给我解释,让我非常抓狂。那段时间我们关系常常闹得很僵,有一天晚上我和她在争吵时一气之下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我还记得那天下着大雨,她冒雨跑出去,一夜都没回来。我非常着急,跑出去找,哪里找得到?那晚我也折腾得一夜没睡。后来我也问过她那天晚上的去向,每次一问她就怒气冲冲地跟我吵,我猜她是去那男同事那儿了吧。
“又过了一个月,她突然告诉我说她怀孕了,当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那可能不是我的孩子,因为那段时间我们已经很少在一起。她是非常自尊的女人,也许是没有从我的脸上看到她想象中应有的惊喜表情,就冷冷地说,既然我们之间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了,还是打掉吧。而当时在我看来,她的不解释和轻易作出流产的决定,是因为她心虚,她肚子里的孩子真不是我的种。
“因为我们的房子是我以前的单位分的,所以她搬离我们家,另外租了一个小房子,两个月以后我们就离了婚。”
“后来呢?”
“后来,我就再也没见到她了。我又陆续交过几个女朋友,但都相处得不长。我慢慢地变得郁郁寡欢,除了工作之外,很不喜欢跟别人打交道,包括交女朋友……”
“请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嗯……广告设计。”仁朗突然有点脸红,“做这行,是不是我的年龄显得太大了?”
“不是不是,呵呵。”崔医生收回探究的目光,温和地笑笑。
“我也偶尔跟朋友做点小生意什么的。”仁朗知道自己这句话其实是在解释为什么作为一个普通的广告设计师,他可以有条件拜访一位每小时收费200元的心理医生。
“仁先生谦虚了,还要谢谢你的惠顾和信任。”崔医生由衷地说。
“爸爸,来电话了。爸爸,来电话了。”一个奶声奶气的童音突然响起,崔医生连忙向仁朗打了个“抱歉”的手势,从桌子上拿起手机。仁朗心想:一个成熟稳重的“海归”心理医师居然会选用这种孩子气的手机铃声,真有点不可思议。
“蕊蕊啊,放学啦?妈妈呢?哦,告诉妈妈,说爸爸一会儿就回去了。你先写作业,作业没写完不许看电视哦。嗯,宝贝真乖。明天早餐想吃啥?好好好,爸爸给你买提拉米苏回去。”放下电话,崔医生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闺女,嗨,淘气得要命,被我给惯坏了。呵呵。”
仁朗羡慕地问满脸幸福的崔医生:“你女儿多大了?”
“15岁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任性,呵呵。不过这丫头读书倒还算自觉,成绩还不错,嘿嘿。”一说到宝贝闺女,崔医生立刻满眼放光。
看着眉飞色舞的崔医生,仁朗心里一动,吞吞吐吐。“其实,我一直在想,当年或许我真的是误解她了。或许她根本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我的事,或许她并没有真的打掉那个孩子……”
“哦?”崔医生显然有些吃惊,他立刻把思绪从女儿身上拉回来,直视着仁朗的眼睛,“你没有查一下那孩子的下落吗?”
“离婚后没多久就听说她出国了,她有个亲戚好像在澳大利亚的墨尔本还是另外什么城市来着。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熟人朋友中也没人知道她的情况。”
仁朗低头想了想,抬起头来:“刚才你说到你女儿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或许我真的也有一个儿子或女儿,今年也正好是15岁,现在正在澳大利亚的什么地方,应该在上中学……如果那样,那我真的是个十恶不赦的父亲。”
崔医生同情地望着沮丧的仁朗,上前拍拍他的肩头表示安慰。突然他一拍脑门儿:“噢,也许我可以帮你这个忙!”
“嗯?”仁朗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牢崔医生,眼睛里充满热切的期待。
“我有不少朋友在澳大利亚,其中一个朋友正好在墨尔本政府机构工作,他的工作性质有点类似于我们公安局的派出所,如果你前妻真的是在墨尔本生活的话,我相信我那个朋友一定能查到她的下落。”
“真的吗?”仁朗仿佛傻了一般愣在那里,半天才回过神来,连忙从裤兜里掏出精致的“GUCCI”皮夹,捏出一大沓钱就要塞给崔医生,“有劳你的朋友了,就查一下她有没有一个15岁的孩子就是了,我知道这个事情肯定挺费事的……”崔医生连忙伸手推挡:“这是干吗呀仁先生?等我把事情办好了你再谢我也不迟啊,呵呵。我也是做父亲的,你的心情我非常理解,这个忙我帮定了。”
临走前,崔医生拿出两板大约20多粒椭圆形棕色药片给仁朗,告诉他这是一种新的抗抑郁药品,同时具有镇静、止痛和抗痉挛的效果。
有了药品的支撑,仁朗的状态和情绪都好多了。
从这天开始,“亲友棋牌游戏大厅”里的“忍者之刃”与“弗洛伊德”之间除了捉对厮杀,更多的时间是在天南海北地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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