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传带是真上火了,自己在井下干技术员有十多个年头了,风里来雨里去的从没耽误过一个班,虽然比不上那些采煤工人辛苦,却也算是兢兢业业,难道评个中级职称就这么坎坷吗?随后的几天,他从同事们的聊天中得知了原因,是小秦利用他当副矿长的叔叔的关系,找了矿人事处的人从中作梗,又以写举报信的方式给他制造舆论,导致他没能评上。更为可恨的是,还别有用心地散布他跟死难矿工家属的种种不雅的传闻。不就是关心一下那个井下死难矿工的家属吗?有什么错?虽然他想不开,但俗话说得好,人言可畏呀。
谣言传开后,刘传带所在的大陆矿着实跟着沸腾了一阵子,就连他相处了一年多的女朋友也跟他闹起了别扭,两人吵了一架。刘传带是个倔脾气,任凭人们怎么说,自己认准一个道理:谣言止于智者,自己该干什么干什么。尽管在接下来的几次下井工作时,再没有发生撞见那个黑脸矿工的事情,他心里还是记挂着开食杂店的女人。女人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总是时不时就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影像的反复出现更加坚定了刘传带想照顾女人和孩子的信心,隔三差五便去一趟女人的小店,用自己每月工资的一部分,买一些生活用品和孩子的学习用品,去接济她们娘儿俩。开始的时候女人有些拒绝,后来刘传带拿出自己打印编写的,矿上开展帮扶死难矿工家属活动的文件复印件给女人看,说自己跟她们娘儿俩是组织上指定的帮扶对子,而且他和她家老黄生前还是朋友,经常一起喝酒。也许是刘传带最后这句话让女人信以为真了,她家老黄确实喜欢喝酒,但只喝白酒,而且是那种散装的玉泉白。
刘传带又一次去给女人送矿上发给他的一袋白面时,女人脸上有了热情,开口管他叫哥,尽管哥字前面加了个刘字,也让他心里温暖了一下。女人把面收起来后给他倒了杯热水,虽然是白开水,但里面加了白糖,喝起来甜滋滋的。刘传带走的时候,女人跟他说想求他一件事,想让他帮忙找人疏通一下关系,就是孩子想从南山区的新红小学转回大陆矿的大陆小学念书。原先孩子刚上学时赶上她家老黄出事,自己一个人忙活小店生意,就把孩子送到在新红小学附近的二姨家。如今孩子快考初中了,想转学回家自己照顾,可是她去两所学校都问过了,孩子户口不在学区内,办不了。女人说完话,从柜台里拿出一个挺鼓的牛皮纸信封往他手里塞。刘传带知道那里面肯定装着办事用的钱,便坚决地推回去说,事情他管了,正好他女朋友家一个亲戚在区教育局上班,兴许能说上话,他下午就抽空去找他问一下。
运气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一样的,说白了就是顺与不顺的区别。如果说自己评职称的事情不顺,那帮助女人的孩子转学的事情上就正好相反,简直是太顺利了。刘传带从女人的食杂店出来后就径直去了区政府,到三楼找到自己女朋友那个在区教育局工作的亲戚。两个人不但认识,还曾经在一起吃过饭,巧的是那人刚刚升了职,由原来的人事科科员升职为副科长,当时就答应帮他协调这件事,并且立即打电话给两所学校的领导,吩咐他们一定办好这件事,还在电话中强调是区领导的亲属,还是死难矿工家属,属于当前全社会都应该关注的弱势群体。刘传带当场就听到那两所学校的领导在电话里答应得相当痛快,心里就禁不住暗自高兴。临走时跟女朋友的亲戚讨了字条,走到门口又被留下,拉他去单位旁边的小酒馆喝酒。刘传带自然心领神会地把账结了,算是表示谢意。
酒足饭饱后,刘传带跟女朋友的亲戚分开走,自己坐三轮车去了三街女人的食杂店,将亲戚写给两所学校的条子交给她,嘱咐直接去找他们办理转学手续就行。女人自然是万分欣喜,嘴上感谢的同时从钱盒子里拿钱,要出去割肉包饺子留他吃晚饭。刘传带以中午喝多为理由婉然谢绝,到门口被女人喊住说还有事求他。刘传带站住脚后,女人拿出一个塑料袋交给他说,她昨晚梦见她家老黄了,管她要烟和酒,都好几次做这样的梦了,她没办法下井,只好求刘哥给带下去。刘传带接过来见里面装着两瓶玉泉白和三盒哈德门牌子的香烟,皱眉沉思一会儿后答应了她的要求。他跟女人说,井下有规定,不允许带火,只能暗中把烟酒撒在巷道的深处。刘传带抬脚走出食杂店门的时候,女人猛地在后面搂住了他的腰。他以为女人出于感动有什么举动,吓了一跳,正欲挣脱时,女人只是将手里的两盒玉溪牌子的香烟塞进了他的口袋。刘传带看见女人只是想送给他两盒好烟而已,是自己想多了,就兀自脸红了,赶紧将手伸进口袋里往出掏烟。没想到两个人的手却在他的衣服口袋里相遇,他已经抓到香烟的手欲往外掏时,却被女人极其柔软的手拼命地按住。女人嘴上说着,不过两盒烟而已,干部大哥就甭跟咱客气了,孩子的事您可帮了大忙了,您不让妹子表示一下,咱于心不忍啊。刘传带见女人执意送他,就将抓烟盒的手松开,然后提着女人交给他的塑料袋走出了食杂店的门。
三天过去后,终于又轮到刘传带的班。他一大早便来到井口,将女人交给他的香烟和酒各带了一样,藏在工作服口袋里,随着十几名四队的采煤工坐铁罐车下到井下,按惯例检查完安全项目后,就一个人悄悄走到三采区范围内,最靠近那次塌方的巷道深处,在一个掌子面的墙角蹲下来,将带来的酒拧开盖子,缓缓倒在碎石堆上,又将那盒香烟撕开封口,一根一根掏出来碾碎,也撒在浸了酒的碎石堆上。他做这一切的时候表情很凝重也很虔诚,心里默念着黄永成这个名字,嘴上叨念着,是你媳妇梦见你要这些东西,托我给你带来的,她们娘儿俩过得挺好,你在那边就放心吧。现在国家政策越来越好了,煤的价格一直在涨,咱们矿工兄弟的待遇也会渐渐地好起来。
刘传带叨咕完这番话,起身准备往回走,突然间身后就起了风,风不是很大,却也能让他感觉到。风呜呜地发出不大不小的声音,在那处碎石堆上缭绕了一下,便刮向了巷道的更深处。当他再一次看向碎石堆时,香烟的碎屑一点儿都不见了,只能隐约看见一点酒的浸痕,刘传带的头皮有些发麻。晚上坐铁罐车升井的时候,刘传带还在想那个黑脸矿工的事情,尽管是满腹狐疑,心里却是轻松的,虽说是往井下带香烟违反规定,但一想到是带给死难矿工替女人做祭奠之用,还是能够原谅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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