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丽王朝。帝京。

    三月，杨柳吐絮飞花，春意盎然，一阵急促的马蹄，打破了帝京早晨暂时的寂静，马上之人正是京兆尹梁祺。

    天刚亮，衙门就得到报告，禁军黑衣指挥使府上发了命案。

    梁祺未及去至衙门，就从家中直接赶往黑衣指挥使府邸。他本是文官，却偏偏不喜坐轿，驰驱都乘一匹白色牡马。

    梁祺的家宅在帝京西北，黑衣指挥使府邸则位于帝京东南。到得黑衣指挥使府前，梁祺已经微微见汗。跳下马来，先行赶到的衙门小吏已在门边恭候多时。

    “情况如何？”梁祺习惯性地打量着黑衣指挥使府邸的大门和四周。

    黑衣指挥使将自家宅第修得甚是气派，府门前蹲立两座石狮，威武雄壮；黑色大门门楼轩敞，灿然屹立于城东南的街道之中，醒目非常，透射着主人的权势。

    作为歌丽王朝首善之区帝京的最高行政长官，他这个京兆尹官列从二品，但黑衣指挥使却是正二品官。自家的京兆尹府邸，跟人家一比，可就寒酸多了。

    “大人，死的是黑衣指挥使龙千树龙大人。”

    “什么？是龙大人！”梁祺心里“格登”一下，他原以为只是黑衣指挥使府宅之中发生命案，没想到死者正是位高权重的龙千树本人。

    小吏拍了拍门，厚重的大门拉开一条缝隙，梁祺闪身进了黑衣指挥使底邸。他一皱眉，鼻息间好浓重的血腥！

    小吏走在前面，引领京兆尹大人快步走向命案现场。黑衣指挥使府邸内里跟它的大门一样轩敞漂亮，只是此时，家丁和奴仆们三三两两聚集在院落里，朝着演武厅的方向窃窃私语，更有几个胆小的婢女吓得低声哭泣。整个府邸被无处不在的阴森气氛所笼罩。

    龙千树陈尸于演武厅。

    演武厅位于黑衣指挥使府邸前部，正对着府邸大门，平时也作为会客使用。龙千树以武功立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武痴。闲暇无事之时，他也经常邀来军中好手乃至江湖高人来家中切磋武功。

    看到龙千树的尸体，梁祺顿时目瞪口呆。

    黑衣指挥使披挂整齐，头戴凤翅盔，身着环锁甲，只是，他最心爱的虎头湛金枪，此刻，并非握在手中，而是贯穿了自家的胸口，将他直直钉在演武厅正墙之上。

    久经沙场、刺破无数对手身体的长枪，在一个薰风南来的春夜，任人驱遣，无情地夺去了主人的性命。

    龙千树大人临死一刻的表情并非狞狰，而是非常惊讶，仿佛眼前发生了一件大大出乎他意料的事情。

    他在被钉到墙上的同时，血便沿着枪杆缓缓淌下来，最后滴落于演武厅漫地的青砖上，形成干涸的一滩血。

    在血未干之前，杀死龙千树的凶手，用手指蘸着血在一块青砖上写了一个字，其实那是一个符号：यह。

    衙门的仵作正在查验龙千树的尸体并作尸检记录，梁祺蹲在血写的符号边上看了半天，又抬头看了看死者，唤仵作将那符号详细描画下来。

    梁祺看了看演武厅，只见桌案椅凳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死者与凶手之间似未曾发生打斗。兵器架上也只动了那杆虎头湛金枪。梁祺心中忖道：看来，凶手是出其不意地下了手，龙千树根本没有还手之力。那么，凶手是不是龙千树的熟人或者朋友呢？

    衙差们七手八脚把龙千树大人的尸体从墙上搬放到地上，用一块白色被单盖好，拔下的长枪也放在他身边。

    小吏走至演武厅门边，朝院子里招招手，一位五十来岁的管家赶紧走了进来，先向京兆尹行了一礼。

    “管家，你家夫人何在？”梁祺问道。

    “我家夫人一早看到老爷惨死，一时惊厥昏倒，现在内宅调养歇息。”管家回道。

    “今天是谁最早发现龙大人死于演武厅的？”

    “正是老奴。”管家说道，“今天天还没亮，老奴即招呼仆佣们起床洒扫庭院。因为这演武厅老爷平时最为看重，所以每天都是由老奴带着一个仆佣亲自打扫。谁料一推开演武厅大门，仆佣就啊呀一声吓得跌倒于地，老奴细细定睛一看，就看到我家老爷直直地站立于墙上，等到老奴看清老爷是被人所害，也是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跑去内宅通知夫人。夫人急匆匆过来一看，顿时就昏死过去。”

    梁祺点了点头，继续问道：“据我所知，龙大人好武成痴，经常约人在家中切磋武艺。你既是管家，他可曾告诉你昨晚来的是什么人？”

    管家回道：“昨天下午老爷从指挥使衙门回来，却并未告诉老奴晚上要与人切磋武艺。家中每有比武，都是由老奴事先安排。老爷与人比武都是紧闭演武厅门窗，家人仆从不得观看，更不许靠近。比完了，才打开门窗，命下人安排酒饭，双方定要一醉方休。”

    “你家大人昨天回来可有什么异样？”

    “跟平时相比，并无异样。”

    “哦？”梁祺点头，接着问道，“昨晚，你可曾听到这演武厅里有什么动静？”

    管家想了想，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小的昨天吃坏了肚子，晚上二更天时分跑去茅房，路过演武厅时，还见老爷的身影被烛火映在窗上，想着是在夜读。等我上完茅房因来时，烛火已灭，我还以为老爷回房歇下了，未料竟是为人所害……”

    梁祺来回踱了两步，目光焦灼地从龙千树的尸体上扫过，说道：“管家，带我去内宅见你家夫人。”

    梁祺和小吏跟着管家走进内宅。龙夫人已经醒来，正自饮泣，双眼已经哭得通红。

    “夫人还请节哀。”梁祺劝慰龙夫人几句，接着问道：“龙大人昨晚可曾说要与何人比武？”

    “他却不曾说要与人比武。夜至二更，他说还要去演武厅处理些事务，让我先睡不必等他。我听他如此说也就躺下睡了，却直到天亮也没见他回来，谁知竟是被歹人害了。”说完，龙夫人又止不住掩面而泣，哭得甚是悲伤。

    梁祺看看从龙夫人嘴里怕是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便又劝慰她两句，嘱她节哀顺变，然后带着小吏离开龙府内宅。

    回到演武厅，仵作此时正蹲在地上，尽量一模一样的描画下地上的血符号。梁祺也弯下腰去，再次细细看青砖上的这个红色的“है”字，越看越觉得诡异非常，他问仵作：“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

    仵作为难地摇了摇了头，“大人，小的以前从未见过这个。”

    梁祺直起身来，嘱咐仵作多描画几份备用，然后向黑衣指挥使府外走去。他得先回京兆尹衙门一趟，然后必须在正午之前进宫向皇帝奏知此事。黑衣指挥使被人杀害于家宅之中，这可是大事，丝毫马虎不得。

    在离开黑衣指挥使府邸之前，梁祺大人又把那名管家叫来，以极其严厉的口吻告诫他，昨晚发生的一切都要保密，府中任何人把龙大人命案的细节走漏出去，都要国法处置，坐上几年大牢。

    管家满脸惶然，一个劲儿点头。

    “你可曾注意到演武厅地上那个血写的符号？”

    “小的看到了，但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府中凡看到过这个血符号的人，你都告诉他们最好烂在肚里，有哪个不小心说出去了，京兆尹衙门就会要了他的人头。”梁祺大人的目光变得更加威严。

    “好好，大人，小的一定对家人们严加申斥。”

    皇宫，涵阅阁。

    这是皇帝的御书房，早朝之外，皇帝也在这里会见臣子。

    皇帝已届中年，正是年富力强之时，他身材魁武，体格强健，端坐时不怒自威。听了梁祺的汇报，皇帝也是大吃一惊：“什么，龙千树大人被人害了？现场可有什么发现？”

    “皇上，据今天早上现场的初勘，只能判断龙大人为人所害，但凶手杀人动机尚难揣定。指挥使府上未有财物丢失，可以排除盗窃杀人；但从龙大人的死状来看，他被自己惯用的虎头湛金枪钉杀于演武厅正墙之上，颇具仪式意味，则有仇杀的可能。”

    堂堂朝廷二品命官，被深夜杀害于自家府宅，任是谁，都会推想案中另有内情。

    接着，梁祺从怀中掏出描画了现场血符号的纸张，呈给皇帝，“皇上，龙大人命案现场还出现了一个符号，似是凶手蘸了龙大人鲜血所书。”

    皇帝接过血符号看了看，“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还不知道，不像是单纯的图画，像是某一种文字。臣一定尽快摸清它的含义，也许它就是找到杀害龙大人凶手的关键。”

    皇帝将血符号递还梁祺，“这符号是凶手专门醮了龙大人鲜血所书，应该另具深层含义。也许，他是想借这个符号说些什么。所以，现场出现的这个血符号一定要保密，越少人知道越好。”

    “皇上圣明，臣已经严斥此案高度保密。”梁祺说着，将血符号收好。

    皇帝沉吟道：“黑衣指挥使被人刺死于府宅之内，绝非寻常案件可比，想让外界完全不知道也不可能，即便官方邸报不预刊闻，各种小道消息也必将引发舆论猜测。舆情汹汹，难免宵小借机生出事端，惑乱太平盛世，所以你要尽速破案，缉拿凶手，廓清谣诼，以正视听。”

    “臣定当竭心尽力，速破此案，告慰龙大人泉下之灵，宽解皇上忧虑天下之心。”

    从皇宫出来，梁祺却是一片迷茫。他再次掏出血符号，看得久了，那个红色的“यह”却如同活了一般，一点点变大，大得扑天盖地，如一张精心织好的网，将他紧紧地困在其中。

    还有更大的麻烦在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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