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李四久经江湖,见过无数奇景异事,此时也惊得毛骨悚然,五十多条人命无声无息瞬间消失,这是怎么做到的?
“别碰他们的皮肤。”陈奇用力拉起李四,“你留在这儿守着门,我看看其他人。”
陈奇小心地避免碰触到尸体,开始仔细地检查。
李四怎么也想不通,世间竟有这么矛盾的人,前一分钟还胆小害怕,战战兢兢,像只刚出洞的兔子,可是真正面对大事,却出奇地镇定,瞬间成为讲台上从容挥洒的教授,以极为科学严谨的专业态度检查着现场。
他倚在门边,饶有兴致地看着陈奇忙碌,忽然提醒:“老板,在这种情况下,我觉得应该报警。”
陈奇已经走到主桌边,站在帮主身后扫视全场:“报警并不是一个好主意,最好暗中通知洪探长,让他派专业人员来处理这些尸体。”
“你是暗指这些尸体有毒,或是……”李四意识到什么,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体。
“对,传染性。”陈奇绕着主桌转了一圈,盯着帮主身边的空位,“我猜这位帮主宴请了一位贵客,但是不幸这位贵客给他们带来的礼物是死神。”
“也许他就是你要找的幕后主使,可惜,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回答你的问题了。”李四看着这噩梦一般的场景,“难道这真是血月亮的诅咒?”
陈奇不置可否,检查完之后,快步走回门口:“也许还有一位朋友可以告诉我们真相。”
“谁?这儿已经没活的了。”李四有点奇怪。
“那只猫!”
李四愣了愣:“老板,你没开玩笑吧?大夜里,你让我去捉猫?”
“它是现场唯一的证人,必须要找到它。”陈奇一本正经。
李四差点没挠墙:“证人?它会说话么?它会指认凶手?老板,我没念过书没学问,你别当我是傻瓜好骗。”
陈奇瞪了李四一眼,抿着嘴不说话,自顾自跑到茶叶铺外面去找猫。李四无奈,只好也出来,跟着陈奇高一声低一声学猫叫,心里祈祷这时千万不要遇上江湖兄弟,要不然半世英名可就毁了。
过了一会儿,猫咪圆圆的绿眼睛出现在弄堂的一丛乱草后,警惕地看着两个乱叫的人类。
“来,小猫,我需要你。”陈奇说着,嘴里发出“咪呜咪呜”的声音。小猫听了,竟然真的走过来,伸出粉红的舌头舔舔陈奇的手,任由陈奇将它抱起。
“嘿,老板,我不知道你还懂得猫语。”李四觉得很神奇。
“如果你从小就养猫养狗,你也会知道它们叫声的含义。”
李四耸耸肩膀:“对我而言,野外遇到狗,那就意味着一顿大餐。”
陈奇瞪着李四,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小猫。
“老板,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样有钱,我也有身无分文,差点饿死在灾区的经历,那个时候,别说是狗,人都吃人了……”
“求求你,别说了……”陈奇低头快步向出租车走去。
李四心里叹了口气,看来老板当真是在蜜罐里泡大的,出身富裕,大学教书,不食人间烟火,不知世间苦难啊。
李四开着出租车先送陈奇回小别墅,再开去巡捕房找洪一枫,说明案情,顺便将出租车交给他,然后坐电车返回小别墅。
夜已深了,陈奇的书房还亮着灯,李四不假思索,直接推门进来。
“喵……”小猫柔软地叫了一声,抖了抖皮毛。李四这才发现,小猫长得与其他猫不太相同,全身的毛闪着黄金一样的光泽,如丝绸般光滑密实,分布着像猎豹一样的黑色圆形斑纹,活像一只小豹子。
“这是猫还是豹子?”李四好奇地看着东挠西抓的小猫。
“这是一种豹猫,一般又叫山猫,属于脊索动物门哺乳纲猫科动物,体形大致与家猫相仿。南方的豹猫为黄色,体型匀称,捕食能力极强……”
李四赶忙打断陈奇滔滔不绝的介绍:“原来是山猫子,这玩意儿野性大,能家养?”
陈奇推了推眼镜:“我猜它应该是豹猫和家猫交配产生的后代,很特别,是个迷人的小东西。”
“那么,它招供了什么?”李四开玩笑地问。
陈奇一下子沉默下来,伸手抚摸着小猫光滑的皮毛。小猫舒服地蹭着他的手,软软地喵喵叫。
“不知洪探长对案情有什么想法?”陈奇明显是在转移话题。
李四两手一摊:“他能有什么想法,估计这会刚到现场。不过,对于死亡五十多人的大案,他一点不吃惊,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似的。”
陈奇推开窗户,望着深蓝的天空,惨白的月亮像一只独眼,冷冷地睥睨着大地。
“李四先生,你喜欢探险吗?”
“嗯?”李四明显没反应过来,“什么叫探险?就是明知有麻烦的地方,还偏要去闯闯?”
陈奇被他逗笑了:“这么说也对。”
“这跟血月亮有关?”李四看着陈奇变幻的脸色,“作为保镖,至少得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样的危险,也好及时预防,免得丢了性命。”
陈奇沉默片刻:“那么,你就当血月亮的诅咒是真的,为了阻止更多的人被它杀死,我必须找到血月亮诅咒的源头。”
陈奇虽然给李四签了一张一千大洋的支票,可是看着院子里停的崭新的雪佛莱轿车,还是忍不住扶额。
“李四先生,我并不是想让你把这张支票全花完的。”
李四摸着雪佛莱,爱不释手:“可这是今年的新款,广告说机力强大,外观雄壮,名不虚传,能坐六个人,载重量一点五吨,你探险考古的东西全能装进去,才八百个大洋。原车主犯了事儿,急着卖车还债,我只花了原价的零头就买到手了。剩下的钱,我买了两箱卤牛肉罐头、两箱鸡肉罐头、两箱熏鱼罐头,其他罐头包括蘑菇、青豆、水果、饼干等等,还有帐篷、睡袋、手电筒、汽油、德国造的汽油灯、汽油炉、铝饭盒、军用水壶、医药箱……”
陈奇张大了嘴巴:“我不知道李四先生这么能花钱。”
“顺便我还做了几身衣服,这件呢大衣怎么样?”李四抖了抖新上身的黑色毛料大衣,“在洋行订购的夹克和皮靴过两天到,保您满意。”
陈奇已经不打算说什么了,林妈目瞪口呆之余,刚想开口,李四及时塞给她几包布:“我买衣服的时候,店里买一送一,送我几包布,都是呢绒、绸缎之类的花布料,我一个大男人也用不上,您正好拿去裁几件时髦的旗袍,过年穿。”
于是皆大欢喜。
这几天陈奇一直用各种仪器对小猫进行测试,记录下一串串李四看不懂的数据。虽然老板什么也没说,但李四从他日益紧锁的眉头和忧郁的眼神中,也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但是老板不肯开口,李四也没法追问,毕竟他只是一个保镖而已。
不过,有一个人还是可以问的,而且,无可推托。
这是霞飞路一家俄式酒吧,木式结构装潢,风格原始而粗犷,服务员一律是金发碧眼的俄罗斯人,美艳的俄罗斯少女穿着短裙托着木盘在客人们中间穿梭,说着不太熟练的上海话,与客人们暧昧地调情。老式的留声机放着一首舒伯特的小夜曲,与旖旎靡醉的气氛有几分违和。
李四满意地喝了一口杯中的酒,威士忌的味道呛烈,他并不喜欢,但是酒吧只供洋酒,没有多少可选择的余地。
匆匆赶来的洪一枫一屁股坐在李四的身边,要了一杯白兰地,一口气干完,喘了口气:“这两天我忙得像鬼,没事别找我。”
李四笑了笑:“案子处理得怎么样?”
洪一枫愤愤地将酒杯顿在桌上:“别跟我提这个,根本查不出死因,法医检查了很久,没查出任何问题,好像这群人的心脏突然全部停跳,我怎么写报告?还有那群该死的记者,一个个像闻到血腥味的苍蝇,无孔不入,这么轰动的大案他们怎会放过?天天想尽办法挖料,快把我逼疯了。”
“尸体是不是有毒,或是有传染性?”
“这个我不清楚,不过根据陈教授的交代,现场的尸体都采取了隔离措施,但事后法医还是检查不出什么问题。”
李四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这么说,死亡一定时间之后,尸体皮肤上残留的物质就消失了。”
洪一枫眼中精光一闪:“聪明。”
“聪明的是我老板,明明不在你的辖区,却让我秘密向你报警,而且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嘱咐,说明洪探长你处理这种案件不止一次。”
洪一枫笑了:“不错。”他左右看了看,凑近李四的耳边,“因为姜育林教授的遗体也是我处理的。”
李四一惊:“这么说,姜教授是被同样的手法谋杀的?”
洪一枫敲敲桌面:“来一打啤酒。”
一个妖艳的俄罗斯少女送上啤酒,嘟起鲜红的嘴唇做了个飞吻,眼巴巴地等着小费。洪一枫装作没看见,拿起啤酒就喝。
李四顺手从口袋里摸出几个铜圆,扔进少女的木盘里,少女欢欢喜喜地走了。
“跟了有钱人,出手也大方了。”洪一枫讽刺。
“你怎么不说我向来怜香惜玉呢?”李四拿起啤酒瓶和洪一枫对碰了一下,“看来你介绍的这差事并不轻松啊。”
洪一枫笑而不答,只是喝酒。
李四暗骂一声老狐狸,只好换个话题:“那么,血月亮的诅咒你知道多少?”
洪一枫一本正经地说:“现在什么都讲科学,这种怪力乱神的事谁相信?”
李四踹了洪一枫一脚:“我老板一听说血月亮就知道会出事,你洪大探长会不知道?趁早给我说清楚,不然老子退镖走人。”
洪一枫抖了一下,老实说,如果李四撂挑子不干,这会他可找不出能代替的人选,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好吧,怕了你了,我就说一个故事,你爱听不听,随便。”
李四满意地点头,就着半打啤酒开始听故事。
血月亮的传说始于明末抗清的一支义军,领头的是大文人陈子龙,所集结的多数是江浙沿海一带的渔民,但苦于物资金钱的缺乏,连吃败仗。不知何人献了一个红血玛瑙玉璧,号称血月亮,有神奇的功能,能杀敌抗清,并且其中藏了一个绝大的秘密,能破解这个秘密便能获得无穷的宝藏。陈子龙想尽办法研究,但由于时日太短,不到三个月便兵败身亡,血月亮被清军缴获,当作战利品送交主帅多铎。谁知没过多久,多铎就死了。血月亮又被送往皇宫,接触的人陆续又死了几个,血月亮诅咒之说不胫而走,被当作不吉之物封存,二百多年下落不明。
直到民国成立,自清故宫盗卖古董成风,血月亮不知被何人携出宫廷,出现在市面上,其考古价值和背后所蕴含的财富传说吸引了无数人的追逐。血月亮数度易手,最终落在姜育林教授的手中。
“然后他们组织了一个考察队去考古了?”李四听得兴致勃勃。
“那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当时参与考古的除了姜育林是老师,其他人还是燕京大学考古系的学生。”
“比如我现在的老板?”
“没错,他们一共五个人,姜育林,陈奇,颜高鹤,方文轩,纪典。”
“你知道得挺清楚。”
洪一枫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这是姜教授摆在书桌上的照片,我从档案里拿出来的。”
李四接过照片,借着朦胧的灯光看了看,照片上的五个人都很年轻,人人意气风发,笑容灿烂。照片的反面写着一行字——“奇迹发生之地”,后面是五个不同的签名。
“怀旧的好东西。”李四看着照片里的老板,那时陈奇才二十出头,身材清瘦,眉眼秀气,已经戴上了眼镜,笑得毫无心机,和现在谨小慎微的中年人大不一样。
“除了颜高鹤失踪,方文轩和纪典在今年六月和七月先后死亡,然后是姜育林,一周前被人发现死在书房里。”
“死因一样?”
洪一枫摇头:“方文轩在北京,纪典在广州,他们的案件报告我拿不到,所以不清楚。”
“连环谋杀……”李四陷入了沉思,看来幕后想夺取血月亮的人心狠手辣,一击不成,立刻撤退,不留任何活口,青斧帮不知利害,接了活没办成,全体丢了命。
“好好保护陈教授,他是此案唯一的知情人和证人了。”洪一枫拍拍李四的肩膀,“要是办不好,二十年牢狱等着你。”
长得浓眉大眼并不一定是忠厚人,比如眼前的这位洪探长,用无比正直的脸摆出皮笑肉不笑的威胁,实在是令人大倒胃口。
“除了我,你还有别的人选吗?”李四反将一军。
“那么,合作愉快?”洪一枫假笑着伸出手,李四没好气地握了握,探长先生赶紧收回手甩了甩,生怕沾染上什么似的,悄没声地离开了。
李四又坐了一会儿,喝完了剩余的啤酒,结了账,带着微醺的醉意,起身向酒吧外走去。
“想找乐子吗?”少女低柔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李四回头一看,刚才收了小费的俄罗斯少女跟在他身边,碧绿的眼睛眨了眨,很明显在暗示着一场肉体交易。
李四笑了笑,随手摸出一张钞票塞进少女的手里:“另外找一个吧。”
“我叫薇拉。”少女显然不想放过出手阔绰的客人,急急地推销自己,“我十八岁,我很漂亮。”
如果是在平时,李四倒也不反对放松一下,只是现在是非常时刻,任何一点松懈都可能招来致命一击,这也是许多同行陆续死去而他仍然能保全自己的原因。
李四已经走出酒吧,薇拉还跟在后面喋喋不休,一会儿上海话一会儿俄文。李四专心地走路——他没有走霞飞路,而是直接转进了酒吧旁边的弄堂,而薇拉就和所有刚出来的女孩子一样,只顾着生意,而根本没注意是否危险,追着李四进了弄堂。
李四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灿烂地一笑,突然飞起一拳,向薇拉脸上砸来。
薇拉敏捷地向旁边一跳,躲过这记重拳,脸上的天真烂漫瞬间消失无踪,换上了冰冷严酷,手中一把勃朗宁小手枪已对准了李四。
“嘿,小姑娘,教你一招,以后跟男人的时候不要走太快,江湖上可没有几个人能跟上我的速度。”李四翻腕亮出了双枪。
薇拉吹了一声口哨,黑暗的周围瞬间探出四个人影,房顶一个,弄堂前后出口各一个,薇拉身边有一个。
李四满不在乎:“就凭你们几个?”猛然弯腰就地一滚。众人一瞬间失去目标,黑暗中还没来得及确认,枪声已经响起,房顶以及弄堂前后出口的三人应声中枪。
薇拉急忙一边蹲身跪地,一边向枪声来源的方向连续射击。但李四踩着之字形步伐,迅速隐入黑暗之中。
薇拉心如擂鼓,几乎要跳出胸膛,侧耳细听,弄堂里静悄悄的,霞飞路上远远传来车声、风声、歌唱声以及各种杂音,越发衬得弄堂寂静如死,黑暗中仿佛潜伏着无穷的危机。
冷汗从薇拉的额头流了下来。
突然,中枪的人发出了几声呻吟,薇拉心中微乱,突然脖子一紧,竟被人无声无息从背后勒住。
薇拉眼前发黑,几欲窒息,拼命挣扎,可是对方手臂坚若钢铁,呼吸艰难,手足渐渐软了下来。
李四手一松,薇拉跌坐在地,拼命咳嗽,百忙中目光一瞥,原本站在她身边警戒的枪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李四把玩着手里的银色勃朗宁小手枪:“你叫薇拉,是吧?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要是脸上划上几刀,可就不美了。”
薇拉恨恨地看着李四,等到他掏出匕首在自己脸上比画的时候,眼中终于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谁派你来的?”李四笑嘻嘻地晃着刀。
薇拉突然冷笑一声:“那位陈教授,现在恐怕已经到地方了。”
李四一愣,目光慢慢变得狠厉:“调虎离山?我李四保护的人也敢动,有胆量。你们不是想抓我吗?行,带我去,敢动陈教授一根毫毛,你们从此别想在上海滩存身!”
他一把拎起薇拉,狠狠一推。薇拉踉跄了几步,狠狠地瞪了李四一眼,慢慢走出弄堂。路口停着一辆车,司机惊讶地看着被枪口顶住的薇拉,刚想掏枪,薇拉摇了摇头。
“小伙子,放老实点,我不介意一枪送你跟那四个做伴,然后自己开车杀到你们老巢去。”
司机掂量了一下实力的差距,乖乖地收起枪,发动汽车。李四提着薇拉坐进后座,满意地点头:“小伙子识时务,开稳点,万一颠来颠去我手滑,伤了女士可就不好了。”
薇拉咬牙切齿,只差没扑上去咬李四两块肉。李四视而不见,心里盘算着各种救人脱身之计。
出人意料的是,轿车并未驶往什么偏僻荒凉之地,反而驶上了高档别墅林立的毕勋路,最终在一幢极其恢宏壮丽的巴洛克式别墅前停了下来。那些飞檐屋角都挂着彩灯,在黑暗中勾勒出别墅的外貌,里面灯火通明,仿佛梦境中的国王城堡。
看来对手来头很大啊……
李四哼哼了两声,押着薇拉下车,走过前院,登上别墅台阶,貌似亲热地挽着薇拉的手臂,枪口始终压在她的侧腰上。
几名黑衣人似乎发现不对,手按在怀里迎上来。李四附在薇拉的耳边,低笑着说:“亲爱的,我建议你提醒你的手下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你美丽的小蛮腰留下永久的伤疤,太可惜了。”
薇拉眼里恨不得放出刀来,将李四千刀万剐,无奈要害落在他人手,只有忍气吞声,打了个手势。黑衣人自动退出一条路,看着薇拉和李四向别墅走去。
踏上精心雕琢的大理石台阶,高大的门缓缓打开,发出吱呀呀的摩擦声。与室外相反,大厅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法国梧桐光秃秃的枝丫被窗外漏进来的光线映在大厅的墙壁上,随风晃动,黑影幢幢,仿佛无数精怪在狂欢。
突然,大厅内的吊灯大放光明,李四被刺得睁不开眼。就在这一瞬间,腰间已重重挨了一脚,跟着右手手腕一痛,小手枪飞出。
幸而他反应极快,左手掏枪,再度指向了薇拉。
李四眨了眨眼,适应了光线,这才看清,薇拉已经坐在对面的一张扶手椅上,手中的枪正对着自己。
糟糕,坐着的薇拉比预想的高度要低,枪口指向高出了薇拉的头。
虽然以李四的身手,不需要重新瞄准,但是高手对决,容不得半点失误,枪口下移不到一秒的时间,就可能决定了胜负。
李四咧嘴一笑,突然转身滑步,潇洒地坐进离自己三步的木椅里,顺手拿起桌上的红茶,给自己倒了一杯,加上糖和奶,抿了一口:“不冷不热,正好。”根本无视四周突然冒出来的枪口。
薇拉脸色变了又变,枪口跟着李四转过来,几度想扣下扳机,又生生地忍住:如果刚才李四开枪,自己早已中弹了。
看来李四的身手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快,机警又聪明,是个极难对付的对手。
薇拉挥了挥手,各窗口、门口的枪手们悄无声息地又隐入黑暗之中。
李四一边喝茶,一边大吃点心,嘴里还含含糊糊地说:“利男居的椰蓉酥和杏仁饼还不错,桂花糕就差远了……”
精致的小碟子里各自摆放了四块点心,李四居然在三分钟之间就一扫而光,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唐三夫人的气派就是与众不同,茶和点心都是上海最好的……”
薇拉大吃一惊,枪口再次对准了李四:“你怎么知道……”
一个柔美清雅的声音打断了薇拉:“李四先生果然是明白人,真是见面胜似闻名。”
长长的旋转楼梯上,缓步走下来一个女人。她身穿蓝色晚礼服拖地长裙,双臂戴着薄纱手套,头上盘着西式古典发髻,压了一枚小巧的碎钻头冠,雪白的脖颈上挂着一串蓝宝石项链,耳环也是同样款式的蓝宝石,脸上却戴了一个假面舞会所用的银面具,遮住了眉眼,看不出年纪。
珠光宝气。
李四脑中第一个反应便是这四个字,眼光像最精明的估算师那样,迅速地一扫就知道这位欧洲贵族打扮的女子,全身上下这一套,没一万大洋办不下来,真是太奢侈了。
薇拉一跃而起,抢到女子的身边,附耳说了几句什么。女子微微颔首,继续款款走来,仪态万方地与李四隔桌而坐。薇拉为她斟上红茶,李四却抢先在杯中加好糖奶,惹得薇拉蛾眉倒竖,恨不能用眼光在他身上刺出洞来。
女子抿了一口红茶,忍不住称赞:“浓淡相宜,不错。”
“能得到小姐的夸奖,李四三生有幸。”
女子微微一怔,茶杯也在唇边顿住了,一双灵光流转、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李四:“李四先生见过唐三夫人?”
李四一笑:“唐三夫人是上海滩的名人,手眼通天,无论是哪位上海滩大亨都得敬畏三分,我李四这种小角色哪有这等福气?不过,唐三夫人成名已有二十多年,而小姐芳龄不过二十左右,李四虽然愚蠢,还不至于看错人。”
“好眼光,真不愧是黑豹。”女子镇定地喝了第二口茶。
李四却像是被刺了一下,猛然跳起,手臂带翻了桌上的茶杯,红茶洒了一身。
全身肌肉绷紧,双手已伸入怀中,眼中瞬间似聚集了乌云风暴,宛如即将暴起的怒狮,发出震天的咆哮。
薇拉被他突然爆发的气势吓得直发抖,但还是勇敢地挡在了女子身前。这个男人极其强大,强大到可怕的地步,仿佛一根手指就能将自己捏为齑粉!
“你能猜到我和唐三夫人有关,那么就应该想到,你的身份也不是什么秘密。”女子若无其事地放下茶杯,“毕竟唐三夫人是上海滩的信息之源,在上海滩黑白两道混过的人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李四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放松了肩膀,收敛了杀气。薇拉觉得身体一轻,无形的重压骤然消失。
“不知美丽的小姐怎么称呼?”李四重新坐了下来,又恢复了一贯的嬉皮笑脸,满不在乎。
“你可以叫我苏菲。”
“我猜这不是真名。”
苏菲微笑起来:“李四似乎也不是真名呀。”
“如果苏菲小姐觉得李四不好听,也可以叫我张三。”李四无所谓地耸耸肩,“不过,苏菲小姐半夜请我上门做客,还细心地准备了茶点,究竟为了何事?”
“李四先生何必明知故问?”苏菲柔柔地回答,“你知道的,血月亮。”
“苏菲小姐想要血月亮?”李四夸张地一摊手,“以唐三夫人的能耐,跺跺脚上海滩晃三晃,还找不到血月亮?”
苏菲明亮的眼睛紧盯着李四:“不,我要你保护血月亮!”
李四呆滞了几秒钟:“我没听错吧?”
“你没听错,李四先生。”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李四又呆滞了几秒钟:“陈教授,我想你欠我一个解释。”
震旦大学考古系教授陈奇并不像表面上那样与世隔绝,相反,他对于上海滩黑白两道都很熟悉——因为他的职业,很多大亨需要他的专业知识,同时,他也会从一些无知者的手里拯救真正的稀世之宝。
连接陈奇和上海滩的纽带就是唐三夫人,而苏菲小姐则是新一任的联络者——读大学时她曾经选修过陈奇的考古课,从名义上来说,她是唐三夫人和陈奇共同的学生。
洪一枫推荐李四前去充当陈奇的保镖并不是偶然之举,这是陈奇和苏菲小姐经过层层筛选,最后才选出来的人。
武艺高强,身手不凡,玩世不恭,良心不多却还剩下那么一点,雇佣纪录良好,至少没有谋财害命的纪录,虽然有冲动暴力的毛病,但从不杀人,如果无视他经常把人打到半身不遂需要付出大笔赔偿费的问题,李四总算还是一个合格的探险保镖。
李四表示我很生气,紧闭嘴巴一声不吭,坐在椅子上装石雕。
“陈先生,你最好还是带我去吧,我保证,李四能做到的,我会做得比他更好。”薇拉使劲儿推销自己,“我不会给先生惹麻烦,还能照顾先生的饮食起居,最重要的一条,先生可以完全相信我。”说着意有所指地瞪了李四一眼。
“不不不,考古是一件极其辛苦和危险的工作,女孩子完全不适合……不不,我不是贬低你的能力……”陈奇头疼地看着前一分钟还阳光灿烂的少女转眼就梨花带雨,只好求助地看向苏菲。
李四猛地站起:“既然陈教授不相信我,我看这雇佣关系还是提早结束的好,不过定金不退,要退也没有。”迈开长腿,旋风般地走出了别墅。
陈奇目瞪口呆地看着李四一分钟内就消失了踪影,半天才回过神来,颓然叹了口气,扶额无语。
“没想到他还挺有个性的。”苏菲忍不住轻笑出声。
只有薇拉欢天喜地:“先生,现在你可以请我当保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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