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爱的父亲、劳累的父亲、冰冷的医院；杰出的陈准、温暖的陈准、变心的陈准；可爱的纪恬、单纯的纪恬、对陈准说着“我喜欢你”的纪恬……回忆带着诸多画面层层叠叠在沈歆儿的脑中纷沓而至混乱交错，她头很痛、眼睛很痛、喉咙很痛，但最关键的是她的心，已经破碎痛得不成样子。他们不是她依靠、信任的人吗？而他们怎么都离开了自己，以那样残忍的方式。她不知道她能怎么办，不知道要怎样面对并度过每一个下一秒。除了黑暗，她还能面对什么。这短短一段时间里生活的巨变将她、她的人生变成了完全不同的样貌，她被扔在壁仞千里的深渊底部，拥有的只是无边的无望。
晚会该结束了吧，纪恬还没有回来。十点了，纪恬还没有回来。熄灯了，纪恬还没有回来。凌晨一点、两点、三点……纪恬还没有回来。沈歆儿盯着空茫的黑色，捱着这漫长的夜。可是她又不愿这夜过去，她要怎样面对明天。
黑暗渐渐稀薄，明度浅浅变化，沈歆儿知道该来临的终会到来，而她只能被迫接受。只是这些这么沉重，她被打击得虚弱不堪，怎么还有力气抱着它们继续前行。“人生，你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我索性等着看。”
沈歆儿醒来的时候看见对面纪恬的床铺上依旧空空，因为直觉，沈歆儿心里又是一阵酸痛，然后拿起自己的手机，有一条短信，当然并非来自陈准，而是Gavin：“醒了看到短信回我个电话。”是早上四点五十二时发来的，看来自己那时已经不知不觉睡去。沈歆儿又看了一眼现在的时间，是上午九点二十四。
现在外界的一切对沈歆儿都毫无意义，她什么都不想理睬，于是又将手机锁屏，坐在床上呆了一会儿，然后转头看看纪恬的座位，仿佛看到她那样纯真地笑着看着她，而她前所未有的那样厌恶她那张单纯的脸，于是她慢慢下床走去洗漱间。
阳光永远是一如既往，呈现出时光从未改变一般的假象。沈歆儿走出宿舍楼就与耀眼的阳光扑了个满怀，她昨晚是那么害怕看见它，现在她依然有勇气将自己暴露在阳光下面对新的一天。“只要还活着，不是就得面对么。”想到这，沈歆儿握了握口袋里的手机。
“Gavin，找我什么事？”
“给你派任务啊，现在有时间的话来‘发呆咖啡厅’找我吧。”
“好吧。我这就过去。”
沈歆儿在学校咖啡厅靠窗的位子找到Gavin，在他对面坐下来。Gavin从电脑中抬起头，虽然有所设想，但看到眼前这个肿着眼睛、黑着眼圈、面色憔悴并且形容槁瘦的沈歆儿，还是大大地吃了一惊，简直难以将她和前段时间那个生机勃勃的女孩联系到一起。
沈歆儿看到Gavin流露出的吃惊的表情，自己无奈地挑起一边嘴角，又恢复原样。那仅仅是挑嘴角，而不是笑。“有什么任务？”
“……我还是先带你补补身子去吧。你喜欢喝鸡汤、鸭汤还是鱼汤？”
“不用了，你告诉我做什么就好。”
“要不我们出去找家好点的饭店，给你弄点燕窝什么的，好吧？”
“真不用——”
“——你放心！不把这个费用算在你还债的账上！”还不等沈歆儿说完，Gavin连忙补充。
这次沈歆儿真的无奈地笑了：“不是这个原因，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Gavin看了看沈歆儿，又看了看自己的Macbook Air：“我们出去走走吧。”他将面前的电脑屏幕直接扣了下来。
一路上Gavin没有说话，沈歆儿也就默默地跟着他走，Gavin带着她走到生活区的小池塘边，这里因为没有任何生活设施也不是通往教学区的道路而偏处一隅，没有什么人往来。他们穿过草木中的小径和已经有些发黄的叶子，坐到池塘边的凉亭里。按说这个位于郊区的新校区才建成没多长时间，可是凉亭的漆片脱落竟已是古朴的衰败模样，混浊的池水中有鲤鱼在缓慢地游动。
“我只是想告诉你，别和陈准在一起。”之前仿佛在注意观察鲤鱼的Gavin突然开口，转过头来，黄色的头发在秋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沈歆儿愣住，这是她没有设想的开场白。
“他那次送你去医院，后来又一直没有回来，我就知道发生了点什么。果然，后来他告诉我他和李泽熙分手了，和你在一起。可是你知道这种事情发生了多少次么？”Gavin顿了顿，见沈歆儿只是望着他没有说话，又接着说：“你都不知道从大一到现在他陈准换了多少个女朋友、有过多少次‘外遇’、玩了多少一夜情，对于他来说，感情根本就不会轻易交付给专一的人，他喜欢的是瞬息万变，而不是对他而言的乏味持久，每每当他将迷人的和弦弹到恰到好处的时候，他就会离开去寻找新的听众。陈准的故事都能拍成电视剧了，我不希望你搅进他这滩浑水里。当然我说这些话很不合适，你可能会想这关你Gavin什么事你要管这些？确实，我是陈准的朋友不应该说他这些，而且我也没那个闲心盯着看他又勾搭了哪个妹子，别的女孩和他一起我没管过，但是你这个女孩让人看了不忍心，我劝你和他断了吧，作为你的债主好歹我对你也是有些责任的。”
听到这一番话，早已经心碎了一地的沈歆儿更是心灰意冷，“多少个女朋友”、“外遇”、“一夜情”这些刺耳的字眼一时让她难以接受，她以为他只是在他们没有在一起的日子里单纯地变心了，她以为他只是在他一个人的日子里意识到他们在一起的短短时间内做出的决定只不过是冲动，而她怎么能想到、怎么会想……他……竟然是这样的人？在黑暗中紧紧握住她的手的那只手，那些温暖结实的拥抱，那些他陪伴着她的耐心、照顾和可以依赖的感觉，还有那句如今在耳畔仍能感到的湿热的轻声“歆儿，我不是说了会照顾你的么”，难道这些竟都是假的？难道无非是他逢场作戏而已？
“Gavin，其实……不用你操这个心，我们肯定是要断了，他现在就已经有新的女朋友了。”沈歆儿苦笑。
“你是说纪恬吧？”Gavin淡淡地说。
沈歆儿抬起眼：“昨天的晚会上，你也看到了？”
“歆儿，我正要和你说这事儿。你别怪纪恬，我怕我只是跟你说这一番话你不会信、不会死心，所以我想让你亲自看到事实，于是我找了纪恬帮你。文艺部的部长李辉本来就不怎么看得过去陈准，我换了个角度跟他说了一下，他就把纪恬安排进了文艺部，然后又让文艺部的女生们给他们创造了个小小的机会，可是你看，陈准果然善于把握机会。”
“你是说纪恬不是真的喜欢陈准，这都是你的安排？”
“是，我知道这会伤害到你，可是与在你对他的感情已经十分深厚后会受到的伤害相比，现在就没什么了。你们现在不是只有那两天在一起么？然后他不就完全顾不上你地投入到他的晚会上去了么？你现在明白事情的真相，就可以潇洒地走掉了。只是……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我今天看见你这个样子才知道你竟然会受这么大的打击。”
沈歆儿一时张张嘴不知说什么是好，最后她甚至并不是以难以置信的眼神，而是用重新分析式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看起来明亮干净的美少年：“Gavin，你可真是用心良苦，我真要谢谢你，我不得不怀疑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意图。”然后，她起身真的“潇洒地走掉了”。
陈准醒来的时候头微微有些疼，寝室内阳光充沛，混杂着咖啡、汗水、被褥、不知哪里的霉腐气息和Gavin的香水味道，可是Gavin并不在寝室里。
从沉沉的睡眠里突然醒来，意识开始工作的陈准面对现实瞬间脑子里“嗡”的一声，只觉得一团乱。该死的酒精，陈准后悔了，昨晚在恍惚之间又莫名其妙地做了些什么事啊，他现在连那个叫纪恬的女孩的脸是什么样子都想不起来，对昨晚的记忆只是那种氛围和晃动的酒瓶，还有……凌晨他们两人去开了房……女孩上午三四节有课，于是他们早早地又回了学校，她去上课，他继续补觉。很明显，现在在学生会那么多人的眼中，他们俨然已经在一起了，而且，他们确实发生了关系。可是她到底是他妈的谁啊！陈准烦闷地转过了头。再说，那沈歆儿那边又怎么办？
又躺了几秒，翻身下床，陈准守着那只已经满满当当的烟灰缸又点上一根烟。他想了想，总之先见沈歆儿，然后再看情况。
电话由“滴……滴……”变成“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这说明沈歆儿挂了他的电话，正在陈准怀疑沈歆儿已经知道并为此不理睬他的时候，手机震了一下，短信里沈歆儿说正在上课。“你好些了吗？晚会办完了，我终于可以好好陪陪你了。晚上放学一起出去吃饭吧。”过了很长时间，陈准收到沈歆儿回复的“好呀”。
陈准看了一眼贴在衣柜一侧的课表，发现下午自己有两节课，再看看时间，于是将烟和一支笔放进包里出门。
先是专业英语课，女老师柔声站在讲台上说单口相声，她上课有一个习惯——放背景音乐，轻柔的音乐伴着听不懂的鸟语使同学们纷纷睡过去。刚开始看到课表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专业英语”就是“本专业学的专业的英语”，结果上了课大家才明白，原来“专业英语”指的是“教专业课的老师教的英语”。这个教陶艺设计的老师在台上磕磕绊绊地说着自己都要犹豫好一会儿的单词，她的授课方式就是读一句英语的课文再读一句相应的中文翻译——其实所有的课文翻译就在教科书的后面。
即使刚刚睡醒，陈准还是被英语课的氛围搞得昏昏欲睡，只好掏出手机来打发时间和困意，浏览了一会儿人人网，看见刘斌发的状态：“歆儿，你心里有什么话和我说好不好？”这才想起来，丫这还有一茬儿呢。突然他感觉心里轻了许多，是呀，沈歆儿，你不是还有一个刘斌？
和睡醒了仍有些昏沉的同学们一起去上第二节的图案设计课，毫无例外的，老师打开Powerpoint开始一张张地放映并朗读上面写的文字，因为他的每节课都是这么上的，所以该老师被同学们称为“ppt哥”。陈准坐在这个放满了电脑的教室，盯着那些老旧的丝毫派不上用场都无需打开的电脑，他已经不去想上这些课有什么意义。意义就是用这些荒废的时间熬过学时、积攒学分，用四年学不到任何的课程虚度光阴后换得一张毕业证和一张学士学位的文凭。不过他在大学里学到了别的，通过学生会、通过勾心斗角、通过他们几个人亲手创办的乐队，比起那些整日熬课时、混日子的同学来说，他还算是有些努力的吧，虽然不是在课程的学习上。可是这难道是他想的吗？
中学生们都是对大学有着无限美好的憧憬的，以为那里可以学习到真正有用的专业知识，尤其像他们这些爱好明确的艺术生，以为只要考上大学就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东西。他们以为大学校园像是阳光明媚的校园美剧，有宽敞明亮的教室大得老师分辨不出有谁没去上课，有新鲜柔软的草坪供学生们或坐或卧地看书聊天野餐，有不用穿校服的自由和打扮起来的漂亮姑娘们，有各种有趣的社团和接连不断的热闹的晚会，有纷繁的真正专业的学术的讲座，有许许多多的浪漫故事，有足够的空余时间供人发展。他们抱着对大学的美好憧憬发奋读书，以求闯过独木桥获得最终的解放，他们抱着新鲜的、探索的、跃跃欲试的态度来到大学校园，准备开始丰富多彩的新生活，然而这些在不久之后就被现实残酷地埋葬——这里有的只是一片灰色。所以当作为大三的学长、作为学生会的副主席的陈准去做迎接新生的工作时，他看着那些充满新鲜感和期待的脸庞，就不禁有种痛惜之情，他知道，他们慢慢就会变得愈发的俗不可耐或者干脆没有表情。而他却还要摆出来一张笑脸对新生们说着激动人心的虚假话语。
他记得刚刚看到大学课表时他们的欣喜心情，在一张张机械式地画过为高考而练习的模式的静物、石膏、人像之后他们终于迎来了专业课表，上面有很多自己为之向往的东西啊，有插画课、广告设计课、摄影课、中国民间美术课……终于可以做和“设计”这个词有关的东西了，终于可以画自己真正喜欢的、好看的、有趣的的东西了，光是这些课程的名字听起来就是那么地美好、那么地有吸引力。于是他们这群大一新生早早地起床、去食堂吃早点、认认真真地到教室摆好笔记本和笔袋、认认真真地抬着头听老师说的话，可是当他们发现老师们只是用从网上搜来的文字资料和图片毫无感情地诵读，当他们发现这些设计课程统统只是各种书籍和网页上的理论，当他们发现老师讲课经常会变成讲自己的爱人和孩子，或者在走神之后突然发现老师在说着不知哪里八竿子打不到的生活趣事，这些自己曾经无限憧憬的课程就统统丧失了吸引力，脱掉他们名称的彩色光环露出本身的破旧骨骼。可是与此同时，他们面对着严格的校规，在老师点名这个程序的胁迫下还不得不在课程上消磨漫长时光，青春就在这种无意义中白白流逝消耗，不禁让人扼腕痛惜。“如果你教不了我们什么，为什么不把时间给我们自己去利用？”虽然总是这么想，可是陈准知道，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他们就只能这样，看着自己的青春岁月如同白开水一般失去颜色、毫无生机，被慢慢泼掉。
仅仅是上过几节课后，大一的他们就只带着手机、水瓶和饭卡去“上课”了；他们慢慢不再坐在食堂里吃早餐，而是顺路在外卖窗口买好就直接带到教室，在老师又开始朗读的时候光明正大地吃起来；他们成为人人网和新浪微博的活跃用户，一直一直地刷着新消息直到没有消息可以再刷出来；他们几乎人手一部iphone只因为里面可以存入大量的软件和游戏供他们打发消遣时间；他们因为太无聊所以一丁点不一样的小事都要在网络上发出来，哪怕只是自己的心情或者今天吃了什么饭。但他们也不总是无所事事，因为虽然老师什么都没有教，却热衷于留下大量的作业让同学们课后完成。但由于关于实用软件的具体操作从来没有老师教过，他们这群本来说是学“设计”的人一直到大三了作品都停留在手绘的阶段。所以，这种同样没意义的作业能应付也就应付了。
学校里从来也没有出现应有的学术氛围。那些少得可怜的讲座都是针对商学院、经济学院之类的，艺术学院的存在也许就是能给学校提供比其他学院多得多的学费，并打出“多学科综合性大学”这样的名号来。一次陈准走在教学区的路上看到两个教师模样的人，一个说“就这一次，以后我可不想再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做讲座了”，另一个说“房山区，做讲座就算了，旅游还可以”，之前那个马上反驳“算了，旅游我也不想来”。
在城市化轰轰烈烈的进程中，大量高耸明亮的写字楼、商场拔地而起，占据着城中心的地理位置，而除了按时上缴的学费就毫无经济利益的各种高校被发配到各个郊区守卫帝都，学生们进一次城都要两个小时。如果碰巧是家在通州区的北京生，回家就会花上近四个小时的时间，算起来可以京津往返8次，或者乘高铁从北京直达上海。如若碰巧家是在昌平区……算了，还不如干脆把自己当成是在跨省读书呢。鉴于这种情况，老师们不愿意来学校讲课，同学们无法与社会有交集，学生们如同被束之高阁，渐渐成为井底之蛙。同学们因为课程和路程的原因被圈在学校的一亩三分地里，只要一出校门就可以看到广大房山区的荒地，鉴于此，天一黑女同学都不敢单独出校门。这样的大学四年的确培养出了无数的宅男宅女，想起来都有负于各个郊区高校的“北京XX大学”的名字。所以男生打DOTA、女生看电影简直是太正常不过了。可是四年以后，本来被这样装在真空包里的大学生们就要被拎出来一脚踹进混乱纷杂的社会洪流，谁管你适应不适应。这样的安排不是太可笑了么？
然而，事实就是，这就是大家曾经向往的、为之披荆斩棘、一路厮杀的大学。大家抱着美好的梦想来到这里，然后又在这里把它深深埋葬。
当年轻人总是被批判没有梦想、沉迷于无聊的网络、不现实、与社会脱节、个人主义、操作能力少、越来越宅的时候，陈准会想，这到底应该怪谁呢？
可是也总是有些人在这样的苍白单调中做着自己微不足道的抗争，比如他陈准，尽量办出精彩的晚会丰富大家的生活，比如他和乐队的朋友们，努力做点自己真正喜欢的事并想做出点样子来。即使这些看起来不过像是大学生幼稚的玩玩闹闹，可是这样做着自己喜欢的事的“玩玩闹闹”，又有多少人还会去做，而他们以后还能有多少机会呢？
又坐了两节课过去，下课声铃响起，陈准背着包一边下楼一边给沈歆儿打电话：“下课了吧，我在文科三楼门前等你好吗？”
陈准站在文科三楼下面看着大群同学沿着相同的路径向生活区的方向走去，校园广播的前奏音乐又响了起来，刚才还寂静一片的校园突然有了人气热闹了一些。这些热闹很快就会转移到生活区的范围，而教学区这边又将重归寂静。这些丝毫没有岁月痕迹的后现代式建筑似乎永远那么冰冷、永远不会吸附上人的温度。
沈歆儿穿着一件粉色和紫色拼接的卫衣突然出现在眼前，她走来的时候他没有发现，再一回头就是她恬静的面容了。她素面朝天、头发随意地散乱着，看起来憔悴许多，还是有着上次那种让人心疼的感觉，直想让人抱在怀里。她看着他，没有笑，也没有别的表情。他知道她的神情有些不寻常，但他读不懂她眼睛里在看着什么。她只是很认真地看着他。
“走，歆儿，我们去乡里吃饭。”
因为大学城就是在房山区的良乡硬生生单独划出来的那么一块地方，周边缺少生活设施，所以同学们都把大学城的范围叫做乡下，而“乡里”算是良乡的中心，有地方县城一样的商业街，分布着两个大一些的商场、一个家乐福超市、一家必胜客、一所医院等等，当然还有一些小饭店。每逢周末就会有同学们去购置一些生活必需品，或偶尔地去乡里打打牙祭。好在从学校到“乡里”有一班公交车，虽然不是很容易等到，但好过这个没有正规出租车的地方导致的学校小西门门口停靠的一排黑车——从学校到“乡里”乘车的价位已经从陈准上大一起的十五元一次暴涨到了二十八元一次，而那点路程不过是正规出租车起步价就可以走到的。但是这是对于沈歆儿这样的学生来说的，除了从房山到市里这段遥远的路程陈准会选择公交或者地铁，平常他的代步工具就是出租车。当然，像Gavin这样的人不管从哪到哪都是开着他的小跑车。
要走到停靠黑车的小西门，两人需先穿过学习区、上天桥，然后再从食堂门口穿过生活区。这一路上陈准并没有牵起沈歆儿的手，虽然他刚刚看见她时还想抱抱她，但现在他只是和她保持着平行的距离，问她想吃点什么，一会儿要不要看电影。这一路上人太多，不知会遇到多少熟人，而他们的情况还不确定——还不知日后再牵起的会不会是这双手。如果他先道歉，她会不会接受和原谅？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前，陈准不想节外生枝，何况昨晚还有那么多人见到他和纪恬在一起。说到纪恬，陈准今天思索了一会儿，只是想了句看似关心又不够暧昧的短信发过去，“昨晚挺累的，今天好好休息”，却令人意外地没有收到回复。陈准也就先不多想，暂且把纪恬放到一边，先看沈歆儿的态度再说。
一路上遇到的那些熟人以及不熟的学弟学妹的招呼，让陈准觉得幸亏自己考虑周到。斜阳最后的余晖已经消失了，天空虽然没有了霞光，还隐隐透着鸽灰的暮色，哀哀的城市开始刮起了冷风。
陈准为沈歆儿打开车门，沈歆儿注意到他抬手上去挡住门沿以免她碰头。沿路是正在施工的楼盘工程，未完成的大楼在夜色中如同巨大机器人默然矗立，大型起重机臂苍凉横过天空已经没有在工作，他们的沉默像是在等待被唤醒，同时焕发出人类所不可及的能量。头顶上刚建成的城铁迅速擦过空气，吨重的钢铁长列以一种重失真吉他的声音飞驰而过，偶尔有闪着红灯的大飞机在无声低飞，他们乘坐的出租车在黑暗夜色中摇晃驶过。
路边有些刚刚建成的楼盘打出巨幅广告，几幅场景图接连并标注文字，其中一幅是几个穿着学士服的学生欢呼着跳起，图上写着“毗邻大学城高等院校，浸染书香文化气息”。这每每让知道所谓“高等院校”的真实状况的学生们不禁露出哑然和讽刺的笑。每每郊区大学城的建成不仅带动了周边一些小的饭店的兴起，也带动了当地交通和房地产业的发展。有一种说法是用数以万计的青春来为房地产业暖地皮。每次陈准想到这句话，就颇有一种上山下乡性质的感觉。
进入稍显繁华的街道，两人选了一家广式粥店，陈准给沈歆儿拉出椅子，然后才在对面坐下。点完食物两个人看着对方，沈歆儿是在等着陈准说话，而陈准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歆儿……这几天本来应该好好照顾你的，但是晚会的事实在太忙了，你现在怎么样了？”陈准终于开口。
沈歆儿微微抿嘴：“我还好。只是担心这些天你发现当时和我在一起是一时冲动，怕是你不要我了呢。你还要我的吧？”沈歆儿笑着看着陈准，说着如同撒娇的话，却是暗暗观察陈准的反应，等他给自己一个答复。
此时陈准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没有理，只是想着必定要给出答案了，二选一，A还是B？沈歆儿这个态度应该是什么都不知道呢，如果还是和她在一起倒是更符合自己的心意，更重要的是良心上不会太过不去，只是又要接受学生会那帮人的各式眼神了。这时刚才到的那条短信第二次震动提醒，陈准抱歉地对沈歆儿笑笑，拿出手机，屏幕上却是纪恬的名字。
陈准心中不由得慌乱了一下，打开来看竟是未曾预料的内容。“昨晚只是喝醉了，抱歉，别当真”。这下陈准心里彻底踏实了，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继续和沈歆儿在一起而不用向纪恬解释什么。可是他心里还是有些不大舒服，他竟然被纪恬甩了开来，就连理由都是自己也想用的那一个。可是现在不能多想，现在他应该做的，是赶快回复沈歆儿。
陈准略有踌躇的样子和看短信的间隙让沈歆儿心里不安难过，可是当他再抬起头来却是满面笑容：“傻丫头，想什么呢，我只是太忙了没顾上你的感受，我赔罪，好在忙完了，我好好陪陪你好么？”
沈歆儿顿觉心里踏实了下来，这时服务员把一盘奶香包送了上来，沈歆儿笑道：“吃的来了！早就饿了，嘿嘿，不等后面的菜了。”说着她夹起一只奶香包，“那我得好好想想要你怎么陪我。”
陈准这也才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
沈歆儿说怕回学校太晚就不看电影了，两人吃过饭后在街上闲逛了一会儿，穿过那一排地摊的热闹又到十字路口，是可以打车回学校的地方。这一路上陈准握着沈歆儿的手，因为天气冷，他把她的小拳头攥在自己的手里，不肯让她牵手而把手裸露在秋风中。沈歆儿感受着左手被包裹的温暖，抬头看他瘦削坚毅的脸庞，短短的黑发下双眼明亮，薄薄的黑色V领针织衫显出领口很深的颈项。这真是一个英俊的男生，而他走在自己的身边牢牢握着她的手，他是她的男朋友。此时此刻如此美好，她什么都不想怀疑。她想，他是她古铜色皮肤的黑马王子，她是他的灰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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