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根看了她一会儿，又点燃雪茄烟抽了两口才说：“你受过高等教育，而且才貌双全，本该拥有美好的人生，可为什么要做这种秃子打伞——无法无天的事情？如今落得这样下场，有什么感慨吗？”
“我只是运气不好。”
“运气不好？违背做人的良知，破坏社会秩序，亵渎法律尊严，损害国家利益，这样的人会有好运气？你知道好运气从哪里来吗？你知道什么是好运气吗？你理解‘国家’两个字的概念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你是青蛙跳井——不（卟）懂（咚）。十几年时间，在学校你都学什么了？”李道根语气变得十分严厉起来，“‘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知道什么意思吗？”
“这是《论语》中的话，我当然知道。”杨雪玲颇感自豪地说，“意思是说，对待有贤德的人要肃然起敬，表示发自内心的敬仰和尊敬；对待父母要尽孝，侍奉周到，尽力而行；对待国君能有献身精神；结交朋友，说话要真实，能讲信用。如果能做到这四点，就算他没学过什么，我也说他受过教育了。不是这样解释的么？”
“很不错，果然是大学生，你比我解释的详细，而且透彻，只是你并没有理解。‘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是说学过的知识要不断地练习和实践，才是快乐的事情。你呢？只是背诵了它的意思，却对你的生活乃至人生没有丝毫的实践意义，那么，你懂与不懂又有什么区别？如果从‘不知者不怪’的意义来理解，你‘知’而‘不懂不为’不是更悲哀么？”
李道根停下来喝口茶，停顿一会儿又说，“我对《论语》中的那段话理解很简单，一个受到过高等教育的人，一定会是非分明，有社会责任，讲究公德，遵守法律，尊重自己的生命，热爱自己的国家，敬老爱幼。而你在学校里都学到了什么？你的所作所为，让我感觉到了你的无知和愚昧，让我无法相信你受过很好的教育，何况还是高等教育。”
“我很爱我的父母和我的儿子。”
“如果你真的爱你的父母和你的儿子，你就不会如此行为！”李道根变得更加严厉起来，“当你要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时候，你父母会怎样？你儿子又该怎样？这是孝心吗？这是爱吗？我们每一个人，自从在母亲腹中结胎那一刻开始，我们就与这个社会有了一个约定，我们每个人都要履行自己的约定，完成这个责任。违法犯罪了必然要受到法律制裁，而我现在要说的，是你，你的人生的失败……”
身边的黎敏军和简迎迎都看着李道根，那目光似乎在说：“这人是李道根吗？这哪里是审讯？好像听一个哲学家在演讲……”而这一席话能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简直令人不敢相信，然而就是这一席话，使杨雪玲的精神世界和心理世界彻底崩溃了。
“说说吧，说说你和袁三儿怎么联盟到一起的？”李道根的声音又变得温和起来，“你已经天黑找不到路——日暮途穷了。”
杨雪玲嘴巴嚅动几下，咽了一口唾液。
李道根示意简迎迎递给她一杯水。
杨雪玲喝了几口水，想了想说：“起初，我根本不用正眼看袁三儿，以为他就是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亡命徒，不过被墨东生利用而已。也可能就因为这个，我激怒了他。当然，他并不敢对我怎么样，依然百般讨好我。后来，谷未青出现了，我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肯定会和墨东生发生什么。我劝墨东生辞退她，可是墨东生就是不肯，我更加怀疑了。
“我不能总在墨东生身边，就想到了袁三儿，如果他能做我的内线，我就能及时掌握谷未青和墨东生的情况。我开始拉拢他，他也同意了。可是，每次他给我的信息都不可靠，都是他胡编乱造出来的。他以为他很聪明，但是骗不了我。我知道他是要人情，或者报复我曾经对他的歧视，于是，除了多给他钱外，我还想从感情上溶化他心中对我的仇恨——我说的感情不是给他身体……”
“我们能听懂。”李道根点燃雪茄烟。
“果然，他开始给我真实信息了。
“当我得知墨东生与谷未青搞到一起时，我非常生气，想找墨东生大闹，想逼迫他辞退谷未青，可是我又一想，这样做只能让墨东生开始讨厌我，结果是什么便不好说了——现在的有钱人换老婆根本就是家常事——我也不是害怕墨东生和我离婚，我只是不愿这样做，因为有孩子，因为我已经习惯了这种不劳而获的生活——于是我就先忍下了，因为男人对女人总有厌烦的一天，再说我也不会找不到谷未青的破绽，到时候再狠狠报复她一下。
“一段时间以后，袁三儿对我说，他发现了谷未青与商百富约会，我马上就知道她是商百富派来的卧底。当时我想，墨东生很狡猾，他不会把自己的商业秘密让谷未青知道，商百富不会不明白，所以派她来卧底，肯定有别的事情，我就让袁三儿留心了。然而，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袁三儿竟然是琴有况派来的卧底。”
“你怎么知道的？”李道根问。
“自从有了谷未青，墨东生便很少回家。那段时间我常去酒吧消遣，有一天晚上，我发现袁三儿也在酒吧，正要和他打招呼，琴有况来了。他们一先一后去了楼上的包房。我猜想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于是悄悄站在门外偷听到袁三儿正在向他汇报墨东生的情况，然后琴有况又向袁三儿布置任务——虽然都听不清楚，但是还能隐隐约约听到一些，敢肯定袁三儿就是琴有况的卧底。正当我要离开的时候，被服务小姐发现了，偷偷给琴有况打了手机——我不知道那小姐怎么会有琴有况的手机号，反正被琴有况和袁三儿知道了。
“琴有况笑笑转身走了，袁三儿却对服务小姐说我是他老婆，便支走小姐，把我拉进屋内硬是把我强暴了……”
杨雪玲继续说：“然后还对我说，墨东生师兄弟三人都是罪大恶极之人，早晚要上断头台，让我早做打算，没必要为墨东生守贞洁——那一刻我简直愕然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连怎么回家的都不知道——后来我想把我被强暴和袁三儿来做卧底的事情抖落出来。可我知道没有男人能承受得住老婆被人强暴的打击，如果说出来可能遭到墨东生的冷落，甚至离婚。如果单将袁三儿卧底的事情抖落出来，肯定会牵连出我被强暴的事……这时候我真是有口难言了。又想到袁三儿说墨东生早晚要上断头台，我就改变了主意，先把这事压下来，仔细想一想再做打算。
“袁三儿见我悄无声息，胆子却大起来。有一天夜里，他见墨东生与谷未青在一起，便找到我家里来，又和我……
“和他有过几次关系之后，他显然离不开我了，于是就将他知道的关于墨东生的事情都告诉了我。我这才知道墨东生师兄弟三人的底细，原来他们都是衣冠禽兽。从那一刻起，我突然感觉我赔了，赔进了我的一生。当时就产生了一种想法，我要拼一下，为自己的人生好好拼一下，不能就这样被墨东生这个衣冠禽兽糟蹋了，失去的东西要从他那里成倍地拿回来。当然，这些只是我当时的想法，袁三儿并不知道。他开始试探着和我说，意思是让我早做打算，尽可能多弄一些钱归于自己名下，后来看我向墨东生要钱越来越多了，把这套住宅也过户到我名下，就要和我一起查找墨东生的古玩藏匿之处，说得到古玩之后和我一起远走高飞。
“我觉得袁三儿这人也不错，头脑也很灵活，学武的身体也强健，有了他如同有了一个保镖，再拥有这么多钱，也很不错，就同意了。从此凡事我们都在一起商量，然后由他出面实行……”
李道根打断她的话：“袁三儿弄走了琴有况藏匿的古玩，也和你商量了吗？”
“有这事么？”杨雪玲感觉意外，“他没有说啊。他说拿不到琴有况的古玩，是一种遗憾，难道——”
“没错，他已经拿到琴有况的古玩了。”
“难道他拿对付谷未青的办法对付我？”杨雪玲有些吃惊，“他对付谷未青的办法是我给他设计的！”
“他把你教给他对付别人的主意拿回来对付你也很正常。”李道根停顿一下，又问，“其实枪杀墨东生的真正导演，是你，而不是袁三儿。你策划了整个谋杀过程，先告诉袁三儿，然后再由袁三儿怂恿谷未青动手，这样你就可以逃脱谋杀的嫌疑，还会令警方联想到你的经历，在心中先对你有一份同情，从而忽略对你的怀疑。”
“不——不是的，我不知道……”杨雪玲顿时惊慌起来。
“袁三儿确实头脑灵活颇有心机，但是他连初中文化程度都没有，怎么能写出那样一份表面看像遗书而实际上是出卖谷未青证据的东西？”李道根肯定地说，“我相信袁三儿没这个能力。”
杨雪玲突然不停地击打自己的额头，看得出来现在才知道后悔，然后有气无力地说：“是，是我设计的。”
“袁三儿现在在哪里？”
“和那些古玩在一起。”
“对你的审问还没有结束，不过今天先到此结束。”李道根说，“下面的任务，是带我们去藏匿古玩的地方。”
古玩藏在墨东生车库之中。
墨东生有三个车库，而这三个车库之中还隐藏一个秘密车库——从外面看是三间车库，但是进入车库会发现其实是四间，在第二间和第三间之间还有一间，两侧各有一个隐形门——如果不注意看，会觉得就是两面墙。开门和关门的开关分别在第二间和第三间车库的门上，可以说设计得十分隐秘。
古玩就藏在这个秘密车库内。
杨雪玲慢慢打开秘密车库的门，里面的灯也随之明亮起来。黎敏军快速走过去，向里探头一看，却是空空如也，惊异道：“杨雪玲，你耍我们？”
“什么意思？”
杨雪玲知道发生了意外，急忙走过去发现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也是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一定是袁三儿偷偷运走了古玩，原来他也只是利用我……”
李道根马上向訾局长做了汇报，然后制定了全城搜捕袁三儿的方案。李道根带领刑侦支队负责搜查全城的宾馆和旅社。当夜11点时，李道根与警队战友们从自家楼下经过，简迎迎突然说：“队长，麻烦您回家换一套衣服吧。您身上的汗腥味和烟味都要熏死人了。”
李道根想了想，确实有一个星期没有换衣服了，反正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便说：“你们先去前面的宾馆搜查，我马上就回来。”说完，快速走回自己的家。
李道根家住5楼，他以最快的速度走到自家门前时，已经气喘吁吁了。他站在那里喘息几下，甚至有了一点后悔——刚才为什么要走这么快？如果稍稍慢一点就不会这样了——他拿出钥匙打开门，一步迈进去，突然愣住了——他发现书房里一闪一闪地亮着银光，一定是那幅牡丹图在熠熠生辉——他马上意识到书房内有人，袁三儿？一定是在他开门时才关闭电灯。
他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将门慢慢关上，直接走进卧室，当着卧室的门换了一件上衣，又找出一条裤子，在门口照着自己的双腿比量了一下，然后走进里面急忙拿出手机给简迎迎发一条短信：“袁在我家，马上。”之后换上裤子，将手枪掖在胸前——他猜想躲避在书房的袁三儿肯定会注意观察自己回来的目的，所以故意这样做，让袁三儿以为自己换了衣服会马上离开，这样才使他不至于攻击自己。
李道根非常明白，如果动手，自己根本不是袁三儿的对手，自己受伤，甚至牺牲都有可能，更重要的是袁三儿会逃走，如此，再想抓到他又要费一番周折。
李道根哼着二人转小调走出卧室，进洗手间洗了脸，拿出电子剃须刀慢慢地修理着胡子，突然手机一阵颤动，拿出来一看，是简迎迎回复的短信：“开门。”李道根放下剃须刀，走出洗手间，哼着二人转小调，摆出一副要离开的样子，走过去拉开了门——黎敏军第一个冲了进来：“在哪里？”
“书房。”李道根一侧身。
他知道，袁三儿不是黎敏军的对手。
简迎迎身后又跟来三名刑警，每人都是双手握枪，严阵以待。除了书房，李道根将所有房间的电灯都打开了，然后说：“袁三儿，你出来吧。”
书房内毫无声音。
李道根又说：“你的心思我明白，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而且我李道根几乎不回家住，谁也想不到你会藏在我家里，也不会有人来刑侦支队长家搜查，可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偏巧我今天就回来了，而且一进门就知道你藏在书房，所以，你是蜻蜓闯上蜘蛛网——插翅难飞，船头上跑马——走投无路了……”
书房电灯突然亮了，袁三儿双手抱头走了出来。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天意，你懂吗？天意。”李道根一使眼色，黎敏军走上去给他戴上了手铐。李道根点燃了雪茄烟，又说：“说吧，古玩都放在哪里了？”
“哼，栽在李道根队长手中，我认了，黎敏军给我戴上手铐，我也认了，我见过他的功夫，的确不错，和我难分上下——整个关东城公安局，除了你们两个，我谁也不服。不过——正如李大队长说的，这是天意，谁又能对抗得了天呢？”袁三儿说，“古玩在哪里，我会说的，但是不是现在，我要考考李大队长，看你能不能猜到。”
“首先你应该明白，‘天意’就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法律的强大任何个人都对抗不了。”李道根抽了一口烟说，“至于那些古玩，以你来我家躲避搜捕的思维逻辑来分析，应该在琴有况武馆的秘室内。”
“哈哈哈……关东城有了李道根，谁还要做犯法的事，可真是自不量力，哈哈哈……既生瑜何生亮啊——”最后几个字，袁三儿几乎是喊出来的，却又是那么的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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