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青朵是荆氏魔术团在云城大剧院演出前一天到的云城。算起来,比水夜早了一天。可是她的云城之行一开始就不顺利,刚下了长途汽车就被街头到处乱蹿的新疆小偷给偷走了手机。
那是两个月前才买的一款CDMA手机,花了袁青朵两千多块钱。手机就装在袁青朵的挎包里,挎包被小偷神不知鬼不觉割破了。当时袁青朵正无意识地走着,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后背。她一转身,看到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神情紧张地对她说:“姐姐,你看看你包里少了什么东西。”
袁青朵意识到不妙,手伸进挎包里一摸,手机没了。心一瞬间跌进谷底,知道是遭贼了。再一摸,钱包尚在,心踏实了一些。小女孩一伸手指向不远处的电话亭:“姐姐,是那个人偷走了你的东西。”
电话亭边站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穿着深蓝色的运动背心和长裤,浓眉大眼,鼻梁高挺,一看就是新疆人。袁青朵对小女孩说了句“妹妹谢谢你”,拔腿就朝小偷追去。
小偷看到袁青朵追过来,意识到不妙,转身撒腿就跑。当时小偷所在的位置正是街角,所以经验丰富的小偷很快就消失在十字路口。等袁青朵拐过弯来,小偷早就无影无踪了。一定是拐进了胡同里,小偷比她一个外地人熟悉地形,袁青朵只能干跺角大骂臭贼。
没了手机,袁青朵索性做个隐身人。在这个信息发达的时代,如果一个人没有了手机,那么就跟隐身人差不多了。因此,水夜这几天才打不通袁青朵的电话,在水夜的世界里,袁青朵就成了隐形人。
直到今天袁青朵才买了新手机并补办了手机卡,在水夜的世界里现身。这个暂且不提,且说袁青朵到了云城的那一天,费尽心机查到了荆氏魔术团的踪迹。魔术团住在云城宾馆,五星级。他们包了宾馆的西楼,那座楼里再没有其他的住客。有保安封锁了西楼,外人无法进入。
袁青朵在云城宾馆转悠了一圈。别说荆井,整个魔术团都不见踪迹。那座西楼似乎是一座空楼,只见保安和服务员进出,不见住客。
天快黑的时候,袁青朵看见两名服务员推着一只手推车走向西楼,手推车上放着一只巨型多层蛋糕。袁青朵悄悄凑过去,装作看稀奇的样子问:“天啊,这么大的蛋糕,有人过生日吗?”
一名服务员年龄小些,随口答道:“哦,今天魔术团有人过生日,所以订了这只蛋糕。”
小服务员随口说的一句话验证了西楼确实住着魔术团!那么一定非荆氏魔术团不是了。他们有人过生日,订了这么华丽的蛋糕,过生日的一定是比较重要的人了。是荆井本人吗?
袁青朵站在那里愣了一会儿。想,自己不至于像狂追偶像的小女生一样捧着鲜花拿着本子不顾保安的阻拦硬闯进宾馆去见荆井吧?她暗自觉得好笑的时候,一个保安经过袁青朵,朝她看了一眼。袁青朵想,自己已经站在这里很久了,再继续站下去的话,会让人生疑的。天快黑了,看来今天难以见到荆井了,那就找个住的地方,等明天晚上看他的演出好了。
于是袁青朵到云城宾馆对面的云岛大酒店开了一间单人房。天气有些闷热,袁青朵在房间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开着冷气看了一会儿电视。电视节目中间插播了荆氏魔术团明晚将在云城大剧院演出的广告,将其神秘和精彩的表演大肆渲染了一番,能够把没看过魔术表演的人弄得心里痒痒的,连看过表演的袁青朵都又心动了。
晚上十点多钟的时候,袁青朵关掉电视打算出去走走,借机看看魔术团的动静。巧的是,当袁青朵刚过了马路走到云城宾馆门前的时候,看到一对年轻男女正从宾馆里出来。
两个人的衣着都很惹眼。男的瘦高,穿一件海蓝色衬衫,女的纤巧,穿一袭宝蓝色晚礼。两个人的面容和气质均不凡,相配起来是那样的和谐。如果这个时候响起华尔兹的音乐,两个人在宾馆门前的广场上翩翩起舞一番该是多么完美的画面。
对,袁青朵认出来了,男的正是魔术师荆井,他那晚在青城表演完魔术之后跳的一曲华尔兹,舞伴正是这名美貌的女子。
他们这会儿一定是刚刚参加完了生日晚宴。两个人从袁青朵身边经过的时候,袁青朵看到那个女子粉面泛红,双眼迷离,刚才一定是饮了酒。醉意让她更美了,她拉着荆井走的时候,长裙曳地,飘摇生姿。
淡淡的香气飘远,袁青朵木然站在那里怅然若失。这对男女一看就是一对柔情蜜意的小恋人,看来荆井已经有了心爱的女人。
这样想着的时候,袁青朵无意识随他们的影子走去。拐过两道街,是一个僻静的角落。袁青朵站在路灯的清辉里,看他们在暗处拥吻。
袁青朵知道自己应该走掉,可是她的脚像那盏路灯一样生了根,根本迈不动。
直到荆井发现自己,转过头来,用惊异不安的眼神看自己的时候,袁青朵才一转身走掉了。
袁青朵那夜睡得极为不安,那个美貌女子一直出现在她身边,赶也赶不走,躲也躲不开。荆井却不知在何处,似乎总是在远处迷茫的雾中。
第二天上午,袁青朵去云城大剧院订了晚上的门票,然后回到住处。她从云城宾馆经过的时候,心头荡过一层异样的波澜。
就在那刻,她听到有人在背后呼唤:“姐姐。”
是叫自己吗?天哪,不是新疆小偷又光顾自己了吧。一转头,居然看到昨夜梦里始终萦绕的一张脸。
正是跟荆井跳舞的那个女子!是这个女子在叫自己“姐姐”。
“你叫我?”袁青朵有些愕然。
“嗯。”那个女子轻轻应着。小巧的脸很美,却是有些憔悴,因此更显得楚楚动人。也许是因为这张脸侵扰了她一整夜,因此袁青朵此刻竟有些爱怜她了。
“姐姐,我叫文澈,我有话想跟你说。”女子说着,神态却是从容。
袁青朵抓住了女子的手:“我叫袁青朵,你去我住的地方吧。”
17.
就是在袁青朵房间里的这对沙发上,袁青朵和文澈有了一番长谈。文澈对袁青朵说:“姐姐,我昨天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你的样子很亲切。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袁青朵的心里动了一动,没有说话。她继续听文澈说。
文澈又道:“姐姐,你知道荆氏魔术团吗?”
袁青朵点头:“知道。而且我知道你就是荆氏魔术团的。”
文澈微微惊讶:“姐姐怎么知道的?”
“很简单,因为我看过你们团的演出,就在前几天的青城。”袁青朵淡淡地说,不露声色。
“哦?”文澈显得有些惊喜。可是这层淡淡的惊喜被笼罩着她的愁云所冲减。文澈沉默了一会儿说:“姐姐,我今天看见你,忽然就有了倾诉的愿望。你也许想不到,这么多年来,我除了团里的人,几乎没跟外人说过话。”
袁青朵很善解人意地点头:“嗯。你有什么话就跟我说吧。你似乎有很重的心事。”
这句话触到了文澈的痛处,她眼圈红了起来。其实她的眼圈本来就有些红肿,能看得出,她一定是才哭过不久。
“姐姐,你昨天看到了我跟荆井哥哥在一起。你一定能猜得出我们的关系。我是荆哥哥亲生父亲的养女。我是个孤儿,在很小的时候,被养父收养。养父很喜欢我,他待我就像亲生女儿一样,她甚至传授了我很多魔术绝活。”
“哦?你也会表演魔术?”袁青朵打断了文澈的话。
文澈点头:“我当然会。而且我敢打赌,我的手法完全不在荆哥哥之下。”
袁青朵睁大眼睛:“我还真没看出来。能给我露两手吗?”
文澈的目光四处寻觅了一番,落到茶几铺着的小方巾上。她随手抓起方巾,一手扯起一个小角,两只小角相对系住了,然后又系了一个结,拉紧,这样就是一个死结。文澈用力扯了一下方巾,没拉开。她看了一眼圆睁双目的袁青朵,微微一笑,略带顽皮,极快地鼓起腮帮子吹了一下死结,死结就在瞬间打开了。
袁青朵疑惑:“妹妹,这是怎么回事?”
文澈笑嘻嘻地说:“姐姐,这个魔术简单,我教你。你看,我第二次把两个角系起来的时候,两个角交换了一下位置,拉紧的时候,两手正扯在对角上面,所以这个结看上去是死结,其实是个活扣,我刚才装作用力扯它也是假的,我扯的是下面而不是上面。这个活扣只要轻轻一拽就开了,我吹它也是演戏。”
袁青朵好奇地拿过方巾,学着文澈说的样子做了一遍,成功了。文澈说:“姐姐真是聪明,天生学魔术的料子,真是可惜了。”
袁青朵笑了笑说:“我哪有你的福气。你不光生长在魔术世家,而且有那样一个好哥哥相爱。”
文澈刚才的浅笑瞬间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悲容。她说:“如果不能在一起,那还不如不相干的好。”
袁青朵问:“怎么了?你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你们不是天天都在一起吗?”
文澈忽然落下泪来:“我们不能在一起了,这一次是真的不能在一起了。我……我已经不是好女孩了。”
文澈讲了自己被房路糟蹋的过程。就在今天早上她迷迷糊糊醒来时,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躺在床上。清晨微亮的光线透过窗帘照进来,她猛然坐起,一阵头痛让她眩晕。然后她看见酒店洁白的床单上,自己如雪的玉体下,有那么一点血迹触目惊心。那团血迹已经凝固,呈浅褐色,形状宛如一朵小巧的梅花。
文澈忽然想起昨晚发生的事。生日晚宴之后她跟荆井偷跑出去,回来的时候发现房路躲在她的房间里。房路警告她不许跟荆井在一起,但文澈不听。于是房路将她击昏,然后……想起这一切的时候,文澈悲愤交加,全身颤抖,在初夏的清晨感到了彻骨的寒冷。
那是一种绝望。阳光一点一点浓起来,房间一点一点亮起来,可是文澈的心却一寸一寸地灰了。开始是极痛,像是被一把刀子割得支离破碎,然后就是疼痛过后的麻木。
文澈原本就预感到房路不会让她嫁给荆井,知道了这是父亲的意思之后更加绝望。她以为他们只要相爱,或者上帝会怜悯他们改变他们的命运。可是,她没有想到房路做得这么绝。平日里一副不近女色的样子,却做出了这般龌龊的事情。
袁青朵听到这里,安慰文澈说:“这不是你的错。荆井他真的爱你的话,不会介意你是不是处女。”
文澈泪眼看着袁青朵,一副不解的样子:“怎么会不介意呢?有哪个男人会不介意呢?”
袁青朵没有想到文澈会单纯成这副样子。她想,也许是因为她从小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长大,不沾染世事,所以心灵如白纸一般纯洁,思维如一加一那样简单。她一时也无法说服文澈,毕竟这不只是文澈一个人的事情,还有荆井呢。文澈如果是这样,荆井估计也好不了多少,否则房路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了。
袁青朵这会儿一点儿也不嫉妒文澈了。她忽然觉得文澈很亲近,就像文澈觉得她很亲近一样。袁青朵同情地看着文澈说:“那你准备怎么办?你会告诉荆井吗?”
文澈决然地说:“不,我不会告诉荆哥哥的。即使我们不能在一起了,我也不能破坏我在他心目中完美的样子。”
“难道你会选择离开?”
文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了荆氏魔术太多东西,他们不会让我走的。而且,我也舍不得离开魔术团,舍不得离开荆哥哥。即使我不能嫁给他,但只要每天能看到他就行。即使他以后娶了别的女人,我也不离开他,永远做他的妹妹……”
袁青朵听到这里,一阵心酸,一把抱住了文澈。文澈在她的怀里放声大哭,袁青朵也是泪流满面。
哭了一会儿,袁青朵掏出纸巾,给文澈擦去眼泪。文澈抽泣着说:“这件事情我永远也不会说给别人的,我只说给姐姐听,因为闷在我心里太难受了。我刚才一个人的时候都快痛苦死了,这会儿感觉好受多了。”
袁青朵点头:“好妹妹,我懂的。我会给你保密的。”
这个时候,袁青朵感觉有些口干,就说:“看,文澈,我都忘了给你喝口水了。你说了这么多,一定口渴了。你喜欢喝什么?我给你弄。”
文澈说:“我喜欢喝绿茶,荆哥哥也喜欢喝绿茶。”
袁青朵喊了服务员给她们送来了两瓶冰镇绿茶。文澈离开袁青朵的时候,袁青朵忽然想到了什么,从包里面掏出一袋包装精美的西湖龙井。
她把这袋绿茶放到文澈的手里说:“真难得,我也喜欢喝绿茶。这袋绿茶就当我给妹妹的一点心意,你回去尝尝好不好喝。”
18.
文澈走了之后,袁青朵去酒店的餐厅吃了午饭就倒头睡觉。因为前一天晚上没有睡好,所以她睡得很沉,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袁青朵看了表,皱皱眉头。演出就快开始了,肚子还饿着。于是她下了楼,去超市里买了面包和牛奶,坐在出租车上吃了。袁青朵到云城大剧院的时候,演出铃声已经响过了。所以她并不知道水夜在剧院门口等了她好几个小时。而这时的水夜,已经在剧场里面坐好。
袁青朵在舞台上再次看到荆井。但她并不像上次那样一直看完最后一个节目。她在表演“妖手”的时候悄悄退了场。她不喜欢那段“妖手”,不喜欢血淋淋的场面以及那个男人声嘶力竭的惨叫。她混到了记者和粉丝的队伍里,悄悄向后台摸去。
袁青朵看到了化妆间。但通往化妆间的走廊被剧团的保安堵住了,袁青朵进不去。她默默地站在走廊的拐角处,终于看到文澈从走廊另一头进入了化妆间。
文澈在化妆间呆了很长的时间,直到演出结束她都没有出来。袁青朵记得文澈跟她说过,今晚她仍然会跟荆井跳那段华尔兹的。在舞台上跟荆井一起跳华尔兹是文澈现在惟一的精神支柱。可是她为什么没有出来?她在化妆间里做什么?里面还有别人吗?
后来,他看到有几个助手模样的人焦急地敲化妆间的门。再后来,荆井他们也去了。他们撞开了门。之后不久,保安更大范围封锁了后台,将记者和粉丝赶出了剧场之外。
袁青朵不知道化妆间里发生了什么。她站在剧场的侧门外,看到一只很大的箱子从里面抬出来。按说剧场往外抬道具并不算什么,可是为什么单单抬出一只箱子呢?箱子被载上一辆汽车,后来几个助手上了这辆车,朝云城宾馆的方向驶去。
随后她看到荆井和几个人一起离开了剧场,却惟独没有看到文澈。袁青朵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文澈去哪里了?那只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不会是文澈吧?!
袁青朵说到这里的时候,水夜梦呓般叫了一声。她们才发现天色早已黑下来。袁青朵站起来,打开房间里的灯。她问水夜:“夜夜,你饿不饿?”
水夜摇摇头。她想起来,昨晚在那段谢幕时跳的华尔兹之前,早在表演“妖手”的时候,自己就因为橘衫男人复活在舞台上而吓晕过去。但她这个时候没有把自己的经历告诉袁青朵,因为她从袁青朵异样的表情可以看出来,袁青朵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有讲完。
果然,袁青朵又重新坐回沙发里。她喝了一口水,继续讲了下去。
袁青朵打车回到云城宾馆。她到的时候,魔术团的人应该都已经回去了,所以看起来西楼一片寂静,只是许多房间都亮着灯。
袁青朵想了想,离开西楼去了主楼。她装作自己是普通的住客,上了客房的楼。此刻夜已深,她看到值班室的门虚掩着,一名服务员正趴在值班台上熟睡。看到失职的服务员,袁青朵暗自笑了笑。她四处看了看,墙上挂着一套服务员的工作衣,门口放着一双服务员穿的鞋子。
她轻手轻脚闪进门里,悄悄在原地站了两分钟,确信服务员短时间内不会醒来,然后迅速将衣服和鞋子拿在手里,溜了出去。
袁青朵溜进洗手间,换上服务员的衣服和鞋子,然后把自己的衣物装进包里。她想了想,觉得穿着服务员的衣服背着自己的包有些不妥,于是又把上衣脱掉,背上小巧的包,然后重新穿上衣服。服务员的衣服宽大,袁青朵的身材纤细,所以不注意看,看不出来衣服里面有东西。
袁青朵把头发像服务员那样在脑后盘起来,然后表面上大模大样,实际却小心翼翼地走出宾馆主楼,来到西楼。
保安在值班室里看到她走进西楼并没有阻拦。或者保安根本就没有看清楚袁青朵的模样。于是袁青朵极为顺利地进入了荆氏魔术团驻扎的西楼。
接下来,袁青朵看到了她此生所见最为骇人的一幕。
19.
西楼的走廓和楼梯都铺着柔软的地毯,再加上袁青朵脚上穿着服务员的软底布鞋,所以走在楼里悄无声息。一楼里似乎没有住人,她直接溜上二楼。她感觉自己走在走廊上,敏捷轻巧如同一只猫。
二楼同样静悄悄的,也似没有住人。袁青朵抬起手腕看看表,表针指向凌晨两点半。这个时候,该睡觉的人应该睡着了,没睡觉的人,则一定是有问题的。
就在袁青朵准备离开二楼,打算去三楼看看的时候,突然听到异样的响声。那响声仿佛是正在熟睡的人从床上摔下来一般,极为沉闷。袁青朵住了脚,屏住呼吸,思索着刚才的响声来自何处。
好像是从左侧某个房间里传出来的。可是响声过后,又是死一般寂静。过了好一会儿,从一个房间里传出一声咳嗽。是男人的咳嗽声。
这声咳不似熟睡的人发出来的,所以应该肯定那个房间里面,有一个还没睡去的人。那么刚才的响声也应该是“他”弄出来的。
与此同时,袁青朵也激动地发现,这个房间的门并没有关死,而是留着一道缝隙。
她走到门前的时候,听见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水并不是流在地上,而是流在水池或者浴缸里的声音。
难道这个人半夜睡不觉,打算洗澡?
袁青朵准备离开了。她一个年轻女子,如果在深夜里偷窥一个男人洗澡的话,被发现后会无地自容的。
可是就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又听到了一声清脆的金属响声。仿佛是一把刀放在瓷器上面。——如果一个人半夜不睡觉打算洗澡的话,他拿刀做什么呢?
一丝寒意渗入袁青朵的心房。她知道这间客房一定非同寻常。她忽然想起了那场叫做“妖手”的魔术,她想,上回见文澈的时候,为什么不问问她那场魔术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还有“火笼逃生”,“美女分割”什么的。文澈不是说,荆井的父亲传授了她许多魔术秘芨,自己的身手不逊于荆井吗?
不过,像文澈那样简单的女孩,一定不会说出来的。那会是荆氏家族最为重大的秘密,不能与那只方巾打个死结的小把戏相比。文澈给她表演方巾打死结的小魔术,以及说穿其中的奥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打发袁青朵的。从这一点来说,文澈这女孩又不简单,她是相当聪颖的。
想到这里的时候,袁青朵听见那间客房又传来“扑通”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进了水里。难道那个男人已经放好了水,跳进浴缸洗澡了?可是不对,首先,一个人进浴缸洗澡时会先把脚站进去然后再躺下来的,而不会像跳进泳池那般把自己扔进浴缸。再者,这个时候,水仍然“哗哗”流着,这也不合常理。
之后,里面传来“咔”的一声,像骨头折断的声音。袁青朵听到这个声音腿立刻软了。仿佛是第六感起了作用,她忽然想到屠夫宰猪的场面。面前未锁死房门的客房就像一个屠宰场,隔着门,袁青朵好像看到了鲜血淋漓,血肉横飞。
冷汗已经冒出来了。冷汗冒出来的时候,更多的“咔嚓”之声从门里传出来。袁青朵想转身逃走,可是却鬼使神差地将手放在了没关紧的房门上。
房门被无声无息推开了。房里只亮着一盏落地灯,光线并不明亮,而是十分柔和。房间里空无一人,正中摆着一只很大的木箱。木箱的盖子敞开着,里面空无一物。
袁青朵认出来了,这只木箱就是演出结束之后魔术团从剧场带走的那只。或者并不是那只,但却是一模一样的箱子。
袁青朵走进房间的时候,水流声以及刀砍骨头的声音仍然继续着。那声音是从卫生间传出来的。而卫生间的门则紧紧地关着。袁青朵吸了一口气,用手去推,没推动,看样子门从里面反锁了。
这个时候,刀砍骨头的声音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男人压抑的哭声。这哭声比刀砍骨头的声音更加恐怖,更令袁青朵毛骨悚然。
男人一边哭一边喃喃自语。因为哭得太厉害,声音含混不清。袁青朵感觉头皮都乍起来了。一个男人如果不是极度伤心极度痛苦极度绝望,是不可能哭成这样的。这哭声揪着袁青朵的心,刺激着袁青朵的神经。她再也按捺不住了,用手使劲拍了几下门。
里面的哭声和自语声戛然而止。接着,连流水的声音也没有了,应该是那个男人关掉了水笼头。里面安静了片刻,传来男人颤抖变调的声音:“谁?”
袁青朵没有答话,只是又用手敲了两下门。
她以为里面的人不会开门,却是没想到,她的手还没有缩回去,卫生间的门就被打开了。
一张泪迹未干的男人的脸出现在袁青朵面前。这个男人看上去四十岁上下,中等身材,留着利落的平头,一双眼睛里全是疑问和惊惧。
袁青朵看到了,他的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长刀。夏天里切西瓜的那种刀。
刀刃上浸满了淋漓的鲜血,男人手上,身上,甚至是脸上,都是鲜血。
低下头看,血水自卫生间的地面流出来,袁青朵的布鞋底已经沾上了鲜红的血迹。
袁青朵在彻底崩溃之前,下意识透过男人身体旁边的缝隙朝卫生间里面看去。她看见了那只硕大的浴缸。浴缸里是一个女人支离破碎的身体。袁青朵之所以一眼肯定那是个女人,是因为一只女人才会有的纤细小巧的断腿正搭在浴缸的边缘上。那是一小截小腿,脚腕上还连着一只修长的小脚。
而比这只断腿更为恐怖的是,一只女人的头颅正搁在浴缸边的地板上。那只头颅的头发尚在,长长的拖在地板上。而那张鲜血淋漓的脸正对着袁青朵。虽然那张脸早已面目全非,袁青朵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张脸正是文澈的!
袁青朵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她自己也不敢相信的尖叫。这尖叫让面前的男人猛然惊醒。他惊醒之后一伸手就朝袁青朵抓来,大概是行凶暴露,起了杀人灭口之心。
这一切只不过是瞬间发生的事。袁青朵在极度崩溃之时竟然爆发出意想不到的能量。她一抬胳膊,挡住男人的手。幸好男人伸出的那只手是未握长刀的手。袁青朵挡那个男人的手时,男人的手指抓出了袁青朵的皮肉。袁青朵猛然往后一拉,只觉得胳膊上火辣辣一痛。但她已经顾不了这些了。她挣脱男人之后便朝外面跑去,沿着走廊一直跑下楼梯,既而奔出西楼的大门。
袁青朵从大门跑出来的时候,已经忘了去看值班室里的保安在还是不在。事实上,她此刻这样疯狂的奔跑速度保安即使要追,一时也反应不过来。所以袁青朵顺利地跑出西厅,一拐弯,钻进宾馆的停车场。
四下无人。袁青朵低下身子将服务员的衣服从身上扒下,鞋子甩掉,从包里拿出自己的衣服和凉鞋穿上,然后把换下的衣服和鞋子扔进垃圾箱里,理了理头发,从停车场另一个出口走出去。
然后,她要做的事情就是立刻离开云城宾馆,回到云岛大酒店自己的房间。
20.
袁青朵讲到自己被那个男人抓伤的时候,水夜下意识去看袁青朵的手臂。她看到袁青朵右臂内侧果然有一处撕伤。伤口并不算严重,已经结痂,不需要处理。
袁青朵讲到自己终于回到这个房间的时候,水夜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时,她才发觉自己的额头沁出了细小的汗珠。房间的冷气开得很低,水夜出了汗却感觉身体里外都冷。她不安地问袁青朵:“后来呢?从那时到你给我打电话的时间,你做了什么?”
袁青朵说:“我一夜没睡,失魂落魄地回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四点钟了。可我却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是文澈血淋淋的残肢和头颅,以及那个男人阴森森的脸。其实那个男人长得还算英俊,只是他的表情非常骇人。当时我如果跑得稍微慢一点的话,一定……”
说到这里,袁青朵打了个寒战。她说:“夜夜,空调是不是开得太低了?我调高一些。”
袁青朵把空调的温度调高,然后接着说:“等我迷迷糊糊终于睡着的时候,都不知道是几点了。我睡醒的时候是早上九点。我睡醒后,回忆起昨夜发生的事,自己都不敢相信,以为是噩梦。可是当我看到胳膊上的伤痕时,才意识到,那确实是我的亲身经历。我在想,我该怎么办?要不要报警?还是干脆逃走?那个男人一定是荆氏魔术团的重要人物,所以他现在一定在极力查找发现他秘密的人。当时我穿着服务员的衣服,他一定认定我是宾馆的服务员,查找的范围比较有限。我估计他不敢明目张胆地找,所以也并不一定知道昨夜宾馆丢失了一套衣服。因此,他很难找到我。”
水夜点头:“是的。但你离他这么近,又在宾馆出现过,还两次去看他们的魔术表演,留有你的资料,那个人迟早都能找到你的。”
袁青朵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看魔术表演的时候我留下过身份证的复印件,如果那个人的记忆力和辨别力足够好的话,他能够找出我来。”
水夜担心地问:“那怎么办?”
袁青朵看了看她说:“所以我醒来想到这些,决定不能坐以待毙。于是我出了门,买了一部新手机,补办了手机卡,然后就跟你联系。夜夜,你知道,我能够相信的人只有你了……”
水夜拉住袁青朵的手说:“青朵,你不用说我都知道。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当我发现你的手机打不通时,猜想你可能就在云城,因此我这几天一直在云城找你。可是我没有找到你,自己也经历了很可怕的事情,于是差点儿离开这里回青城……”
袁青朵打断水夜:“你也经历了很可怕的事情?跟荆氏魔术团有关吗?”
水夜点头:“不但有关,而且相当有关。你别急,我现在说给你听。”
水夜就将她这两天的事告诉了袁青朵。袁青朵听了目瞪口呆地说:“老天,你的经历可怕度丝毫不亚于我的!我只看到了活人变死,你却是看到了死人变活!”
水夜说:“所以这个荆氏魔术团真的藏有太多我们不知道的秘密。那个男人是杀死文澈的凶手吗?他为什么要肢解文澈的身体?老天!他们不会,不会……”说到这里,水夜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袁青朵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水夜问:“不会什么?你快说呀。”
水夜脸色苍白地说:“他们不会把文澈的身体做成活道具吧?”
“活道具?什么是活道具?”袁青朵声音变了调。
水夜说:“你还记得那场‘美女分割’的魔术吧。当时有个美女被割成好几个部分,她的身体在几个箱里子面,还换了位置。但是,她最后是活着从箱子里出去的!这个和‘妖手’的魔术异曲同工呀。”
袁青朵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地说:“太可怕了!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
两个人抱在一起,似乎这样可以冲减她们内心的恐惧。过了好久袁青朵说:“夜夜,我们先吃点东西,然后再来研究对策好不好?”
水夜同意。于是袁青朵打电话叫餐馆送了外卖来。袁青朵说她现在尽量不外出,万一碰上魔术团的人就糟糕了。
吃完饭,两个人洗了澡,换了睡衣躺在床上。床很大,两个女孩又都很苗条,所以可以睡下。袁青朵说其实换个双人间并不麻烦,但是她觉得跟水夜挤在一起睡踏实。这一点水夜也认同。在这个血雨腥风的异乡,她们仿佛已经认定对方是自己惟一的依靠了。
为了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水夜打开了电视机。画面出来的时候,她们几乎都从床上蹦了起来。
电视台正直播着“明星直播室”,唱主角的正是荆井!
此时此刻看到荆井,二人心中的滋味简直难以形容。她们怀着复杂的心情睁大眼睛看荆井说些什么。
电视里的荆井穿着白色的休闲西服,里面是火红的T恤衫,比舞台上的他多了一份沉稳,又比医院里见到的他多了一点活力。而那个名叫菁菁的女主持人则只穿了件红色的吊带裙,很是性感。她凝视着荆井面带笑容问他:“你的名字是荆井,我的名字是菁菁,读起来很像,所以我们很有缘份。”
女主持人这样说的目的是拉近她与荆井之间的距离,以便更好地沟通。可是荆井听了这话,非但没笑,而且只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也许。”
女主持人的笑容有些尴尬,但她掩饰得很好,扫了一眼观众,转过了话题:“荆先生,你看今天现场来了这么多观众,他们不只是想一睹荆先生的风采,更重要的是,他们想近距离接近魔术师,近距离欣赏您的表演。所以,在今天的访谈之前,荆先生能不能先给我们露一手?”
话音一落,现场的观众便激动起来。他们说是观众,其实基本上都是电视台内部的人,或者家属,赞助单位以及各种各样有门路的人。他们中间到云城大剧院看魔术表演的人并不多,因此更是珍惜这个难得的机会。他们均报以热烈的掌声,女主持人不失时机地站了起来,笑容更甜了一些:“哇,我们现场的观众这么热情,荆先生不要让我们失望哦。”
水夜和袁青朵看到这里都有些想吐。这个主持人跟花痴一样,太让人倒胃口了。荆井这时终于笑了一下,但笑容只是出于礼貌挤出来的。水夜这时已经仔细研究过荆井的表情。荆井明显心不在焉,他身在嘉宾席心却不知道飞哪里了,他一定是在想着刚刚死去的女朋友文澈吧。看他双目空洞的样子,就知道他的心也空了。真正伤心的人不会一眼让人看出来他很伤心。因为他已经将心封闭起来,与世隔绝。
他说:“好吧,大家看清楚了。”他边说边将手伸向沙发前面的茶几。茶几上有几个白瓷杯子口朝下扣着,另外有两只杯子装满了水,显然是备给主持人和嘉宾喝的。荆井的手伸向一只扣着的杯子,抓起来,用力在茶几上敲了几下。“大家看出来了,这是一只空杯子,但是我可以变出水来。”
说着他以极快的手法将那只杯子翻转过来,却见一杯绿盈盈的茶水满当当的。观众开始叫起好来,女主持人从“花痴”变成了“白痴”:“天呀!荆先生倒起茶水来神不知鬼不觉!这些是真正的茶水吗?”
荆井没有说话,只是又拿出了一只空杯子,翻正了,将变来的茶水缓缓注入杯中。
然后他以极快的手法将装满茶水的杯子一晃,然后扣在茶几上,又抬起来使劲儿对着茶几敲了敲。主持人惊叫道:“天哪,茶水又没了?”
荆井嘴角轻轻一挑,将那只杯子翻转过来,却又是满满的一杯茶水,而茶几上没有沾上一丁点儿水渍。
观众鼓起掌来。荆井淡淡地说:“其实这是个很简单的小把戏。”说着他将手掌对准观众,镜头拉了一个近景,大家都看到他手中有一只圆形的薄片。荆井说:“我事先把这个放入茶杯下压,挤出空气,倒置时,由于外部大气压的作用,茶水自然不会流出来。”
观众席发出一片唏嘘声。袁青朵亦撇撇嘴说:“真相就是这样简单。”水夜亦认同。她心中忽然想:“妖手”那场魔术的真相是不是也这样简单呢?”
接下来,魔术表演暂停,女主持人用拉家常的方式试着跟荆井沟通。但是荆井明显不热情,只用寥寥数字来回答主持人的提问,更多的时候仅仅回答“是”或者“不是”。好在女主持人见荆井此状,没敢问敏感问题,否则荆井一定会拒绝回答。虽然演播厅里的冷气开得很低,但女主持人的额头却亮晶晶的,显然已被荆井弄得一头汗了。袁青朵心中暗自得意,心想节目过后,女主持人被领导狂批是在所难免了。
女主持人终于黔驴技穷,甘拜下风。她停止了与荆井的交谈,按照导演的安排,接下来的收场戏照例为荆井的魔术表演。
观众的兴致再次被提了起来。这一次,荆井没有再表演随手的小把戏,而是等着助手和道具上场,表演一段惊险刺激的“刀飞美女”。
一块一人多高的木板前面,站好了一位衣着性感的美女。美女玉臂伸展,将身体摆成十字形,优雅地贴着木板站好,目光望向荆井。
荆井的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数把匕首来。他将这数把匕首演试了一下,刀刀都能将黄瓜轻轻削成薄片。他将其中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对准了数米之外的美女。美女这时停止了微笑,表情稍显僵硬,似乎对荆井手中那把匕首望而生畏。
只见荆井右臂一发力,瞬间匕首已经在观众的惊叫声中刺入了木板中,离美女的玉臂只有两公分的距离。美女见自己安然无恙,轻松地笑了一笑,但很快就又紧张起来,因为荆井又准备发刀了。
接下来几把刀以眼花缭乱之势射入木板中,每一把刀都巧妙地贴着美女的身体刺入木板。而匕首的位置渐渐靠上,最后几把紧贴美女的脖子和耳朵,只要稍有偏差,美女轻则毁容,重则小命休矣。
荆井手里终于空了。观众们吁了口气,美女也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女主持人款款走到美女近前,问道:“你还好吧。”
美女微笑着点点头,离开木板,迈着柔软的步子向场下走去。观众报以热烈的掌声。女主持人转而问荆井:“荆先生,你这百步穿杨的功夫是什么时候练成的?我刚才好像看到了古龙笔下的小李飞刀从书中走出来。”
荆井微微一笑,右手伸进左袖中,掏出一把把锋利的匕首来。主持人愕然之际,还不忘开个玩笑:“荆先生,原来你手中还有这么多刀子。你不会向我开刀吧,我可没有刚才那位美女的胆量。”
荆井说:“当然不会。其实这就是刚才我要掷向美女的刀子。它们并没有真的掷出去,而是还留在我的手中。”
众人大惊失色。女主持人的反应还算机敏:“那刚才向美女发刀的人是谁呢?”
这时候,从木板后走出一人。这个人相貌普通,向众人招手微笑。荆井说:“向美女发刀的人就是他。他才是真正的‘小李飞刀’。”
主持人奇怪:“他在木板之后,如何能发刀?”
荆井看了主持人一眼,似乎在说大家都明白了,你却还在穿糊涂。然后他说:“这些刀原本都在木板之后,我这边发刀的时候,用极快的手法藏入衣袖,与此同时,我的助手便在木板后面按动机关,一把事先安装好的刀子就从木板后面弹出来。因为速度很快,配合默契,一般人不会看出来破绽。”
没明白的观众此刻也明白了。荆井若有所思地说:“其实,凡是魔术都是假的。我之所以拆穿这个魔术的真相,就是想告诉大家这一点。其实,我不说,你们也都知道。”
水夜听到此话又想,所以那个“妖手”的魔术还是假的,如果揭出真相,不知道会有多简单!
电视节目结束后,水夜对袁青朵说:“青朵,我想,我们还是暂时留在这里。刚才电视主持人说荆氏魔术团后天就要离开云城到阳城表演。我们等他们走了之后再回青城。这样比较保险。”
袁青朵点头同意。她说:“我们先躲着。纵然躲不了十五,先躲掉初一。”
水夜听了她这话,心中又是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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