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的季节-一念之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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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念之差

    我的父母当初是不是由于一念之差而结合的我不知道,因为我从小到大没有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他们在京郊丰台的铁路工作,住在铁路宿舍,我和奶奶生活在北京城里,这点地理上的距离加大了我们之间心理上的距离。

    在我过去这40多年的生命史上,远离父母的生活将我塑造成了一个性情散漫的自由主义者。好在那时侯,我学会了一点儿不三不四的雕塑手艺,隔长不短地揽件雕塑的活儿干干,挣些个散碎银子,维持自个儿闲散的生活。

    1991年4月7日是个晌晴薄日,上午10点多钟,我正兴高采烈地和一个搭档做一个表情端庄的人民女教师的雕像,我的呼机响了起来,我满怀怨气地拨通了电话,是弟弟焦急的声音,“爸病了,现在铁路总医院,你快过来,打的过来。”

    搁下电话,我几乎是小跑着来到马路边儿,等不及那廉价面的,我打了一辆对我而言太过奢侈的夏利。来来往往的车在我面前不断闪过,我脑子一片空白,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铁路医院门口的。还没等我下车,弟已扒在窗口带着哭腔说:“爸死了”。

    这一天是星期天,没什么人看病,我们走到一条走廊昏暗的中部,妹妹迎上来,流着眼泪说:“哥,爸死了,让公共汽车给耽误了,爸在车上发病了,他们不给拉医院抢救,给拉总站去了,放锅炉房好几个钟头……”

    我看着躺在担架床上的父亲,半睁着眼,半张着嘴,额头上沁出淡淡的血痕,我伸出手,把他冰凉的眼合上。妹妹在一边说:爸是不是还没死,再抢救一下。我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医生,他说已经死了,送太平间吧。

    一切都已不可挽回。

    父亲4月7日这天出行,是要到沙河三伯家给奶奶扫墓,顺便也和在京的几个弟弟们聚一聚。他在家是长子,又是孝子,为了这个“孝”字,他夹在我奶奶和我妈两个脸色同样阴沉的女人中间,一生过得都不痛快。

    我家祖上是旗人,皇上在的时候,靠铁杆庄稼,有吃有喝,民国以后,日子就渐渐衰败。据说爷爷干过倒卖古董的生意,没挣着钱,又到门头沟煤矿给人当账房先生,也没干长久;因为患有高血压,爷爷一生无正当职业。到父亲十几岁的时候,我家已沦落为城市贫民。身为长子的父亲在14岁的年头,到铁路上当了一名司炉,那时还是日本占领时期,他每天从城里到丰台机务段去上班。父亲在家中是长子长孙,从小倍受宠爱,用奶奶的话讲,家境尚好时,父亲想要什么,就买什么,一不高兴就掀桌子;我难以想象,童年时那么顽劣的父亲却以14岁的少年之身,一下子就挑起了养活父母和4个弟弟的重担,在那兵荒马乱的年月,由于父亲的工作,我们这个贫苦破落之家才得以维持。

    伴随父亲一生的痛苦可能源于他的婚姻。在他结婚之前,奶奶是一家之主,他挣的钱全交给奶奶。结婚之后,他在丰台铁路宿舍安家,把工资全交给奶奶就不合适了。当年他的财务分配情况,我并不知晓,童年的记忆中,是父亲在每月15号发工资这一天,下班后会准时骑车上北京,把该给的钱交给奶奶。父亲是素食者,每次回来,奶奶给他做的饭都是白菜鸡蛋馅饼,父亲吃得很香,但沉默寡言。我带着一种崇敬的心情在一边看着他,他几乎从来不和我说一句话。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未来北京看过我。她是黑龙江人,刁钻、自私、言语刻薄,念过中学,后来又在天津铁道学院进修过一年,在50年代的基层,她也算个“大知识分子”了。

    我大约是在上小学四五年级以后,才比较近切地接触到母亲。那是放寒暑假的时候,我回丰台的家住几天。丰台的家沉闷、阴郁,和在那的姐姐妹妹见了几面,因为平时不在一起生活,彼此生疏,不怎么说话。记得母亲是个衣着考究的人,穿的比孩子讲究得多,每天下班以后,她对子女也不怎么说话,偶而说一两句话,不知怎么的,她的脸就会突然耷拉下来,阴沉着,下巴颏抵在胸前,不大的眼睛凶巴巴地看着你。爸是跑车的,上下班没点儿,回来之后,她也不大和他说话。他自己撅着屁股给自己做饭吃,通常是炸一点花椒油,煮点儿两样面面条,吃了。

    偶而有事,两个人很低沉地说话,常常是说着说着,父亲就很凶地发起火来,粗声大气地说一句什么,母亲就不言语了。见过几回这样的争吵,我多少明白了那其中的内容。母亲这个人一天到晚想的事情,很多是围绕着自己的利益,而她在谋划个人利益的时候,往往要损害到别人的利益;当她将这样的念头讲给父亲听的时候,忠厚耿直拙于言辞的父亲最后往往吼出:不行!我想母亲是知道父亲是怎样一个人的,她之所以几乎每天都要上演这么一出,是不是想在漫长的生活中用这种法子折磨父亲做人的信念,最终改变父亲。不过她的这种企图在他们30多年的夫妻生活当中没有得逞。面对这样每日的言语折磨,拙于言辞的父亲日益变得沉默寡言。跟我们这些子女们也几乎没有一句话。我们父子一场,我几乎记不起他跟我说过的一句开头的话是什么。

    父亲一生绝大部分的轨迹是,上班——下班——发工资给奶奶送生活费——吃奶奶给他烙的白菜鸡蛋馅饼——骑自行车回丰台。

    当初,母亲这样高学历的人怎么看上仅仅小学文化的当火车司机的父亲呢?我判断可能有三个理由:一是父亲身材魁梧,相貌堂堂,年轻时父亲的英武对女人是有吸引力的;二是父亲当时是个不错的业余足球运动员(他有国家二级运动员证书),60年代,他所在的足球队曾获北京工人足球联赛的冠军;第三个原因,父亲干的是工人中比较体面的职业火车司机,收入较一般人多一些。我想,这三个理由是促成当时他们结合的主要原因。

    父亲在他60年的生命史当中,最困难的是在“文革”时期,个中原因来自母亲。“文革”开始后,各个单位纷纷成立红卫兵等造反组织,能说会写的母亲也不甘寂寞,加入了一个造反组织,并当了其中的一个小头头。对于母亲的活动没有能力干涉的父亲每天仍开自己的火车。在革命搞得如火如荼的同时,他们的夫妻关系也出现了巨大的裂纹:母亲在外找了个相好的男人,她一面进行热火朝天的革命活动,一面进行热火朝天的婚外恋活动,直到一天,父亲回家时碰上了他们。后来母亲被单位扣上了一顶坏分子的帽子,调到货场和那些没文化的家属一起干打包装的粗活儿,不让回家只发生活费。

    父亲每月给奶奶这边的生活费,由50元降到了45元,又由45元降到了35元,每回他来北京给奶奶送钱的时候,掏出那比以往少了的钱,先沉默一下,然后才嚅嚅地说:“这月先给您35。”奶奶当时隐隐地感觉到父亲有什么事,又不好多问。因为一向出全勤,安全行驶的父亲在那段日子里曾经出过一次交通事故,为了照顾3个在丰台生活的姐妹,父亲把我五姨奶接到丰台住了一段,照顾孩子,每顿饭用半个红萝卜擦成丝做一锅汤,蒸点鸡米饭,一家大小汤泡饭。事情过去了一段时间,姨奶到北京跟奶奶讲了父亲的情况,她说:老大真不容易。

    我们家的这种经济状况直到粉碎四人帮之后,才算好转。我母亲被扣的工资后来都补发了,不过这些钱她并没有拿出来补贴我们的生活,而是存起来当作自己的私房钱。那时候,父母之间关系有所缓和,原因我不清楚,可能是上了岁数,不愿再闹了吧。

    让我没想到的是,一生素食、身体看上去十分强壮的父亲57岁退休后,身体竟一下子垮了下来,他生命中的一个支柱被抽掉了,每回见到他,我都感到他眼神中有一种失落,也许是职业上的失落加上病痛,加上对自己一生过得不如意的痛。父亲在他生命最后的那段日子感情很脆弱,遇到他不愉快的事情,再也不能像年轻时那样说不;刚刚说上几句便泪流满面,我有过一次碰到这样的场面,心中的难过之情难以名状,我感到生命正在父亲的躯体上一丝一丝地抽离、远去。

    这段日子,占据了父亲生活的,大约有几件事:一个是打门球;一个是在楼门口帮邻居修自行车;还有一个是抽空到我姨奶奶等几个长辈家看看,(我奶奶1989年去世了);剩下的,就是在家里和母亲继续过琐碎的日子。这段日子,生活担子又压在他身上了:我母亲白内障手术后一切家务全不管,自己的钱也不拿出来过日子,我一个妹妹离婚带个孩子回娘家住,家里的日子支出全靠父亲退休工资。

    每天早晨,妹妹的孩子要由父亲骑车送托儿所,那段日子,父亲一阵阵犯心脏病。有一回骑车带着外孙女的路上,一阵难受,把外孙女掉了下来,幸好没摔伤,回到家后,妹妹知道了,跟父亲说:“爸您以后别骑车带我们孩子上托儿所了,您再给我们摔死。”

    从那以后,父亲每天就背着外孙女上托儿所,有一回回来的路上,邻居见父亲手上拿着两根儿油条,倚在电线杆上喘气,邻居问父亲是不是病了,父亲说没事,一会儿就好。

    因为父亲一生几乎没怎么吃过药,所以在退休后生了病,也不太爱吃药,铁路医院虽然可以报销,但没什么好药。记得有一回父亲问我能不能给他开两瓶维脑路通,我当时已经没有单位了,就去药店买了给他。于今想来,父亲当时不是不想吃药,而想吃些疗效好的药但铁路医院又没有;他怕加重我们的负担,所以极少向我们开口,为了钱苦恼了一辈子的父亲太要强!

    每个月,他差不多都要去城里一些长辈亲友家看看,因为没什么钱,父亲很少能给他这些姨、大爷什么的买东西,他只能去这些长辈家坐坐,陪他们聊聊天,问问冷暖,换季的时候,帮他们打打烟囱,装装炉子。我七爷爷去世的时候,父亲从七爷爷家出来又奔我这儿来了,他说七爷爷死了,七奶奶也没工作,家里料理后事的钱都不够。当时我给了父亲100块钱,是10元一张的,我说这100块钱您给七爷爷凑上吧。父亲当时手哆嗦着,在右手大拇指上舔了一下,很迟缓地把这100块钱点了一遍。

    看着父亲点钱的样子,我心痛如刀绞,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挣钱,让父亲花上我挣的钱,干他喜欢的事儿,爱怎么花就怎么花。可父亲没花上我的钱,没花上我的钱就这么在公共汽车上去了,开了一辈子火车的父亲就这么一个人倒在公共汽车上去了!

    我不能再走近你……

    秋月,月圆。

    海边,桥上。

    夜色中洒满了星星。

    野琳用的是恳切的口吻:我只想让你知道三年来对你的牵挂和思念,让你知道,三年前的选择多么身不由己,没有选择的选择,不敢恳求你的原谅,你知道,我的整个世界都是因为有你的支撑……

    野琳疯了一般的诉说着,他早已跟那个女孩离了婚。听说我在这座沿海城市,他来了,他明明知道一切都不可能的了。他说:只想看你一眼,如果你过得好……

    野琳站在靠海的档杆边,终于哭了。

    我没有哭。往事是一座不上锁的阁楼,野琳的到来让我不经易的闯了进去,但我不会迷失了自己。数不清的爱恨嗔怒早已被时间磨砺得黯淡无光,而沉淀下来的情感,只有理智和平静。我不能再走近那些掺假的爱情……

    野琳和我同在乡村里长大又一起上大学。我一直以为很了解野琳。他家祖宗三代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土里创食的农民,父亲一个大字不识,他太爷是逃荒从河南闯到湖北的,到湖北时,一家六口穷得连床被子也没有,野琳的母亲一连生了三个丫头片子才有了野琳这么一个传宗接代的。自然省吃俭用,供野琳上学,他的三个姐姐不到二十岁就相继出嫁了。

    上高中时,野琳和我是同桌。他那时对自己发誓,一定要考上大学,要不然,他背不动家人对他的这份情债,尤其,他的姐姐是为了拿到彩礼,给他上学用才早早嫁出去的。从野琳每晚熬得通红的双眼里,我看到一种压抑的力量。

    天道酬勤,野淋最终和我一块到了北方的一所著名大学,在大学毕业前的一个星期六的晚上,野琳突然打电话给我,他要去省委宣传部实习。说起分配去向时,他说他很可能留在省城,若是这样,他就不准备去我的老家,南方的另外一座城市。

    我听出了野琳另外的意思。但当野琳带着另外一位相貌平平的女孩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仍然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了解野琳的脾气脾性像了解自己一样,我们是从小看着彼此长大的。我一直在关注着他。他离不开我的关心和温暖。但我不得不接受野琳背叛我的事实。因为和野琳站在一块儿的女孩身上多少掺杂了些身不由己的因素或者个欲望的东西。因为她,野琳这个乡下农民的儿子顺利的留在了省城。

    野琳向我解释。他说这一切都身不由己,他根本没喜欢过那个女孩,他心里只有我……

    我不听他的解释,把他推出屋,狠命的摔上门。然后躲在空无一人的宿舍里,任泪水横流。后来,野琳走了。他沉重的脚步不是落在楼梯上,而是落在我们心坎上。他一落脚,我心剧烈地疼痛起来。

    不久野琳结婚了,新娘到底是那个大局长的女儿,野琳结婚时已升到了副处,时年25岁,多么灿烂的前程。

    我收起脆弱不堪的心,想起以往多年的情分都化作了如烟往事,我害怕这样的事实,可是事实仍然残酷无情地夺走了我深爱的人和我对爱情的所有幻想。

    我不再关注野琳,尽管野琳对我有许多解释:爱情不是在真空里。房子、票子、车子,有物质才有情调。

    在野琳牵住局长千金的手时,我不知道,野琳寂寞的思想里有没有关于爱情的思考。他把爱情变成权力和欲望的通行证。我想野琳是悲哀和疲惫的,虽然他不说。他掩饰得堂而皇之,我的泪不是为野琳的离去,而是他把情爱和欲望混在一起的扭曲。

    三年之后,我迁居到这座海边的城市生活,在老同学的聚会中我意外的碰见了野琳,几年不见,他已微微发福。当我们的目光在众多目光中相遇的刹那间,我看见野琳的表情很痛苦地颤抖着。在他尽量掩饰自己的时候我已经猜到了他和妻子离婚的事实。

    这个聚会我们事先并不知道会彼此遇上。我移开目光,像陌生人一样继续和朋友们谈天谈地。野琳一直沉默着,几次他都欲言还止。我知道,一切都过去了,时光不可能为谁重新轮回。

    聚会结束,野琳从酒店追我一直到海边。

    野琳说:你的目光有一种穿透时空的力量,任何事都瞒不过你。

    我对野琳一笑,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一切。我心里更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因为在那个小区的一隅,桔黄的纱窗后面,有一个对我体贴入微的人等我归去。他整个的灵魂里都有我,我感到他对我无处不在的牵挂。虽然他不是副处级。他的身世普通平凡。但我们一样把日子调理的有声有色。

    当我把这些说给野琳听时,他的脸色渐渐青紫,又渐渐惨白。

    望着野琳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我只想告诉他:爱情不能掺杂太多,否则爱情就会找不到家。

    情人节的玫瑰

    我是一个来自山乡的男孩,但故乡的山水却赋予我浪漫的气息,我喜欢三毛喜欢徐自摩,也喜欢汪国真,边审视着校园里的男男女女和他们之间的故事。象牙塔里是一个永远不缺乏爱情素材的世界,于是,伴随着那朵情人节玫瑰的送出,我也有了我自己的故事。

    今天是2月14日,我想大学的第四个情人节。今年的情人节和往常不太一样,即将到来的离别和分配的不如意把整个校园都搞的凄凄惨惨。走在熟悉的但又将告别的校园小路上,我又想起皖儿曾对我说过的“最好的花是玫瑰”。

    那么,最后送她一只吧。

    我来到花店,沁人心脾的花香扑面而来,让我感到一丝微微的醉意,望着满屋子玫瑰的色彩,我思维不由自主的飘向了皖儿。

    我和皖儿同为本校中文系的学生,我高她一届。在皖儿她们刚踏进校门的时候,作为大师哥的我自然免不了要去对她们关照一番。碰见皖儿,才知道她是我的老乡,而且是唯一的老乡,理所当然的,稍有空闲的课后,我们会不约而同地相伴着去逛她不熟悉的校园,用乡音讲述人生,故乡和未来。

    一个傍晚,我们一起路过一家花店。那里一簇簇的鲜花妖艳地对路人搔首弄姿。我闻到了愤怒的泥土味。皖儿却来劲了,她像个园丁似的给我解释:“这是康乃馨,那是勿忘我……当然,最好的花是玫瑰,可惜,至今还没人送给我过……”,“嗨,你是说那种红红的带刺的花吗?我家的花钵里种了好多,你要的话,改日我送你一把,我大大咧咧的说。”

    在第二年那个男士们踏破了花店门槛的情人节,我忽然记起了这个不经意的许诺,便真的从可怜的伙食费里扣出了一枝玫瑰花的钱。那时的皖儿已经因了她可人的脸蛋娇好的身材和能歌善舞的天赋摘下系花的桂冠,每天在楼下守候的男士都有一个加强排。所以,当我提着那枝牙缝里长出的玫瑰前去兑现诺言时,皖儿的床头,桌上已摆满了一束束、一团团的各色玫瑰花,我自惭形秽。皖儿用微笑接受了我的鲜花:“谢谢,这是我收到的最真诚的礼物。”那天晚上,她只邀请了我去跳舞。

    我这人是很土的农民,身材长得很谦虚,模样也长得很遗憾,为了避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嫌疑,和皖儿的交往自然一直停留在老乡的份上。当然,皖儿对我倒是够哥们的。即使在娟开始追我之后,我生病住院时,能天天到医院看望我的也只有皖儿一人。

    因此,在下一个情人节来临时,我在给娟买玫瑰时也忘不了给皖儿送了一枝玫瑰。皖儿很是尴尬:“其实现在你是不适合给我送玫瑰花的。”“只要我们还是朋友,我都会送给你的。”我点点头示意她收下。

    第三个情人节时,娟已经收到了她第三个男朋友的玫瑰,所以我就不再顾忌什么,光明正大的到花店去给皖儿买了一支玫瑰。皖儿用很深的眼神看着我:“这是第三枝了”,她轻轻的抚摸着花瓣,“你非要送给我吗?”“我答应过你每年送你玫瑰的。”我说。

    如今,又站在卖玫瑰的花店里,我弯下腰来在每一束玫瑰花前都停留下来。“这是最后一个大学里的情人节了,我一定要好好的挑上一束玫瑰花送皖儿。”我想。

    在花店里我拿出了从没有过的耐心,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挑了九朵怒放的玫瑰。

    我又一次走进皖儿的宿舍时,和往常一样她的桌头依旧堆满了数不尽的玫瑰。不过,桌上一只洁白如玉的花瓶却空着的。皖儿说:“我知道你会来的。谢谢!”她接过我手中的鲜花,小心的将它插在花瓶里。抬起头时,早已是泪眼婆娑:“今年是你在大学的最后一个情人节了,你不想说些别的吗?”我想了想,拍了拍脑袋说:“别担心,我明年还会给你送来玫瑰的。”

    “你讨厌”,皖儿的一双粉掌连同娇弱的身子扑向我的怀里,“我知道,你想说爱我,对吗?你快说呀你……”

    对不起,皖儿,我真得没敢想过去爱你。

    可情人节的玫瑰,是情人们的专利呀……

    情殇

    在一个阴雨连绵的午后,人很纳闷。我突然收到一封特别又显得有点无奈的信。信写得简短,却使人心酸心碎。我象吃了五味品一样尴尬地捧着那封信。我慢慢的把信拆开。一切在我意料之内,一切又都在情理之外。

    一年前,也就是高三那年。我从偏僻的山沟里来到A市就读高中,带着父母的希望,乡亲们嘱托混入了这个城市。我充满憧憬也充满希望。然而一个充满心酸疼痛的日子却降临在我的头上。上天过早地赋予了还不属于我的那种生活。我感到迷茫和困惑,同时又是种揪心的依恋。

    高三那年,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天气有点阴沉。我们几个要好的同学兴致勃勃地来到球场踢球。累了便坐在那软绵绵的草地上,一边闲聊一边玩扑克。徐徐的暖风吹着脸儿,啊!真是一种说不出的舒服感。如弱柳扶风,使人飘飘欲仙。球场边的树叶轻轻的沙沙着响。多少俊男倩女也都在咏吸着。此时场边的树阴下贴着许多的缠缠绵绵的倩影。青春终于现出她的原型。我们,响亮愉悦的谈笑声迎来无数双惊异的眼下。正在这时,三位女孩微笑着慢慢地朝这边起来,谈笑声顿时停下来,她们的到来我们暗自欢喜又有点惊慌。不招自来,今天的桃花运还不错,心里面这样想着。N女孩便坐在我的身旁。她白白的脸蛋,嫩嫩的肌肤。一双眼下明亮又闪烁,笑起来就像熟透的葡萄,既美丽又可爱。她不会打扑克,我便教她打。几轮牌战下来却显得无拘无束了,传出阵阵的欢笑声。原来她时常来球场边树荫下散步,观看我们踢球。我们还是同校同科,只是教室隔得远了点,不太注意而已。

    那天下午我成了她的军师,后来我又成了她的知音,再后来她却成了我苦涩的恋人。从那以后,我们一起出去学习。背英语背政治背历史。渐渐的这种单纯的学习交往得不够了。追求的那种浪漫那种缠绵却萌动了。谈理想谈人生到谈婚姻家庭。谈古今论进事到追星族,电影名星到歌舞皇后。我们在不知不觉中越出了界线。明明只是一种友情却感觉是热情。我放弃了那种子严肃的热情的治学态度。整天迷迷糊糊如醉仙一样。渐渐的我感到一种伤心,发现我特爱吃醋。看到她跟别的男孩在一起我就醋意大发。有时就装着对她不理不采或以言语相讥。我知道这是不必要的,走上极端是有害的。我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越是如此越是感到一种压抑。整天都在思念和想入非非。其实我正在扮演一个爱情奴隶的角色。对于她我百依百顺,她的事情比我的事情不知要重要几百倍。托我办的事情我竟尽全力,甚至不惜一切代价。我终于发现我的脆弱。这方面我太缺乏理智和思维了。这不仅仅是我的幼稚,更是我的愚笨。爱情需要单纯专一,但也不能缺少理智。我已经不能自拔了,我甚至感到我是否得了精神病。

    时间带走了我的欢乐和奋发的强劲。我变得话少了起来。整天总是想到N女孩的活泼开朗的性格,一起在户外拿着吉它弹唱的欢歌笑语。但我觉得我的生活变得越发沉重起来。好象有很沉的担子压在我的肩上。这段生活使我变成另外一个模样,那种浪漫无边际的生活把我推向另一个顶峰。我一肩扛着心酸心疼的恋人,一肩又挑着父母深深的期望。使我左右为难。我在严峻的高考面前和热情浪漫的生活的隙逢中艰难地爬行着。我太累太困了。我那活泼豪爽的性格早已消失殆尽了。

    此时的我好想得到她几句安慰和鼓励的话,好好的面对高考,我们还年轻,以后时间还长着。可她没有给我,一句安慰和鼓励的话也没有给,她发现了我的改变,我的郁郁寡欢和沉闷,更是疏远了我。我更是疼心难过。后来连我的邀请她都拒绝了。我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声不响地走回寝室。她越是那样我越是疯狂的想念。也许这种有意的拒绝或许是善意地来拯救我的沉沦。她也许是没有办法。继续下去会毁了她也会毁了我。作为一个女孩她又能如何?只能用一种回避来暗示我该明白。可是她没有想到这样会增加我的烦恼,会使我心碎。或许只是我不该,不该那样继续下去。没有一点思维和理智。对于一些事情想得过于简单和幼稚。有时又总是作茧自缚画地为牢。对于爱我忠贞不渝,对于她我尽职尽责。我断绝了我的正常交往。这期间我失去了很多的朋友。我感到我丢掉了许多东西,也失去了很多的情感。我必须得清醒过来,刹住这辆幸福快车。说起来是否觉得有点轻松。做起来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球场上少我的身影,清晨少了我的朗朗读的读书声。见到她总感一阵惊慌意乱,是一种欲罢不能欲止不休。

    一个明月高挂的晚上,我约她出来。想说说心中的苦闷。想要得到一种心灵安慰。我俩并肩走在月光下,都沉默不语,月光又美又朦胧,大自然赋予人类的那种夜景夜曲,全然没有触动我。她的心扉好象在积淀着什么,几次欲言又止,她揉揉手。我该从哪儿说起,又说点什么。我思忖万千。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下。除了虫鸣之外。夜显得特别的沉静,就连跌着一个小石子的撞击声都听得清。真的,不知该说点什么。在那尴尬的夜晚我无地自容了。直到最后什么也说不出来。

    高考临近了,属于我拼搏的时间不多了。我感到惊慌。这段时间我丢掉多少宝贵的时间,“黑色的七月”敲击着我的心,以这样弱弱微微的心态能考试吗?我感到内疚。想到父母那企盼的眼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在晚归的月亮地上肩挑手提的匆忙回家的脚步。面我在学校醉生梦死,我无法再往下想。在这十字街头我只有两种选择,成功或失败。是龙是蛇就看今朝。我选择哪一种?没有谁能帮助我,能帮助我的只有我自己。

    有时放弃是为了获得,但有意的伤害却成刻骨铭心的恨,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那时我无法摆脱心中的恋情纠缠。为了高考,为了摆脱那份恋情。我把她视为敌人,以淡忘那份恋情,我带着巨大的心理负担完全回避了她。唯有这样才能静下心来学习。我不是无情的人,我知道这样会深深的伤害她。我真的是出于一种无奈。那天阴雨连绵的午后,那封信抛到我的手上。说我无情无意,善恶不分。我只好默认,求她谅解。我是真的爱她才会如此。只望她将来明白我的无助和苦心。

    一段感情的经历,一段情感的风波慢慢的过去了。我又重新投入紧张的复习中去,做着一套接一套的模拟试题,埋头苦干,来弥补我曾经的损失。我不放过一分钟,抓紧时间学习。每天总是学习到深夜。夜深人静时只听到笔头沙沙的划着算着。我要用我最后的拼搏换取这次高考的成功。才对得起关爱过我的亲人和朋友。才不负老师的培育。经过四十三天的苦战,我取得了第一步成功,被重点院校录取,换来父母的微笑和亲人们的掌声,我长长的呼了口气。好男儿应该志在四言。我拿着录取通知书踏上北上的列车。新的生活又开始了,要好好把握,过好这四年的大学生活。抓住机遇练好本领。

    一段朦胧的情缘结束了,使我懂得很多也学到很多。“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我会永远记住那段情缘,记住被我伤害的N女孩。我只想说。N女孩,对不起,我不是无情的人,我时时都记起你,你在他乡还好吗?祝你一生平安!我的同龄们,当我们面临这一问题时,要想到我们还年轻,有很多事情还要我们去做。很多路要我们去走。爱情丢了但不能丢理想信念。在多情的季节里,不要轻易地去爱一个人或接受一个人的爱。更不要轻易地去恨一个人。我们真心喜欢的说让他(她)自由,他(她)能回来就是我们的,不回来他(她)本来就不属于我们的。风华正茂的我们,让青春留下更多的闪光的轨迹。当我们回头转望来路时才不致于惋惜。

    父亲

    父亲是3天前的一个下午来的,当时无人在家,他搁下背兜蹲在门口抽叶子烟。傍晚,楼上的张婆告诉我,她下楼撞见父亲,以为是盲流,呵斥他走开,父亲惶惶不安:“这是我儿的家呢!”我向父亲求证此事时,父亲正在厨房择菜。他像犯了错的孩子,局促地站起来,搓着双手,目光游移,嗫嚅着说:“下次,我一定穿周正一点。”我本是怕父亲心灵受到创伤,欲安慰他一番的,岂料他不但没有半点委屈和愤慨,反而以为自己丢了我的丑而深感惭愧。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痛。

    家里不宽敞,我们把父亲和儿子安排在一间屋里。父亲进屋不久,我就听见巴掌落在脸上的声音,开门一看,见儿子正大吵大闹:“你脏,你脏,不准你亲我,滚出去!”父亲不知所措地捂着脸。“他是你爷爷,你爸爸的爸爸,我是他一手一脚养大的,你知道吗?小子!”我对儿子动了武。听到儿子的哭声,妻子一把把他抱过去,对我怒目而视。父亲垂着手,呆呆地站在一旁,又像犯错一般。夜已很深,隔壁的我还听见父亲辗转反侧的声音。

    次日早晨,妻用不友善的腔调对父亲交待:“茶几上有好烟,有烟缸,别抽叶子烟,别乱抖烟灰。别动音响,别动气灶,别动冰箱,别动电视……”父亲谦恭地说:“叫我动,我也动不来的。”中午我和妻子回来,看见满地的水,父亲正蹲在地上,拿着帕子,手忙脚乱地擦地板。妻子一甩手进了卧室,“砰”地一下关了门。父亲便立即又像做错事一般,不知所措起来。我按按他肩:“爸爸,您想帮我们拖地板是吧?”父亲点头。我便拿出拖把,给他示范了一番,然后交给他:“您试试父亲拖净了剩下的半间客厅。他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望着我,一脸感激。”

    下午下了一场小雨,下班回来不见父亲,妻子顿时火冒三丈,对我大发脾气。我和她唇枪舌剑,互不相让。正斗至酣处,门铃响了,父亲站在门口——湿漉漉的头发搭在皱纹堆砌的额头,松树皮一样的手提着一个塑料袋。他鞋也没脱就进了屋。妻子“哼”了一声,又进了卧室。我说:“爸爸,吃饭吧!”父亲说:“吃吧,吃吧,我孙儿呢?”孩子被妻子送到岳母家去了,若父亲知道内情一定会伤心,我只得对他撒了一个谎。父亲盯着我看了一阵儿,若有所悟,默默地离开饭桌,打开身边的袋子,拿出两袋核桃粉、两瓶蜂糖、一袋健脾糕。父亲说:“我去买东西了,不会买,也不知你们缺啥,就琢磨着买了这些。”父亲顿了顿又说:“蜂糖治胃病,你记着,一早一晚都要喝一勺;她是用脑的人,核桃粉补脑;孙儿胃口不好,瘦,就给他买了健脾糕,吃了开胃。”父亲最后从贴身衣兜里拿出一个塑料袋,说:“这5000块钱是我卖鸡卖猪攒的,都攒3年了。我用处不大,你拖家带口的用得着,拿着。我明天要回去了,你有空就回来,看看你妈的坟、你爷的坟。没空回来,爸也不怪你,你们忙,单位纪律严呢!”说完父亲笑了一笑,摸出叶子烟,正要点,可能想起了妻的交待,又揣了回去,但舌头舔嘴唇的细节将他此时的欲望暴露无遗。我给父亲卷了枝烟,也给自己卷了一枝。我俩中间隔着张饭桌面对面坐着,烟雾缭绕,我们都不说话。

    父亲执意要走,他说他惦念屋边的塘,惦念塘边的田,惦念那条跟他一起串东家串西家的大黑狗。怎么留也不行,我决定叫辆出租车送他回去。富康车开到父亲身边,但一生都没有坐过小车的父亲却不知怎么打开车门。他的手在车门上东摸西摸,一脸尴尬。我上前一步,弯下腰来,打开车门,服侍父亲坐进车,再为他关上车门。父亲伸出头来,一脸的幸福,他在为儿子的举止而激动啊。他说:“儿啊,爸算是村里最有福气的人了。”说完,抬手抹着眼圈,憨憨地笑着。我顿时百感交集。

    活在世上,活在城里,活在官场,我在许多人面前弯过腰,为许多人开过车门,但从没有为父亲弯腰开过车门。我为别人开车门的时候,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毕恭毕敬,表里如一过。父亲是农民,我是干部,父亲是庄稼人,我是城里人,父亲这辈子已无法超越我的高度,但我有今天全仰仗父亲的奠基。父亲为我弯了一辈子腰,吃了一辈子苦,操了一辈子心,而我呢?仅仅为他开了一次车门,就叫他心满意足感动异常……

    车越开越快,望着父亲离这个人情味淡薄的城市越来越远,突然间有一种冲动让我心头一颤,禁不住泪水潸然而下……

    农家父亲的育人之道

    以前很少写自己的父母亲,真的,太少了,可能是因为老觉得他没知识没文化,实在是平凡得没什么可写的地方吧。

    其实,我错了。父亲每每以其言以其行,给我新的收获,新的启迪,新的动力。

    小时候,他给我的印象是对我没有母亲那么严厉,对其他人很慷慨;长大后给我总的记忆是思想特开放,很能干,对我们特别亲和,总是笑,里外大小事务全靠他亲力亲为却还事事总被母亲唠唠叨叨。他对我们的教育往往没有母亲那么严肃正经和说教性,而是言“说”身传。

    今天的闲聊是从谈我的将来开始的,后来聊到了弟,母亲说,弟第一年出外就找了份好工作,待遇不错,可就是太舒服太安逸了,他没历练过,没干过其它活,以后受不了苦受不了挫折的,打算让他辞退,出来“混混”。父亲赞同。

    他告诉我,以前家里一穷二白,十几岁吃不饱饭就出来闯,没文化,个子小,到过雷州的农场种植,做过海边造船工,到过广州做过建筑工,做过拣垃圾,去过中山当过石场炮工,包工头,回家养过猪群,养鸡场,承包火纸厂……父亲很能干,又聪明,常常是每进入一行就很快上手学会一切,等精通了就算老板出再高的薪酬也挽留不住他,父亲对我说“年轻时我就一个性格,不愿替别人打工,‘工’字不出头嘛,凡事我就是不服输,总想强人一等,就算再低的薪酬我也愿意做,一旦进入我就勤勤恳恳,样样都做慢慢学会,学会了又转。所以后来我什么都能做,样样都是绝活手艺,这样就没人能给你绝路。”。

    母亲笑着看了看父亲,对我说“以前嫁给他就看在他家里穷没办法变心,人又有志气,上进!”

    我笑道:“还有一个原因是父亲长得帅,是吧?哈哈……”。

    当然,我心里明白,父亲是长得帅气,但在当时穷得吃番薯根的家境里单凭帅这点是绝对赢不到母亲——这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母亲告诉我,她大家族里很多人反对母亲这种自由恋爱,看不起父亲,说他家穷,人小又矮看起来像个孩子。不过他上进。是的,父亲告诉我,尽管小时家里穷差点就想把他给别人养,可他小很懂事,家人舍不得就将弟替他给了别人养。父亲唯一觉得遗憾的就是没钱读书,只读了小学三年级,他开玩笑说,娶你母亲就因为刚开始觉得她读书多,读完中专,有文化识大体,不会像隔壁没文化的村妇到处骂人,父亲低声补了句:呵呵,没想到她不骂别人就专骂我,还唠叨了大半辈子,而且一身病什么都帮不了我,像这种又病又不漂亮的女人你以后千万不要娶啊。母亲推了推他,笑了:谁叫你用大话骗我回来,否则我能嫁个特有钱的,害得我还掉了教师这个铁饭碗呢……

    父亲说,一直梦想着赚钱建一间二层的当时最好的泥房。后来16岁出外打滚了好久一事没成,不过带了母亲这千金小姐回来,呵呵,可把她给害惨喽,这个瘦弱的千金小姐从曾经的过着小资生活,都没干过什么活到迫于生活的艰难开始跟父亲挨饿,学编织竹器,做各种粗重活。

    后来,我出世前,为了生活费,他再次只身外出闯荡,去了广州后到中山,最后失败得可怜,工作没有,回家的路费也不够,听说我出生的消息后,父亲从中山一直走回来,途中坐过一段顺风车,其它就是一步一步走,用脚,就这么走,回到家时刚碰上我满月的第三天,真的,回到家时衣服破烂,头发长乱,母亲抱着我出来见到他进门时鼻子酸溜溜的。

    在弟出生前父亲又出去闯荡,就在这以后他“转”了好多行业,都是当时他们这一类每文化的人干的粗重活,在这过程中锻炼了很多,开始学会了很多。

    父亲开玩笑说,等我赚够了能改泥房得时候人家开始流行水泥平房了,不过那时村里还是很少这种,呵呵,他只能差的钱借着补上建了平房,然后又外出打工还债,母亲在家,把弟弟留在了岳父家里养,一养就是十来年。母亲说,为了还债她也跟着父亲出去打工,父亲哈哈笑了,说她明明不放心我,才跟去的,那时我还是有很多女孩子追我的,我不想罢了。我觉得很好笑问,问母亲是不是真的,她笑了笑……父亲乐了,说了一个乐子,他说那时有个姑娘老向母亲的一个工友打听父亲的情况,后来那工友指着母亲告诉她说:这个阿姨就是他老婆……哈哈哈哈,滑稽死了。

    后来因为我的调皮,在家惹了麻烦跟着几个“烂仔”混,母亲就回来了,专门管教我。不久父亲也回来,开始了在家创业。养过猪,在县城做过建筑,承包火纸厂,养山地鸡场,有过大起有过大落。父亲说,现在这水泥平房才住了10年又过时了,现在流行了有点像欧洲特色的别墅样式的,等今年底我们拆了旧的重新建这种漂漂亮亮的,我的梦想就几乎全部自己实现了,以后就靠你们了,无论什么苦你都要吃,要能吃苦,要有上进心,时刻保持一颗不服输的心,我就老想:别人都可以,我怎么会不可以,我不能被别人看扁……

    他的话,让我突然生出许多感慨,当然,我自感不如。

    确实,想想上次做家教时,男孩的母亲私下吩咐我,家里就他一个孩子,所以脾气有点怪,爱玩游戏,他不想学时你就带他去玩一会。后来我才发现,她的孩子“一点也不怪”,和城市里不少过着安逸生活的孩子是一样的性格,吃不了苦,没什么上进心,静不下心来学习,男孩爱玩游戏,女孩能滔滔不绝地谈各种明星秘闻,学会偶像的各种外表打扮。

    其实,富裕的安逸生活无可非议,而且应该成为每个人奋斗的基本目标,可偏偏中国的父母在过上了富裕生活后,往往鉴于自己曾经的苦难而过于宠爱以至于溺爱他们的孩子,为了不让他们吃苦受累,拼进毕生精力为他们存钱,殊不知,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温室中培育出来的苗子往往是柔弱不争气的,没上进……

    细细想想,父亲的一言一行都蕴涵着一种世人皆知却未尽行的育人之道——凡事不服输,要有强人一等的思想。

    二姐

    二姐在我们家的地位很特殊。她是我们家的人,却只在家里呆过6年,6年之后,她被大伯领走,做了人家的女儿。

    大伯不能生育,于是和父亲说想要他的一个孩子,父亲和母亲商量了一下就同意了。

    4个孩子,大哥、二姐、我和小弟,两个女孩儿两个男孩儿,父母当然考虑是把一个女孩送出去,他们首先考虑的是我,因为那时我4岁,小一些更容易收养。但我哭我闹,我说不要别人做我的爹妈,4岁的我已经知道和父母斗争。父母问二姐要不要去?二姐说:“我去吧。”那时她只有6岁。

    这一去,我们的命运就是天壤之别。我家在北京,而大伯家在河北的一个小城,我去过那个小城,偏僻、贫穷、萧条,风沙大,脏乱差,而大伯不过是个化肥厂的工人,伯母是纺织厂的女工,家庭条件可想而知。二姐走的时候还觉不出差异,但30年之后,北京和那个小城简直是不能相提并论了。

    二姐从此离了家,她做了大伯的女儿,管大伯、伯母叫爸爸妈妈,管自己的亲生父母叫二叔二婶。二姐走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母亲总是躲在某个角落里偷偷流泪。是啊,二姐也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一个小孩子远离亲生父母到一个陌生地方去受苦,想起来怎么能不让人心疼呢。实在想得不行,母亲总会隔三岔五去小城看看二姐。二姐过年过节偶尔也会回来看我们。离别,不仅仅是母亲,我们兄弟妹也跟着泪水涟涟,真的舍不得二姐走啊。可这个曾经的她温暖的家已不再是她的家,她的家在那个贫苦的小城,她不走不行啊。好在我们还算听话,母亲在儿女双全的幸福中念叨二姐的次数渐渐少了。十几年之后,因为工作忙加上心灵上的那种疏远,二姐和我们仿佛隔了山和海了。

    再见到二姐,是她没考上大学。大伯带着她来北京想办法,是复读还是上班?父母的态度很模糊,二姐是没有北京户口了,大哥因为有北京户口,很轻易就上了北京外国语学院,虽然二姐考的分数并不低,但在河北,却连三流的大学也上不了。父亲说:“来北京复读也不是很方便,不如就找个班上吧。”母亲也在一边说:“按说,我们应该把二丫头接到北京来读书的,可是,我们现在也没有这个能力啊。如果回去后一时找不到工作,我们再一同想办法。”虽然大伯心中多少有些不快,但他还是很理解父母的难处,便说:“是啊,大家都有难处,只是怕误了二丫头一辈子呢!”

    二姐再来我们家时,已长成大姑娘了。可她的头发黄,人瘦而黑,好像与我们不是一母所生。她穿衣服很乱,总是花花绿绿的,因为新,就更显出神态的局促来,而我们那时已经穿很时尚的牛仔裤了。母亲总是无限伤感地叹息:“唉!苦命的孩子啊。如果当时不把你二姐送出去,她今天怎么也不会成这个样子。同是一母所生,命运竟是如此截然不同,我这辈子恐怕最愧对的就是你二姐了……”

    母亲每说起二姐,便会情不自禁地落泪。可是二姐始终说伯父伯母是天下最好的父母亲。她和大伯伯母一起来的时候,总给人“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好像什么也没见过。可她对伯父伯母的爱戴和孝顺很让人感动。大伯有一次兴冲冲地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头花,他说花了5块钱在楼下买的,二姐就喜欢得什么似的。我心里一动,长到16岁,父亲从没有给我买过头花什么的,他这时候已是政界要员,一天到晚嘴里挂着的全是政治。只有母亲在这个时候给二姐买许多新衣服、食品之类的东西,想必是母亲对女儿的最好补偿吧。

    那次之后,二姐直到结婚才又来。

    二姐22岁就结了婚。19岁她参加了工作,在大伯那家化肥厂上班,每天三班倒,工作辛苦工资却不高。后来,经人介绍,嫁给了单位的司机,她带着那个司机、我所谓的姐夫来我家时,我已经在北京大学上大二了,当我看到她穿得花团锦簇带着一个脏兮兮的男人坐在客厅时,我打了一声招呼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那时我已经在联系出国的事宜,可我的二姐却嫁为人妇了。说实话,因为经历不同、所处环境不同,二姐说话办事、风度气质、言谈举止与我们有天壤之别,我从心底里看不起二姐,认为她是乡下人。大哥去了澳大利亚,小弟在北京师范大学上大一,只有她在一家化肥厂上班,还嫁了一个看起来那么恶俗的司机。我和小弟对她的态度更加恶劣,好像二姐的到来是我们的耻辱,因此,我们动不动就给她脸色看,二姐却显得非常宽容,根本不与我们计较,依然把我们叫得亲甜。

    二姐不会吃西餐,二姐不知道微波炉是做什么用的,二姐不爱吃香辣蟹,让她点菜,她只会点一个鱼香肉丝,而且一直说,好吃好吃,北京的鱼香肉丝比家里做的要好吃。

    这就是我的二姐,一个已经让我们感觉羞愧的乡下女人。

    几年之后,她下了岗,孩子才5岁。大伯去世,她和伯母一起生活,二姐夫开始赌钱,两口子经常吵架,这些都是伯母打电话来说的。而她告诉我们的是:放心吧,我在这里过得好着呢,上班一个月六百多,有根对我也好。有根是我的二姐夫。

    大哥在澳大利亚结了婚,一个月不来一次电话,我办了去美国的手续,小弟也说要去新加坡留学,留在父母身边的人居然是二姐了。

    不久,大哥在澳大利亚有了孩子,想请个人过去给他带孩子,那时父母的身体都不太好,于是大哥打电话给二姐,请她帮忙。二姐二话没说就去了澳大利亚,这一去就是两年。后来大哥说,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二妹帮了我啊!

    但我一直觉得大家还是看不起二姐,她文化不高,又下了岗,况且说着那个小城的土话,虽然我们表面上和她也很亲热,但心里的隔阂并不是轻易就能去掉的。我去了美国、小弟去了新加坡之后,伯母也去世了,于是她来到父母身边照顾父母。

    偶尔我给大哥和小弟打电话,电话中大哥和小弟言语间流露出很多微词。小弟说:“她为什么要回北京?你想想,咱爸咱妈一辈子得攒多少钱啊?她肯定有想法!”说实话,我也是这么想的,她肯定是为财产去的,她在那个小城一个月死做活做五六百元,而到了父母那里就是几千块啊。我们往家里打电话越业越少了,直到有一天母亲打电话来说,父亲不行了。

    我们赶到家的时候才发现父亲一年前就中风了,但二姐阻拦了母亲不让她告诉我们,说是会因此分心而影响我们的事业。这一年,是二姐衣不解带地伺候父亲。母亲泣不成声地说:“苦了你二姐啊,如果不是她,你爸爸怎能活到今天……”

    我看了一眼二姐,她又瘦了,而且头上居然有了白发,但我转念一想,说不定她是为财产而来的呢!

    当母亲还要夸二姐时,我心浮气躁地说:“行了行了,这个年头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谁怎么回事?也许是为了什么目的呢!”“啪”,母亲给了我一个耳光,接着说:“我早就看透了你们,你们都太自私了,只想着自己,而把别人都想得像你们一样自私、卑鄙。你想想吧,你二姐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她这都是替你的!想当初,是要把你送给你大伯的啊!”

    我沉默了。是啊,一念之差,我和二姐的命运好像天上地下。二姐因为太老实,常常会被喝醉了酒的二姐夫殴打,两年前他们离了婚,二姐一个人既要带孩子还要照顾父母,而我们还这样想她,也许是我们接触外面的污染太多,变得太世俗了,连自己的亲二姐对母亲无私的爱也要与卑俗联系在一起吧。

    晚上,母亲与我一起睡时,满眼泪光地说:“看到你们现在一个个活得光彩照人,我越来越内疚、心疼,我对不起你二姐啊。”我轻描淡写地说:“这都是人的命,所以,你也别多想了。”母亲只顾感伤,并没有觉察出我的冷淡。她接着说:“那天晚上我和你二姐谈了一夜,想把我们的财产给她一半作为补偿,因为她受的苦太多了,但你二姐居然拒绝了,她说她已经得到了最好的财产,那就是你大伯伯母的爱和父母的爱,她得到了双份的爱,还有比这更珍贵的财产吗……”

    我听了大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母亲话未说完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我不由得不信,渐渐地,我的眼圈也湿了,背过身去在心里默默叫着:二姐,二姐!我误解你了,你受苦了啊!

    父亲去世后二姐回到了北京,和母亲生活在一起,母亲说:“没想到我生了4个孩子,最不疼爱的那个最后回到了我的身边。”

    过年的时候我们全回了北京。大哥给二姐买了一件红色的羽绒服,我给二姐买了一条羊绒的红围巾,小弟给二姐买了一条红裤子。因为我们兄弟妹三个居然都记得:今年是二姐的本命年。

    二姐收到礼物哭了。她说:“我太幸福了,怎么天下所有的爱全让我一个人占了啊!”我们听得热泪盈眶,可那是对二姐深深愧疚、悔恨的泪啊!

    有一种情叫相依为命

    一

    第一次见到良子哥的时候,他12岁,我9岁,他上四年级,我上二年级。他的个子经我高出整整一头,脏兮兮的样子让人看了极不舒服。

    良子哥喊我妹妹,我却不喊他哥哥,我喊他的名字李国良,或是干脆叫他“哎”,在我心里,他只不过是我家收留的一个无家可归的人而已。

    我父亲当时是村上的民兵连长。1982年,村上搞联产承包,父亲和母亲一起承包了村南的一片苹果园,父亲能干,又懂技术,我们家苹果的产量比一般人家的都高,日子过得在村上数一数二。

    然而,好景不长。1984年夏天,父亲从果园锄草回来,到村西的河里洗澡,一个猛子扎下去就再也没能上来。后来,家里的一个远房亲戚给母亲介绍了继父。继父家里很穷,好不容易讨上媳妇,媳妇却因为忍受不了贫穷跟一个倒卖粮食的外省人跑了。于是,从那天起,继父和他的儿子开始了艰难的生活。

    因为苹果园里缺人,父亲过世后的第二个月,继父便来到我们家,我和母亲住东屋,继父和良子哥住西屋。

    继父是个很能吃苦的汉子,整天泡在果园里,晚上也不回家。

    母亲忙得有时顾不过来,便给我们俩每人5毛钱,在学校的小卖部里买烧饼吃。小卖部的烧饼是老板从镇上买来的,有时当天卖不了隔一夜便馊了,老板心黑,把前一天放馊的烧饼混在当天进来的新烧饼中一起卖。因为常常买到馊烧饼,后来良子哥便干脆学着做饭,刚开始时,他经常做糊,即便他把不糊的饭菜给我吃,自己吃糊的,我也不愿意理他。

    学校离家里有三里多远,要翻过一座山梁,山上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和半人高的蒿草,有时还会听到不远处的狼叫。母亲不放心,让我和良子哥一起上学,并嘱咐良子哥照看好我。我不愿让同学们笑话良子哥的那张黑脸,良子哥第一次帮我背书包时,我狠狠地甩开了他,自顾自地向前走。所以,每次上学我们两个经常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

    二

    夏日的一天,放了学我做完值日,同村的人早回家了,我和良子哥背着书包一前一后地往家走。走到半路上,天突然暗了下来,云层很低,黑压压的,连不远处的村子都看不见了。一直跟在我身后的良子哥,突然跑上来拉起我的手往家的方向跑,我吓得不知所措,只得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他跑。

    刚跑了十几米,天上突然掉下冰雹来,先是玉米粒大小的冰雹稀稀拉拉地落下来,眨眼间,变成了鹌鹑蛋那么大,良子哥一把把我推到路边的岩石下,两手抱着头,下巴抵着我的脑袋,整个身子压在我的身上。这样过了足有十分钟,天空才渐渐有了亮光。冰雹过后,只剩下雨,我从良子哥的身子下挣扎起来,看到地上到处都是冰雹,足有十多厘米厚,我推了推良子哥,这才发现他的上衣背后都是血,血水混着雨水不停地从脑袋上往下淌。良子哥蜷缩在地上,紧皱着眉头,牙齿不停地打着架。

    我不知所措,吓得站在雨中哇哇大哭。

    不一会儿,母亲披着一条麻袋赶来了,一见良子哥的样子,母亲一把将自己的上衣扯下一大块,手忙脚乱地缠到良子哥头上,然后将麻袋搭在他身上,蹲下身背起良子哥就往镇上跑。

    四五里的山路,到处都是冰雹,母亲背着和她个头差不多的良子哥,一口气跑到了镇上的医院,路上鞋跑丢了都没有发觉。

    母亲的老寒腿便是那时落下的,直到现在,每逢阴天下雨,母亲便不时用拳头去捶自己的膝盖。后来,每每说起那天的事,良子哥的眼圈都红红的。

    那一年的冰雹,把方园几公里的庄稼全毁了。瞅着园子里被冰雹打折的树干和落了一地的青果,继你只得把果园重新修理了一下,在树档间种上了黄豆。

    1990年,我15岁,家里园里的承包合同到期了,有人给村长送了礼,加之继父是外来户,村里便把果园包给了别人。继父气得几天吃不下东西,那段时间,夜里常常听到继父和母亲的叹息声。没有了果园,继父从集市上买了几只羊,一边种地一边放羊,日子虽不如从前宽裕,但也能凑合。

    1991年冬天,继父在后山上放羊,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胳膊折了。到县城的医院拍CT时,竟然在继父胳膊骨折处发现了癌细胞,医生说这种病是因为长期接触农药感染造成的。想到那些年继父天天背着药桶给苹果树喷药,有时天热连衬衫都不穿时,母亲追悔莫及。医生给继父做了手术,把胳膊上那段病变的坏骨头锯掉,然后,抽了一根肋骨接上,但手术并没有留住继父离去的脚步,第二年麦收时,继父还是离开了我们。

    继父的死,让我的心一下子空了许多。我很清楚,继父的病把家里的积蓄都用光了,以现在的家境,母亲肯定无力供我们两个人同时读书。而良子哥马上面临高考勤,我担心一旦他考上大学,母亲肯定会让我退学的,我很了解母亲,这样的决定,她做得出来。

    然而,事实并没有向我想象的方向发展。高考后的第二天,良子哥给母亲留下一卦信便去了省城打工。在信中他说,参加高考只是想印证一下自己的实力;没有了父亲,自己有责任支撑起这个家。他还说,妹妹,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哥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上完大学……

    良子哥的高考成绩比录取分数线高出16分,分数下来的那段时间,母亲发疯似的到处打听良子哥的去向,还专门坐车去了省城,跑遍了省城所有的建筑工地,仍然没能找到他。最终,这一切成了母亲后半生永远的愧疚。

    三

    1993年秋天,我如愿以偿地被南开大学录取。

    初冬的一天中午,我从图书馆看书回来,同宿舍的人说母亲托一个老乡给我捎来了过冬的衣服。打开包袱,里面是一条毛裤和一件崭新的羽绒服,摸着那件羽绒服,睡在我上铺的杜梅惊呼道:“哎,我说淑敏,你妈可真舍得给花钱啊,这羽绒服还真是羽绒的哩!”我问送衣服的人呢,她们说已经走了。我听了,良久无语。我知道,这羽绒服肯定是良子哥买的,当时,羽绒服刚刚时兴,价格特别贵,别说是学生,就是一般上班的人穿这东西也特别少。杜梅说,你老乡一来就问这问那的,看样子挺关心你的。我说,那不是我老乡,是我哥。她说那他干吗要说是你老乡呢,我咬了一下唇,眼泪涌了上来。

    我在天津读书的第二年,哥哥和本村的一个姑娘结了婚,生下了侄子小强。毕业后,我分到了县城,也结了婚,有了孩子,良子哥则在离我不远的一家工地上打工。

    2004年初冬的一天,我正在单位整理报表,突然接到嫂子打来的电话,嫂子哭着告诉我,良子哥在给新盖的大楼外墙刷漆时,拴脚手架的铁丝脱了钩,良子哥和另一名工人从三楼高的架子上掉了下来,这会儿正在送往第三人民医院的途中。

    我扔掉手中的东西,奔出门打车往第三医院赶,在急诊室门口撞见同村的两个人,他们正从车上往下抬良子哥,良子哥的嘴角上、脸上、身上到处是血,我抓住他的手,一边喊着哥一边呜呜地哭。听到我的喊声,良子哥努力睁开眼,喃喃地说了一句:“妹妹,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娘和你侄就交给你了!”我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任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

    良子哥摔折了左腿和两根肋骨,其中一根肋骨插进了肺里,手术进行了六个多小时,我一直站在门外,心乱如麻。当医生走出来告诉我病人已脱离危险时,我忽然两脚一软,跌坐在地上。

    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和我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人,在我生命里竟是如此重要。那一刻,我突然知道了,18年前的那个夏日,当他用身体阴挡住向我袭来的冰雹时,我的生命便注定与他再难割舍。

    人们都说,血浓于水,然而,比血更浓的,却是这种生死相依的亲情。有一种情,叫相依为命,它离幸福最近,且不会破碎,那是一种天长地久的相互渗透,是一种融入彼此生命的温暖。

    我是为爱这个人而来到这个世界

    原来,只有母亲温暖的怀抱,才是我一生的企盼啊。而所有的叛逆与反抗,只是希望他能够多多关注我,喜欢我,并且,疼爱我。

    我是为爱这个人而来到这个世界。

    1

    至今仍然记得,与母亲大吵一次之后,自己躲在小小的厢房里,隐在一侧,听着母亲在外面焦急的大喊大叫,一个人急匆匆地向胡同深处走去的情景。

    那年,我七岁。

    正是十点的深夜。

    到现在也不明白,一个七岁的小女孩,怎么就那么狠心,听见母亲去而复返的脚步,焦虑得带着哭音的呼唤,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没有发出一点的声音。

    只是那么,静静地站着,任两行泪肆意的流淌。

    2

    有时候想,脾气太过相似的两个人,在一起,到底可不可以称得上是一种幸福。

    哪怕是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母女。

    尤其,当她们的脾气同样火爆,同样不肯为了一点点小事退让低头的时候。

    即使,她们同样深爱着彼此。

    3

    小时候,母亲永远是我不可亲近的一个。

    也许是因了她对哥哥的偏疼,也许更是因为过于相似的暴躁。

    母女两个人,仿佛永远也不可能平平静静地说一句话,往往是几句话没完,便大吵了起来。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而争吵的结果,是数不清的皮肉之痛。

    一个母亲,以她母亲的权利,因女儿的桀傲不驯而不可扼抑的愤怒,将所有的伤心与痛苦借着手中的武器,愤愤地加于她女儿的身上。

    恶性循环的结果是日渐一日的疏远。

    那个时候,我根本没有想过,也根本不知去想,为什么,一个母亲,会这样对待她的女儿。

    血脉相连,骨肉至亲,如何会到这样一个地步。

    而在这段历史中,作为一个女儿,尤其是一个任性妄为的女儿,我究竟应该负有怎样的责任?

    而只是固执而叛逆地反抗着。

    4

    和哥哥一样,出生的时候,我们都不足月。

    哥哥是六个月多一点,而我更惨,还差几天才六个月。

    母亲的血样极其特殊,她根本没有能力将一个孩子连续十个月地保护在肚子里。

    按正常来说,她的血脉,根本无法养住一个孩子。

    真不知道,三个孩子,她是冒着怎样的风险,以怎样的坚毅,生下来,并且,将我们兄妹两个,健健康康地养大。

    5

    也许因为哥哥是第一个孩子,母亲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会有这种事情存在,因此在哥哥出生的时候,母亲很是手忙脚乱了一阵。

    由于先天的严重不足,加上母亲最初的不善照顾,自小哥哥的身体便很虚弱。

    那个时代里,所有的资料都极度匮乏,母亲的身体还根本不适合去做一个母亲,哥哥自小便是那种极粗糙的大饼干泡白水做奶水,仅有的一点营养,是父亲早晨四点便去粮店排队而凭粮票抢购回来的一斤牛奶。

    因为这一点,母亲对哥哥,一直怀有极深的愧疚,与疼爱。

    直至今日,仍然记得幼时和哥哥伏在温暖的炕沿上,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看着父亲守在炉边,将铝制的饭盒放在旺火上煮的情景。牛奶烧得滚滚的,一点淡淡的牛奶油脂渐渐浮起汇聚,哥哥的眼睛便紧紧地盯在其上。

    火势极旺的炉子旁,父亲的额角,那一层密密的汗珠仍宛然眼前。

    那是我们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日子。

    6

    我出生的时候,正是姊姊出生一年之后。

    而且也正是姊姊死后的那一年。

    姊姊的走,完全是个意外。

    而与先天的虚弱无关,尽管她也才六个多月。

    姊姊十三天的时候,邻居领着她幼小的不足三岁的女儿到我家里去探望母亲。母亲与女孩的母亲不远不近的扯一些闲话,而那个小女孩,就那个时候走到姊姊的旁边,与姊姊哇哇地交谈,不知所云。

    不知什么时候,她一下子坐到了姊姊的脑袋上,母亲发现了,惊得大叫。

    另一个女孩的母亲,一下子吓得不知所措,怔怔地坐了一会,见姊姊还知大哭,呼吸顺畅,便舒了口气,借故离去了。

    没过三天,姊姊便去了,母亲说是吓的。

    说这些的时候,已是许多年后,她的口气很平淡。

    因为一个疼爱之极的儿子,因为一个早夭的女儿,母亲极想再要一个女儿,乖巧、体贴,听话,会哄人。

    我就带着这样的企盼,来到这个世界。

    只是不如母亲的意,我是按照她的复制品的样子来到这个世界,而不是按照她的意愿,乖巧可爱。

    而当愿望失衡之后,脾气的暴躁可想而知,尤其是面对一个同样脾气倔犟不知低头不懂事的女儿,会是怎样的失望,与伤心。

    7

    与母亲的明争暗斗,持续了十几年。

    如今回头想来,那十几年的岁月,本应是母亲最焕发光彩最美丽的十几年。对于一个女人,一个结婚生子日渐成熟的女人,这十几年又是怎样的美丽与珍贵。

    尽管我们,深深地相爱着。

    即便,那时,我固执地认为,只有我爱她,而她的心里,就只有哥哥一个。

    但是我仍然不可否认,我爱她,真正的,深切地爱着她。虽然一张口,两个人之间便宛如有一层冰障般寒冷。

    从来没有人,如我那样的深切地关心她,在意她,为她去做我可以做到的一切。

    哪怕是我的父亲,和母亲自小疼爱的哥哥。

    也许,男人照顾家人的方式,真的是那样粗糙,不经意吧。

    只是,那个时候的自己,在关切她的同时,却又满怀着不被她疼爱的不忿。所有的感觉加在一起,只是觉得一种付出感情却不被回报的伤心。

    从来没想过,一个母亲,何曾想过去要她的女儿回报给她些什么。

    8

    生活的担子渐渐压弯了母亲的腰,母亲光洁的脸上也已经渐渐有了皱纹。

    那个时候,父亲是县里砖厂的一个班长,母亲则是县里造纸厂的一个职工。

    国营和集体的称呼,自小便是父母和我们常做的一个游戏,问我和哥哥,谁接爸爸的班,又有谁,接母亲的班。

    后来,所有的不景气遇到一起,两个人的单位几乎是同时垮掉了。

    父亲作为一个男人,一时之间似乎承受不了这个打击,是母亲最先振作起来,以她的一贯强硬与偶尔展现地精明做起了小小的生意。

    父亲在那时开始酗酒,直到现在。

    近二十年的时光。

    9

    母亲凌晨两三点,开始起床,推着一辆农用的车,很重,就一个人在天还根本漆黑一片的时候,推到离家门远隔几条街的蔬菜批发早市,又一个人,将车放在一旁,辛辛苦苦地去挑选各种形色和价格都合适的蔬菜,往往在五六点钟才匆匆赶回离家很近的那条街,在街口摆起菜摊。

    一个女人,怎样撑起一个家庭,而她,究意要付出多少?

    尽管,她也许真的称不上柔弱。

    可是一个女人的最深处,毕竟还是需要一个强悍的男人的关心,与照顾。

    为了这一点,十几年来,对一直深深疼爱自己的父亲,始终抱有怨言。

    尽管,对父亲这许多年来的无语疼爱,始终感激,并且,无以为报。

    10

    那时我很嗜睡,毕竟还小。

    可是没过两天,母亲起床的声音,还是吵醒了我。

    如今具体地想来,并不是那些母亲刻意掩盖的细微的声音唤醒我,而是母女相连的骨血至亲,让我总觉得有些什么东西放不下,适时地醒来。

    记得第一次强迫自己爬起来,睡眼惺松地走到母亲身侧,帮着她一起推车时,母亲眼角闪动的泪花。只是,她还是不曾说出,她的感动,以及,她是爱我的。也许,一直以来,她都没有这个习惯。

    而那个时候,也不懂,母亲的泪,是怎样一种深切的爱意。

    到了菜场,我就守在推车旁,母亲便放心地去挑她的菜色,往往在她回来时,给我捎上一点自己特意买的桃子,时新的柿子,或者其它的小零食。

    六点钟,回去收拾书包,我便背起书包,往自己的学校走去。

    那个时候,我是小学四年级。

    一直到初二,母亲才结束了摆菜摊的生涯,开始卖水果。

    而那段时间,最常的事,便是放学时,到母亲的菜摊,将书包一甩,就替母亲卖菜,收钱。

    11

    生平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单独做“生意”,也是在这段时间。

    那个时候,小小年纪便自以为自己有了生意头脑。初夏的日子,七月初,桃子刚刚上市,我便从母亲那里讨了一笔钱,宣称自己要单独做一番“大事”,从父亲的一个做水果批发的朋友那里搬来了一大筐桃子,八十多块钱,在那个时候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因为怕水果熟透容易坏掉,加上桃子刚刚上市价格偏高,怕销路不好,还自作聪明地挑了一筐才微微泛些红丝的青色桃子,以为过几天,就会全部熟好,正好耐卖。

    那筐桃子,我摆在离家一条街的十字路口,整整卖了一个月才将近卖完,几乎耗近了整个暑假。

    确实地说,原本应该卖一百多元的一筐桃子,卖了一共也没有十几元钱,余下的桃子,由原来的碗口大干缩到了有桃仁大小,还是我和哥哥边吃边卖,才勉强了事。

    惊奇的是,一向严厉的母亲,却出奇地没有责怪心虚的我,只是呵呵的笑着,说,这么小的娃娃居然也会做生意,赔了没关系,就当我买了筐桃子给你们做零食吃了。

    12

    由最初的零售,到与阿姨合伙的批发销售,母亲又花了几年的时光。

    也不知糊里糊涂地怎么就混上了高中,而且还是相当高的分数,害得一票朋友又是欣羡又是不屑。

    说也奇怪,由于自小陪母亲的早起,养成了在教室上总是精神恍惚,加上眼睛一直不是很好用,根本看不清课堂上的板书,只知一人神游物外,浑不知老师在课堂上忙些什么。

    只是偶尔从同学那借来笔记,做一些临时的补充,这个习惯,一直维持到了大学毕业。

    13

    高三一年,经历了对母亲由抱怨到感恩的两个极端。

    尽管自小的经历养成了相对偏激的个性,加上天生的倔犟,但是仍然让我保持了对很多事情的淡然与冷静,处理事情时分寸总是恰到好处,以及为人极端的自立。

    就像从改自己的名字,初一自己决定休学时由自己去找老师打点一切,中考时自己在高中与中专之间的抉择,高一时的文理分科,直到高考的志愿填报,所有应该由父母做决断的事件,事关自己人生的每一次重大转折,都是我自己去做的选择。

    不是抱怨,而是早已习惯,并视作理所当然。

    因此,在初入高三的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那对我,是一个多么关键的人生阶段。而父母,应该在那时对我做些怎样的关顾与引导。

    直到快高考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的所谓独立及与家人的疏离是怎样的与众不同。

    而那个时候,我已经有三个月没有见母亲一面了。

    而三个月前,还是由于功课不紧,我去租好的库房里看望母亲。

    看到别人的母亲对自己孩子的体贴备至,尤其是到一个朋友家里时,看到她母亲对她的百般维护及看管,以及因我的到访而担心会分她攻读之心的敌意,都让我在那一刹那间感觉到,有时候,琐碎,是一种怎样让人心痛的幸福。

    为什么,我的母亲,就可以安心地把我扔到家里三个月之久,在我高三差几天就要高考的的时候?

    直到高考结束的那天,我也没有见到母亲。父亲偶尔回来一次,也没有带来任何这方面的叮嘱。

    14

    毕业后与同学连续几天的饮酒,加上父母在外面的库房居住,哥哥又因父母不合多年一直借居伯父家,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何其难得的一个清静所在,家里便成了同学往来的一个聚居点。

    直到哥哥领了女朋友就是现在的嫂子回家,父母才一起回到家里打理。

    嫂子……那时还不能叫嫂子,第二次到我家里来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对我来说有很大影响的事件,一向胆大妄为的我,从此开始惧怕起一切黑暗的东西。

    深夜里,快十一点了,我兴高采烈地拿着在街边的商店买好的东西顺着幽深的胡同往远在几十米外的属于自己的家里走去。

    当我尖利的叫声刚刚划破了深夜的静谧,甚至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只是下意识地尖叫时,隐隐约约地一片杂乱的声音霎时之间自家门口传出,身后的黑影松开卡在我喉咙的手,转身慌乱地跑掉了。

    第一个冲出来的居然是一向不睦也很少交流的哥哥。事后嫂子说,跑出来的时候,他居然连鞋也没有穿,就那样光着脚追了几条胡同,才因担心我而急匆匆地赶回来,双脚上划了几个口子。

    还什么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就已经软到了母亲的怀里。只听到母亲焦虑的呼唤在耳侧隐隐响起。

    那个夜里,我一直只想沉沉睡去,而母亲,一直流着泪,捧着我的脸,唤我起来,不让我睡。

    虽然只是受了惊吓,并没有实质性的伤害,可是母亲那焦虑的面庞,在那一刹那,分外的亲切起来,我仿佛找到了惟一的依靠,倚在母亲温暖的怀里,倦得只想入睡。

    原来,只有母亲温暖的怀抱,才是我一生的企盼啊。而所有的叛逆与反抗,只是希望她能够多多关注我,喜欢我,并且,疼爱我。

    她生平第一次打了我一耳光,对着她担心到骨子里的女儿,只因怕我睡着。受到严重惊吓的人是绝不能立时睡着的,应该保持相对清醒的状态,加上亲人的抚慰,才有可能恢复心理的正常。妈妈事后说,她根本不敢让我睡,怕我醒来之后,造成长久的心理伤害。

    父亲和哥哥嫂子忙里忙外,给我煮姜汤,在我身侧忙来忙去,而母亲,只是紧紧的搂着我,一个人靠着冰冷的墙面,用她的体温和颤抖着的轻声细语,引我说话,振作起我的精神,其他所有的事情再不是她关注的对象,所有的精力,所有的心思,全部放在了她受惊吓的女儿身上。

    母亲,她是怎样深切地爱着她不肖的女儿啊!

    15

    大一初报到,是我第一次离家在外。

    临行前一夜,一向强悍的母亲,坚持要亲手给我收拾行囊,在她整理一些路上带的东西时,手竟然抖了起来。

    一滴清泪,滴到了她刚刚锁好的皮箱上。

    原以为她会去送我的,但是凌晨起床后去汽车站前,轻轻唤了母亲一声,母亲闭着眼睛,静静睡着。

    父亲和哥哥送我,几个小时的路程,看着身侧的父兄,想起前一夜母亲的落泪,竟默默地哭了起来。

    母亲也会落泪的啊。而终究,她是没能送我。

    许久之后,哥哥悄悄给我打电话,说我走的那天早晨,嫂子看到母亲一个人爬起来,怔怔地望着我远去的方向,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都是泪水。很久很久。

    16

    从此之后,每次我的离别,似乎都是母亲泪水涌现之时。

    别的学生寒暑假都未必会回家一次,只有我,每年的国庆,五一,寒、暑假,一年的四次回家,是必定的行程。

    大一后,系里规定每个暑假前我们都要出外实习三个礼拜,然后直接放假。当大家自己安排实习地点的时候,我却早已跑到了家里,守在母亲的身旁。

    对着她们的讥笑,我只是淡然以置。没有人知道,我是多么依恋母亲的怀抱,我想把这许多年来亏欠母亲的,以及这许多年中有意无意错过的母女之情,都在我所能把握的时间里,尽数的还给,及珍视。

    我明白,在我首次离开家里时,一向强硬的母亲,便似乎在突然之间垮了下来,变得软弱而善感。

    17

    非典肆虐之际,母亲一天一次的电话,催问我怎么样,催我在火车上安全的时候回家一聚。

    忽然想起九八年那场大洪水。暑假里连续半个多月的暴雨,加之水库的不堪重荷,所有的一切岌岌可危。那个时候家里已经建起了离地面两米高的小小平台,希望在洪水来时有一个栖身之地。

    母亲起初不肯让我去学校报道,哭着说,一家人,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

    可是开学半个月前,洪水最危急的那个时间,听说第二天铁路公路就要封了,母亲急匆匆地和父亲强行将我架上了即将开启的火车,目送我远去。

    她说,长春毕竟是长春,离洪水相对较远,你在那里,可以很安全,我很放心。

    她的泪光隐隐。

    父母之爱,有时,可以深沉若斯啊。

    18

    有时候想,母亲这一生,实在不能算是幸福。操了太多的心,也吃了太多的苦。

    如今,尽管儿女不再须她操心,却由于父亲的酗酒,夫妻两人的生活几十年来都不甚和睦。子孙守在身边还好,可是最不放心的女儿,却仍在远她千里之遥的外地。

    我所能做的,只是几个月后,在保证不会给小小县城带去什么危害的前提下,到家里,去看望母亲。

    即使离别时,还会见母亲的泪。

    只因为在浪费了二十年的生活之后,我才真正明白,我是为爱这个人而来到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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