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罗变-二殿楚江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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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世如犯拐骗少年男女者。即令狰狞赤发鬼推入活大地狱,另发剑叶小地狱受苦。

    1

    顾苏从灶下抽出两根燃得最旺的木柴,用铁盆盖灭。灶火小了下去,沸腾的铁锅渐渐平息,发出“咕咕”冒泡声,白粥的香气在厨房中弥散。

    若非亲眼目睹,谁会相信,眼前这个脸上粘着黑灰的布衣农妇,就是令江湖人闻名丧胆的锦绣堂堂主顾苏?

    锦绣堂是江南最大的布庄,分号开遍苏杭。从早到晚,店铺内人头攒动,南来北往的客商汇聚一堂。其中,在苏州城外枫桥镇,有一个不起眼的小铺也挂“锦绣堂”招牌,只不过出入的不是客商,而是神秘江湖客。每当有人提着沉甸甸包袱走进去再空着手出来,过不了多久,便会传出某江湖名人的死讯。

    锦绣堂只收现银,童叟无欺,成立八年来一百多桩买卖从没失过手,有人赞赏,更多的人害怕和忌讳。但那又怎样?七巧仙子精通暗器毒药,峨嵋刺下无活口;堂内二百名刺客都是从小收养的孤儿,忠心耿耿,心狠手辣。在锦绣堂身后,有天下无敌的冷月先生,有叱咤北地的黄河帮,还有江湖人最忌讳的官府——汉王府每年都要大张旗鼓从锦绣堂购买大量布匹,这再看不懂其中含义,就别在江湖混了。

    无奈之下,江湖人只好靠造谣辱骂来发泄,顾苏从最初的七巧仙子,变成了竹叶青、俏罗刹、九尾蝎等等。刚出道时,曾有无数武林少年簇拥在周围,渴望博得美人一顾,但终究敌不住谣言的侵蚀,渐渐曲终人散。

    顾苏对此毫不在乎,因为她心底始终深藏着一个人——师父叶还山。

    这念头连想都不敢想,偏又控制不住,如丝藤缠树,罪恶感快让人发疯。当师父去世时,她没有流泪,心中只有一个声音:一定要报仇,让所有凶手付出代价!

    灶火熄灭,氤氲的蒸汽慢慢冷却,顾苏将粥装入食盒,回房换上最爱的翠色衣裙,来到饭厅。厅中坐着秦猛以下三个师兄弟,不见吴世通。

    “今早做了什么好吃的?”花伴舟嬉皮笑脸。

    顾苏最看不惯他这副自命风流的样子,面上却妩媚一笑,把食盒往桌子上重重一顿,娇嗔道:“涮锅水,吃死你。”

    等了一刻钟,吴世通仍然没来,众人明白事情不妙,急忙赶往他的住所。房间内空荡无人,床铺叠放整齐。

    “可能昨晚就出事了。”秦猛判断。

    “你怎知道?”花伴舟问。

    秦猛醒悟到失言,呵呵干笑两声,解释道:“大师兄有喝晨茶的习惯,但茶壶冰凉,里面为隔夜剩茶。昨天晚饭前我来找过大师兄,这两根蜡烛的长短和烛泪的形状完全没变化,说明夜里不曾点。”

    顾苏在心中冷笑,这才是秦猛的真面目,外粗内细,智计更胜武功,可惜他的对头往往看不出这一点,下场都很惨。当初七人同门学艺时,秦猛豪爽聪慧,很受大家喜爱,并不装傻充愣。师兄弟之间朝夕相处,谁不了解谁呢,做作是没有用的。后来他人江湖闯荡,深得装傻的好处,逐渐养成了习惯,在同门面前也装出那副怪样,真叫人恶心。人都是会变的吧?

    四个人分头寻找,很快在一面山墙下找到吴世通的尸体,现场状况与孟冬如出一辙。

    昨夜下了场雨,尸体躺在泥泞中,没有致命的内外伤,只十根手指上插着竹签。竹签从指甲缝插入,直抵掌背,血流得很少。脸上露出惊恐之极的表情,带有两分不甘心、一分委屈。

    胸口也有一小撮纸灰,萧秋蹲下来,盯着呆呆出神。

    尸体旁边放一张木刻画和一本摊开的书,画是四殿五官王审判群鬼的情形,有的在剜眼,有的在抽筋敲骨,极其残酷。画面最下方是一个罪人,被施以竹签插指的刑罚。书还是《玉历宝钞》,用朱笔勾画道:凡捉弄刀笔,枉法贪渎者,判发竹签小地狱受苦。

    吴世通在汉王府当幕僚,玩弄法律、贪污受贿的勾当自然没少于。

    顾苏在尸体上搜索,从袖子里找到流星贯日弩。她平端着对墙按下触机,嘣地一声响,二十五支铁箭射出,齐根插入青砖。

    有此利器,遇到危险时为什么不用?如果说来不及发射即遭毒手,那么凶手的武功极其可怕,便是师父也没这个能耐。

    “太奇怪了,”顾苏喃喃自语,“可能真遇上鬼,大师兄觉得发弩亦无济于事。”

    女人最喜欢相信子虚乌有、怪力乱神,秦猛不信。他大声说道:“肯定有外人闯入山庄,藏在某个地方,到半夜出来害人。必须彻底搜索庄园!”

    其他人找不出更好的办法,于是依提议行动。

    2

    顾苏负责山庄北面,一片空旷的演武场,几间厨房和杂物间。她沿山墙搜寻,转过几棵大树,来到一口水井边。十七年前,就是这口井夺取了小师妹的生命,给冷月门每一个人心中留下创伤。

    井深四丈多,边沿上生满青苔,栏杆腐朽。水井年代久远,冷月山庄建成前已存在,出事后大师兄曾提议填埋,不知为何师父没同意。

    事故发生时,顾苏和花伴舟正在演武场习武,忽听萧秋大喊救命,急忙跑过来。他脸色惨白,浑身哆嗦指着井口说,小师妹掉下去了。顾苏大惊,立刻纵身跳入,井面上漂浮着水桶,不见小师妹。井水足有两人多深,她心慌意乱,好容易才潜下水底,摸到一双脚。

    小师妹倒栽于井底淤泥中,身体冰凉,已断了呼吸。顾苏和花伴舟拼命施救,不过白费力气。萧秋好似傻了一般,整个过程一言不发,当听说没救时,两眼一闭,身体向后摔倒。他发起高烧,昏迷中不停地呓语:是我害死了小月。醒来后,不论怎么追问他都不肯说详情,只跪在师父面前叩头:是弟子害死师妹,请师父赐死。

    他不说,大家也能猜出真相:两人在井边玩耍,小师妹坐在桶里,他在旁边转动轱辘将井绳拉上拉下,不成想绳子年久腐烂,突然断裂,小师妹跌落井中。其实怪不得他,倒是顾苏和花伴舟非常内疚,当时吴世通、秦猛已出师,在江湖上闯荡,师父外出云游,山庄内只有他们两个成年人,却没能照顾好师弟师妹。

    从此萧秋变成另一个人,原先的开朗顽皮消失了,整日阴沉着脸,不说一句话。武功的路数也突然改变,专走偏锋,凌厉寒峭。师父和同门都劝解过,毫无成效。他出师后,更是变本加厉,行事偏激乖张,说好听点,叫行侠仗义嫉恶如仇;按实话讲,则属于心智不正常。

    那一年,萧秋十二岁,七师妹叶小月九岁。

    “阿苏,想什么如此出神?”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

    顾苏早已发觉花伴舟靠近,只是懒得回头:“你不去搜庄,来这里做什么?”

    “你相信是外人潜入作案?事情到这地步。二师兄依然装痴卖傻,我还真有些佩服他。”花伴舟冷笑不已。

    这就是顾苏不喜欢他的原因——刻薄轻浮。大家都明白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说出口呢?从花伴舟身上,一点儿也看不出世家子弟的风范。

    顾苏心中涌起一阵厌恶,忍不住想刺刺他:“那师兄以为呢?”

    “你我心里都明白。”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偷摇光令。”

    花伴舟目瞪口呆,片刻后慌乱大喊:“你……你胡说!”

    顾苏哂笑不语,目光中充满嘲弄。

    花伴舟恼羞成怒,口不择言道:“哈哈,我就知道你对萧秋有非分之想,为了包庇他竟然诬陷我!”他暗恋顾苏多年。对方却流水无意,与萧秋更亲近。嫉妒一直噬咬着他的内心,这会儿终于忍不住发泄出来。

    顾苏面露不屑。冷冷说道:“师兄请自重。”

    “我说错了么?除了他,谁会用小师妹的泥碗和竹剑来吓人?他要报仇!”

    顾苏脸色沉了下去,眉毛上挑,渐渐倒竖,阴森森道:“哦,他想报什么仇?这仇和小师妹有关吗?我不懂,你倒是说说看。”

    花伴舟打个寒颤,嗫嚅着难以回答。想了一会儿,斟酌措辞说道:“师父被铁中南暗算时我们离得不远,可能他责怪我们没保护好师父,要复仇。他是个疯子,想法与常人不同,根本不可理喻。咱们须先下手为强,否则全都会被他杀死。师妹,别再心软骗自己……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么?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伤害你。”

    顾苏陷入沉思,良久,抬头凝视花伴舟,慢慢说道:“看来咱们俩真该单独谈一谈了。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好好谈谈。”

    3

    目送花伴舟离去,顾苏的心情难以平静。

    她对凶杀案自有一套看法。除了一件事弄不懂——小师妹的玩具无端出现,以及那神奇的茉莉花香。花香出现时,周围找不到任何来源,难道真是小师妹的鬼魂?她想做什么?

    顾苏决定去小师妹住所看一看,进了院子发现,已经有一个人在。

    萧秋坐在房中,脚下放着两口大箱子,里面塞满了布娃娃、木头鸟之类的小孩玩具。小师妹死后,师父不想睹物伤人,将她生前用过的东西都收拾进几口大箱子,并锁上院门,其他人也很少过来。

    萧秋手里拿着一个竹蜻蜓,用布轻轻擦拭:“小月四岁时,师娘过世,她找不到娘,天天大哭。师父骗她说,娘上天去了。我做了这个竹蜻蜓,想引诱她分心。没想到小月开心之极,拼命缠着我再做个大的,好飞到天上找娘亲。”

    顾苏心中一酸,默默在床边坐下。

    “刚才我从师父的书房找到一串钥匙,认出是小师妹房间的,便过来瞧瞧。锁都生锈了,房间里全是灰,有多少年没人进来过,唉。”

    顾苏心往下沉,如果没人进入,泥碗和竹剑是怎么出去的?

    “昨天找摇光令时,我不记得见过钥匙,今天却摆在书桌上最显眼处。另外,书房中有一缕茉莉花香。”萧秋不动声色地叙述。

    顾苏思绪乱成一团,这些新线索是致命的,彻底摧毁了她原先的构想:“你认为是小师妹鬼魂作怪?”

    萧秋抬起头,眯眼看向窗外。经昨夜一场暴雨,院子里野草正在疯长,其中最多的是茉莉,也有月季、紫鸢和狗尾巴草。小师妹最喜欢种花。

    “你看那些木牌。居然还没烂。”萧秋说道。

    墙根下,插着三根木牌,不用看,顾苏也知道每块上面都写着歪歪扭扭的两个字,分别为小黑、小白、小花。小黑和小花是鸡,小白是兔子。除种花外,小师妹还喜欢养小鸡小兔,爱若珍宝。师兄师姐们有时开玩笑,说要煮了吃,她便立刻神情紧张地观察对方。若对方板着脸一本正经,她会小嘴一扁,眼泪慢慢汪出眼眶,大哭起来。然而鸡和兔总是要死的,小黑小白小花相继死去,她刻了木牌埋在墙根,每逢节日都要焚香祭奠,而且从此以后,再也不养小动物。

    小师妹完全继承了师娘的相貌和品性,清秀可爱,纯真善良。

    “我不相信小月的鬼魂杀人。”萧秋声音低沉,斩钉截铁。

    顾苏轻轻点头,有点儿明白泥碗和竹剑出现的原因:“阿秋,陪我去山上走走好吗?这两天的事,让我感觉很糟糕。”

    萧秋答应,收抬好玩具,锁上院门。两人走出山庄,沿小路漫步。

    “当年同门学艺的情形犹在眼前,转眼只剩下四人。看着大师兄和六师弟的尸体,我心里很难过,却哭不出来,是多年的江湖经历令我变得冷血无情吗?我看你们几个好像也没怎么伤心。”顾苏呼吸着清新的山风,感慨万千。

    “怎能不伤心?大师兄一向对同门照顾有加,真不敢相信凶手会下此毒手。”

    “花伴舟自私凉薄,什么事干不出!”顾苏恨得咬牙切齿。

    萧秋吃一惊:“三师兄是凶手?”

    “他买了师父和铁中南决斗的赌注,欠下几十万两高利贷。哼,自以为做得隐秘,岂不知我锦绣堂暗线不是吃素的!”

    原来如此。萧秋早看破是花伴舟偷了摇光令,只猜不出动机。现在明白了,吴世通提议宝库由五人共同掌管,使用者需有正当用途,花伴舟说不出口拿师父的命做赌注,只能想办法偷窃。

    “花伴舟人品卑琐,却有几分歪才,我猜,他已参悟出冷月令的秘密。开石库没想象中那么难,或许只隔一层窗户纸,要不然,师父幼年时怎能开启石门?从二十八个锁眼中选一个,运气未免太好了吧。”顾苏瞟萧秋一眼,言语中意味深长,充满暗示。

    萧秋心中有一丝亮光闪过,待要捕捉,又转瞬即逝。

    “我知道,这些年你对小师妹心怀内疚,自暴自弃。但眼下冷月门已到生死存亡的关头,希望你以大局为重,振作起来。你是师兄弟中最有勇气和智慧的,一定能将师门发扬光大。”顾苏神情严肃,目光灼灼紧盯萧秋的眼睛,充满期盼。

    萧秋苦笑,羞愧地转开目光。

    七月的山岭明亮而热辣,绿色如火焰席卷天地,这是生命在绽放,宇宙中最本源的力量在萌发,在横扫。

    十七年来,有一个秘密始终埋藏在心底,也许,到了说出来的时候。

    “十天前,接到你的信后我连夜上山,没回山庄,先拜祭师父和小月之墓。当时已深夜,我急赶半天路,又累又饿,不知不觉在坟前睡去。在梦中,小师妹出现了,她远远站着对我笑,我想上前,却怎么也无法靠近。我大喊,请你原谅我,原谅我!她微笑点头……”萧秋声音哽咽,难以为继。

    顾苏低声道:“后来呢?”

    “我们隔着漫山遍野的茉莉花相望,清香浸透身体每一个毛孔,虽然距离很远,听不清她说的话,但我俩心意相通。我知道她原谅了我,被悔恨和内疚折磨十七年的心终于平静下来,仿佛获得新生。

    “之后几天我睡在墓地。小师妹每晚都会在梦中现身,直到三天前,她突然不再笑,板起脸挥手赶我走。我不肯走,大声问怎么啦。她好像很生气,转过身不再理我。现在想来,难道她预知将发生凶杀,在警告我?”

    顾苏的心猛跳一下,怔怔出神半晌,才勉强笑道:“师妹之死是意外,你不要过于自责。”

    “意外?哈哈哈……”萧秋狂笑,声若猿鸣,“根本不是意外,是我亲手杀死了小月!”

    顾苏呆若木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应该还记得,师娘死后,师父对小师妹更加宠爱,每晚都给她讲故事,哄她入睡。有一次,师父讲了个龙王的故事,说每口井都通向大海,井底住着龙王,龙宫里有龙女和珍宝。小师妹听后当了真,缠着我陪她寻宝。山庄里水井大都在明处,怕被你们看见制止,我们便去了北山墙下的老井。井里自然什么都没有,但小师妹喜欢上了坐着水桶上上下下的感觉,那一阵子,每天一得空,我们就去水井玩耍。小师妹坐在水桶里,我转动轱辘。把她放下去又拉上来,她高兴得咯咯直笑。

    “出事那天,小师妹突发奇想,要两人一起下去。我拗不过她,便将桶下放到水面,固定住轱辘,抱着她顺绳索溜下。谁知刚到半路意外发生,手中一轻,绳子断了!我惊惶失措,顺手把小师妹往下一甩,借力蹬踩井壁。向上跳跃,抓住断绳飞身出井。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如果我不发力将小师妹扔下,她即便掉落井中,也能攀住木桶保住性命,再说她还会游水,绝不至于淹死。是我亲手杀了她,把她扔到井底的淤泥里……但我真不是故意的,绳子断开时,我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只是本能反应。如果事情能从头再来,我愿意为小月死一千次。

    “我痛恨自己,我后悔,想要弥补,于是拼命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大家都说我是疯子,我不在乎……罪恶是无法赎免的,每当夜深人静时,心底就有一个声音响起:萧秋,你这个虚伪、卑鄙、残忍、懦弱的小人……”

    萧秋紧握拳头,眼圈泛红,胸口不住地起伏,说到后来已失去条理,语无伦次。但顾苏毫不在意,后面的话她几乎没听见。当听到萧秋将小师妹扔下井的一刻,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

    “你一直隐瞒真相,装出可怜样,欺骗师父和同门。”她声音冷得像一块冰。

    “不,我没骗师父,他回来的第三夜,我受不了良心折磨,去坦白了真相。起初没有说不是怕惩罚,而是怕他老人家伤心和失望,师父向来看重我,我却做出这种事。万没想到的是,师父听后并没有责怪我,反而安慰说,这是习武者的本能,你年纪小,遇危险难免慌乱,以后不要再提,别对师兄弟说,忘掉它。师父虽然原谅了我,我却无法原谅自己……”

    顾苏想大笑,又想长歌当哭,本以为同门中最正直最有担当之人,却是最卑鄙的懦夫,亏自己还费尽心机想把冷月门衣钵托付给他,真是莫大的讽刺。难道世间找不到一个可以相信的人?善良的人死去,无耻之徒当道,难道天道就是荒诞?

    “师姐若想替小师妹伸张正义,小弟引颈以待。绝不反抗,死亡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萧秋看着顾苏变幻的脸色,平静说道。

    顾苏摇头,声音嘶哑:“我有什么资格伸张正义?什么是正义?我们的罪,都将由上天判罚。”

    说罢,她甩开萧秋,向山顶走去。

    4

    自出道以来,明着锦绣衫,暗执杀人刀,顾苏游走于黑白两道问,得心应手,从未有过彷徨犹疑。锦绣堂接活很挑剔,被杀者都罪有应得;同时,那些孤儿若无锦绣堂收养,不是饿死就是沦为盗匪,做杀手可算替天行道。因此,她坚信自己是正义的,从不顾忌江湖上流言蜚语。但此刻,寒意一阵阵地从脚底涌上顶门。

    是报应吗?殚心竭虑的计划顷刻间粉碎,如果无人能继承冷月门,这一切有何意义?师父一生的心血都在冷月门,道统不存,报仇又有什么用。难道是上天在谴责冷月门?

    不,去他娘的!管你老天还是阎王,我认为对的,就一定要做,虽百死亦不悔!

    崖顶到了,顾苏走出密林,初秋的阳光铺天盖地袭来,成千上万根金针直刺双眼,灼烧着身体,光明的力量不可阻挡。

    她慢慢走向悬崖最突出尖角,这是一条狭长的石梁,一侧是万丈深渊,另一侧仅七八丈深——冷月山庄宁静伏卧在树丛中,安详沉醉。后花园里。两个身影坐在水池边,似乎正向山崖上张望。

    顾苏脚下踩到一块架空的石头,触发陷阱,呜地一声厉啸,十二柄利剑从树林中飞出,射向石粱上的身影。

    要躲,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要挡,挡得住一把两把,挡不住全部。即便冷月先生处于这种境地,也难逃一死。

    顾苏注视着疾飞而至的利剑,心思分外清明,一个念头突然间闪现:那水井自己曾下去过,水深一丈多,费了好大劲才潜到最下面,萧秋当年十二岁,怎会有那么大力量将小师妹直扔至井底淤泥中?

    她奋力甩臂,冷月令和天权令从袖子中飞出,投向树林。与此同时,阳光下,十二柄闪烁的利剑刺人身体。似乎没有疼痛,死亡究竟是什么?

    利剑来势劲疾,插入后力道未尽,顾苏身子摇晃一下,跌入万丈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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