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得珍惜-早莲表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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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共有六个表哥七个表姐,大姨妈家两个表哥三个表姐,二姨妈家三个表哥两个表姐,舅舅家一个表哥两个表姐,早莲表姐是我舅舅家的小女儿。

    我的外婆曾是绍市义百官镇上最美丽的姑娘,方圆几十里无人不晓,美丽一脉相承下来,后人都沾了光,我的六个表哥个个英俊,七个表姐个个美丽,而早莲表姐是我七个美丽的表姐中最美丽的表姐。

    我记忆当中的早莲表姐总是白上衣,绿色的百褶裙,如一朵飘然出尘的莲,带着早晨露珠的清新,亭亭净植。

    贤桥村的村口有一条小溪,溪上有一座叫“贤桥”的小桥,溪旁有一眼泉井,小溪两畔环绕着柳树,一到春夏,郁郁青青。

    每天清晨,早莲必挎着竹篮到村口的小溪去洗衣裳,于是,村子里的后生仔都在那个时辰去溪边担水,早莲不走,他们就不走,或坐在柳树下的石阶上,或坐在桥墩上,远远的看着早莲。

    早莲洗完衣服离去的时候,望着她的背影,男人微笑,女人私语。

    我不知道早莲有没有初中毕业,只知道她念书很少,但她却有一手极其清秀的字,不相识的人看到早莲的字,先声夺人地先被字吸引,但只要一看到她的人,就不会奇怪一个没念多少书的女孩能有这样的字迹了。

    在贤桥村三里之外的泉溪镇上,乡镇企业越办越多,早莲十六岁的时候,镇上一个做活动铅笔的乡镇企业招工,早莲跟着村里的小姐妹们一起去报了名。

    刚开始,早莲和姐妹们一样在一个零部件车间里做工,早莲干得又快又好,次品又很少,很快就提升到质检室做一名质检员。

    早莲的工作是在每一万支活动铅笔之中抽出一两只检验其质量,相对在车间里面,质检员的工作轻松多了。

    那段时间我刚放暑假,在舅舅家玩,早莲表姐就带我到铅笔厂玩。

    早莲表姐给我买了许许多多的铅笔,各种各样的颜色,各种各样的式样,令我欣喜万分。以后,每有新品种、新式样出来,她总要给我留一支。

    但是,我渐渐感觉到早莲好象有些不开心,因为她笑得越来越少了。

    我发现,每次早莲带我到厂里的食堂吃饭,那些小姐妹们总是故意撇开我们,坐得离我们远远的。她们围坐在一张大桌子吃饭,有说有笑,热闹非凡。有一次,早莲也坐过去,但是她们却一个个走开了,我看见早莲垂下了眼睛,一副很难过的样子。

    渐渐的早莲很少在食堂吃饭,她经常带着我到镇上的街上去吃馄饨。有一天傍晚,在往回走的路卜,我看见街角有一群小赖皮聚在一堆,一看见早莲,一个个扯着喉咙喊起来:

    “早莲,嫁给我吧!”

    “早莲,嫁给我吧!”

    “早莲,嫁给我吧!”

    早莲的脸发白了,显然是害怕了,她拉着我逃也似的跑回厂里,后面是一阵爆炸似的轰笑声。

    我们一口气跑到宿舍,宿舍的门却关着,早莲拿出钥匙开门,却怎么也打不开。

    这时,我听见里面的说话声。

    “是谁?”

    “好象是早莲。”

    “别开别开……嘘,别说话……”

    “我偏要说,凭什么她就能当质检员,我们都得在车间里累死累活的,工资还比我们高。”

    “还不是因为长得好。”

    “就是!她还在车间的时候,我就听到主管说,在车间干活真是委屈她呢!她天生是当小姐的,我们都是丫头的命!”

    “这个月我的次品那么多,一定是她捣的鬼!”

    我看见早莲的脸越发白了,她一句话也没有说,拉着我回到质检室,一关上门,她就俯在桌上哭了起来。

    “早莲不要哭,早莲不要哭。”我用手推着她。

    但是她还是哭着。

    我气极了,跑到她们宿舍,用力地敲门,又用力地用脚踢门。

    门终于开了,我看见一屋子的人莫名其妙、戒备似的看着我。

    “不准欺负早莲!”我朝她们喊。

    她们不相信似的,面面相觑,半响作声不得。

    几天后的一个清早,我还没有睡醒,爸爸来到舅舅家,带我回家。

    我迷迷糊糊地坐上了爸爸的自行车,整个人贴在爸爸身上。

    爸爸骑出一段路后我突然听到了早莲的声音:“青青,青青……”

    我睁开眼睛回头望,看见早莲正飞快地越过小溪的石桥朝我们跑来,绿色的裙子涨满了风,象一片莲叶。

    爸爸停下了车子。

    早莲跑到我们跟前,许是因为跑得急了,脸色煞白,她喘着气说:“青青,你怎么走了呢?就呆在我家玩,好吗?姑父,姑父,你不要带她走……”一副要哭的样子。

    突然间我知道了早莲其实是很寂寞很可怜的,我想,如果我走了,那些人不知又要怎样欺负她了,于是,我也对爸爸说:“爸爸,爸爸,我不走,我会温习功课的。”

    “是的,姑父,我们厂里的阅览室有很多很多书,我带她去看书好了。”早莲央求着。

    爸爸答应了。

    早莲牵着我的手回舅舅家。一路上她都在笑着,在夏日的阳光下,我看见,那张笑脸如莲般,花瓣徐徐绽放。

    我和早莲形影不离,无论上班下班,早莲总是带着我。

    一天,我正从阅览室里走出来,突然看见在不远处的质检室门口,早莲正被一群黑黑的机修工从这边推到那边,又从那边推到这边,那群机修工大声地笑着叫着,十分兴奋的样子,可怜的早莲象一只被击中后失去重心的鸟儿。

    我气得炸起来,赶紧跑过去,这时,我听见一声怒吼:“住手!”

    不知从何处冒出一个穿着白衬衣黑长裤、戴着眼镜、面色白净的男人。

    那群黑家伙住了手,带着挑恤的样子,上上下下打量那个男的。

    “嘿,从哪里跑出来一个普通话!”一个小胡子说。

    “眼镜,你管得着吗?”一个大个子说。

    这时,有一个小个子悄悄地用手拉着大个子的衣袖:“他是咱们厂刚到的技术员,快走,快走……”

    那一群人飞快地逃走了。

    我至始至终不知那个横穿出世的“技术员”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是上海人,姓许,大学生,是被厂里聘请来研发新产品的,厂里所有的人都叫他“上海人”。

    我发现“上海人”在厂里地位崇高,连厂长都对他点头哈腰,怪不得那几个机修工怕他了。

    我们经常在厂里碰到“上海人”,早莲每一次都羞怯的跟他打招呼,而我更是和他马上熟悉了起来。每一次,他碰到我都这样说:“您好,小表妹!”

    他送给我糖果盒、邮票、各种彩贴纸,让我高兴万分,这时候,他就会蹲下身来,问:“是谁送你钟爱的礼物?”

    “你。”

    “我是谁?”

    “上海人。”

    “上海人是谁?”

    “许大哥。”

    “啊,”他笑:“你竟记住了我的名字。”

    后来,“上海人”每次吃饭总和我们坐在一桌,他也经常到表姐的质检室来,跟我们说说笑笑。

    轮到早莲上夜班的时候,“上海人”就每天晚上都过来,陪我们说话,帮早莲干活,肚子饿了,“上海人”就带着我们到食堂,两下三下弄开食堂窗户,跳进去,然后再拉我们跳进去。

    我和早莲吃吃地笑着。

    “上海人”说:“嘘,别笑,别笑……再笑别人就听见了。”

    我们在食堂煮面吃,吃得饱饱的,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我越来越喜欢“上海人”,早莲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了。

    “上海人”经常收到一种海蓝色信封的信,贴着奇怪的邮票。

    早莲告诉我,“上海人”的女朋友在日本东京留学,老是催“上海人”过去,但是“上海人”不想去。

    我老是缠着“上海人”问:“上海女孩子好看吗?你女朋友好看吗?”

    “上海人”回答:“好看。”

    “比早莲如何?”

    “喂……不一样,老实说,还是早莲好看!”

    这时候早莲就羞红了脸:“怎么又说我,又来取笑我!”说完,就生气地走开,这时候,“上海人”就急急的分辨:“我没取笑,我说得是真的。”

    “上海人”认早莲做了“干妹妹”一事,很快就在厂里传开了,那些小姐妹开始和早莲搭讪,那些机修工也收敛了些,不敢随便欺负早莲了。

    “上海人”经常出差,每一次他回来,都是我和早莲特别高兴的日子,“上海人”带“夏士莲”雪花膏给早莲,带糖果和漫画书给我。

    有一次,我正想去质检室找早莲,走到门口时,听见“上海人”在和早莲说话。

    “今天搽了没有?”

    “搽了。”

    “肯定没搽,不香的嘛。”

    “真的搽了,不信你闻闻。”

    我看见早莲伸出纤细雪白的手腕,“上海人”似乎迟疑了一下,但还是伸出手,拉着早莲的衣袖闻了闻。

    “嗯,真搽了,以后每天搽,搽完了,大哥给你买……”

    清晨的阳光从长窗射进来,屋内似蒙上了一层金光,我看见“上海人”怔怔地看着早莲,阳光照在那张白晰清秀的脸,如金如晕。早莲表姐面色潮红,如晨光里带露的鲜荷。

    一天,我突然看见早莲的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才知道,早莲又被人欺负了,在“上人”出差的日子。

    原来,那群机修工看见“上海人”和早莲老在一起,非常的生气,有一次,早莲正在洗衣服,他们又围了上来,使劲地扭她:“喊呀,喊呀,你一喊,你的上海大哥就来救你了!”

    “上海人”回来的时候,看见早莲手臂上的伤,脸色铁青,一额都是筋,象蚯蚓似的凸起。

    “上海人”狠狠地揍了那个带头挑事的,让我颇吃了一惊。我原来以为“上海人”是文文弱弱没有力气的,肯定打不过人家的,没料想“上海人”在学校念书时练过拳击。

    以后的日子,“上海人”只要不工作,就呆在早莲的质检室里,他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中学课程书,一有空,就给早莲补课文。

    一天晚上,我听见他在教早莲背诗: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般的开落

    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开

    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蛩音不响三月的春惟不揭

    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这时,我看见“上海人”的脸很白很白,他以一种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的眼光看着早莲,那眼光,是无法抑制的忧郁和伤悲,还有担忧……

    我和早莲经常在舅舅和舅妈面前提起“上海人”,舅妈说:“让他来家玩吧,我做好吃的好好谢谢他。”

    早莲于是老是去叫“上海人”,我也央求着“上海人”到舅舅家来玩,但“上海人”每一次都是笑笑,并不说要来。

    有一次我问“上海人”:“你为什么不去呢?”

    “上海人”说:“我有点怕,真的,怕见早莲的爸妈。”

    我说:“有什么好怕的,舅舅和舅妈是世界最好的人。”

    于是,他终于答应了,答应在一个星期天的晚上舅舅家吃饭。

    那一天,舅妈把屋里屋外都打扫干净了,又在门前的庭院里摘了许多葡萄,等着客人来。

    但是,舅舅一家一直等到天快黑了,“上海人”还没有来。

    舅妈说:“许是不来了?”

    舅舅说:“许是有事吧。”

    这时,我看见早莲突然跑了出去,转眼之间消失在暮色之中。

    我赶紧迫了过去,在跑到小溪边时,我站住了。

    我看见早莲站在小桥的这头,“上海人”站在小桥的那头,谁也没有走近。

    他们互相痴痴地望着,好象没有明天似的。

    “上海人”就要回上海了,临走时,他把他宿舍的书籍、磁带、录音机、像框、工艺品都留给了早莲,又买了一本大影集送给早莲做纪念。

    “上海人”说第二天早上走,早莲说要送他到县城里坐车,他答应了。

    第二天,早莲一大早就起来了,匆匆地赶到厂里,走到“上海人”宿合的门口时,看见门没有锁。

    早莲进去,看见桌上留着一张纸条:早莲,好妹妹:

    我不知该怎样来面对离别的伤悲,所以我只好悄悄地走了,原谅我又一次食言。我多么希望。自己能永远地在你身边,时时刻刻地保护你,但是我没有能力,在命运面前,我可能比你更要渺小……

    记住。不管我在哪里,不管是什么时候,哥哥永远都会记着你、都会想着你,好妹妹,千万不要难过,千万不要哭,不然,哥哥会难过的……

    早莲飞快地跑出门去,拦了一辆车就往县城的火车站赶,她在火车站找“上海人”,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一个列车服务员告诉她,开往上海方向的火车早就开走了。

    早莲提着舅妈给“上海人”的一篮子鸡蛋、葡萄、山核桃筋疲力尽地回家了。

    我并没有看见早莲哭,早起因为要上夜班,她草草地收拾了一下就回厂里去了,忘了带上我。

    我知道后来“上海人”和早莲通了一年的信,他老是给早莲寄书,寄笔记本,让她好好复习功课。

    有一回,我看见早莲在给“上海人”写信:“……今天,我正在质检室的时候,上次那个小胡子不知什么时候又进来了,他一伸手就抱住了我,我大叫起来,他不松手,我就用手里的铅笔向他刺去,他才松开手……我的心里难过极了,要是大哥在的话,他们就不敢这样欺负我了……”

    “上海人”马上回信了:“小妹妹不要难过,不要哭,小妹妹你要坚强些,你要勇敢些,要不然我怎么能放心……”

    后来,“上海人”写信告诉早莲他要到日本去了,之后就失去了联络。

    暑假结束后,我就回学校上课了。我不能经常见到早莲表姐了,只知道她还在那个铅笔厂上班。

    我总是想念着她,在一个星期六,我到她们厂里去找她。

    早莲一看见我特别高兴,一叠声地问:“咦?你怎么跑来的?你一个人来的吗?姑父没有送你来吗?”

    我笑着不回答,看着她,几个月不见,我发现早莲好象变了许多似的,也不大会笑了。

    她老是默默的样子,不爱说话,于是,我经常追着她问:“早莲你怎么了?早莲你怎么了?”

    早莲这时候就说:“我没怎么呀!”说完,便朝我笑笑。

    那种笑淡淡的,如轻风拂过湖面,我突然觉得有一种伤感的东西从她的骨头里透出来,浅蓝色的如多瑙河上的水。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在我快初中毕业考试的,有一天早莲突然来学校找我。

    她给我带来很多吃的,又硬要给我钱,说我快毕业了,需要花钱。我看见她的精神好象好多了,她笑着,那脸孔上的笑容如莲,花瓣徐徐绽放。

    早莲告诉我,她现在在县广播电视局上班了,做档案员,抄抄写写的,比在那个铅笔厂好多了。她说,现在可好了,我可以经常来看你了。

    原来早莲“碰到好人了”,有一次,县委几个领导在她们村驻村调查,其中有一个姓骆的县委秘书长吃住在舅舅家,有一天,骆秘书突然看见堂前案上有一本笔记本,他被笔记本上清丽的字迹所吸引,问舅舅:

    “老陈,这是谁写的?”

    “嗅,这是我小女儿写着玩的。”

    “你女儿?在上大学?”

    “哪里,老早就不念书了,在镇上的铅笔厂做工呢!”

    老骆连连赞叹,不胜惋惜的样子。

    晚上,早莲回家,舅舅介绍说:“老骆,这就是我小女。”

    老骆说了一句文绉绉的话:“都说文如其人,字如人影,果真如此!”

    老骆对舅舅说,早莲在那个铅笔厂做工真是“可惜了”,让早莲“别做了”,说他一定会帮早莲在城里找一份“坐办公室的好工作”。

    果然,驻村调查队刚撤不久,骆秘书又来了,他带来了许多练字的摹临书,让早莲好好练,还带来很多书让早莲读,说是“提高知识修养。”临走时还再三请舅舅放心,说凭他的能力,一定可以帮早莲找一份好工作。

    舅舅舅母感激涕零,不知该怎样报答才好,他们解下悬在梁上自家制的火腿,一定要让路秘书背走,骆秘书坚拒不受:“我帮早莲,是看中她有潜力,不为任何报答,以后,早莲过得好,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

    早莲果真在家认认真真的开始练字,不久,骆秘书果真在县广播文化局替她找到了工作。

    早莲进城那一天是舅舅骑着自行车带她来的,自行车后面挂着火腿。

    早莲没地方住,骆秘书就让早莲住在自己家里,和她七岁的女儿一个房间。

    舅舅搓着手说:“这怎么好意思?这怎么好意思?”

    骆秘书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咱们两家有缘份嘛!我在你家时,你们对我那么好……”

    骆秘书的夫人也说:“是呀是呀,老骆在乡下,多亏了你们照顾,老骆常常提起呢!再说,我一看见早莲就喜欢,干脆,我就认早莲做个妹子。”

    骆秘书抚掌大乐:“对,对,我就这个意思,老陈,你放心,早莲在这儿会很好的!”

    后来,早莲果真认骆夫人作了“姐姐”,她叫骆秘书为“姐夫”,她在“姐夫”家住下了。

    早莲告诉我,“姐夫”和“姐姐”一家人都对她特别好,就象对亲妹子一样,他们的女儿星星也特别依恋她,一放学就粘着她。

    早莲说,舅舅告诉她,“在他们家里要勤快些,要懂事些,他们都是知识分子,要多向他们学习。”舅舅又说:“早莲,咱们碰上好人了,你要好好珍惜这个工作机会,好好做,不能让骆秘书失望。”

    早莲让我星期六到“姐夫”家去吃饭。

    星期六,早莲带着一个聪明伶俐的小女孩来接我了,我知道,她就是星星了。

    到了“姐夫”家,早莲让我带着星星玩,自己马上动手洗菜、做饭,拖地,忙得一刻也没空闲。

    早莲把饭菜端上桌的时候,我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早莲赶紧跑过去开门,说:“他们回来了。”

    我看见一个高大健硕的女人进了门,那女人烫着卷发,浓眉大眼的,很是漂亮。

    早莲叫了声:“姐姐,姐夫。”我才看见“姐姐”身后的“姐夫”,在大符号的“姐姐”!

    面前,“姐夫”显得有些瘦小,他戴着一幅眼镜,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

    我这才知道“姐姐”是一家商场的老总,女强人,平时不太管家务的,早莲来了,家里才整齐有序起来。

    “姐姐”边吃饭边大声地说话,“姐夫”则显得有些沉默,不轻易说话,但他给每一个夹菜,十分的和蔼。

    自此后我和早莲经常碰面,早莲总是说着“姐姐”长,“姐夫”短的。

    很快,另一个暑假到了,我经常到早莲上班的广播电视局去玩,偶尔也到早莲的“姐夫”家玩。

    “姐姐”家在晚上经常打麻将,我经常看见一个秃顶、腆肚、满口金牙的中年人,他几乎天天都上“姐夫”家打麻将,我每一次去“姐夫”家去玩,他都在。

    后来我知道,他是工商局的杜科长。

    有一天,“姐姐”神秘地告诉我和早莲,杜科长的妻子丢下他和一个八岁的儿子跟别的男人跑了,“怪可怜的!”

    有一次“姐姐”当着杜科长的面夸早莲如何如何的好,对当着早莲的面夸杜科长如何如何好,杜科长兴高采烈地,不住的用眼睛的余光瞄着早莲,输了好多钱也不知道。

    这时,我看见“姐夫”阴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怪可怕的。

    杜科长好象是得到什么鼓励似的,他跑得更加勤快了,连早莲上班的地方也经常跑去。

    一天,早莲把我带到一个无人的河堤,说有话要对我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没等她说话就发问:“杜科长是不是在追求你?”

    早莲不说话,算是默认。

    我说:“早莲你不要难过,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你不理他就是了。”

    早莲还是不说话。

    “是不是骆秘书他们把你介绍给他,你不好拒绝?”

    早莲摇了摇头,很久,才说:“青青,不知为什么,我总是觉得害怕,以前在铅笔厂,老有人欺负我,一到厂里,就象硬着头皮似的,全天都紧张兮兮,在这里,并没有人欺负我,但是我还是觉得害怕,也不知是为什么……”

    我问:“早莲,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发生了什么事吗?”

    早莲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总觉得一切都不对劲,青青,你知道吗?每天晚上我们睡着的时候,‘姐夫’都要进来给我们掖掖被角什么的,我总以为他是关心女儿,怕她着凉,但是,有一天,我醒来的时候,一下子看见他的眼睛……”

    “怎么了?”

    “他的眼睛微眯着,一动不动的看着我,要吃人似的,好象狼的眼睛。”

    “不会吧?你不是说他对你很好吗?”

    “我也希望我是想错了,看错了,但是,他老是对我说一些话,比如,你是一朵美丽的莲花,你是大海里的一粒珍珠,你是人间的天使等等。”

    我一下子想起小时候看过的青蛙王子的童话,一个王子,受咒后变成丑陋的怪物,只有在夜间,才有几个小时打回原形做一个人。但是,我突然怀疑,早莲的“姐夫”是不是刚刚相反,白天里他是一个人,只有在夜间的数小时,他脱下人皮,变成怪兽。

    我突然有些害怕,心中隐隐地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在早莲身上了,但我又不知道那会是什么事。我只是一遍一遍地对早莲说:“早莲,你要小心点,你要小心点。”

    我看见早莲深潭般的眼睛轻轻的投向了我,鸟儿似的看着我,充满着无限的哀怜和得不到解释的迷惘,一种前途未卜的阴影笼罩着她的脸庞。

    我让早莲上我家来住,但是早莲没有答应,她说她要给他们做饭、洗衣、搞卫生,“姐夫”家里离了她不行。

    我心中隐隐担心的事真的在几天后的一个下午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证实了。

    杜科长打来电话,说早莲出事了,他现在正把她往我家送。

    我和爸妈慌忙从四楼直奔下去,等了好久,才看见一辆车子驶进我们院子,接着,杜科长搀扶着早莲从车里出来了。

    我看见早莲裹着一件大大的男人的衣服,不知是谁的,一只辫子已经松开,她紧紧的抓住身上的衣服,面色惨白,似受了强烈的惊吓。

    我一下子冲过去抱住她,问:“早莲你怎么了?早莲你怎么了?”

    早莲一下子哭了起来。

    我把早莲领进自己的房间,她依旧紧紧的抓住那件大衣服,小小的身子裹在里面,不许我碰。

    我说:“早莲,我不碰你,你睡一觉吧。”

    我退出房间,替她关上门,这时,我听见杜科长和爸妈的说话声。

    从杜科长的叙述中我迷迷糊糊地弄清了事情的前后。

    杜科长回忆道:下午的时候,我到早莲的办公室去找早莲,我在楼梯口碰见了早莲,就问:‘早莲,干嘛去?’

    ‘我回一趟姐夫家。’

    ‘你不上班了吗?’

    ‘姐夫刚才打电话来,说他忘了带钥匙,让我去开门。’

    我突然觉得不妥,老骆怎么不上班,这个时候跑回家干嘛?再说,他怎么自己不来拿钥匙,早莲正在上班呢!

    我突然想起,今天上午,我接到他夫人电话,说她今天带着亮亮回家乡,问我要不要捎东西回去,噢,他夫人和我的老家在同一个镇上,所以我和他们家很熟。

    我于是就骑了自行车跟了过去,到了老骆家楼下,我看见早莲的自行车和老骆的摩托车都在,就上楼找他们,到了他家门口,看见大门紧锁着。我敲门,里面却没人应。

    我刚想走开,却清晰的听见里面有玻璃破碎的声音,我心想坏了,别是出什么事了吧,于是我拼命地敲门,果然,老骆来开门了,他显然怕把事情闹大。

    老骆一看见是我,气急败坏地说:‘你来干什么!’

    我没理他,径直往里冲。

    我一眼就看见了早莲,她的衣裳已经碎了,胸衣都露了出来,但她也没有去遮掩,显然是吓傻了。

    我慌忙脱下外衣给她裹上,这时,老骆发疯似的跟了过来,我一拳揍在他的鼻子上,老骆应声而倒。

    之后我就带早莲出来了,早莲对我说了你们家的地址,我就送她到这儿来了。

    早莲后来从骆家搬了出来,是我去给她拿的东西,广播电视局的工作也不去做了。

    在我到市里去念高中几个月后,有一天姐姐给我打电话,说起了早莲,姐姐说早莲现在成了杜科长的女朋友,不久就要结婚了。

    我问:“她好吗?”

    姐姐说:“怎么能好呢?对方都快能做她爸了,长得又丑……”

    姐姐还告诉我,最可恶的是杜科长的那个儿子,也许是他母亲抛弃他的原因,早熟、怪僻,尖酸、刻薄,老是把早莲气得直哭。

    我要了早莲的地址,给她写了一封信。

    不久,我就收到了早莲的回信:

    青青:

    看了你的信,我的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出未,你道出了我的心里话,你说的跟你姐上次跟我说的一样。你们都认为我长得好,应该得到幸福、可是幸福是什么呢?

    谁也不知道我内心里的自卑,我总觉得,我什么也比不上别人,以致在婚姻上匆匆选择了比我大二十岁的他,而且还有个小孩。我总觉得我这个人太没用了。老受人欺负。我需要的是一个能保护我、关心我、体贴我的人,除此之外,我不求什么。

    以前,我对生活是有许多要求的。但是。我现在都一步步放弃了……

    我的眼泪簌簌而下。

    第二年的元旦,早莲和杜科长结婚了。

    我赶去参加她的婚礼,婚礼上的早莲非常的瘦弱,搽了很多粉,也不能遮盖住脸色的苍白。

    婚礼结束后,我到他们的新房去参观,走进客厅,我一眼便看见墙上的巨幅结婚照,照片上的表姐夫挽着早莲表姐的手,象个送女儿出嫁的父亲。

    那天,表姐夫悄悄告诉我,说他接到了一个电话,是骆秘书打来的,骆秘书说:“老杜,我辛辛苦苦的把她从乡下带出来,最后却让你捡了一个大便宜!”

    我问:“你怎么回答的?”

    表姐夫说:“我对他说——我没有去告你,是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我们之间的友谊从此告消,如果你再敢骚挠,我决不轻饶!”

    在早莲结婚半年后,我放暑假了,听说早莲呆在娘家,我就骑车到舅舅家去看她。

    我问早莲好吗?她的语气淡谈的,说:“好”。

    一天,邮差送来了一封信,早莲顺手拿过来看,突然,我看见她的眼睛直了。

    我疑惑地凑过去,问:“是谁来的?”

    这时,我看见了信封上的落款:“上海·浦江,许缄”。

    早莲呆呆地看着那信封,并不拆信。

    我拆开信,里面,“上海人”写着:

    早莲,好妹妹:

    你好冯?转眼两年不见,你还好吗?

    ……我终于知道什么是最美丽、最珍贵的了,现在的我,已经具备了与命运抗衡的力量,早莲,我将回浙找你,请速回音。

    当天傍晚,我和早莲走到村口的小溪边散步,我问早莲:“你准备怎么办?”

    “我已经和别人结婚了。”

    “‘上海人’并不是一个庸俗的男人,他不会在乎的。”

    “是老杜救了我,我如果离开他,那就太对不起他了,他已经受过心灵的创伤,如果再给他一次打击,命运对他也太不公平了,我不会离开他的……”早莲说着,眼光轻轻地落在了那座小桥上,象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在铅笔厂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时候,你知道吗,有一次,他请我去看电影,我换上了我最好看的衣服,他在桥上接我,他带着我,骑在半路上的时候,天突然下雨了,我们只好回来——我老在想,如果那天天不下雨,也许他就对我说了,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我现在才知道,一切都是命,我怎么样也躲不过命……”

    第二天,我以舅舅的名义给“上海人”发了一封信:“早莲已结婚,生活得很幸福,请不要再打挠她。”

    两年后,早莲为老杜生了一个女儿。

    早莲的女儿长得完全不象早莲,五官、面形都似表姐夫,我每一次试图去抱她,都被她在脸上抓出一条痕印,小小幼婴,脾气己十分暴躁。

    我说;“早莲,你女儿怎么不象你呢?”

    早莲看着女儿,说:“青青,我没有说过吧,我其实并不喜欢自己,并不希望她象我,她不象我,我内心里反而好过。”

    早莲依旧不爱说话,不爱笑,即使对唯一的女儿也是如此,我时常看见她抱住女儿,一言不发,半响,泪流满面。

    这时,我才发现,早莲是越发的瘦了,她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美丽,早开的花必定早谢……不,不,别告诉我早莲已经开到尽头,不,不,她还是美丽的,且又多了一抹凄艳,我会记得她记起以往的事时眼中的伤悲与温柔,那一天,她对着一本影集怔怔发呆,我过去一看,只见扉页上写着:

    早莲妹妹我纯真而秀美的姑娘

    红尘中湿破了宣纸的一朵红莲

    江南的风儿吹过

    你真是最令人难忘的姑娘

    ……

    恍惚中,我似乎看见了少时的早莲表姐,穿着白衣绿裙的早莲正向我走来,那时的早莲,风霜还不曾来侵蚀,秋雨还未滴落,青涩的季节刚刚离去,早莲已亭亭,微笑如莲般缓缓绽放……

    世上的苦命人很多,我们应该凭自己的良心去做,又何必计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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