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就是那母子俩!”丁育秦小声地说,“养蛇的那家人。”
萧左诧异地发现,除了打人的七八个人外,旁边还有十来个围观的,男女老少都有——表情冷漠者或是不忍者皆有,但却没有一个人出面劝阻……
男孩的号哭声在拳脚声中逐渐微弱了下去……
萧左看得怒不可遏,冲过去一把推开其中最彪悍的一人。
“住手!都住手!再打下去就出人命了!”
打人者们暂停了下来,纷纷呢斜视着他:“你是谁啊?!滚开!管什么闲事?!”
萧左没有理睬,径直蹲了下来,探了探那中年妇女的鼻息,又摸了摸她的脉搏——脉相极其微弱,手脚冰冷,情况十分不乐观,于是他立即脱下自己的外套,搭在那女人的身上,为其保暖,然后坐在地上伸长腿,将女子的头颅抬起,搁在自己的小腿上,保持她的下颌部仰起——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其舌根后坠堵塞气道,最后他一面用拇指掐着那妇女的人中穴,一面拿出手机拨打120:
“你好,这里是护城河街62号紫香小区,有人受了重伤,请马上派车……”
“哎!你谁呀?打什么电话?!”一个打人者紧张地伸出手,一把打掉了萧左的手机:“你是他们什么人啊?”
“我是医生!”萧左咬着牙说道,“人命关天!你们没有资格这样做!”
他说的话并不准确,实际上他并不是“医生”,而只是医学生——不过这个时候却不是计较这一点的时候,而丁育秦无疑是没料到萧左会出手,他先是在人群外愣了一会儿,然后才钻进来打圆场:
“冷静点啊!冷静点啊!你们打死了他们,自己也会坐牢的啊!是不是?”
“他们养毒蛇咬死了我爸爸!他们是凶手!”一个平头男子怒气冲冲地说道,“应该抓他们去坐牢!”
原来是那死者的家属,丧父之痛,这样的愤怒倒是可以理解的,萧左一一看过去,打人者中还有三个女子,和那平头男子五官颇为相像——估计便是那死去老人的子女了。
“哪能在小区里养蛇呢!要是再跑出来,再咬了人怎么办?当然要给点教训了,叫他们滚出去!”旁边的看客们纷纷附和着,竟然清一色地偏向于打人者一方。
“是啊!我晚上吓得都不敢睡觉呢!”
“万一咬到小孩子怎么办?!这种人不能姑息!”
“今天打你们是警告!别以为警察不抓你们就没事儿了!告诉你们啊!马上去把那些蛇杀了,要想住在这里,以后就不准再养蛇,要不然就趁早滚蛋,发现再养蛇,见一次打一次!打不死你们这些愚昧的王八蛋!”叫嚷的人自顾自地骂着,全然不顾对方其实已经失去了神智。
“是啊!以前又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还不吸取教训,老宋家的闺女就是在十年前被毒蛇咬死的,”说话的人是个老太婆,瘪着嘴唠叨,“死的时候才二十岁,也是个养蛇的娃儿造的孽,养啥不好要养这种东西,害了人家,也害了自己……这是人住的地方嘛,又不是蛇窝子,要养蛇就不要住这儿嘛……”
众怒难犯加上众口铄金,本来便有积毁销骨的能量,尤其当利益一致时,这种力量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万夫莫敌——萧左与丁育秦被唾沫星子包围着,夹攻着,委实有些招架不住,而那被打的男孩则更是瑟缩了身子,把头埋在母亲身旁的地上,一直发抖。
这时候紫香小区的门卫张大爷终于出现了。
“行了,行了,出了气就行了。真打死人了,谁也负不了责任。”他一面说着,一面用看着地上的两个人,他的表情显露出复杂的神色,似怜悯、似厌恶,尤其在他望向那孩子的时候,萧左觉得他的眼神中竟似乎闪过了一丝恐惧,而那恐惧又像具备传染性一般一下子就窜到了他自己的身上,他禁不住也用眼瞟了一眼那孩子,那男孩长得并不可爱,瘦尖的下巴,小豆子眼睛,亏得年纪尚小,再大些便只能用猥琐二字来形容了,他视线落在地上,那眼神是呆滞的,但那呆滞里却透着阴森之气,那是一种生活在潮湿、阴暗空间里的特质——像蛇的眼神!
萧左的胳膊上立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好容易熬到救护车开了来,医生护士将伤者抬上去,萧左与丁育秦也乘势跳上了车,这才算是脱了身。
等到了医院,萧左发现麻烦才刚刚开始,任凭他们如何解释,甚至搬出医学院学生的身份来,医院依旧要求他们先付了医资才能救人,不得已,两人只好把身上的钱卡都掏了出来,好在丁育秦家境不错,心地不坏,于是勉强凑足诊疗费,把那男孩的母亲送进了急救室,诊断出来是创伤性脑水肿,经过几个小时的抢救手术,总算是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却仍然昏迷不醒,被送到了观察病房。
丁育秦虽然嘴里不停埋怨萧左多管闲事,但自己却还是跑出去买了一盒牛奶和一个面包拿给那男孩吃——那男孩也被打得鼻青脸肿,到处包着纱布,却死活不肯躺到床上去,只蹲在母亲的病床边,紧紧抓着床脚,缩成一团,一言不发,丁育秦将食物递给他。
“喂!吃点东西吧,你妈妈没事儿了,医生叔叔说了,很快就能醒了……”
男孩却看也不看他一眼,依旧瞪着地面发呆,丁育秦好心碰了冷面,只好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上,拉着萧左走出了病房。
“那帮人真够狠的!”丁育秦愤愤道,“居然对女人和小孩都能下这样的狠手。”
“在他们看来,那是杀父之仇啊!”萧左耸了耸肩。
丁育秦露出不屑的神情:“他们早干什么去了?!要不是老人一个人住,何至于被蛇咬了也没人发现,要是和儿女住在一起,就能及时送医院,何至于死了几天也没人知道?要孝顺是在生前,可不是在生后。”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他们的反应才会这么大吧!”萧左叹了口气,“他们潜意识里怨恨的是自己吧?可总不能找自己报仇,所以才会把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到那对母子身上去……这样大概会好过些……”
“哎!你说那条毒蛇会不会真是他们母子俩养的?”丁育秦忽然压低了声音,朝病房里偷瞄了一眼,“你看他,看他的眼睛,像不像蛇?”
萧左顺着丁育秦所指的角度望过去,是的,他再次看到了那样的眼神——蛇的眼神。
“……我一直觉得奇怪,你说现在的小孩养蛇当宠物也没什么,可是哪有当妈的还这么支持的?家里有四五条蛇,就算是无毒的,她是女人啊!她就一点都不怕?一点都不在乎?”丁育秦皱着眉头说道,“说实话,有时候我觉得那女的比那小孩还怪,每天早出晚归的,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有一次晚上十二点在门口碰见她回家,身上好大一股怪味儿,像我这种福尔马林当空气清新剂的人闻了,都差点没晕过去……其实,当时说她家养了毒蛇,我还真有几分信呢!虽然没搜出来,但是蛇是活的呀,既然跑出去了,当然没有证据了。”
“警察一直没有找到那条蛇吗?”萧左说道,“那你可要小心点儿,仔细它半夜爬你床上去!”
“拜托!”丁育秦苦笑,“警察抓罪犯仅限于人类好不好?你难道还能指望他们能分析出这条蛇的犯罪心理,然后推理出它的藏身之地?抓到它将其绳之以法?”
“嗨!”萧左摆着手,“我这不是担心你吗?不过话说回来,仔细想了想,蛇这种东西,尤其是毒蛇,农村或是野外倒是偶尔能见到,在城市里,也只有家养这种可能性吧?但是养毒蛇的人,应该都是把毒牙拔了的呀,怎么会有一条没做过任何处理的毒蛇出现在住宅小区里呢?而且还爬到八楼来了,真的很蹊跷。”
“所以说他们母子最有嫌疑嘛!”丁育秦说道,“他们住七楼,蛇不过爬高一层,从阳台或是窗户一溜儿就进去了……”
“作为母亲的,不管她如何奇怪,总不至于允许儿子养一条没有拔过毒牙的毒蛇吧?难道她就不怕任何意外吗?更何况她儿子还那么小,”萧左摇着头,“我有种感觉,那老头儿的死没那么简单。”
“简单不简单也不是我们的事了。”丁育秦说道,“警察如果觉得可疑自然会去查的,难不成我们这些外行人,还比他们专业不成?”
“倒也是!”萧左点点头:“我们的专业是救人啊!”
“折腾了一天了,他不吃,咱们不能不吃啊!”丁育秦拉着萧左往外走,“天大的事儿,先填饱肚子再说,我们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不是?”
哒哒哒哒……
刚走进电梯的两个人都愣住了——那男孩竟然从病房里跑了出来,跟着两人进了电梯,并且挨着萧左站着。
萧左与丁育秦面面相觑。
“怎么了?”萧左被这样一个孩子贴住,颇有些不安,“你想要什么?”
男孩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却伸手牵住了萧左。
“那就,带着他一起去吧。”丁育秦苦笑道。
那小手握进掌心的感觉是柔柔的,那是一种软弱的力量,恰却是萧左没有勇气拒绝的力量,尽管心中十分不情愿,还是无奈地由那孩子拉着手,一路走向饭馆。
“你叫什么名字?”为了打破僵局,萧左开始提问。
令他意外的是,男孩居然回答了,声音微小得可怜:“莫小凡。”
到了医院附近的一家小饭馆,三人点了炒饭。
“饿了吧?”萧左把碗碟推到莫小凡的面前,“你也吃些吧!”
这一次莫小凡很听话,立刻开始狼吞虎咽,一大碗饭很快就见了底。
“嘿!”丁育秦带着酸意说道,“看样子是因为你刚才挺身而出,他好像把你当监护人了,这种孩子很难信任人的,你走运了,这可是缘分啊!”
萧左倒不觉得这是种幸运——因为莫小凡不肯放开他的手,害得他只能一直用左手拿勺子。
饭后,送莫小凡返回医院途中,他却闹起了别扭,站在原地,无论如何不肯迈开步子:“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回家做什么?”萧左不耐烦地劝道,“你妈妈在医院呢!”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莫小凡的脸执拗地扭曲着,几近歇斯底里地重复这四个字,并且将萧左的手抓得更紧——那意思很明显,他不但非要回家不可,而且萧左还必须和他一起回去。
已经有路人开始围观——两个大男孩被一个小男孩弄得面红耳赤。
“好了好了!怕了你啦!”丁育秦挥手招来一辆出租车:“陪你回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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