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新安江·徽之味-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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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走新安江

    一条大河是有灵魂的。

    有很多次,我站在新安江边,端详着眼前的流水,安安静静地聆听她的倾诉。她的声音从来都不是简单枯燥的,相反,她复杂、雄浑,同时又纤细入微,像音乐一样隽永深邃。我更愿意把这样的河流当作一部伟大的交响曲,而这样的交响曲,与时间长河一样,是拥有生命的。在皖南,新安江无与伦比。无与伦比是指她对于这块土地的影响力:她可以说是一条女性的河,也可以说是一条男性的河。说她是女性,是指她养育了徽州,她给徽州以哺育,给徽州以宽容、博大、细腻、温柔等品质,她是徽州的母亲河;而从另外一重意义来说,她又是男性的河,她同样给徽州以财富、勇敢、无畏、智慧等许许多多东西。她始终以她的活力服务于人类,也服务于徽州,似乎从诞生的那一天起,就与徽州有着永世情缘。

    新安江是徽州的血脉。对于徽州来说,她的成长史,也就是新安江自身的成长史。我们还可以把新安江称作是徽州文明的月亮河。说月亮河的意义在于,这一条河流赋予了徽州潜质,也给予了徽州很多观照。她所具有的,是月色般干净而明亮的神性。这样的情景就如夏夜里的月色,静谧、通明,更显诗情画意。新安江不仅对徽州的自然和文化有巨大的影响,同时可以说,这条秀美异常的河流也赋予了徽州人文的意义。假如没有新安江,这块土地会呆板很多。新安江使得徽州有了灵魂,也有了无限的内容。

    新安江同样给予徽州归宿感。时间是一条河流,同样,河流也具有时间的性质。这样的归宿感,在某种程度上,与生命的本源、时间一脉相通。从绝对意义上说,时间从未流向我们,我们总是逆流而上。现在只是未来转变或溶解为过去的那一刻。从时间的意义上说,从来没有现在,现在转瞬即逝。当然,这样的时空概念,听起来未免有点形而上,但我们总是躲避不了这样的人生命题。赫拉克利特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这句话一直有很多解释。这些解释,都是有关时间、静止或者存在的。但不可否认的一点就是,人类总是与河流有着一种亲近感,一条真正的河流,是会导引人们回到快乐老家的。

    正是因为这种本质上的潜在意识,很小的时候,当我第一眼看到新安江时,我就感受到这条河流的亲切。十几年前,我还是一个懵懂少年,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就在新安江边的屯溪工作。有一年春天,我曾经沿着新安江溯源而上,往率水方向,一个人骑车行走,一直骑到山附近。新安江两岸一派美景,近山滴翠,远山如黛,蜂飞蝶舞,鸟语花香。我一路走一路看,我的身边是静谧而温柔的春水,而更远一点,山坳密密的树林边,掩映着白墙黛瓦。这样一幅清新美丽的自然风景,就随意地散落在我的身前左右,天地之中,一派明媚春光。

    我当时看得如痴如醉。当然,对于年轻的我来说,除了如诗如画的感慨之外,对于世界,思想尚不具有穿透力。我只是单纯地欣赏新安江两岸的美景。那时的新安江整洁而干净,不像现在,在美景中总掺杂着随处可见的垃圾,就如同人的皮肤上不时呈现出一个又一个癣斑。在这次行走新安江的过程中,我最切身的感受就是,对于当代农村来说,大量的垃圾污染已成为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虽然我一直不太愿意提及这样的事情,但我回避不了。我不得不说,我们的河流正遭受着前所未有的污染,我们的血管正在遭受一场癌变,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想想办法开始一场脚踏实地的拯救运动了。

    新安江流域几乎覆盖了整个徽州。从地貌上说,徽州是一个大盆地,它四面环山,北面是黄山山脉,南面是大彰山山脉,东面是天目山山脉。这样的地形、地貌,使得徽州在水系上形成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那就是,“一府六县”几乎所有的水系,都流向新安江,然后流入浙江境内,最后归于东海。这样的现象,真的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正因为如此,也就形成了徽州在自然和文化意义上的相对完整,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它都是一个整体,具有相对独立的意义。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河流又如同人一样。从嗷嗷待哺到独立行走,直至长大成人,在不同时期、不同的地方,会有一些不同的称谓,比如说乳名、小名、学名、大名,甚至某种笔名和职务,等等。新安江同样如此。当她发源于休宁与婺源交界处的六股尖时,她有一个乳名,叫冯源,那是因为源头的位置在休宁县冯村乡境内;然后,在此之下,她被称为大源河;再然后,它又叫作率水。在屯溪,横江流入了率水。横江,同样也是新安江上游一条重要的支流;从屯溪的率口往下,一直到浦口,这段河流称为渐江。在浦口,渐江与练江交汇。练江是新安江最重要的二级支流,在练江这一段当中,有几条重要的三级支流汇入,她们分别是丰乐河、富资水、扬之水。练江在浦口与渐江交汇后,往下,河流就称为新安江了。新安江一直往下流,在歙县的深渡,新安江注入千岛湖,也就是新安江水库,然后,跌出大坝到达浙江境内,先是叫作桐江、富春江,到了杭州闻家堰,这条河流又改叫钱塘江。在激起一片钱塘潮之后,这条长达千里的河流,最后浩浩荡荡地汇入东海。

    应该说,新安江,乃至在此之下的桐江、富春江、钱塘江,对于皖南、浙江乃至东南沿海地区的影响是巨大的,就如长江对于中国腹部地区的影响一样。在我看来,新安江最重要的是她有着一种广泛意义上的文化作用,新安江所具有的,是一种开放的意义。因为她一直奔腾到海,在她的流域中,可以感受到那种清新的海洋之风,她使得整个皖南和浙西地区变得开放,也变得灵动。由于新安江川流不息,那种由新安江所带来的清新之风,以及文明的积淀,才使得两岸广大地区慢慢地蜕去了山野的莽荒之气,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也形成了人与天、人与地、人与人相对和谐的局面。

    新安江是一条在徽州人生命中流淌的河流,也是令徽州人魂牵梦绕的河流。对于这条横贯徽州的河流,几乎每一个徽州人都有着深深的情结。我们在休宁探访时,见到了85岁的休宁师范进修学校的退休教师金家琪先生。金家琪先生在退休前一直教授地理,编撰过有关徽州地理的教科书。他写得一手好文章,对徽州文化异常熟悉;同时,他还刻有一手漂亮的版画,20世纪60年代他就是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对于金家琪老先生来说,新安江一直是他人生中一个色彩斑斓的梦,他一生中一个重要的心愿就是自己带着帐篷徒步新安江进行考察,考察新安江的水利情况、地理情况、人文情况,甚至包括动植物情况。20世纪80年代,退休之后的金家琪先生终于有时间着手这项工作了,他买了帐篷,也购买了详细的地图,准备跟儿子一道走进新安江的源头。但因为金家琪先生想买两支猎枪一事受阻,于是整个计划搁浅。现在想起来,金家琪也觉得很后悔,但毕竟,他也没有办法。如果没有猎枪,是不可能进入深山的,当时的新安江源头是野兽出没的地方。金家琪的心愿,实际上也是每个徽州人的心愿,因为在每个徽州人的心中,都知道新安江的地位,也知道自己与这条河流的血脉联系。

    从本质上来说,新安江流域的徽州一直建立在一种罕见的自然美与社会美的交汇之上。她在漫长的历史阶段一直持有一种敏感而积极的态度,并且因汲取自然美和社会美而改变了很多。在数千年的历史进程中,徽州可以说是一点一滴地逐渐形成,从淳朴到恬静,由原始到富庶,从华彩到淡雅。徽州的变化,可以说是时间的积累和沉淀,它不仅仅是经济上的,也是历史文化和人文意义上的。如果把徽州已有的历史分为幼年、壮年和老年的话,那么在徽州的幼年时期,她一直处于淳朴的农耕状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遍享生命的真谛。而在她的壮年时期,意义开始进入社会生活,一方面,人们由创造开始沐浴文化的光华;另一方面,财富和道德一起,开始进入并且囤积,人们利用财富和道德,也受制于财富和道德。而她的晚年,当现代化慢慢走近之后,农耕社会的徽州开始破落,破落得如悬挂在天宇上的一弯残月,冷清、孤独,一直缅怀着昔日的时光。在她面前车轮滚滚,而她却一直无奈,无奈地观看着日出日落、花开花谢。在这样的状态中,徽州自始至终都有着混沌初醒的成分,当徽州努力从历史中睁开双眼的时候,虽然眼前一片阳光灿烂,但在枕边,依稀留下的,却是呓语旧梦的水渍。

    正因为如此,我们在这个春天里所进行的沿着新安江的探访和行走,不是为了讲述一个旅行故事,也不是为了复述历史。我们不是沿着河流单纯地行走,而是跟随河水在进行一次时间的旅行。这样的行走,它最主要的对象是人,是自然,是文明,以及人的欲望和追求。自然美不是我们的侧重点,我们的侧重点是寻找自然与文化之间、现实与历史之间,甚至虚与实之间若有若无的联系。这样的行走是有意义的——与笔端相比,更看重脚步;与文章相比,更关注生命;与现象相比,更关注本质。我们的目的是更全面、更深入地接近徽州——从总体上来说,徽州可以说是一个复杂无比的结合体:没有自然徽州,就没有烟火徽州;没有烟火徽州,就没有文化徽州;没有文化徽州,就不可能有历史徽州;没有历史徽州,就不会有思想徽州……而这些,都是与新安江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是新安江水在牵引着我们,让我们踏上一条文化之旅和精神之旅。这是我们在这个春天里的一次远行,尽管这个季节一直具有某种诱惑力和欺骗性,但还是有很多的真实展示在我们面前,我们会因此有很多感悟喷薄欲出。

    让我们从新安江的第一滴水开始寻找,寻找徽州无所不在的暗藏,同时也开始某种意义上的真正远行。我们不是过去的信徒,不是时间的奴隶。我更愿意在这样的春天——新安江两岸黄花肆虐,让我书生的青衫在扑面而来的历史与现实之风中旗帜一样飞扬。

    而这样的行走,更像是一次对徽州自然、文化与历史的朝圣和探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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