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骗了我。
四年前的除夕夜我回来那次,睡到半夜,我妈曾对我说:儿子,妈要是以前做错了什么,你不要怪妈——我不怪我妈,我心疼她。
办理完我妈的丧事,我给小错儿打去电话。是那年我们同居一室一厅时给她买的卡号。这些年,我从来没主动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她大概早就把手机和卡号丢弃了吧?手机在没接通时,我的心静得像一块化石,可当手机里传来《情人》那首歌曲的旋律时,我那块化石竟然激动得像在石头里钻出一棵草。
小错儿听见我的声音,很平淡。我把我妈的话对小错儿说了,小错儿半天无语。我心里一凉,知道很多事情都将无法挽回,只好淡淡地说:“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不是亲兄妹了,还有亲情在。你去忙吧,有机会再聊。”
小错儿就真的挂了电话。
十年了,一个女孩不可能十年等一个没有结果的男人,况且最后分手,我还是用一个耳光跟她道别。我他妈的真不是物!造化弄人,就是这个意思吧?那些天,我有空就去殡仪馆,守着我爸我妈的骨灰盒,擦亮Zippo打火机。坟地拆迁,我妈就把我爸的遗骨火化成一撮骨灰,现在他们的骨灰在一个盒子里。那枚我爸送给我妈的二十年结婚纪念日的金戒指,现在挂在我的脖子上,我只能用这种方式纪念他们。
我妈烧三七那天,小错儿回来了。
她已经彻底被北京同化,完全是北京姑娘了,三寸高跟鞋,精致的职业套装,长发飘飘,明眸皓齿,指甲上画着妩媚的小花朵,手腕上戴着时尚的腕表,手机是部巴掌大的智能机。她时髦又漂亮,我在她面前,像个老气横秋的古董。
“回来看三哥了?”我想把气氛弄得活跃点。
“看我陈婶。”小错儿依然伶牙俐齿。
我们说话的半个小时,她的手机一直不间断地有人打进电话,不是询问事情,就是请求事情,再不就是客户的电话。看起来她已经做到部门经理之上的位置了。
“没想到我给你的卡号还用着。”我没话找话地说。
“是这个吧?”她从包里摸出一部手机,丢到我面前。
是我06年买给她的手机。她竟然还保留着。
“我们叙旧的时候,能不能把你的跟踪器关一会儿,消停一会儿?”我半开玩笑地说。
“那得损失多少笔生意啊?”她挑高了眼角,但还是把手机关了。
“看起来你过得挺美的,结婚了吧,孩子有了吧?”我打量着小错儿的身体。
“你用那眼神打量我,没个长辈样。”小错儿说。
“啥长辈啊,咱俩现在没血缘关系了,要是你没结婚,我还想追你呢!”我厚着脸皮说。
“我没结婚,你追我吧——”小错儿的眼睛里渐渐地蓄满了泪水。
我一时无语。
“其实,我早就知道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小错儿忽然语出惊人。看我瞪大了眼睛看她,她平静地说,“四年前,我跟秦成回来那次你还记得吧?你走后,我忍不住问我妈,我妈说她这辈子跟过两个男人,但绝对没跟过你爸。我就去问你妈,你妈让我发誓保密才说的,她当时看见你成天揣着刀子找人报仇,怕死了,怕你跟着你爸走了,就只能说你爸是那么死的,好不让你报仇。她说等你过了而立之年,成熟稳重了再告诉你。陈婶一直隐藏着秘密,哪怕被你恨,她也瞒着你——”
小错儿泣不成声。
我当啷一声,捏碎了手里的酒杯。
我是个罪人,是个仇视自己爸妈的罪人!
那天晚上,我和小错儿并排躺在床上。积攒了那么多年的感情像火山要爆发,但我们却异常平静地躺着,说着话。那晚我们什么都没做,我却感到从未有过的充实和踏实。
“——你那年跟秦成分手就因为知道了秘密?”我在黑暗里问小错儿。
“我们还有希望,我就不能跟别人。我恬不知耻地天天缠着你,怕你跟别的女人好,就去搅和你们,我想告诉你,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可又担心你知道了回来找仇人报仇——”小错儿轻声说。
我握紧她的手,在我脸上用力打着:“打我十巴掌,还回来。”
“打你一辈子,让你用一辈子还。”小错儿说。
我心里嗞嗞啦啦地疼,又抚摸绸缎子般的流畅温暖。
“如果当初陈婶没说那个秘密,我们能一直好到现在吗?”小错儿忽然问。
“我这风流成性的,你早成过眼云烟了。”我说。
“我也是,见异思迁的,早把你踢开了。”小错儿低低地笑。
爱情被封存了十年后,可以变成陈酿,不用喝,闻一闻就心满意足。如果当初我们过早地在一起,也许我们现在真就分道扬镳了。
我很庆幸,2002年的爱人,在十年后,依然在原地等我。我绕了一圈,也回到原地。
夜半,我梦到了我爸我妈。他们手拉手在天上笑着,那模样很开心。
我悚然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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