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蔽在河流深处-雕刻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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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时宾州府南街口有一家喻户晓的名店,名曰“刘氏雕坊”。

    “刘氏雕坊”的老板人称雕刻刘,浙江东阳人氏,名文博。

    刘文博祖上几代专营木雕艺品,先祖是木雕界有名的祖师爷,曾与当时的“雕花皇帝”杜云松、“雕花榜眼”楼水明齐名。

    刘文博从小志向高远,好学上进,十岁便和小他一岁的弟弟刘文大,一起师从祖父学徒,秉承祖业。

    刘文博祖父是独子,他只生了一个儿子,儿子这辈也只生了刘文博、刘文大哥俩。而儿子在刘文博、刘文大哥俩出生后,又大病夭亡,儿媳再嫁他乡,俩年幼孙子便由祖父抚养。时已古稀之年的祖父,常手端一把紫砂壶,对天叹息,刘家的香火怎么这样不旺盛呀!

    此时的祖父感到自己的脊背,有山一样的重量,压得他气喘吁吁。他要在有生之年,把先祖的雕刻技艺,不遗余力传给刘文博、刘文大哥俩。

    兄弟两人相比,刘文博聪慧勤奋,弟弟刘文大笨拙,又不肯笨鸟先飞。哥哥刘文博每晚都在木雕工案上忙碌很久才去歇息,翌晨还要早起,去户外观察飞禽走兽的各种姿态,以便雕刻动物时形神俱似。

    刘文博从户外回来,正午的阳光撒进屋内各个角落时,弟弟刘文大才从刺眼的阳光中,睁开惺忪的睡眼。

    祖父每每见此,总会训斥刘文大几句,你个好吃懒做的东西,传承祖业指望不上你了!

    刘文大每次也顶回一句,谁稀罕!

    后来,祖父把传承祖业重心放在刘文博身上了。祖父精心传道授业,刘文博勤奋苦研,二十岁时,便以一组人物木雕“醉八仙”而名冠东阳。

    弟弟刘文大却背离正路越走越远,和“江湖”朋友经常出入烟馆妓院。

    祖父见此,再对天叹息。

    浙江省主席准备去友邻省会晤要员,行时要带一礼品赠与对方。经省府参议官推荐,秘书办把刘文博的成名作“醉八仙”,定为此次出行的馈赠礼品。便差人到东阳刘府定制,限十天交货。来人付完定金后,再叮嘱刘文博,记住,十天交货!

    刘文博点头。

    来人走后,祖父担心问,文博,十天能交工吗?

    刘文博说,贪贪晚,应该没问题。

    刘文博接下这单活后,为赶速度,几乎没离开过雕刻的工房,吃睡在这里,虽倦容满面,但双眼却闪着兴奋的神色。弟弟刘文大对此不闻不问,每天依旧云一样,在街上飘来飘去。

    刘文博赶活其间,祖父去浦江参加木雕界掌门人年会。临别,祖父嘱咐刘文博,此活官家指派,怠慢不得,要细心精雕,按日付货。

    刘文博重重点头。

    到第九天下午,城门上那抹夕阳消失时,刘文博的这组人物木雕“醉八仙”收工告竣,只等第二天来人验货封箱。劳累了几天的刘文博,终于长长地吁一口气,唤来妻子把被褥从工房拿回正房床上,躺下不久就鼾声大作。

    中夜,灰色天宇下,一人影破门而入雕刻工房,直奔“醉八仙”而去……第二天,省府来人取货,刘文博才被妻子唤醒。当刘文博打开雕刻工房的门时,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醉八仙”不翼而飞。省府来人即刻电告秘书办,货未取成,速另选礼品,免误大事。

    刘家也因此事,遭东阳商会封杀,五年内禁售雕刻艺品。

    祖父从浦江回后,大发雷霆,指着刘文博说,你头脑怎这么愚钝,每天都睡在工房,就差那一晚熬不过了。

    刘文博眼含泪水,低头无语。

    祖父又说,生意之人,视信誉为眼珠,宁可丢命,不能丢信誉。

    说完祖父老泪纵横,刘文博双膝跪地说,恕孙儿不孝,您老保重!

    刘文博觉得无颜在东阳呆下去,一赌气带着妻及细软家私离开东阳,坐上向北的火车,投奔宾州府“周记木器行”的周老板。

    此前,刘文博与周老板也仅有一面之交。当时,周老板去东阳采购木料,因黄杨木紧俏,周老板在东阳城跑了月余也求购不到。怎么办?家里已经签下一单生意,就等着这木料了。

    周老板在客栈愁眉不展时,有当地朋友来告诉周老板,东阳木雕名家刘文博备有上等的黄杨木,只是不知道人家肯不肯卖。

    周老板听后,右手指轻弹一下袖口,又轻叹一声,事已至此,行不行也得一试。

    朋友引荐,周老板见了刘文博,把自己的难处和盘托出,并愿意出高价匀兑一些黄杨木。

    岂料,刘文博一口应诺愿意帮忙,而且是以进价转卖,难事迎刃而解。

    周老板感激不已,非要多加些银两。刘文博说,生意人讲究的是取财有道,我绝对不做乘人之危之事!

    这样,周老板就顺利购入这批木料,完成了家里的那单生意。

    刘文博远离故土,投奔周老板来宾州府安置家业,自是让周老板喜出望外,他还正愁刘文博上次雪中送炭之恩无以回报呢!

    周老板把刘文博一家安置在府上住下,便陪同刘文博在城内选地购宅,最后在挨着南街口的临街买了三间门面房。门面房的后院两边是筒房,刘文博的十余米长的木雕工案就摆放在这里。案子上置放着大小手锤、刻刀百把,地面上还堆放着磨石数块、蜡粉、染料百余袋。

    “刘氏雕坊”开业那天,周老板请来了宾州府的商贾豪绅与各界名流前来捧场。

    一阵鞭炮响过之后,周老板与刘文博就带着这些脸面人物去了城内的“仙鹤酒肆”吃酒饮茶至夜半。

    “刘氏雕坊”开业不久,生意就红火起来,原因有三:一是刘文博木雕高手,二是周老板的鼎力相助;三是县城的有钱人家很讲究住居及祠堂的雕刻装饰。

    刘文博除了接一些屋檐门窗的雕刻活计之外,还雕刻一些反映民间生活的耕种、收获、桑蚕、织线、织布、放牧、狩猎、裁缝、商贾及花鸟鱼虾、蔬菜瓜果之类的壁挂、条屏置于店面出售。

    前不久,周老板又去东阳采购木料,回来告诉刘文博说,你丢失的“醉八仙”,在东阳被人五千块大洋买走,你猜卖主是谁?

    刘文博摇摇头。

    周老板说,是你弟弟刘文大。

    刘文博听后大惊,愣在那许久才醒过神来。更让刘文博大惊的是,周老板还告诉他说,你祖父知道是你弟弟刘文大盗窃了“醉八仙”,气怒之下撞壁自亡。

    当晚,刘文博焚香三柱,以寄哀思。

    大年刚至初五,弟弟刘文大似从天而降,来到“刘氏雕坊”。刘文大衣衫褴褛,面容枯槁,见了哥哥刘文博泪水涟涟说,哥哥救救我吧!

    刘文博见到弟弟刘文大,气愤至极,他抓起刘文大衣领大嘴巴左右开弓,打得刘文大鼻口流血。刘文大喘不过气地说,哥,你……打吧,我不是……人,我该……打!

    刘文博边打边叨咕,你害得爷爷没了命,害得我背井离乡,让我救你?下辈子吧!刘文博打了一阵累了,坐下歇息,刘文大在地板上挺直跪着。刘文博喘歇后,吩咐妻子带刘文大去街上裁缝店,定做两套新衣。从此,弟弟刘文大开始在“刘氏雕坊”给哥哥打下手。

    谷雨时节,县城的“裕生堂”老板林道明筹办六十大寿。此人算得上是宾州府的商贾人物,又是周老板相交多年的至交。因此,周老板上街沽了两壶老酒,来到“刘氏雕坊”,与刘文博对饮进餐,商量送林老板什么寿礼方为妥当。

    商量结果:刘文博雕刻一个林道明本人的木像。

    周老板很高兴,说,以木像为礼,雅!更何况出自你的手,珍贵可藏,包他欣喜珍爱。

    因了周老板的这层关系,刘文博自是重视,而平日里也与林道明吃过几次酒,来来往往,说来也算是脸熟的朋友了。

    刘文博专选了材质坚实,木纹细密的木雕良材龙眼树,为林道明雕刻木像。

    刘文博连熬数夜,精雕细琢,终于在一天的拂晓把木像雕刻完毕。然后将其染为棕褐色,经磨光打蜡,一个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的林道明木像,在窗外晨光的映照里显得光亮异常。刘文博极为得意,这是来宾州之后拔高之作了。技艺之人,都极看重自己的天赋,虽然嘴上不说,懂得内敛,但是心里都怀揣一副明镜,他晓得自己的技艺有了一个提高,向着自己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翌日,刘文博把木像拿给熟人和周老板看,看过的人都说太像了,简直是神情兼备,活灵活现。

    周老板赞不绝口,高手!高手!

    为了给林道明的大寿增添意外惊喜,事前周老板并未把刘文博雕刻木像的事情告诉林道明。

    在林道明寿辰之日,周老板与刘文博前往祝寿。

    林府已是高朋满座,周老板和刘文博一同向林道明道喜,然后周老板打开精致的礼盒,拿出木像,送给林道明。

    周老板说,林兄,您看这木像是谁?

    林道明手擎木像,左看右瞧半天,说,是谁呢?尖嘴猴腮一副奸佞之色。

    周老板、刘文博在一旁愣住,一时无语。只听林道明突然击掌,高声道:好一个秦桧!然后向周刘二人抱拳道:佩服刘先生,手法高超,创意高妙。以秦桧为木偶把玩,的确是快意之乐。我一定好好收藏。说完,拿着木像去给别的客人展示,刘文博耳朵里一时灌满大笑声、逢迎声,不时有复杂到他不解的眼神向他看过来。

    刘文博一身热汗藏在衣内,刺痒到心。面目上羞愧难当,此时地上若有地缝,想必他一定钻了。

    回到家的刘文博,立于筒房的工案前面貌颓废、凝思默想:这是为何呢?这是为何呢?

    是夜,刘文博躲开家人,悬梁自尽。

    刘文博去世后,弟弟刘文大挑不起“刘氏雕坊”的大梁,通过周老板把“刘氏雕坊”卖给一个叫刘乾坤的人,和嫂子一起回了老家东阳。刘乾坤不知什么来历,倒是没甚讲究,他牌匾不换,也做起了木雕生意,以至宾州府人好久并不知道此刘家已非彼刘家,生意兴隆如旧,真是应了那句话:四门贴告示还有不识字的。待大家陆续知道了,生意局势已定,依然顺风顺水。

    过了几年,有几个刘文博的老顾客,都是精细之人,每每甄别刘家前后的手艺细节,常有疑惑在胸,也仅此而已,因为他们知道,雕刻刘是被人算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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