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江南的老家,小河如织网,水塘似繁星;就说我们家后门口的池塘吧,因了一个春雨天,因了我在河埠头滑了跤,氽走了那三节粗粗的藕,几年之后,池塘里风风火火地生长出一片片荷来。等我长大成人,离开家乡来到省城时,我家后门头的池塘里,夏天之荷密密码码,父亲不得不在河埠头支起一个开字型的竹架,才能下去洗洗汰汰了。池塘里十朵荷花九朵红,还是一朵白松松。你知道花红为莲,玉白是荷花。在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藕是水果,藕是菜,藕也是饭;母亲常常在藕节中塞了糯米,蒸熟了,就切成一段段的,是我们外出时的午饭。而吃得最多最滋味的,则是莲子。印象中池塘里的莲蓬好像没有留到老的,总是在嫩嫩的时候,被戽浴的我们采走了。那莲子鲜鲜的,淡淡的,香香的,嚼着嚼着,还有一丝苦苦的,凉凉的。那是我们把莲子的心一起吞下去了。莲心如蛇信子,很凉的。我们剥莲蓬吃莲子时,从不丢弃莲心的。于是就吟咏起那首代表着南朝乐府民歌最高成就的《西洲曲》来:“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说起来这首《西洲曲》,还是高中时读一代散文大师朱自清的美文《荷塘月色》才初识的。朱先生只引了其中几句,却让人心坎痒痒的,直引得人彻夜难眠。好东西谁都想拥有全部。于是东问西找,直到就学京口时,意外地从图书馆中觅到,不禁热泪盈眶。于是又重读朱先生的美文:“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婀娜的开着的,有羞涩的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好一幅意境幽美的工笔画。在朱先生那儿,又结识了国学大师俞平伯,读他们的同题美文,《桨声灯影中的秦淮河》。说远了,还是回到清如水的莲子中吧。
很多年过去了,有些东西改变了,但有些东西始终没有改变,依旧记着周敦颐在《爱莲说》中说的话:“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静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莲,花之君子者也。”是啊,莲花是有了灵性,是花中君子;君不知“莲子清如水”即是说“君子之交淡如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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