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豌豆分儿女-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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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山镇上有条老街,本来有不少店,后来都搬到新街里去了,老街就光是住住人的;我读高复班的辰光,就租宿在老街里。老街里只有一家茶店还在街门口,每夜我读夜书回去,茶店还灯火贼亮,在说大书;每每路过,总要在店门口立上一小会,听几句。

    老街满是青砖矮房,街道狭得只有两块麻石板宽,七高八低的;但一入夜,这里特别的安静。走在老街里,脚步声特别的重,也没多少同学,听起来却像过来了千军万马;调皮的同学喜欢到这里开个玩笑,大家哈哈一乐,笑的回声都能把自己吓一跳。每出这种事体,我的房东老太太,第二天一早总免不了要说我几句的;房东老太太啥事体都能原谅,就是不肯原谅过大的响声。但她之所以租房子给我住,却是因为家里太冷清,太少人的声音和气息;我这个年轻学生子,正好满足她这方面的要求。老太太的几个子女都在外面,以前来接过她几趟,老太太放心不下老房子,才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和老太太每天不大碰得到面的,我一早去学校时,她还睡在;我夜里回来时,她早已睡下了。不过,每天回来,客堂的小桌子上总是点着一盏防风的煤油灯;旺旺的,亮亮的,等着我。那辰光老早有电灯了,老太太是怕我找不到电灯的开关?还是她夜里怕黑?如果她怕黑应该点在自己房里才是呀。大概是怕用电吧,我又没机会问,就不敢拉亮电灯,只举着油灯回自己的房里,睡下了。老房子里有股浓浓的陈旧味,让人感到心情特别苍老,刚住进去的辰光,我好几夜睡不着,感觉着自己睡在这种浓重的陈旧味里,都长出霉花来了。睡不着,就点着油灯看书;一直到了礼拜天,老太太问我看书干吗不用电灯,别看坏了眼睛。我说,你不是不让用吗?老太太拍拍前额,骂自己老糊涂了,说话颠三倒四的。我说不是的,你没说。那你怎么知道我不让你用了?老太太用固执的目光挖了我一眼,向我讨答复。

    我一时语塞,不知怎样跟她解释,就指了指小桌上的油灯。老太太似乎明白了,慈祥地笑了出来,说,你个学生子,问一声就这么难?我见她笑了,也就轻松了下来,说后来别再点了,也费油的。但老太太还是夜夜点着,旺旺的,亮亮的,等我回来。说过几次之后,老太太又拍拍前额,说习惯了,不改了了;脸上露出沉思的神态来,不知在想啥。末了,她喃喃地自语道,老底子,老头子夜里出门,我都这样等他回来的。老太太的话起初让我感到很害怕,一吹灯,就觉得黑暗之中有位老人在屋子里徜徉;我拚命地耸起耳朵,捕捉隔壁老太太的声音。老太太在夜里翻身的细碎声,是我最大的安慰;我便是在这细碎声中,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我和老太太只隔着堵木墙,隔壁还睡着一个人,使我渐渐从那自找的恐慌中解脱出来。经过这一次,我才明白老太太为何租给我这样一个整天见不着人影的人;她所需要的就是在这座老屋里,在她的隔壁还住着一个人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不再感到冷清和寂寞,有了更多生的声音和气息,安抚着她的晚年。我和她相熟之后,常喜欢听她说说老底子的事体,每次她嘴上说不会说不会说,但一说起来都能芝麻黑豆摊一场。自己生活过的东西,最不善言辞的人也能口若悬河;她实在是一位靠回忆过日脚的老太太,我静静的聆听,让她非常的快活和开心。有时候她说着说着就笑了,还不好意思地脸红呢。

    夜夜走入老街的深处,推开门,小桌上的油灯就将它旺旺的亮亮的灯光扑我一身,心里特别的温暖,就跟回到自己的家里一样,可惜一年很短。高考结束后,我向老太太辞别,劝她还是去外面吧,这里实在太冷清了。老太太摇摇头,说,我哪里都不去,老头子是死在这老屋里的,我得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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