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济南开会，其间，主办单位用大客车拉了三个多小时，送我们到圣地曲阜；那辆高过我们头顶的高大马车猝然扑面而来，满载着公元前的春秋鲁国。这是广场中央的雕塑，用现代玉石雕刻而成的春秋马车和磐石般沉默的孔夫子，高高地耸立在公元一千九百九十多年的秋天，那是个秋高气爽的晴日。

    曲阜不大，大的是孔府、孔庙和孔林；曲阜并不繁华，繁华的是百家姓千家姓中的一个姓氏；曲阜也不现代，现代的是殿、堂、亭和坊的绿瓦红墙……然后，曲阜才是大的、繁华的和现代的。拥挤、吵杂和繁荣的曲阜城里，汹涌着潮汐般的人流；圣贤生前身后的一切和他伟大的思想，一一被碑文、导游们解剖着，零零碎碎地散入游人的包里。那个秋天，我踏着细碎作响的落叶，漫不经心地走过孔府，走过孔庙和孔林，寻找着那条令人荡气回肠的陋巷；但我只找到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复圣庙，早已把那个悲怆的故事熏得蜡黄蜡黄。

    曲阜城里应该有一条陋巷的，陋巷里应该有个潦倒的读书人，一箪食，一瓢饮，而不改其乐；结果三十二岁病饿早亡，死于读书人祖传的贫寒。然后，曲阜城里没有，没有这位让孔夫子称赞过德行的颜渊（公元前521－前490，春秋末鲁国人，名回，字子渊，孔子学生）贫居的陋巷，以及他生前的寂寞与凄凉；有的只是荣光的碑碣林、千百年供奉的烟火和接踵而至的游人。偌大的曲阜城里，没有陋巷，让我游罢之后非常失望。

    热闹非凡的曲阜城，我只感到它的寂寞，我只感到它现在的寂寞。春秋那会儿，他有七十二弟子，他要著书，他要周游列国，他有着做不完的事，不可能有寂寞；寂寞的是孔子的第多少代孙和忙于解说着孔子和忙于观光着孔子的现代人，他们寂寞在这份虚胖的喧闹之中。送我们离开曲阜的还是那尊雕塑，可我透过渐行渐远的车窗看，怎么也不觉得这辆同样载着孔子的马车，跟春秋时的那辆有丝毫的联系，虽然它是那样的形同。没有了周游列国后以失败告终的悲壮，没有了人与马连同车与路边草一起的疲惫不堪；就像曲阜城里没有了陋巷一样，无处可让我凭吊、可歌与可泣。

    一直将它作为精神朝圣地的曲阜，在我离开的那一刻突然丧失了；如今想来，唯一留住的是磐石般沉默的孔夫子，毫无表情，不知喜悲地坐在那辆用现代玉石雕塑的马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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