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南方去-一座大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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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绅士和小绅士

    几年前,在西约特兰省的一个教区里,有一位年轻的小学女教师,长得小巧玲珑、温柔漂亮,性格异常腼腆、内向。她既擅长教学,又善于维持课堂秩序。因此,孩子们都很喜欢她,只要是她布置的功课,他们没有学会就不大好意思再到学校里去。学生家长对她的教学也很满意,但是,只有一个人才知道她究竟怎么样,这个人就是她自己。她总觉得,其他的人都要比自己聪明,比自己能干,而且,她时常为自己赶不上别人而感到懊丧。

    女教师在这里教了几年书以后,教区的教育厅建议她到奈斯手工学校去学习,使她能够在以后的教学中,不但能教会学生从事脑力活动,而且能教会他们从事手工劳动。

    谁也想像不到,当时她得知此事以后究竟有多么害怕。奈斯庄园离她教书的学校很近。她曾从那个优美、华丽的庄园旁边走过多次,也听到过人们对那座古老大庄园里举办的各种手工训练班的许多赞扬。全国各地有许多男女教师都到那里学习做手工,甚至国外也派人到那里去学习。她想,自己见到那样一些杰出人物,一定会感到很紧张的,这一点她心里很清楚。她觉得,她简直上不了那个学校。

    可是,她又不想拒绝教育厅的建议,于是,她报了名,后来她被录取为那里的学生。在六月一个美丽的傍晚,也就是夏季训练班开学的前一天,她把自己的衣物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装进一个旅行包,然后到奈斯去了。她一路上边走边停,心里总在希望别马上走到学校,可是最后还是到了这里。

    参加训练班的人从四面八方涌到这里以后,很快就被领到这个大庄园的各个别墅和小院宿舍里去了。

    整个奈斯庄园,显得热闹异常。在新的坏境里,所有的人都感到有点儿不习惯,尤其是这位女教师,就像平时一样,总觉得别人的手脚都很利索,不像自己那样笨手笨脚。由于过分紧张,她的听觉和视觉全都不那么聪敏了,她所遇到的一些事也确实使她感到很为难。先是被分配到一座漂亮别墅里的一个房间里,要她和几个素不相识的年轻姑娘住在一起;然后是她不得不与七十个完全陌生的人坐在一起吃饭。在她的左边坐着一位皮肤发黄的矮个子先生,大概是个日本人吧。在她的右边则坐着一位来自瑞典北部姚克莫克的男教员。饭堂里一张张长桌子的周围,一开始就是谈笑风生,大家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彼此都在进行自我介绍。整个饭堂里只有她一个人,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敢说。

    第二天一早,繁重的学习生活就开始了。这里和普通的学校并没有什么两样,新的一天也是从早祷和唱歌开始的,然后,校长粗略地介绍了一点儿关于手工课的情况,并且做出了几条简单的规定。就这样,当她自己还没有明白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她一只手里已拿着一块木头,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把刀子,已经站到了一个工作台前。一个年纪较大的手工课教师正在给她讲解,怎样雕刻一根支花用的木杆。

    这样的手工活儿,她以前可从来没有试过。她的手一点也不听使唤。她的脑子里嗡嗡乱响,老师说了些什么,她根本没有听进去。老师离开以后,她只好把刀子和木料放在工作台上,两眼呆呆地望着前方。

    屋子里到处摆满了工作台,她看到,所有的学生都在那里兴致勃勃地操作着。有几个稍微懂行的人走过去想向她指点一下,可她却无法接受别人的指导。她站在那里老在不停地想,现在所有的人都在密切注意着自己笨拙可笑的动作,她感到非常地难堪,好像自己连动都不会动了。

    接着,他们去吃早饭,早饭后,又开始了新的活动。

    先是校长作了一个报告,然后是一节体操课,接下来又是手工课。下课后,他们在那个宽敞、舒适的大礼堂里吃午饭、喝咖啡,随后便是午休时间。下午又是手工课和学唱歌,最后是室外游戏。总之,女教师觉得一整天都在不停地活动。别人做什么,她也跟着做什么。尽管如此,她仍觉得自己手忙脚乱的。

    当她后来回想起自己刚开始在奈斯度过的那些日子时,她觉得,当时简直就像腾云驾雾一样,什么东西都是模模糊糊的,好像上面罩了一层浓浓的迷雾,什么也看不见,更不明白周围所发生的事情。就这样,她在奈斯好不容易挨过了两天,到了第二天的晚上,她周围的一切才突然明亮起来。

    这天,他们吃过晚饭以后,一位多次到过奈斯的老教师向几个新生讲起了手工学校成立的经过。由于她坐得离他们很近,她也听到了这位老教师的介绍。

    他说,“奈斯是一个非常古老的地方。但是,现在的主人——也就是那位老绅士,搬到这里来之前,它不过是一座漂亮的大庄园。那位老绅士是一个非常有钱的人,刚到这里的最初几年里,他一直专心修饰着公馆和花园,指导下边的人修建住宅。

    “后来,他的太太死了。因为他们没有孩子,所以当他一个人在那个大庄园里时,他常常觉得很寂寞。他有一个年轻的外甥,而他也非常地喜欢他。于是,老绅士劝他的外甥搬到奈斯来了。

    “最初,他的意思是想要那位年轻的绅士帮他一起料理庄园。但是,在接触手下下层人的过程中,尤其是当看到穷苦人家在茅屋里生活的情景后,那位年轻的绅士产生了奇怪的想法。他注意到,在冬季漫长的黑晚,大多数地方的男人或小孩都不做手工活,甚至女人也不大做。从前,人们为了缝制衣服、制作日常用品,双手总是不停地劳动。可是,如今什么东西都可以买到,所以他们就放弃了手工劳动。当时,那位年轻的绅士似乎已经意识到了,凡是放弃了手工劳动的人家,家庭里那种团聚的乐趣和富裕的生活也都跟着一起不翼而飞了。

    “他曾遇到过一家人,父亲在做桌椅板凳,而母亲则在纺纱织线。不难看出,那户人家不但生活得比别人富足,而且比其他家庭也要和睦、幸福。

    “于是,他和他舅舅一起商讨了这件事。老绅士也意识到,如果人们都能在空闲的时候搞一些手工劳动,那将会得到极大的乐趣。然而,要使大家都能做到这一点,无疑就得让他们从童年时代起学会如何使用自己的双手。

    “两位绅士都觉得,再也没有比为孩子们建立一所专门手工学校更好的办法了。通过这样一所学校,教会孩子们用木头做一些简单的东西。在他们看来,这样的手工活对谁都是合适的。他们相信,如果一个人的手能熟练地掌握刀子,那么,他就不难学会掌握铁匠的铁锤和鞋匠的榔头。如果从年轻的时候起就不习惯用手干活的话,也许一辈子也不会知道,手是一种比任何东西都要好的工具。

    “就这样,他们在奈斯庄园里办起了手工学校,开始教孩子们学习如何做手工。不久,他们就发现,这样做对孩子们大有益处。于是,他们希望瑞典所有的孩子都能受到类似的教育。

    “但是,怎样才能达到这一目的呢?瑞典有成千上万的孩子,总不能把所有的孩子全都集中到奈斯来上手工课吧?这显然是不现实的,也是无法办到的。

    “这时,小绅士又想出了一个主意。试想想,如果能把教孩子改为教他们的老师,并且为他们的老师建立一个手工学校,那该多好啊!再往下想想,如果让全国各地的男女教师都到奈斯来学习,尔后再由这些受过训练的教师给他们学校所有的孩子上手工课,那该多好啊!这样一来,瑞典所有的孩子就都有可能把他们的手练得像他们的脑子一样好使了。

    “有了这种想法之后,为了不让它成为泡影,他们想方设法地把这一想法付诸实施。

    “于是,两个绅士进行了分工,而且在一起合作。老绅士负责盖起了手工操作间、礼堂和体操馆,保证所有来到学校的人都有饭吃、有房子住。小绅士担任了学校的校长,他负责组织教学,监督学校工作,并举行各种报告会。当然,小绅士的工作还不只这些,他一直在学生们中间,了解他们每一个人的情况,成了他们最亲近、最知己的朋友。

    “刚开始的时候,不知有多少人去他们那里求学!他们每年都要举行四期训练班,每一期申请参加学习的人数都大大超过了学校的接待能力。不久,这所学校的名声越来越大,并且被外国公众所知晓。世界各国每年都派一些男女教师到奈斯去学习、培养手工的技巧。

    在国外,瑞典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像奈斯那样闻名,也没有任何一个瑞典人像奈斯手工学校的校长一样,在世界各地拥有那么多的朋友。”

    这位女教师一直坐在那里听着,越听她感到周围的一切越明亮。以前她从来就不知道手工学校为什么要设在奈斯庄园,更没有想到这所学校完全是由两个自愿为民造福的人创建的,她根本就没有想到他们所做的这一切全都是无偿的、没有报酬的,也不知道他们为了使自己的兄弟姊妹们能生活得更美好、更幸福而献出了自己的一切。

    当她想到所有这一切的背后竟隐藏着人类巨大的慈爱时,她感动得几乎哭了起来。这样的事,她以前还从来没有听说过。

    第二天,她怀着完全不同的心情去对待在这里的学习活动了。既然所有这一切都是人间的慈爱所给予她的,她就应该更好地去珍惜它。她忘记了自己,一心想着自己的手工、并通过它去达到崇高的目标,从那时起,她各方面都做得很出色。看来,只要她不妄自菲薄,她什么东西都能很快学会。

    现在,当她的眼睛从朦胧状态中解脱出来以后,她开始处处注意到身边那些令人惊服的慈爱行为。现在,她已经看到,奈斯庄园对前来参加学习的人安排得多么的精心和周到;训练班的参加者在这里所学到的东西已经远远超出了手工方面的教育:校长亲自为他们讲授教育课,他们之间还开展各种体育锻炼,组织歌咏队,几乎每天晚上都有音乐会和诗歌朗诵会。此外,这里还有供他们消遣的图书、游船、游泳场和钢琴。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他们在这里能够生活得好,过得愉快和幸福。

    她开始逐渐明白,在美丽的夏日,能够居住在这样一座瑞典大庄园里,简直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老绅士住的公馆矗立在一个山丘的高处,周围有一个弯弯曲曲的湖泊,一座秀丽的石桥把山丘与陆地连接起来。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地方:公馆前面的山坡上布满鲜花,花园里古树参天,湖畔小径环绕,水边树枝摇曳;湖心有一个小石岛,岛上建有观景的水榭。校舍座落在公馆对面绿树成荫的草地上,只要她有时间和兴趣,随时都可以到公馆的花园里去自由漫步。

    她觉得,在这样一个优美的地方度过夏天以后,人才会真正体会到夏日的美妙。

    所有这些,并不是因为她自己有了什么巨大的变化。她并没有因此而变得大胆、自信起来,充溢在她胸中的仅仅只是幸福和愉快,人类的慈爱时时温暖着她的心房。在一个所有的人都期望她成功、所有的人都尽力去帮助她的环境里,她是不会感到任何不安的。

    训练班终于结束,学员们也即将离开奈斯了。在离开奈斯之前,她很羡慕那些能用优美的语言向老绅士和小绅士表达他们肺腑之言的人,可她自己却没有勇气和胆量那样做。

    回到自己所在的学校后,她像以前那样兢兢业业地从事教学工作,也像以前一样地愉快。她住的地方离奈斯不远,下午没有课的时候,她就可以到那里去看一看。刚离开奈斯时,她常这样做,手工学校在不断开新班,每次去她都能看到一些新的面孔。胆怯的感觉重新回到她的身上,她渐渐成了那里的稀客。但是,她在奈斯度过的那段学习生涯一直作为她人生中最美好的日子珍藏在她的记忆中。

    春季里的一天,她听说奈斯庄园的老绅士去世了,她想起了自己在他的庄园所度过的那个甜蜜的夏天,她为自己从来就没有好好地谢过他感到非常伤心。当然,老绅士已经从高贵的人和低贱的人那里听到了数不尽的感激之言。但是,如果她自己也能亲自去告诉他,他曾为她费了不少心血,也许他会感到更加宽慰。

    奈斯庄园的教学工作仍像老绅士去世以前那样继续进行。也就是说,他把整个华丽的庄园全都赠给了学校,而他的外甥仍然在那里领导和掌管着学校里的一切。

    这位女教师每次去奈斯庄园,都能看到一些新的东西。如今,那里不仅举办手工训练班,校长还想让瑞典古老的民间传统和人们喜闻乐见的节目复活,所以,他又在那里增设了一些配乐游戏和其它游戏的课程。

    人们在那里的生活仍然像过去一样,处处感受到慈爱散发出来的温暖,感受到学校的一切安排和管理都是为了使他们过得更幸福。当他们从那里结业、回到全国各地的小学去的时候,他们不仅会把知识带回去,而且也会把这里的愉快心情带回去的。

    老绅士去世几年后的一个星期天,女教师在教堂里听别人说奈斯学校的校长最近生病了。她知道,近年来,他的心脏病犯过好几次,可是,她从没想到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人们说,看来这一次他很难挺过去了。

    自从听到校长生病这件事以后,她一直在想,校长很可能会像老绅士一样,在她来不及前往致谢之前就死去了。她反复思索着,现在应该怎样去做,才来得及向他表示自己的感激之情呢?

    当天下午,女教师就到了每位邻居的家里,请他们的孩子跟她一起到奈斯去。既然校长现在生了病,她想,如果能让孩子们为他唱几支歌,他一定会感到快慰的。

    天已经不早了,但是那天明月当空,道路也并不很难走。女教师似乎感到她必须在这天晚上赶到奈斯,她担心,等到第二天也许就来不及了。

    西约特兰的故事十月九日星期日大雁们已经离开了布胡斯省,此时正站在西约特兰省西部一块沼泽地上睡觉。小小的尼尔斯·豪尔格为了避开潮湿,爬到了从沼泽地中间穿过的一条大路上。他正想找一个地方睡觉,忽然看见一帮人从路上走过来。

    原来是一个年轻的女教师带着十二、三个孩子正朝这边走来,老师走在中间,孩子们紧紧围在她身边。

    一路上,他们边走边谈,非常起劲,也非常亲热。男孩决定跟他们走上一段,听听他们究竟在谈些什么。

    对他来说,这样做并不难。他在路边的阴影里跑着,几乎没有人能够看到他。十五个人在一起走路的脚步声很大,他的小木鞋踏在沙子上发出的响声谁也不可能听到。

    为了不使孩子们感到路途疲劳,女教师一边走,一边给他们讲古老的民间故事。男孩追上他们的时候,她刚讲完了一个,孩子们马上请求她再接着讲一个。

    “你们是否听说过,西约特兰那个老巨人搬到北海一个很远的岛上去住的故事?”女教师问道。

    孩子们回答说没有听过,于是,女教师就给他们讲起了这个故事。

    “有一次,在一个漆黑的风雨交加的夜晚,一只船在北海里的一个小岛附近遇难了。船被岸边的岩石撞得粉碎,船员中只有两个人幸免于难。他们很快爬到了岸上。他们站在岛上的时候,因为浑身湿透而冻得发抖。我们完全可以想像,当他们看见岸上有一大堆篝火时,心里会多么地高兴啊!他们不顾一切地朝篝火跑去。走到近处才发现,火堆旁边坐着一个非常可怕的老头儿,他长得又健壮、又高大。他们一眼就看出来了,他们遇到了一个巨人。

    “他们停住脚步站在那里犹豫起来,但是,凛冽的北风正呼呼地向岛上吹着。如果他们不到巨人的火堆旁边去暖暖身子的话,他们很快就会被冻死的。他们只好硬着头皮到巨人那里去。

    “‘晚上好,老人家!’他们中年纪较大的一个说,‘您是否同意让两个遇难的海员到您的火堆旁边去暖和一下身子呢?'“巨人猛地从沉思中惊醒,他勾着腰,抽出了剑鞘里的宝剑。

    “‘你们是什么人?’巨人问道,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加上眼睛又不好使,不知道什么人在和他讲话。

    “‘如果您想知道的话,我们两个都是西约特兰人’,年纪较大的海员说,‘我们的船只在海上遇难了。

    现在,我们爬上了岸,但是,我们基本上光着身子,冻得要死了。'“‘平时我是不允许任何人到我的岛上来的。但是,如果你们是西约特兰人,则又另当别论了。’巨人说着收起了宝剑,‘你们就坐下来暖和暖和身子吧。我自己也是一个西约特兰人,曾在斯卡隆达那个大古冢里住过多年。'“两个海员在石头上坐下来。他们暂时还不敢和巨人说话,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一边烤着火,一边用眼睛盯着巨人。他们越看越觉得巨人高大,而他们自己则越发显得渺小。

    “‘如今我的眼睛已经不好使了!’巨人解释说,‘我几乎连你们的影子也看不见。如果我能知道现在的西约特兰人长得什么样,我会感到高兴的。你们两个人中起码要有一个把手伸给我,让我摸摸瑞典是否还有热血!'“两个人一会儿看看巨人的拳头,一会儿看看他们自己的拳头,谁也不想伸出自己的手去送给巨人看。这时,他们看到,巨人常常用来捅火的一把铁叉正放在火里,有一头已经烧得通红。于是,两个人一起把铁叉从火里拿出来,向巨人伸了过去,巨人抓住铁叉用力一攥,铁水从他的指头缝里滴落下来。

    “‘好啊,我已经感觉出来了,瑞典还有热血!’他满意地对两个早已吓得目瞪口呆的海员说。

    “火堆旁出现了片刻的沉默。但是,巨人遇到同乡后便想起了自己的故乡西约特兰,过去的情景又一幕一幕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不知道现在的斯卡隆达古冢的情况怎么样了?’巨人问海员。

    “对巨人所问的古冢,两个海员谁也不知道。‘早就塌得乱七八糟了!’一个海员只好试探着回答,他感到,面对这样一个巨人,如果一问三不知的话,恐怕过不了关。

    “‘啊,是的,完全有这个可能!’巨人一边说,一边点头表示赞成,‘那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因为那些坟是我的妻子和女儿在一天早晨用围裙兜土把它堆起来的。'“巨人坐在那里,又在极力回忆着往事。他已经很久没有到西约特兰的老家去过了。过了一会儿,他又想起了以往发生的事情。

    可是,希耐山、毕陵山和那块大平原上的其它小山如今都还在那里吧?’巨人又问道。

    “是的,它们都在那里。’西约特兰人回答,为了表示他已经知道巨人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又补充了一句;‘有些山可能就是您自己把它们竖起来的吧,老人家?'“不,不是我’,巨人说,‘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那些山之所以至今还存在,你们得感谢我的父亲。在我还小的时候,西约特兰没有什么大平原,现在是平原的那个地方过去只是从韦特恩湖到约塔河之间的一座山。但是,已经有几条河好像下了决心要把那座山给冲了,并且要把它带到维纳恩湖里去。当时,那座山并不是花岗岩结构,大部分只是石灰石和页岩,因此,那些河很容易就能把它冲毁。我还记得,当时那些河是怎样先冲出裂缝和河谷,然后把这些裂缝和河谷越冲越宽,最后终于把河谷变成平原的。父亲有时候带我出去看那些河在干什么,父亲对它们即将冲毁整座山并不大满意。

    “‘它们至少得给我们留下几处休息的地方。’他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的石头鞋子脱了下来,把一只鞋远远地扔到西边,而把另一只鞋远远地扔到了东边。接着,他把自己的石头帽子放在维纳恩湖畔的一个山丘上,又把我的石头帽子扔到湖的南边,最后把他的石头棒槌也扔到了那里。我们随身携带的那些用又大又硬的石头做的东西全都被他撒在地上。后来,河水几乎把整座山都冲走了。但是,对父亲用那些石头物品保护起来的地方,它们可不敢轻举妄动,因此,它们得以保存下来。父亲扔过去一只鞋的那个地方,鞋后跟下面保护下来的是哈莱山,鞋底下面是胡耐山。第二只鞋保护下来的是毕陵山。父亲的帽子保护下来的是希耐山,我的帽子下面是莫塞山,棒槌底下是奥莱山。由于父亲的功绩,西约特兰平原上的其它一些小山也得以保住了。现在我想知道,西约特兰是否有很多人对他仍很尊重呢?'“‘这可就难说了’,海员说,‘但是我可以这样说,如果说当时的河流和巨人都很了不起的话,那么,我现在更尊重的是人。因为现在他们已经把自己变成了平原和山脉的主人。'“巨人站在一旁冷笑了一声,看来他对这个回答并不十分满意。可是,过了不久,他又开始讲话了,‘特罗海坦瀑布现在怎么样了呀?'“‘它还是像从前一样,水势汹涌,响声震天’,海员说,‘您可能也像保护西约特兰的山一样,参加了那些大瀑布的创制吧?'“‘没有,我可没有’,巨人说,‘但是我记得,小的时候我和我的兄弟们经常把它当滑梯玩。我们骑在一块木头上,顺着格格瀑布、陶波瀑布和其它三个瀑布一起滑下去。我们滑得很快,几乎一直滑到海里去了。我想知道,如今西约特兰还有人经常这样玩吗?'“‘对这个嘛,我们不大了解’,海员说,‘不过,如今我们人类已经沿着那些瀑布修了一条运河,我们不但能像您当年那样顺着特罗海坦滑下去,而且还能乘帆船和汽船逆流而上。我认为,这件事似乎比过去更加了不起。'“‘哦,听起来可真奇怪呀!’巨人说,他好像对这样的回答有点生气了。‘你能否再告诉我,密杨湖边那个叫饿断肠的地方现在怎么样了?'“‘噢,那个地方一直使我们很发愁’,西约特兰海员说,‘把那些贫瘠、单薄的土地摆在那里,大概这中间也有您老人家的一份功劳吧?'“‘不,我没有参加’,巨人说,‘当年我在那里的时候,那里正长着茂密的森林。可是,后来发生了这样一件事,当我为我的一个女儿筹办婚礼的时候,我们需要大量的木柴烧烤炉。于是,我就拿了一根大绳子,把饿断肠那里的森林全都拴住,一下就把森林拽倒,然后背回家里去了。现在还有没有人能把那么多的森林一下子全都拽倒?'“对这个,我可不敢恭维’,西约特兰海员说,‘我知道,在我年轻的时候,饿断肠地区仍是光秃秃的,什么也不长。可现在,人们在整个地区全都种上了树。我把这件事看成更像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的作为。'“够了!在西约特兰南部,那里大概还没有人烟吧?’巨人问道。”

    难道您也参加了对那个地区的安排?’西约特兰人问。

    “哦,没有,没有’,巨人说,‘但是我记得,我们那些巨人的孩子到那里去放牧时,用石头垒了许多小房子。他们互相之间打打闹闹,在地上扔了很多石头,我想在那个地方开荒种地一定是很难的。'“‘是的,在那里经营农业确实收效不大’,西约特兰人说,‘但是,那里的人却开始从事纺织和木材工业。

    我想,他们能在那样一个贫穷的地方生活,已经充分表明了:他们的聪明才智要比毁坏那个地区的人强得多。'“‘现在我只想再问一件事,’巨人说,‘你们人类在约塔河入海口生活得怎么样呀?'“‘您怎么问起了这个?难道您也在那里插过手吗?’海员问。

    “‘没有’,巨人回答说,‘但是我记得,我们经常到岸边去,引来了一条鲸鱼。我们经常骑在鲸鱼的背上在群岛之间的海峡里到处游玩。我想问一问,你们是否知道,现在还有人经常那样玩吗?'“‘我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海员说,‘但是,我们人类在约塔河的入海口已经建起一座城市,船只可以从那里开到世界上所有的海洋中去。我认为,这同样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巨人后来不再说话了。趁这功夫,那两个对哥德堡的情况了如指掌的海员便开始滔滔不绝地向他讲起了那个富足的商业城市。那里有辽阔的海港,有桥梁、运河和整齐的街道。他们还告诉他,那里还有许多苦心孤诣的商人和无所畏惧的航海家,看来那些人能够把哥德堡变成北欧最令人向往的城市。

    “一个接一个的答问使巨人的眉头锁得越来越紧。

    很显然,他对人类现在已经成了大自然的主人感到极不满意。

    “‘从你们的话里,我可以听得出来,西约特兰已经出现了不少新东西’,巨人说,‘现在我想回去一次,把一些东西整理一下。'“听到巨人的话,海员心里有点不安了。他想,巨人到西约特兰去一定心怀叵测。可是他又不敢表露出来,‘您完全可以相信,老人家,您一定会受到体面的接待的’,他说,‘我们一定会敲响所有教堂里的钟,用钟声来欢迎您的光临。'“‘啊,西约特兰还有钟呀?’巨人说,显然,他有些犹豫了,‘胡萨毕、斯卡拉和瓦恩海姆那些大铃铛还没有敲破吗?'“‘没有,它们都还在那里呢!不过,您走了以后它们又有了许多姐妹。现在西约特兰没有一个地方听不到教堂的钟声了。’海员回答说。

    “‘那我还是在这里呆着吧!’巨人说,‘就是因为那些钟,我才从那里搬走的。'“巨人又陷入了沉思。过了不久,他又和海员说起话来。‘现在你们安静地躺在火堆旁睡觉吧!’他说,‘明天早晨我来给你们安排一下,让一只船从这里经过,顺便把你们带回家去。我已经热情地接待了你们,现在,我也想请你们替我办一件事。你们回去以后,马上就到西约特兰那个你们认为最好的人家里去,把这个指环送给他,并且你们一定要代我向他问好,告诉他,如果他愿意把这个指环戴在手上的话,他一定会变得更加超人的!'“两个海员一到家里,马上就到西约特兰那个最好的人家里去了,并把指环当面交给了他。但是,那个人深谋远虑,并没有马上戴那个指环,相反,他把指环挂在他家院子里的一棵小槲树上。大家眼看着槲树一天天很快地长大,抽出了新芽,并很快长出了新枝,树干越来越粗,树皮也越来越硬。可树上刚刚长出新叶,马上又凋落了;刚刚开了花,马上又结果了;只一会儿工夫,这树就已经长得很大很大,谁也没有见过那样大的槲树。可是,这树刚一长成,立即就枯萎了,树枝落了,树干空了,整棵树很快就烂掉了,转眼间只剩了一个树茬。

    “看到这个情景,西约特兰那个最好的人马上把指环扔出去很远很远。

    “‘巨人送给我的原来是这样一件礼物:它只能使人在很短的时间内产生巨大的力量,使他比任何人都要强’,那个最好的人说,‘但是,它却使人很快地衰老,在很短的时间内丧失他的全部能力和幸福。我并不想要这种东西,我也希望别人不要去拣它。由此看来,这个送礼的人可真是别有用心啊!'“但是,那个指环很可能最后还是被人拣走了。当一个好心的人为了做一件有益的事而疲劳过度的时候,人们总要怀疑他是不是拣到了那个指环,而且是不是那个指环逼迫他拼命地工作,以致使他未老先衰,不得不留下自己未竟的事业而离开人世。”

    歌声女教师带着孩子们一边走,一边讲。当快要讲完的时候,她发现马上就要到奈斯庄园了,她已经看见了树荫下的那些很大的厢房和庄园里的一切。走过厢房之前,她又隐约看见了座落在山坡高处的公馆。

    直到目前为止,她对自己的举动并没有任何迟疑。

    相反她感到了由衷的高兴。可是现在,当她看到奈斯庄园的时候,她又勇气不足了。想想看,如果别人觉得她的做法荒唐可笑的话,她该怎么办呢?肯定没有什么人会理解自己的感激之情的。天已经这样晚了,而自己却带着一群孩子跑到那里去,别人会不会讥笑她呢?况且,只论唱歌的话,她和孩子们唱得也不见得那么好。

    她开始放慢脚步,当走到通往公馆的台阶前面时,她竟离开了原来所走的路,一直向上走去了。她心里很清楚,自从老绅士去世以后,那座公馆就是空的。她到那里去只是为了耽搁一些时间,她要好好地想一想,自已是该继续向前走呢,还是应该回家去。

    她带着孩子们在山坡上走着,看着在月光下闪着白光的公馆,看着那里的树篱、花坛,看着上面摆满花盆的石栏和精美的楼梯,这时,她更加气馁了。她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豪华、阔气,而她则与这些东西毫不相干。

    “不要靠近我!”她仿佛觉得这座漂亮的白色公馆正在对她说,“哼,你不要以为,你和你的学生能制造出使一个习惯于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的人高兴的奇迹。”

    为了驱散萦绕在她心头的犹豫,女教师当时给孩子们讲了她自己在手工训练班学习时所听到的关于老绅士和小绅士的故事。讲完以后,她的胆子大了起来,是的,他们把公馆和整个庄园全都赠给了学校,这毕竟是事实;而且,赠送的目的仅仅是为了让瑞典的男女教师都能在这座美丽的庄园里度过一段幸福的时光,然后再把他们从这里所学到的知识以及他们的快乐带给他们的学生。他们之所以把这样一份礼物送给学校,说明了他们对广大教师和少儿教育的高度重视。他们对学校的关心,表明他们把对瑞典儿童的培养看得高于一切。因此,在这样一个神圣的地方,她是绝对不应该感到胆怯的。

    这些想法给了她很大的安慰,她觉得,她完全应该坚持自己的计划。为了给自己壮胆,她从山坡上的花园里走了下来。她带着孩子们在月光下显得幽暗而神秘的大树下走着,许多愉快的往事又重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于是,她给孩子们讲起了她在这里学习时的情况,讲起了她在这里读书时每天在这个漂亮的花园里悠然散步时的愉快心情。她还讲到了聚会、游戏和工作,但主要是讲这个向她和许多其他人开放的大庄园所显示来的巨大慈爱。

    讲完这些,她终于鼓起了勇气。她毫不迟疑地带着孩子们穿过花园,走过小桥,来到了湖泊对岸校舍旁边的草地上,因为校长的别墅就座落在这座校舍的中间。

    紧挨着小桥的是绿草如茵的游戏场,当她从那里走过时,她又向孩子们描绘了那里夏季傍晚时的美丽景色。当时的游戏场上,到处都是衣着素雅的人,配乐游戏和球类活动一个接着一个。她还告诉孩子们,哪座建筑是有大礼堂的校友之家,哪座建筑是举行讲座的报告厅,哪些建筑是体操馆和手工操作室。一路上,她走得很快,并且说个不停,好像是为了驱散自己的紧张。可是,当她最后走到能看见校长别墅的地方时,她却突然站住了。

    “孩子们,我想,我们再也不能往前走了”,她说,“我当初确实没有想到,校长可能病得很厉害,而我们在这里唱歌的话,是会打扰他的休息的。如果因为我们的举动而加重了他的病,那可就不好了。”

    小小的尼尔斯·豪尔格一直跟在孩子们的后面,女教师说的这些话他全听见了。他很清楚,他们到这里来是为了给一个在别墅里生病的人唱歌,而现在他们又因为怕打扰病人而决定不再唱歌了。

    “他们不唱歌就回去,这实在太可惜了!”他想,“进去打听一下病人能不能听他们唱歌,这一点也不费事。

    为什么他们不派一个人进去问一问呢?”

    连女教师都没有想到,她竟转过身来慢慢地往回走了,可孩子们却不愿意回去了,不过最终她还是说服了他们。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她说,“天已经这样晚了,我们还到这里来唱歌,这全都怪我考虑得不周到。我们这样做,只会打扰病人的。”

    尼尔斯·豪尔格想,既然没有人去问一问,他只好担负起这一使命,到里面去看看病人是否虚弱得连听唱歌的力气都没有了。于是,他很快离开了他们,朝那座房子跑去。

    别墅外面停着一辆马车,一个老车夫正站在马旁边等着。男孩还没有走到门口,房门就开了,一个女仆手里拿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

    “拉尔松,大夫等一会儿才能出来,你再呆在这里等一等吧!”女仆说,“太太让我拿一点儿热的东西给他吃。”

    “老爷现在怎么样了?”车夫问。

    “他现在并没有感到特别难受,可是,他的心脏好像马上就要停止跳动了。校长已经躺了一个多钟头,动也没动,我们根本不知道,他究竟是死了呢,还是活着。”

    “大夫是不是说他已经快不行了?”车夫又问。

    “校长的生命似乎正在那里等着什么到来,拉尔松。也许他躺在那里,正在听候上帝的召唤,一旦上帝传来他的旨意,他就会马上过去的。”

    尼尔斯·豪尔格赶紧跑回去追赶女教师和孩子们。他想起了他的外祖父临终前的情景,外祖父是一个海员,在他生命垂危的时候,他请别人打开窗子,让他再听一听呼啸的风声。那么,现在这个病入膏盲的人是否也喜欢他的身边挤满年轻人,想听一听他们的歌声,想看一看他们作游戏,然后再……?

    女教师犹豫不决地在林荫道上走着。她在来的路上曾想着回家,而现在当她真要离开奈斯回家的时候,她又想回到庄园里来了。她正在那里左右为难,不知所措。

    她不再和孩子们说话了,只是一声不响地埋头走着。她走的林荫道已经被浓密的树荫遮蔽了,周围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她似乎听见周围有一大群人的喊声,是的,她好像听到了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焦虑的喊声。

    “我们其他的人都远在天涯”,那些声音似乎在说,“只有你一个人近在咫尺。去吧,去把我们大家的心声唱出来给他听吧!”

    校长训诲和关心过的每一个人的身影,又一个一个地从她面前闪现。他为帮助所有处境困难的人所作出的努力是异乎寻常、超越常人的。

    “去吧,去为他歌唱吧!”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低语着,“不要让他连来自他自己学生的问候都没有听到就离开了人间!不要考虑你个人是多么地渺小和微不足道,要考虑站在你背后的许许多多热爱他的人!在他离开我们之前,一定要让他知道,我们大家是多么地热爱他!”。

    女教师越走越慢了。当时,她所听到的不光是来自她自己灵魂深处的呼声和劝告,而且她还听到了从红尘以外传来的一种声音。这不是一般人的声音,这声音像鸟的歌声或蚱蜢的鸣叫,但是,无论如何,她这次听得很清楚,这声音正在向她呼喊,让她一定要回去。

    这些就足以使她拿出了勇气。……女教师和孩子们在校长的窗前一连唱了好几支歌。连她自己也感觉到了,这天晚上他们唱出来的歌声是那样异乎寻常的优美、动听。好像也有来自外部的声音加入了他们歌唱的行列,正在与他们一起歌唱。宇宙间到处充满了难以辨别的各种曲调和音响,只要他们一开始唱,所有的曲调和音响就会一呼百应,汇聚成响亮、动人的歌声。

    这时,校长别墅的房门忽然打开了,一个人跑了出来。

    “现在他们一定是跑来告诉我,叫我们不要再唱了!”女教师想,“但愿我没有给他带来不幸!”

    情况并非如此,从里面传来消息说,请她先到屋里去休息一下,尔后请他们再唱几首。

    大夫从台阶上迎面走来。

    “这次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了!”大夫说,“他刚才躺在那里时已经昏迷不醒,心脏跳动也愈来愈微弱。但是,当你们开始唱歌的时候,他好像听见所有需要他的人都在向他召唤,他感到现在还不到寻找个人安宁的时候。请你们再为他唱起来吧!你们一定要唱,你们一定要快乐地唱,我相信,是你们的歌声使他重获新生!现在,我们也许能让他再活上几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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